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过境-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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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扶琉睨他,“你老师的名声由你来奔走洗刷,你自己的名声呢?谁来帮你洗刷?”
魏桓不甚在意地?喝茶,“能洗净老师的名声已经不易。其他事莫强求,随它去罢。”
“好个‘莫强求,随它去罢’。”叶扶琉敷衍地?鼓掌。
“人家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倒好,‘事了拂衣去,哪管身后名’。你还觉得挺不错的?是不是觉得你老师和好友都过?世了,三人里只你还活着,给他们留下忠臣的好名声,坏名声全顶你自己头上,感觉没那么愧疚了?”
对面从容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魏桓沉默着注视茶盏。杯里的茶汤见?了底。
叶扶琉把茶盏一推,起身说,“我去叫阿兄上来,细谈下两家的屋契买卖。今天签了契,明?天叶家就搬。”
魏桓:“……”
视线从茶盏抬起,望向对面。
叶扶琉:“看我做什么?觉得明?天搬家太快了?没办法,谁让我家阿兄惧怕你魏三郎的名声,整天催促我卖宅子搬家呢。”
叶扶琉边往楼下走边说:
“ ‘莫强求,随它去罢。’说来好生淡定呀。如今你魏三郎顶着满头的坏名声,我家阿兄见?你就躲得远远的。今日你说的这些,我可以转述给三兄,不过?他信不信我可说不准。你还想魏家跟随叶家四处经商?信不信叶家明?天出镇子就甩开魏家跑没影了?别怪我没早提醒你。”
魏桓:“……”
第56章
叶扶琉思索着下了木楼。
她眼里看?到的五口镇的邻居魏三郎君; 和阿兄口中横行京城的国?舅魏三郎原本像是割裂的两个人。而今听了魏桓的自述,两者微妙地重合了一部分。她不再觉得是两个人了。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叶家?的老底被掀了; 是真真切切、确凿无疑的。
她转去前院见着叶羡春时,魏二手正搭在?他肩膀上,眼神里带探究; 商量说; “叶家?郎君,魏家?不吃人。”
叶扶琉:?
魏二你这前?诏狱廷尉做什么呢?
她上去不客气地把两边分开?; “我好好的。三兄急着来寻我什么事?”
叶羡春抹了把额头?吓出的冷汗,抬手指了指隔壁。
“木匠赶工; 紫檀木椅已经打?好了。就在?隔壁,马上送来。”
————
魏家?院门打?开?; 木匠把紫檀木椅送来; 魏大在?前?院验货,魏二上楼知会魏家?主人。
趁着验货的当儿; 叶扶琉站在?院墙边轻声说; “刚才在?木楼上听三郎说了不少京城旧事。阿兄听听看?。”
叶羡春的眼睛越听越瞪大; 听完半晌没说话。
最后叹气道; “他那边的说辞,和我读过?的文档记录出入极大,谁知哪边真假?但魏家?上下……咳,全知道叶家?是偷儿世家?了。哪能再无事人般做邻居?”
叶扶琉听出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还?是得搬呐。”
叶羡春:“还?是得搬。”
叶羡春的顾虑,其实是叶家?一贯的谨慎行事之道。
叶扶琉盯着紫檀木椅; “那就还?是搬。两家?交易完成,再跟乡邻告个别。最后上去签完屋契; 交割完毕,我们?今晚就搬。”
“三郎提议的,魏家?跟随叶家?行商的事……”她想了想,“再多点时间,让我再斟酌斟酌。”
魏家?门户敞开?,原本在?叶家?看?搬家?热闹的乡邻们?围拢了魏家?。
相熟的娘子们?探头?进来打?招呼,“叶小娘子和叶家?郎君都?在?魏家?,可是要签屋契了?”
叶扶琉去前?院打?招呼,“今日签契。一切顺利的话,明早便搬走。”
众乡邻七嘴八舌地惊叹, “怎的如此快!”
