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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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乱地抢救,一边怒气冲冲地问他在干什么。
许则勒僵硬地转头。
脖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活像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似的。
“那、那边……”他磕磕绊绊地问,“那边那位,就是你说的,你们首巫大人的阿尔兰?”
“不然呢?”桑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换个人,让首巫大人给他系斗篷试试?嗯,和你一样,打中原来的……”注意到许则勒的异样,桑吉顿了一下,诧异地问,“你认识首巫大人的阿尔兰?”
许则勒已经说不出话了。
桑吉还在絮絮叨叨。
“……看,我们首巫大人的阿尔兰够漂亮吧。”
“……是前几天遇到的,就在峡谷里冬牧的时候。当时老多人想抢来着,结果首巫大人直接出手,射了个箭圈。”
许则勒一声也说不出来了。,
他坐在篝火边,四肢冰凉,眼睁睁看着高大冷峻的图勒首巫,被漂亮的中原少爷凶巴巴地吼了一句,站在原地没有再跟过来……近了、更近了……不,一定是他的错觉,一定是他被雪把眼睛冻坏了……
火光照亮了少年的脸。
——那张东洲世家子弟全都偷偷遐想过的脸。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许则勒脸一白,直接背过气去了。
完了。
图勒的首巫真把仇家最宝贝的小少爷抢来做阿尔兰了。
完了!!!!!
第22章 醋了
仇薄灯在篝火边坐下。
他不自在地拉了拉斗篷的领子。图勒巫师的斗篷镶嵌一圈厚厚的领子,把脖颈、耳侧、下颌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基于心理作用,仇薄灯总觉得有哪里没挡住。
其实某人替他围得严严实实,一丝儿也没漏出来。
反倒是他这么一扯,他对面刚刚苏醒的许则勒眼尖,一晃间,就瞅见他耳侧后方的红痕……他肤色极白,星点浅红都明显。更何况还不是一个,是许多个。细细密密,顺着漂亮的脖颈向下延伸。
透出亿万分暧昧亲昵的味道。
分明是被牢牢扣住后脑勺,动弹不得地被吻了个遍。
许则勒:……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瞎子,恨自己为什么要眼尖,恨自己为什么要对图勒部族的风俗习性了如指掌——这他娘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仇家捧在掌心里的金贵小少爷,铁定早被圈占彻底得不能再彻底了啊!
许则勒是认识仇家小少爷的。
——单方面认识。
当年他举债刻版,印了《四方志》,结果一本也卖不出去。债主催得急,许则勒家都不敢回,天天蹲桥洞。
最后还是仇家小少爷逛文坊,兴起买了一套。
小少爷前脚刚出文坊,后脚就有无数人涌进文坊,争相要买他买过的书。
《四方志》一夜成名,许则勒死中得活。
仇薄灯算他半个恩主。
后来,许则勒隔老远,见过仇家小少爷一面。
他倒是想上前跟小少爷倒个谢,但东洲第一世家给小少爷出行安置的排面委实惊人:飞舟巍峨如小城,匣箱灿灿如连珠,昳丽张扬的少年前呼后唤,万众簇拥……别说上前了,远观都得踮脚。
看那架势,仇家简直是恨不得用全部财力物力,来宠他们的小少爷。
结果……
结果被图勒部族的首巫给占了。
想到刚刚一晃瞥见的吻痕,许则勒仿佛已经看见上千艘飞舟正气势汹汹,杀向雪原。
完了,真完了!
