病美人娇养手册-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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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嫩微凉的手掌忽然捧上来。
谢青绾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努力从软榻里直起身来,把这位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她吸了口气,语气清哑又可怜,很没气势地小声说道:“不要听了……”
顾宴容沉沉酝酿的杀意一顿,嗅到她满怀的花与药香。
他于永镇元年的深秋受平帝圣诏摄政监国,以杀伐手段稳固朝局,更坐实了市井盛传的疯魔妖异之名。
临政四年间,朝中的恶意与怨毒没有一刻停歇,今日骂的,不过是他早听过千遍万遍的陈词滥调。
幽庭十二年,皇城最肮脏最暗落的每一张面目,他都一一见过了。
只是谢青绾却似乎格外伤心,捂着他双耳的手都发着颤。
她似乎有些吓到,但仍旧努力直起身来挡在他面前,努力藏着哭腔要他别再去听。
顾宴容顺从地被她保护在怀里,闷闷嗯了一声。
玄甲卫堪堪将人拿下,听到那人最后心有不甘地喊道:“谢四小姐,你若还认自己身上流着镇国公的血,就该硬气三分,亲手除了……”
一声闷响,似乎是被玄甲卫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阴毒与恶意才终于消止弥散。
谢青绾勾扯着他的手指絮絮说了许多,才依依不舍地被素蕊扶着回房沐浴去了。
顾宴容目送她的背影被浴房高大的木门掩上,才终于缓缓挪开眼,垂眸拨了拨那柄新制的骨刀。
盥洗去一身斑驳的血,天色已然昏晦。
身上血气萦绕不散,顾宴容索性先回了书房,待拟完今日最后一道文折,血气大约也散尽了。
才推开门,看到谢青绾潮漉漉的一张脸,端坐在案旁自己擦着头发。
素蕊做事席细致周密,她沐浴过后只着寝衣,外头便规规整整地披着件厚实的袍子,又将松净的细绒薄毯备在旁侧。
见他推门进来,谢青绾擦发的动作当即停住,放下巾帕碎步迎上去。
“殿下。”
她嗅到顾宴容身上才沐浴过的冷冽气息,连同混杂其中、轻易便可分辨的缕缕血气。
顾宴容反手阖上门,将春末微冷的夜风隔绝门外。
他很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引着人重新坐下:“绾绾来做甚么?”
谢青绾示意他去瞧案上摆着的青瓷盏:“来为殿下送些宵夜。”
是她平素一贯很爱的蒸酥酪,上头淋着花做的蜜炼。
顾宴容便垂首亲昵地夸过几句,拿起被她搁置在一旁的巾帕:“过来。”
谢青绾由芸杏素蕊侍奉惯了,下意识按住他的手道:“这样的琐事,传阿蕊来便是了。”
顾宴容隔着巾帕不轻不重地揉过她耳侧,微侧着俯身而下:“传谁?”
眸色浅淡,却令谢青绾无端察觉出一点危险,她立时撒开按他的手,模样乖顺道:“谁,谁也不传。”
顾宴容细致地替她擦净了长发,埋下来嗅到她发尾的香,用以擦发的棉帕宽宽大大地盖在她头顶。
他浅淡又寻常地吻下来。
书房灯火很亮,照得清他鼻梁与低敛的一双眼,笼着漆黑的雾在她面前无限贴近。
偏偏又是温淡平和的唇瓣相贴,绵绵轻吮。
谢青绾一时有些呆住,温顺地仰起脸来。
因着御风,她披了件温厚密实的明雪锦缎外袍,滑落时的声响都是沉闷而略显厚重的。
他手上动作悄无声息,冷气侵袭时谢青绾才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护住腰侧不知何时散开的系带。
她望着云水丝绸质地的带子绕在顾宴容指缝间,一时懵住不知如何反应。
顾宴容已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在辉辉灯火中缓缓下移。
谢青绾又冷又怯地想要再将外袍披起拢好,被他先一步牵制住了手。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绾绾送来的夜宵,自己尝过么?”
那碗热气氤氲的蒸酥酪。
谢青绾很轻地应了声,听他接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甚么味道?”