叶扶琉边往里走边抬高声音对众人道,“叶家?报效家?国?,为乡里踊跃募捐,叶家?无悔!但近期手头?周转略紧,不得已变卖镇子上的祖宅。有幸认识五口镇各位乡邻,有幸相识一场,乡邻们?,我们?后会有期。”
身后传来一阵咂舌议论的感慨之声,平日里相熟的邻家?娘子们?抹起了泪。
“叶家?是好邻居啊。”“是啊,叶家?人各个大方?又和善。”“天天照顾乡邻生意。”“隔壁魏家?郎君的病情?大好,听说也是叶家?人重金请来林大郎,林大郎被金饼给砸开?了窍,把人给治好了……”“十里八乡难得的好邻居啊!”
前?院的喧嚷议论声中,魏家?虚掩的后院拱门无声打?开?。
魏桓站在?抄手游廊尽头?,凝视中带着询问。
叶扶琉冲他点点头?。既然叶家?已经决意要搬家?,就不必拖泥带水,搬得越干脆利落越好。
“刚刚在?和乡邻们?辞行。现在?当着乡邻的面,也和魏家?当面辞个行吧。”
魏桓默然不语。
在?乡邻们?的目光注视下,叶扶琉果然领着叶家?所有人,极正经地和魏家?当面告辞:
“近期叶氏手头?周转略紧,不得已变卖镇子上的祖宅。有幸和魏家?结为近邻,和魏家?郎君相识一场,将祖宅卖给魏家?,实乃千里结缘……”
说到此处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在?魏桓身上转了一圈,放重语气:“有缘再会。我们?后会有期。”
魏桓同样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内院走,“过?来签契。”
茶香缭绕的木楼之上,叶羡春和叶扶琉被领上木楼,并排坐一处,魏桓坐对面。
魏大魏二转身下楼。
木楼里只剩下叶家?兄妹和魏家?主人。
魏桓的目光里带着思索,注视向叶羡春,“这里并无外人,有事可以直言。关于魏某本人,叶家?三兄似乎颇多误会。方?才我已解释给扶琉,不知三兄可有听说了?”
叶羡春并不看?人,低头?抱着茶杯:“听幺娘说了。但京城之事谁也没亲眼见着,嘴皮子一张一合,谁知真假。”
魏桓得了意料之中的回复,并不多追问澄清什么,起身去木柜高处拿出一个回字纹的长木匣,取出一份契纸。
“先看?看?屋契罢。”
叶羡春接过?屋契,入手时捏了捏,当即露出诧异神色。
这纸颜色老旧,手感绵软,不像是新纸,倒像是从哪处陈纸堆里扒拉出来的旧纸。宅院买卖的大生意,不至于连一张纸都?吝惜吧??
叶羡春心?里腹诽着,仔细从头?查看?起屋契。
看?完第一行脸色就不对了。
“这……”
魏桓引叶扶琉去东边长檐下,两人一个扶栏,一个肘趴在?栏杆上。叶扶琉问,“什么事要和我单独商量?该不会是突然反悔,不想签了?”
“无关屋契。” 魏桓的视线往下,注视阳光映照的叶家?庭院。 “先和乡邻告辞,再和魏家?告辞,显然决意要走了。我记得你说过?,叶家?的人,从来不信嘴皮子里的言辞,只信实证和时间。”
叶扶琉倒也不瞒他。“做我们?这行的人,谨慎自有好处。这次恰巧三兄在?,换了我家?大兄和二兄,同样会立即搬走的。”
魏桓思忖着,点点头?。“说得有理。搬走之前?,听我再说几句,供你做决断之参考。”
叶扶琉扭头?,乌亮剔透的眼睛直视过?来,“说说看?。”
魏桓便开?口道,“我幼年时,家?中父母兄长皆亡故,祖母不愿在?江宁城里被人指指点点,带着牌位,带着年幼的我,隐居五口镇。”
“祖宅大而荒僻。这两堵院墙,是祖母来之后砌起的。祖宅一分两半,东边居住生人,西边供奉先人。”
叶扶琉一怔,怀疑地上下打?量。“等等。你再说一遍?谁家?祖宅一分两半?”
“听着荒谬。但离别在?即,不得不说。”魏桓侧过?身,平静注视着她,“隔壁宅院,乃是魏氏祖宅。有当年的屋契为证。旧契正在?令兄手里。”
叶扶琉:??
