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日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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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小燕子有爹妈的呵护,不由得想起我自己,10岁前,我的爹娘也是像这对老燕子那样辛苦地养育我,那时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想要什么,爹娘会尽量地满足我。而今我不知道我爹娘是否还存活于世,如果他们在世,我一定会孝敬他们。我不知道,究竟我是张府的管家接来的,还是被他们强抢来的?他们一定知道,不过没有人敢说。
曾经有几次,没人时,我问过奶妈,奶妈闪闪烁烁,嗫嚅半天,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她多少是知道一点内情的,看来她也是不敢说,我勉强她也会害她。
就这样,我的父母是否仍存于世,对于我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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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日记【甲午年◎3】
甲午年五月初五
今天是端午节,因为“张善人”的态度变了,所以我的斋饭也大大丰富起来,今天的斋饭,降了有香菇炒白菜心、豆腐炒芹菜,还有粉皮拌皮蛋、腐皮炒木耳,四样小菜,色香味俱全,另带一只咸鸭蛋与一串素粽子,两个红枣,两个喜沙,两个莲子,老远就有一股粽叶的清香。
我边吃粽子,边抬头看燕子,咦!没想到今天,老燕子在教小燕子觅食、飞翔。四只小燕子站在佛堂边的柳枝上,黑色的燕子,金黄色的柳条,长长的绿柳叶,煞是好看!
我好像听懂鸟语似的,燕子妈妈啾啾地告诉小燕子:“别怕,一个个来,爹娘都在这儿看着你们!”小燕子一只一只地穿梭式的飞,开始不熟练,他们也不灰心,一次一次重来。燕子爸爸教累了,燕子妈妈又上去教。
连鸟都知道教小鸟要怎样觅食,怎样飞翔,怎样躲过天敌的伤害,如果我能有做母亲的那一天,我除了教自己的儿女做个好人外,首先也要教他们怎样求生,怎样躲过别人对他们的伤害。从小我的母亲很疼我,可一样要我认字、念书,教我做针线、绣花、剪窗花。
我可以骄傲地说:凭我的一手好针线活,我也能养活自己。
可是越接近三年期约满的日子,我就越是害怕“张善人”会不履行他对我的约定,我就是有些隐忧,但又说不出他最近的举止有什么地方不对,是有些过分的好,可是,他要是对我刻薄,虐待我,是不是就不好呢?我头都想疼了,也得不出结果。我又没有什么人可商量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甲午年六月初六
我在张府的佛堂带发修行快三年了!前两年佛堂的条件又差,送来的斋饭经常是半生不熟,菜是清汤寡水,我常常饿得半夜睡不着,那时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后来的大半年,“张善人”去看我,我的斋饭味道好了,也时常送来一些精巧的素点心,晚上实在饿了,也有吃的,不会再饿肚子。房屋、窗子都修整过了,又有炭火,冬天也不会冷得睡不着。总之,后来的半年,我自己都觉得日子好过了,也过得快了,这不,今天这都满19岁了!
不过,除了小姐,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日,一个下人,生日又怎么样,丫头长大了可以多做事,再大了,随便配一个男人嫁出去,那个男人对她好不好,就看她的造化。
每年的生日,除了伤感与哀痛,我没有什么可以替自己高兴和祝贺的。
甲午年七月初七
三年前,小姐在深夜在后花园里,摆上香炉,向天祈祷,虽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满脸都是甜蜜蜜的笑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绝不会是为那个所谓的未来夫君高小混祈福的,但是又不清楚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在佛堂带发修行时,人慢慢长大,也有时间把过去发生的枝枝蔓蔓的细节串在一起,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小姐念念不忘的那个郎君就是,她曾在小树林遇见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公子。可是她的意中人绝不会知道,那个只见了他一面的美丽端庄的小姐,会把他当作是自己一生不变的如意郎君,为他绣了那么一幅美妙绝伦的被面,甚至为了他而保住自己的清白,不惜在如花美眷的年龄离开人世;甚至把对他的爱的这个秘密也带进坟墓,没有谁知道小姐的心事。而今我的结论也不是小姐亲口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想的。
这样的爱是不是太凄美了?人世间是不会太多的。即使牛郎织女这样天上的神仙,犯了天条,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还大发慈悲,让喜鹊搭桥,允许他们夫妻二人每年见上一面。可小姐,谁会给她机会,连她亲生父亲都会那么绝情,所以小姐也不能留在人世间。
那么我自己呢,哀叹小姐的不幸,而自己就更不幸了,小姐的痛苦,在于她追求的是太完美、人世间不存在的东西,她是仙女下凡,理当回到天上。而我是个俗物,是人家的婢女,我没有资格,更没有可能去追求美的东西,我的“牛郎”在哪里呢?我这辈子会不会有一个心目中真正的“牛郎”而我又会不会像织女那样,为了自己的“牛郎”甘愿触犯天条而受苦,也宁愿过着每年只有一次见面机会的日子。
我想,我是凡人,大概是受不了那种刻骨相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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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日记【甲午年◎4】
甲午年八月初一
今天“张善人”又到佛堂来看我,他问我:“金莲,三年的期限就要到了,想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了吗?如果你不想离开我们张府,我可以另行安排,不过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由于“张善人”最近的行动怪异,我从奇怪而转向有几分害怕,却又不敢说,也不得早点离开他们家。于是我也只好假装恭敬地说:“老爷夫人对我这么好,我想我在老爷家也习惯了,外面的人肯定不会这样对我,我也舍不得老爷夫人,我就留在府里,侍候老爷、夫人一辈子!”