她如实答道:“百合。”
谢青绾最爱的是金桂的蜜炼,私以为与这香醇的酥酪最为相配。
顾宴容缓缓道:“绾绾分明最喜欢金桂与之相配,可无论回门、上巳出行还是今夜来送的夜宵,但凡你我一同享用,便必定取百合辅之。”
他嗅到单薄衣料下难以掩盖的花药之息,耐心教引:“这叫合百岁之好,敦睦夫妻之伦。”
“我们合该如此。”
新改的药方还需一月才能换用,他恪守着不去动她,可至少该有一点甜头了。
谢青绾缓缓蜷起来,睫羽下水莹莹的圆眼忽闪:“这是旁人的想法。”
顾宴容流转的目光顿住,淡淡哦了一声,绕在他手指上的带子没有松开分毫:“我的想法不是很早就告诉过绾绾了么。”
他抬起一点眼睫,瞳仁漆黑:“绾绾不记得么。”
谢青绾被他盯得更生出怯意来,正要嗫喏说记得,忽见他沉沉俯身,很近地重复道:“喜欢绾绾。”
连最亲近的祖母与母亲,都只循着阑阳城传统叫法唤她一句“阿绾”。
他却这样亲昵地唤她,又贴在她耳边毫不吝啬地说喜欢。
是像她喜欢那只绒面软枕一样,恨不能揉进怀里,时刻贴身带着的那种喜欢么。
可那只软枕被顾宴容夺了去再没有还回来,谢青绾却并不很伤心。
素蕊会为她缝只一模一样的来。
谢青绾有些落寞地想着,她丢了,顾宴容也会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么。
“软枕?”顾宴容听到她细细的嘀咕,语意不明地重复道,“绾绾会对自己的软枕有这样的念头么?”
她被顾宴容毫无预兆地环拥入怀,连日来被他有意避开的,此刻隔着层层衣料也不容忽视。
谢青绾惊怯挪开:“这是两回事,是你自己……”
顾宴容却温柔而强势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绾绾,这些东西不该是分开的,这是最直白的表达。”
“鲜血,权柄,连同在我摄政监国的四年间如流水一样送入摄政王府的所谓美人,没有一样让我有这样的感触。”
“直到第五年,我遇到了你。”
他分明在做很是过分的事,却偏偏神情郑重至极地誓诺道:“只有你,绾绾。”
第34章 愿意 ◇
◎总要给我一点甜头罢◎
素蕊从送她进了摄政王的书房起便止不住地忧心叹气。
她性子温静软和; 却总会在某些事上意外地有主意,轻易是劝不住的。
此刻湿漉漉披着长发,寝衣单薄柔软,勾勒出起伏来。
芸杏只得取了最厚实的一件明雪锦缎外袍; 规规整整地为她披拢; 看这个纤弱窈窕的身影拎着食盒; 被书房高大厚重的乌木门沉沉吞没。
摄政王的书房算得上是整座王府里数一数二的机要之地。
谢青绾自汤泉行宫回来之后,时常被他揣在怀里; 哄弄孩童一样教她在每封书折的朱批文末加盖摄政王府的章印。
只是王妃进得,素蕊却进不得这书房要地。
她掌灯在门外守了半宿; 小厮很有眼色地为搬来一张木凳。
到底夏还未至; 春末的夜风仍旧杂着冷意; 月空朗净如洗。
夜幕愈见昏晦; 整座王府里各处院子渐渐都熄了灯; 书房里却迟迟没传出甚么动静。
素蕊才要吩咐烧着热水的丫鬟不必再干熬着了,忽然听到万籁俱寂中一点不甚分明的呜声。
摄政王府的书房深门厚壁; 轻易听不出声响,此刻四下空寂; 才勉强捕捉到一点幽微的声线。
似乎杂着推拒与连连的吸气声。
素蕊心下惊了惊; 忙止住看水的小丫鬟; 压低声音吩咐道:“再传几个人来,好生照看着热水,都打起精神来,今夜倘若出了差错; 仔细拉出去打板子。”
小丫鬟忙福身称是; 小跑着传令去了。
里头似乎断断续续说了甚么; 遥隔着空间与深墙含混不清。
备了一宿的热水仍旧没有用上; 她随手搁在旁侧的细绒薄毯却反倒派上了用场。
书房空荡清冷,谢青绾筛糠一样细颤,不知是冷,还是因着旁的甚么。
细绒织就的小毯柔软而单薄,蒙在身上触感亲和细腻。
热气蒸上来……
谢青绾最后裹在绒毯与他宽大的外袍里,被他严丝合缝地挟着走出书房,回屋安置下了。
她最后的印象是狼藉一片的书房,散落满地的纸笔,连同堆在角落里被揉皱得不成样子的寝衣。
素蕊照例在五更天来伺候,见这位惯会耍懒赖床的竟已起身。
天未大亮,寝房灯烛辉明,流锦明光纱质地的帐幔半挽半垂。
谢青绾坐在其间,滑冷的衾被直掩盖到她秀气的下颌。
素蕊见她一脸的失落与为难,不禁上前问道:“王妃?”