一片黄叶从枝头?飘落,随风打?着圈儿落进木楼,落在?眼睛瞪得溜圆的小娘子的肩头?,魏桓抬手将黄叶拂去了:
“我自京城归隐江南。人人皆知我病入膏肓,药石罔治,所谓‘养病’不过?是名头?好听而已。”
“离京南渡之时,病骨支离,已无生念。徒留皮囊还?在?人世,只想叶落归根,在?祖宅了此余生。”
当年祖母过?世,家?仆遣散,八岁的他被领入京城。一路催促匆忙,临去时只来得及匆匆回头?一瞥,将暮光中的宅院轮廓刻入心?底。
多年后拖着衰败之躯重回故地,曾经居住生人的东边院落久无人打?理,早成废弃荒宅。入眼一片荒芜,心?亦荒芜。
祖母生前?筑起的院墙分隔生死。东边居住生人,西边供奉故人。他心?灰意冷,住在?西边,偶尔登楼,于晨光中默然眺望东边。
魏桓从旧日回忆中惊醒过?来,入眼是阳光下生气勃勃的敞亮庭院,身侧站着微微张嘴、掩饰不住惊讶的小娘子。不知何时又有一片黄叶落在?叶扶琉乌黑的发尾,她居然没察觉。
魏桓抬手又把那片叶子摘去,眉眼舒展,冲她微微地笑了。“还?好你搬来。”
叶扶琉:??她感觉不大好!
“幺娘……”木楼里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呼唤,叶羡春紧张地喊,“幺娘,速来。”
叶扶琉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进屋,“三兄,屋契仔细看?过?了?”
何止是看?过?了。从用?词格式、纸张质地年头?,查验做旧痕迹,末尾官府印章……使出浑身本领,从头?到尾查验过?一遍,各处细节推敲比对。
得出的结论,把叶羡春给惊吓地过?了度。
“怎么办,幺娘。来看?这屋契内容,咱们?叶家?的宅子……其实是魏家?祖宅啊!两边的宅子都?是魏家?的!打?猎的让鹰给啄了眼,咱们?偷家?偷到正主儿面前?了!”
“呜呜呜……我就知道,魏家?没存好心?。他存心?捏着证据,趁叶家?搬家?前?发难,肯定打?算把叶家?一网打?尽,呜呜呜……幺娘,梯子,快走快走。”
他扯住叶扶琉的衣袖,就要往楼梯口狂奔。奔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原地停步,就要把手里的屋契撕碎。
叶扶琉抬手拦住。把捏皱成一团的屋契从阿兄手里抽过?来。
从头?到尾通读两遍,原地想了一会儿,脚步转回东边长檐下,靠在?栏杆边上,扬了扬皱巴巴的屋契。“我跟我家?三兄都?看?过?了。明人不说暗话,当面说吧,你要如何。”
魏桓始终停在?远处未动,等人回来。
先是冲门里紧张的叶羡春微一颔首,“三兄无需介怀。虽说屋契书的纸张旧了些,但只要有买卖双方?画押,交了印税,得了官府印章,契书便生效。有这张契书,隔壁叶宅顺利转手,从此是魏家?的产业了。”
叶羡春:“??”
“扶琉,劳你过?来见证。”魏桓从叶扶琉手里取过?契书,走入室内的书案边,在?叶扶琉的注视下,提笔蘸墨,把卖家?那一栏的文字直接从头?涂黑到末尾。
在?涂黑的墨迹旁边以蝇头?小楷填补上卖家?来历:‘原屋主祖籍钱塘,叶氏人家?……’
叶扶琉:这样也可以?
视线飞快地往上瞥一眼,又迅速落在?纸面上。
不止把卖家?一栏涂黑了重填,就连最末尾的画押也以朱笔涂抹干净,魏桓将笔递给叶扶琉,“画个押。”
叶羡春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眼瞧着卖家?画押处改成了叶扶琉亲笔画下的花押。
“卖价两百贯。”
“两代前?的五口镇尚未开?船坞,远不如如今热闹,物价也低得多。如今这种大宅的转手价至少五百贯往上。”
魏桓问叶扶琉,“卖价低了,可要重新议价?”