“张善人”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我就等你这句话了!要是夫人向你问起,你期限满了要去哪里时,你也这样回答夫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好生奇怪,我的回答有这么重要吗?能决定我的命运吗?这下我后悔刚才言不由衷的回答。我下决心一定要把我的想法告诉夫人。
甲午年八月十五日
这几天,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盘算着怎样向夫人说我的想法。翻来复去,也想出一些临时回复的办法。
我知道,今天是小姐三周年的祭日。去年、前年的今天,夫人都到佛堂来拜祭,上几柱香,烧些冥纸,而奶娘还要另带一竹篮的冥器焚化,今年肯定也会如此。
今年我要诚心诚意地为小姐念经超度,再不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了”!因为今年的八月三十号以后,我就不再在此被强迫作替身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今后也没有再在这种正式的地方为小姐念经超度的机会了!小姐在世时,对我那么好,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该为她做做我能做的事,记得小时候,父亲经经常告诉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打定主意,今天我比平时还早起来,很虔诚地念经,一板一眼地、有节奏地敲着木鱼,等着夫人和奶娘的到来。
说实话,我是去年的今天见过夫人,匆匆一别,又是一年。而奶娘是过年时见过,也有半年多没见,所以能看见她们,我心中也是很高兴的。
到时候,奶娘扶着夫人果然来了。夫人也像前两年一样,上香,烧纸,抛洒一大把眼泪,完了,却没有走。抬椅子过来让夫人坐下后,奶娘说:“金莲别念了,夫人有话要问你。”
我低头站在夫人面前。我知道夫人是名门望族之后,一副端庄、不苟言笑的样子,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小姐就很像她母亲,虽然长得很美,但也是凛然不可亲近的样子。我们府里的丫环,还包括小姐的几个丫环,都有些怕夫人,说真的,我虽是小姐的贴身丫环,知道小姐的冷若冰霜只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我不怕,但我却怕夫人。再说到张府这么多年,也没正经与夫人正面对过几句话。
夫人说:“金莲,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便听话地抬起头来。
夫人叹口气对奶娘说:“唉!女大十八变!金莲这丫头出落得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要是换身好衣裳,还真有几分标致!”
奶娘说:“夫人说的是!不过大半年前我来过,那时金莲可不像这般滋润!脸色不好,穿的又是破旧的僧袍,倒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今天换了件特制的衣服,显得出身段。我也听说饮食上不像过去,汤水保养,水色也就出来,难怪。”说到这儿,看了看夫人,马上止住了。
我不知道她们对话的真正意思,不过我知道夫人一定要问我从佛堂出来后的打算,所以我静静地站着等待机会。
夫人说:“金莲哪,我知道我女儿在丫环中与你最合得来,再说你为她转世投胎找个好人家,当了三年替身,也算对得起她。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你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留在我们府里?”
我想机会来了,赶快争取夫人的同情和支持,才有机会离开这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地方。
于是我跪在夫人面前,流着泪说:“夫人,您看我都19岁了,都成老姑娘了!我想你和老爷答应过我,三年替身满了,就让我出府,夫人,您就发发慈悲,帮我选个平常人家嫁了吧!我不求这个人家是否有钱,我只要人品好,年岁相当,那就算我没有白白替小姐当了这三年替身了!请夫人成全我吧!我在这儿磕头了!”我真的磕头了三个头。
夫人说:“金莲,不要跪了,我会尽我的力量帮你!”转头对奶娘说:“这丫跟了我女儿几年,多少有几分像我女儿,我就知道她不会贪图荣华富贵的。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我也要帮帮她。”
奶娘说:“唉,这丫头命苦,还不知她逃得过这一劫不!看她自己的主意吧!要是夫人尽心尽力也帮不了她,那也是天意了,只有听天由命吧。”
夫人奶娘走了,我仍呆呆站在那儿,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又有什么厄运要降在我头上,老爷夫人的话含含糊糊,是不是要悔约,不让离开张府,不让我嫁出去,据我所知,张府还没有把丫头留成老姑娘不让嫁的先例,那么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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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日记【甲午年◎5】
甲午年八月十六日
今天我自己都觉得神思恍惚,老是在想着“张善人”和张夫人的话。总之,我觉得他们的话里总隐藏着对我不利的秘密,可总又想不通到底是个什么秘密,就像是个纸糊的灯笼,可总也捅不破这层纸。
总之,不要出什么意外了吧,我受的苦难已经够了,还要让我受折磨,我快受不住了!