她跪坐旁侧,看清了那张幽丽而落落寡欢的脸,更放轻一点声音:“王妃怎么了?”
谢青绾终于侧过脸来,黛眉落寞,水眸落寞,连同水莹莹的唇瓣都微微抿起,透露出可怜与忧郁来。
委屈巴巴的。
素蕊一瞬间心揪起来,心中当即将给谢老国公修书的遣词都想好了。
谢青绾有些为难。
纵使眼前跪坐着关切问询的是贴身伺候了她十年有余的人,仍旧令她觉得难以启齿。
衾被中藏着的手微微蜷起,她犹豫再三,在素蕊要急出火来的目光里很小声说了句。
素蕊第一反应是,昨夜她守了半宿,分明没有要水。
她安抚问道:“哪里破皮了,伤口疼么?”
谢青绾点一点头。
盖到下颌的衾被滑下去一点,她脖颈纤细,锁骨精致,再之后形容可怜,堪堪将要破皮。
难怪她攥着小衣纠结又为难。
才要说话,惯常早起的摄政王却竟推门折返了回来,手心里似乎握着只精巧的白瓷小罐。
隔着屏风听到他脚步声,谢青绾手忙脚乱地扯起衾被盖好。
素蕊福身退出去。
谢青绾心下乱糟糟的,敷过药潦草用了早膳,便紧巴巴地起身要逃。
顾宴容为她擦拭唇角的手一停,好整以暇地瞧她背影慌张,碎步急切。
谢青绾不敢回眸瞧上哪怕一眼他幽晦的瞳眸。
她对昨夜的印象只余下环绕上来的漆黑潮濡的雾气、顾宴容直烧起来的目光,与不容忽视的。
出阁前国公府里请来的妈妈只教过最简单直白的那桩事,顾宴容却像是哪里都要尝一样,逼得她无措。
谢青绾一时不知该找谁去说,若为这样的事避回娘家实在无甚必要。
她反应总是很慢,所需要的不过是很少的一点空间,能容她静下来自己琢磨而已。
摄政王府花园极广,湖岸石栏玉砌,在初初夏日的细碎清风里泛起涟漪微波。
是她当日随口取来的名字,唤作露央湖。
她不许任何人跟随,独自登上湖岸泊着的一叶孤舟,连同来掌船的侍卫都被遣退下去。
像是那日遇到顾宴容亲自来镇国公府议婚一样,一个人悄悄躲起来。
谢青绾遥遥回想,她那日的心境又是如何呢。
似乎尚是倦倦的打不起精神来,歪在敛池园那棵香樟树底下,吹了许久的风,满怀惆怅与心事地短暂睡过片刻。
彼时她烦乱,失措,为着这桩婚事连同未知的前路惴惴不安。
新婚夜顾宴容免去了合卺酒,又在她堪称无礼的追问下允诺了和离。
像是浮沉不定中交到她手中的一只锚,令她在无尽的茫然里有了一点踏踏实实的着落感。
谢青绾没有系舟,手臂支在船舷漫随湖波。
露央湖造得极为广阔,很有几分摄政王府炙手可热的气势在,她这小舟一时半刻想必是搁浅不了的。
谢青绾又漫无边际地想到今下。
不知摄政王府供的甚么灵丹妙药,她这把静养了十多年也未见成效的病骨似乎渐渐硬朗一点。
只是一点点,便足够令她发觉。
顾宴容的书房空大冷寂,她以那样不整的形容呆了许久,竟也没有发烧。
她想起顾宴容狩猎一样极具攻击性的眼神,想起他不知是像启蒙又像圈套的每一句话。
“你愿意的,绾绾。”
“问一问你自己。”
彼时谢青绾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心神分出来问一问自己。