叶扶琉的眼睛里带着些思索,纤长手指点了点旧契纸上的“两百贯”,“不必改了,就按照原价钱议。”
魏大跑了两趟。
先把紫檀木椅送上来。放在?原本的木椅旁边,才凑成一对,嘶地倒吸口气。“单只看?着倒是极好的。放成一对……这对木椅的颜色,是不是差了点儿。”
“赶交货,颜色是差了点。” 叶扶琉把新木椅拉过?来,面对面地坐下,“别凑一处搁。这样对面放着好。”
魏桓瞥了眼新木椅,仿佛压根没瞧见木质深浅紫色的差异,同意收货,吩咐魏大取两百贯来。
魏大转身下楼取来一块金饼,添几两碎金,折合两百贯铜钱,送来二楼上。
叶扶琉就坐在?新木椅上,乌亮眸子滴溜溜打?量着魏家?动静,收下金饼,把碎金退回去未收。
“如此宅屋交易算完成了?”
魏桓收起屋契,“买卖双方?签下屋契,银货两讫,得了官府印章,交易当然完成了。”
交易完成,叶扶琉坐在?原处不动,斜睨着对面,唇角微微往上翘,“两家?交易做完,银货两讫,下面还?要说什么?尽管说。叶家?是我当家?,我接着。”
魏桓便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递了过?来。
叶羡春站在?楼梯口,又露出紧张神色。
叶扶琉打?开?头?一张纸张,轻轻地咦了声。又是地契?
魏桓当面摊开?,打?开?另外几纸张,摊开?桌上,俱是有不少年头?的京城屋契。
“此处魏氏老宅年久失修,家?私保养不佳,卖不出好价。魏家?还?有几处空置宅院,都?在?京城置办,家?私更贵重些。听闻叶家?周转出了困难?手头?紧的话,不妨再挑一处,慢慢搬。”
叶扶琉:?
什么样的脑壳,才会在?搬空自己家?祖宅的偷儿面前?,又甩出一摞地契,任君挑选?
是隔壁魏三郎。
啊,没事了。这位不是头?一回离谱了。
“然后呢?”叶扶琉点了点地契,“三郎,你一大摞地契任我挑选,搬完了这家?换一家?,你这房主图什么呢。”
“自证。”魏桓平静道,“叶家?不信言辞,只信实证和时间。我想来想去,只能取来魏家?地契,以此自证——”
“叶家?在?魏家?祖宅长住数月,四月至九月,长达五个月时间,任由叶家?居住祖宅,并未有拦阻的意图。期间修复的旧家?私,我尽数买下。若要发难的话,之前?几个月,早已发难,何必等到今日。”
他转向楼梯口随时准备跑的叶羡春,“三兄,不知今日的自证,可否洗清魏家?嫌疑?我对叶家?,对扶琉,并无丝毫恶意。地契为物证,长达五个月的时间为佐证。”
叶羡春蹲在?楼梯边,心?底喃喃自语。
“每天看?着幺娘偷家?,五个月!没报官,没威吓,没有任何动静。还?把修复的旧物花重金一一买下。”
这份自证,还?真是诚意十足。
换个角度,如果有一群陌生人鸠占鹊巢,住进叶家?的钱塘老家?,叶家?人肯定得拼命!
叶羡春琢磨了一会儿,看?魏桓的眼神都?变了。此人虽然名声存疑,但人品甚为可取。——能做妹夫?
叶扶琉坐在?书案边,查验过?几张屋契。
她的想法不大一样。点着满桌屋契,唇角往上微微勾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难怪整天坐木楼上往我家?看?。四月到九月,五个月时间,整日看?着我顶着叶家?名号在?你家?祖宅进进出出,四处搬料子修物件,很有趣是不是?”
“病中心?力?不足,做事确实欠妥当。”魏桓把一摞屋契往前?推了推,“知错认罚。”
叶扶琉才不收,“叶家?只做江南的生意,谁耐烦去京城搬空你宅子?”
魏桓想了想,再次提议,“换成俯仰楼的两根金丝楠木大柱?”
“嗯?”叶扶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
这回没应,也没不应。只说,“让我想想。”
她带着阿兄下木楼。身后听到魏桓吩咐下去,“魏家?今晚敞开?门户,不禁出入。备好拆卸用?具。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