甲午年八月十七日
总管这两天对我的态度出奇地好,我觉得他是在有意讨好我、迎合我,这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小丫环,又不是主子,像他那种势利眼,才不会白费力气,去做一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
突然,“主子”这个字眼像雷鸣电闪那样划过我这几天混沌的头脑,所有不清楚的地方都清楚了,“张善人”及夫人断断续续的话联成了一个清楚的事实。
这“张善人”是不是在打我的主意啊,想想吧,这半年,修整佛堂,改善我的居住环境,改善我的饮食,甚至为我订做合身的华贵的衣服,跟本就不是丫环穿的那种,他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还多次跟我说:“只要一切听他的安排,一切都会很好。”
是了,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了,难怪夫人说了那些话,奶娘说哪些话,看来“张善人”是早有安排,我这个傻瓜,居然不知道!不过夫人说过要帮我,那我就要想方设法让夫人帮我。因为“张善人”之所以有今天的财富,一半是夫人娘家的力量,夫人娘家可是京城里的望族,他是不敢与夫人彻底翻脸的。如果夫人不同意他娶我,那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想到这儿,才放下心来!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甲午年八月三十日
今天按规定,是我出佛堂的日子,我有权利向“张善人”和夫人提出结束带发修行的日子,离开佛堂,甚至离开张府。
大清早,我就起来,高兴地收拾着我的衣物,一收拾还真的吓了一跳。进佛堂时,一个小包袱,就装完了我的随身衣物,而今要四、五个包袱才装得完我一年四季的衣物及“张善人”断断续续送的一些小饰品。
正收拾着,“张善人”就闯进来。我只得把小炭炉煽大,烧水、泡茶、端茶。做这些事,老感觉“张善人”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走到哪儿,眼睛就盯到哪儿,我觉得我的背脊开始冒冷汗了。
我把泡好的茶和茶壶、茶杯放在茶盘里,放在“张善人”旁边的茶几上,便低着头,听从他的吩咐。“张善人”从茶盘中拿着茶杯,没有喝,而是打量着我,说:“嗯!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
我心里一震,从来没听人说过,“张善人”会认得我娘?他怎么会认识我娘?我娘从来不逛街,不到处走动。据我所知,我娘除了我爹,认识的男人就只有舅舅和邻居的几个伯伯叔叔。
我追问“老爷,您认识我娘?”
“认识、认识!
”“哪儿认识的?”
好像“张善人”也有了几分警觉,他岔开说:“金莲,三年期满了,你可以出佛堂了,你想去哪儿?”
“我,我想我自己该……”
没等我说完,“张善人”说:“是不是想嫁人?”
“我还不知道会嫁给谁?”
“想不想嫁到我们张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包你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吃的是山珍海味、鸡鸭鱼肉?”
我抬起头说:“金莲怕没有这个命!”
正说着,“张善人”就拉起我的手,把我往他怀里拉,“我说你有这个命,你就有这个命!你肯嫁给我,替我张家续上香火,那么除了夫人,你就是姨太太里地位最高的。答应我吧!我都想你几年了!”说着就想亲我。
我早有防备,此时便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推开他。他楞住了,想不到会有下人敢反抗,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趁此我就拼命跑,一直向夫人的卧房跑去。
此时,夫人已经起床了,丫环正在服侍着,有的递帕子,有的端铜盆,奶娘正拿着梳子,准备帮夫人梳头。
看我跑得气喘吁吁的,夫人竟然毫不见怪的样子,任凭我就这么跑入房中。
等着“张善人”回过神来,追到夫人房里时,夫人早把下人,连同小姐的奶娘都支走了,夫人房中就只剩我们三人。
“张善人”和夫人对坐在两张椅子上,我紧紧地靠着夫人站着,仿佛夫人就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
张夫人指着“张善人”说:“老东西!从你让她进佛堂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在打她的主意!她是我们女儿的贴身丫环,我们把她从小养大,她也就和我们女儿差不多!她为我们女儿,当了三年替身,青春年少就每天与木鱼青灯为伴。人家也替我们还了女儿债,你忍心让她做你的第五房小妾吗?”
“张善人”理直气壮地说:“夫人,怪就要怪你的肚子不争气,你只给我生了个女儿,还不争气。出嫁那天就血尽,害我多花了多少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常言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不是要我们张家绝后你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