此刻她在这片专为她开凿的湖泊上漫随波澜,湖水如丝绸一般从她指缝间悄然划过。
他要她问一问自己。
谢青绾想到他剜出的带血的指骨、蝶翼一样开绽的背部肌理连同贯穿咽喉的剑。
很奇异地,她没有太多的怯意。
她记得顾宴容盥去满手的鲜血,接下了她滑落的珠钗,夸她“凝脂柔荑,伶仃玉骨”。
记得昏沉中他低缓嗓音与暗藏疲怠的眉眼,他沉稳喂下的温热汤药。
记得干干净净藏在他外袍里躲避如雨的乱箭,听利刃贯穿骨血,听他纹丝不乱的呼吸。
她原来每一次都藏在顾宴容身后,没有沾到过星点血污。
哦,似乎有过一次,谢青绾没有端由地回忆起来。
他听到祖母家里的一位表哥,无意唤出她乳名的时候。
那个吻很凶,手掌把玩一样扣在她脖颈间,近乎是彻头彻尾的掌控,气得谢青绾一口咬在他颈侧。
见了血。
谢青绾想起彼时他幽黑的目光,连一身温热都淡褪三分。
也许不是因为嫌脏,更非恼她不知轻重,而是纯粹觉得,她不该沾血而已——无论是谁的血。
“你愿意的,绾绾。”
“问一问你自己。”
谢青绾缓缓将手掌按在心脏处,慢吞吞想道。
他没有骗她。
顾宴容乘舟而来,只遥遥看到那叶乌舟上垂下一截骨感分明的手臂来,在春尽夏初的日光里蒙着晕辉,白如莹莹珠玉。
纤指浸没水中,随乌舟漫行间划出波纹来。
船蒿止住了那叶未系的舟。
谢青绾昏昏沉沉地回过神来,看到顾宴容将两只木舟绑在一起,步履极稳地朝她靠近。
木舟微晃。
谢青绾支起身,仰起脸来等着他缓步而至,像是翘首期盼着被早日接走的幼小孤兽,细声细气的:“殿下。”
顾宴容很自然地擦净她拨水的手,又给人披上自己的外袍。
他所能给的自由已经濒临界限。
谢青绾乖顺地被他环拥入怀,暖融的温度驱散湖上冷风与寒气。
顾宴容没有多问任何一句,只是明确又意味不甚分明地告诉她:“该回去了,绾绾。”
谢青绾没来由地联想起书房里他深而危险的眼神,想起他很低的、似乎压着甚么的呢喃:“总要给我一点甜头罢,绾绾。”
彼时听得她心颤。
舟近岸,才稳住身形,芸杏忽然来回禀道:“王妃娘娘,康乐长公主托人捎了口信来,等着您回话呢。”
谢青绾被这位摄政王一语不发地牵着,还未酝酿好如何开口,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桩事打断了。
她只好道:“传罢。”
便有婢女小跑着来问了礼,跪在跟前将头埋得很低:“见过殿下,见过王妃娘娘。”
她是极恭敬的模样:“奴婢是康乐长公主殿下遣来与娘娘捎口信的,我们殿下每年四月都会到佛庙祈福,同行的也尽是女眷,更有皇宫禁军护送,想问王妃娘娘,今年可愿同去。”
她叩了个头:“因着时间有些赶,后日便要启程出发,这才急匆匆遣了奴婢过来,问过王妃娘娘的意思,奴婢也好回去向长公主殿下交差。”
听她一口气讲明许多,谢青绾并未当即应下,先道:“且起来回话。”
婢女这才敢起身。
佛庙祈福,往往一去便要数日,同行的又尽皆是女眷,想必这位摄政王权柄再大也不能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