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日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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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姐的“三七”,我照常用小篮子装着香蜡纸烛,到了假山边,平时小姐最爱呆呆看的地方。
周依然没有什么亮光,我点上香、烛,就给小姐烧冥纸。四周黑漆漆的,衬得烧纸的火光更红更亮,见四周没人,我便念念有词:“小姐小姐,烧点钱给你用!但愿你如果不幸,仍然转世投胎做了女人,那么我希望你能嫁上一个如意郎君,过着甜甜蜜蜜、你恩我爱的日子,千万不要像这次,在嫁人之前就死了,没有享受到一个女人一辈子应该享受的!”
正念念叨叨地,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提着灯笼过来,原来是奶娘。奶娘一脸忧色地说:“金莲,你给小姐烧纸吧?让我好找,快跟我走,夫人找你有事!”然后拉着我的手,边走边叮嘱我:“夫人有大事找你,记得不要由着性子顶嘴,小姐不在了,没有人会替你说话。”
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黑灯瞎火地找我?对于我来说,从10岁进张府至今,还是第一次。
我跟着奶娘进了夫人房门。进门之后,才发现“张善人”也坐在房内。夫人叫所有的下人退下,叫我过去挨着。我站在夫人旁边,她拉着我的手,夫人对人比较和善,不过她也最讲究尊卑的,为什么肯拉我的手;会发生什么事,我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夫人拉着我的手,她是坐着,我站着,所以她仰着脸才看得清楚我的脸。她问:“金莲,我和老爷对你如何?”
“老爷夫人对我如同对小姐一般。”我谨慎地回答着。
夫人又问:“那我的女儿对你如何?”“对金莲如妹妹”,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时坐着的“张善人”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凶巴巴地说:“那你为什么害死小姐?”
我吓得结结巴巴地:“不,不是我,我没有!”
“就算不是你亲手杀死的,也是你害死的。”
“为什么这样说!”
“我不是吩咐过你,要你寸步不离小姐的,你也算小姐的贴身丫环,小姐想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死到哪儿去了,等小姐出事了你才跑来找我。所以说人是你害死的,一点也没有冤枉你!”
“这不能怪我,是小姐要吃莲子汤,厨房里没有现成的。我只好现发火,现炖,这才没看住小姐……”
我与“张善人”唇枪舌剑对答半天,一步不让。我心里早就对这个禽兽不如的坏蛋不满,今天正好借机会顶撞他,反正又不是我的错。
“张善人”看我寸步不让,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来,就想煽我的耳光:“你这个贱婢,居然胆敢顶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没等“张善人”的手打下去,夫人就止住“张善人”,“老爷,算了吧!我们的女儿都已经去了,就是杀了她,也救不回我们的女儿了,还是说正事。”
“张善人”把手缩回去,夫人接着说,“金莲,我们不追究你没看好小姐,你愿不愿意做件事作为弥补?”
“小姐对我一向不错,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做!”
“张善人”说:“我和夫人替小姐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小姐青春年少,还没嫁作人妇,就死了。如果来生转世要投一个好胎,必须要找一个替身,遁入空门,为她超生。这个替身要一个聪明漂亮的姑娘才行,我想,你是小姐的贴身丫环,最懂得小姐心里想什么,你也符合算命先生说的条件,再说小姐死了,要你去做粗使丫环吧,我们家又不缺,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你出家也不用走什么远的尼姑庙,我们家后院有一幢小木屋就可辟为佛堂,你也不用去化缘,一切用度,我们都会支给你!”
我一听,连忙把手从夫人手中抽出,边摆手、边摇头连声说:“不行,不行!我不信佛,不要念什么经,我也不喜欢做尼姑。我不答应!”
“张善人”便威吓着说:“那好!你不愿意,那我们立即把你送到官府里去,管家可以证明是你害死了小姐,不判你斩刑,也关你几十年!你好好想想,依不依我们!”
张夫人又叹了口气,“老爷,不要急!金莲,那这样吧!你就带发修行,时间也别长了,就三年,当你为小姐守孝,每天吃斋念佛算是功课,三年之后,我们就把你当作我们的女儿嫁出去!如果这样你都不答应,那就只好按老爷讲的办,把你送官府坐牢,砍头,就看你的造化。”
他们两个,一个唱一个搭,把我逼到绝处。我想,三年以后,我就可以有我自己的家,他们说话会算话吗?权衡利弊后,我无奈,只得答应了。
我回头一看,“张善人”本来显得冷酷无情的脸上,突然现出很高兴的神情,一副目的已经达到的样子。我很惶惑,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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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日记【壬辰年】
壬辰年六月初六
今天我十七岁,我被“张善人”及夫人,安排在后花园的佛堂内带发修行快一年了。
因为“张善人”的安排,我不能去其他地去,除了给我送斋饭、送水,别人一概不准进入佛堂,连奶娘也不能来见我。
每天我的活动范围就是佛堂,顶多在佛堂附近,不准过假山,假山那边是人的活动范围,可以听见人的笑声、说话声。哪怕是吵架的声音对我都是那么地珍贵。因为假山这边是一片死寂,还有就是我的念佛经的声音及敲木鱼的声音。
更可恨的是,管家来了几次,回去之后报告“张善人”,“张善人”说我心不诚,要我以后午饭后要抄经,抄一句经,念一句“阿弥陀佛”,又加重了我的负担。
只有晚饭后,夫人吩咐不要再做什么,就休息吧!此时的思想才属于我自己。
原来一直认为小姐不可能有意中人,因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她的父亲,就只有下人是男人了。她那么一尘不染、冰清玉洁,那么尊贵,又一向听从她母亲的话,遵从着“三从四德”,不会爱上下人和陌生男人的。再说也没有机会认识什么“陌生的男人”。
后来闲的机会多了,我慢慢地回忆起,还真有个值得小姐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存在……
那年小姐15岁,“张善人”不知有什么事要出趟远门,而且带走了他的忠实走狗——管家。顿时张府上上下下觉得轻松起来。张夫人疼爱她的女儿,趁着是清明节,就说是去坟上祭祖,让奶妈、小姐的丫环、仆人,一行十多人,赶着辆车,到一个风景十分美丽的地方去游玩。我们在刚长出绿草的草地上铺好毯子,放上各式精致的点心果子,然后放肆地大声地笑着,草地是在一片不是很大的树林的尽头,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水缓缓地流着,溪水的上游是一座不高的山岗。
小姐闭着眼睛,春日的阳光照在小姐身上,小姐的白皮肤仿佛带着油光,十分动人,苍白的脸色被阳光照得慢慢染上一阵红晕,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看不出小姐眼里的表情。
突然,一只带箭的小白兔倒在小姐的脚下,把闭着眼做白日梦的小姐惊醒。跟着就听见马蹄穿过树林的声音,刹时就见一个身穿紧身黑色猎装、头戴金冠、面如冠玉、两道箭眉、两眼如星星闪亮的公子骑在马上冲了过来。
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怕刹不住马,惊扰了小姐,哪知这个公子骑术竟很好,不到铺着的毯子边就勒住了马,然后飞身下马,走到小姐身边:“小姐,对不起,惊着你了。这个兔子是我的猎物,小姐可否给我。”
小姐坐在毯子上,抬起头盯着这个神彩飞扬、彬彬有礼的公子,半天才用哀怨的声音说:“请问公子,这个小兔子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你要射杀它呢?它那么弱小、无助,会做什么坏事呢?”
公子望着小姐,也是盯着看了许久:“没有,小姐,兔子没有做什么,不过男子汉大丈夫骑马猎物,舞拳弄棒是平常事,大家都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对吗?我不知道!”
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奇怪的是,小姐倒是不动声色,而这位公子却突然脸红了,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小姐,是我不对,今后我不再猎杀这些弱小的动物了。这只小兔就送给你,麻烦你治好它吧!”说完竟然跃上马怆惶离去,而小姐也用惆怅的目光远远地送他,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
小姐小心地用自己的香帕缚住小兔子中箭的地方,回家之后,请祝大夫治好了小兔子,花费的金钱,怕是去买几十只兔子都够了。喂了好一阵子,一天小姐叫那天跟去的一个下人把兔子送到被射伤的树林放生,小姐说:“小兔子有爹妈,有兄弟姐妹,放它回去团圆吧!留在我这儿干什么,连我都不愿在这种没有自由的地方,兔子天生是在野外生活的,我们没有权力强迫它改变自己!”
是了,记得回来不久,她和我一起绣金色双鲤、粉红荷花的被面。记得她在绣时,脸上还泛起一阵阵红晕,且面带微笑。她想和她心爱的人拥衾而眠,能够白头到老,可这终究只是一个梦,所以小姐把心爱的被子盖在身上,幻想着与她的如意郎君同床共枕,所以她才会微笑着死去。
小姐的这段奇遇,真的使他们一见钟情么?就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会让他们相爱么?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懂他们互相的眼神代表什么。不过如今分析,小姐是单相思了,因为她根本无从知道这个公子是个什么人,有着什么家世背景,是否有可能结连理,这些都是未知数。
小姐是个爱做梦的人,她那么冰清玉洁,根本受不了尘世间的肮脏。尤其是知道高小混在大喜的前几天,居然还不安分守己,去寻花问柳不说,更可恶的是,活活拆散了一对相爱的男女。男的被打成残废,女的被活活逼得上吊。小姐从来是不屑与此种人为伍的,何况还要被迫与这样的衣冠禽兽同衾共枕,所以小姐选择了带着她的梦走进仙境。
想通了,我长吁了一口气,我的17生日就这样孤零零地度过了。
壬辰年八月十五日
念了半天经,抄了半天经,敲了半天木鱼,吃过晚上的斋饭,我又可以喘一口气了,没有人守着,佛堂内外,一片死寂。
又是八月十五,一转明月挂在天上,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很舒服。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姐是八月十五日死的,我感觉明亮也是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没有亲切的感觉。因为八月十五赏月,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可我有什么亲人呢?我10岁就到了张府,之后都是陪小姐一起过中秋,小姐死了,就再没有照顾我、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会感到月光是凉的,那会让我想起死去的小姐。
虽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梦见观音菩萨向她抛散花瓣,据说会保佑我一生平安幸福。可为什么我的平安幸福竟然如此短暂。所以她不保佑我,我也不信她!每天吃斋念经,并不能真正打动我,我也不想当善男信女,因为我是被强迫的,没有自由,我没有兴趣。我只想熬过三年,“张善人”夫妇遵守诺言,让我离开这个让人伤心难过的地方。不过他们会不会遵守诺言我还无从知晓,未来的事是谁也不能预知的,到时候再说吧!
小姐啊!你已经死了一年了,坟上的青草也该长出来了吧!你才18岁,像正盛开的花,倾刻间被一阵冰雹打烂,花瓣散落一地,让人无限的惋惜、惆怅!
不过,换了我,嫁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丈夫,品行又极端恶劣,我会怎么办呢?哼!我绝不会像小姐那样去死。我要苟且偷生地活下来,找机会逃走。或者找一个心上人逃出去,总之绝不和这样的丈夫过一辈子。
想到这儿,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向四处望去,还好,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好像在说:“对!对!”
是的,小姐的父亲是禽兽,可毕竟是她爹,所以她要考虑她的父母,所以才忍辱负重,但最后还是承受不住,也不顾后果,自己去了,我是一个人,无父无母,无人疼爱,我不为自己想,谁会为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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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日记【癸已年◎1】
癸已年正月十五
今天是正月十五日,整天张府都静悄悄的,送斋饭的告诉我,江南一帮扎花灯的高手,接到清河县商人的邀请春节前就赶到,在十五元宵前,扎好花灯,在繁华的地段上拴花灯,自然有灯谜。商人们都凑钱,买了礼品,将给猜中灯谜的人,所以晚饭后,清河县的人会倾城而出去观灯。
他欢天喜地走了,我就没有这个福气了。我是小姐的替身,我是为小姐投胎转世而带发修行的,因此我不是我自己,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感情,我没有笑的、欢乐的资格,我只能每天在这座佛堂里念佛、抄经书、敲木鱼。
天上扬扬洒洒地飘起了雪花,我知道,这不会减低观灯的人的兴致,他们会在飘洒的雪花中,对新奇的灯做出评价。恩爱的夫妻会手牵手,怕在拥挤的人群中走散;慈祥的母亲会牵着、拉着自己的儿女,让他们从中欣赏美丽的东西;威严的父亲会把儿女扛在肩上,雄纠纠气昂昂地挤进人群观灯……
我站在雪地里,泪水潸然而下,周围是一片宁静,黑沉沉的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是谁?是潘金莲,是张雪雁,还是一个根本不应存在世间的人。我没有思维,仿佛一切都融化在这一片混乱之中。
风把越下越大的雪花吹来,此时阵阵朔风把我从迷乱中冻醒,我回到了自我,我知道我是谁了!我——潘金莲,“张善人”家的婢女,此时是张家小姐雪雁的替身,带发修行,三年后便可有自己的家,脱离苦海。而今三年的期限已过了一年半,再拼命熬过这一年半的时间,我就可和平常人一样,我也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去看花灯,他也会在人群中拉着我,怕被人群挤散。
我不可以学小姐,因为像她那样做,人世间再好的东西,她也没有机会再去看了!
擦干眼泪,鼓励自己,好好睡觉,不要烦恼!
癸已年六月初六
在佛堂,每天的日子都那么难熬,我才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在这个地狱似的地方,我又长了一岁,今天满18岁了。
18岁,小姐就是18岁那年出嫁的,也是在出嫁的那天死的。我母亲也是18岁那年嫁给我父亲的。作为女人,不可以不嫁人,除非出家当尼姑。据我所知,当尼姑的女人有几种情况。比如:情场失意,失去心爱的郎君,或者死了丈夫当寡妇,对这个世界上的男女之情绝望,觉得了无生趣,心甘情愿到尼姑庵出家,因为不想去死,离开这个花花世界,把出家当成离死不远的过渡;另一种当尼姑,是因为家贫,她们无以为生,只得到尼姑庵混一口饭吃,把当尼姑看成是一种职业;最后一种是真正信佛之人,她们是虔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到庵堂追随佛主,济世救人,相信来世,须今生积德。我很佩服第三种做尼姑的人。可我这三种人都不是。
因为我从10岁到张府,至今18岁,我没有机会见到任何一个足以使我动心的男人,哪会情场失意?没有嫁人,哪会成寡妇?在张府,虽然对下人管束极严,可是吃穿不愁,也不存在混饭吃的理由!我更不是佛的信徒,因为我不相信佛教的那一套,那些经典、教义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我不懂,也不想懂。强迫我抄经书,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叫我念经,也是有口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