仇薄灯刚拢好领子,就看见《四方志》撰写者面色苍白,“咚”一声,又向后一倒。
他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旁边的桑吉。
桑吉同样吃了一惊,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灌马奶酒。
折腾好一阵,许则勒一醒,就听见桑吉大大咧咧问他,咋几年不见,弱到这种地步?不怕阿玛沁见了就把他赶出屋?说着,还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许则勒:“……”
人的喜怒悲欢并不相通,雪原蛮民不懂他的痛。
一面是部族的相好,一面是半个恩主,许则勒坚强地挺了下来,没有再晕过去。
他局促地起身,跟仇薄灯介绍自己,磕磕绊绊地为当年的事道谢。按理说,许则勒这些年四处游历,见多了奇景怪事,本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才对。可这世上,就是有人真真是“焕然如神”。
天光渐暗,篝火熊熊。
少年精致的脸被厚斗篷衬得越发小巧,浓密蜷曲的睫毛微微下垂,镀着一层金辉,投下撩动心弦的淡影,暖红的光线镀在素雪般的脸颊上,勾勒出浅浅的光晕。
他的出现,让昏暗的营地一下辉煌起来。
很难说,桑吉先前推攘许则勒时的高嗓门,有几分是想喊醒他,有几分是下意识想在少年面前表现自己……
倒不是说他对首巫大人的阿尔兰有什么垂涎。
纯粹是凡人在这足以令陋室生辉的美面前,都该不知所措。
许则勒是个凡人。
他紧张地说完,见仇家小少爷颔首,才敢重新坐下,暗中懊恼自己多日忘了打理头发。
其实,仇薄灯审美向来挑剔。
寒碜邋遢到许则勒这地步,以往压根就到不了他跟前。但这几天没个能说话的,着实把他郁闷得够呛。再加有《四方志》撰写者的身份加持,他也就把往日的标准暂且搁置,出声询问了起来。
仇薄灯好奇挺久了。
他观《四方志》行文,典雅端正,分明是书庄的士子手笔。
可书院那群士子,向来鼻孔朝天,哪肯放下身段,去写“鄙陋”之民的事?更何况方志对各方风俗信手拈来,写得栩栩如生,非亲历者,不能言之。
见他态度亲善,许则勒受宠若惊,几乎把自己的老底给抖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这许则勒也算得上名门出身。
颖水许氏,是东洲大族之一,只是许则勒这一支到他祖父时便开始没落。等到许父一代,已经不得不做起“通牙”的勾当——也就是随商往来四方部族,半做译晓言语的通事,半做多方拉拢的牙行,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比单纯经商还低贱。
许父引以为耻,攒了笔大钱,眼巴巴将独子送进“白鹿书庄”,指望他重振家门。
没曾想,他这儿子是个逆种。
“……我打小跟父亲随商队奔波,心思全落奇风异俗上了。又是个野惯了的性子,被我爹押在书院的几年,简直比蹲大狱还难受。”许则勒唏嘘,“我爹一走,没人管着,哪还待得住啊?当即就逃了出来。连夜逃的。”
说着,还比了个枷锁扣脖颈上的样子。
仇薄灯被他逗笑了。
一半是许则勒不愧是个笔杆子,说话风趣幽默,又四方游历久了,肢体语言生动形象。一半也是这几天实在憋闷狠了,眼下仇薄灯听什么中原话都觉得亲切。
他一笑起来,火光就在眼睫上跳跃,熠熠生辉,皓齿明媚。
篝火燃烧像是缓了,雪落也随着一起缓了。
比划的许则勒忘了动作,旁侧勺汤的桑吉铜勺空了半天也不知道。
稍远一些的地方。
巴塔赤罕正在同首巫大人汇报猎哨传回来的消息。
首巫大人刚刚回营地。
右手中提着还没归鞘的图贡长刀,身上腾着淡淡的热气。斜襟右衽的深黑氆氇宽袍,连带里边的细羊毛长袖衬衣全脱了,盘扎在腰间,露出上半身精悍流利的肌肉。
说实话,巴塔赤罕搞不懂自家首巫大人。
虽说他们图勒人在雪原生活习惯了,不是很怕冷,很多勇士也习惯通过冰泳来锤炼自己。但眼下大寒潮刚至,白毛风还没停歇呢,就去雪中赤膊练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巴塔赤罕也不得不感叹。
这种天气都能面色如常地出去练刀,首巫大人真不愧是图勒部族最强大的勇士!
“苍狼部族在前几天出现在库尔森林,奇怪的是,他们还带了一艘中原的飞舟。万神节快到了,苍狼部族还没给送歃旗,不知道是不是铁了心,要跟那些中原来的商人走一起……”巴塔赤罕汇报着,面带怒气。
万神节,是雪原所有部族共同的节日,同时也是雪原上最重要的活动。
没有之一。
图勒部族这次冬牧,由族中最强大的首巫大人主持带领,就因为轮到图勒部族举行今年的万神节。
雪原部族众多,彼此之间分散距离很远,只有在万神节的时候,才会聚集在一起。
诸多部族,要在这个时候暂时放下仇怨,共同庆祝新一年的到来。盛典将持续近一月,部族之间的联合、化怨、牧场重新划分……等等诸多事宜,将在宴会上以最和平的方式得到处理。
在万神节之前,各个部族要先将自己的歃旗送到主办的部族那里,以此表示自己会遵守古老的规矩。
如果有哪个部族没有送歃旗,要么是它不打算参加今年的万神节,要么就是它在挑衅主办宴会的部族,认为对方没有资格主持这样的盛典。
苍狼部族与图勒部族是世仇,彼此之间,矛盾众多。
前两年,两个部族刚刚为盆地东边的牧区,发生过一场血战。眼下,万神节将至,苍狼部族的歃旗迟迟不到,不容巴塔赤罕不多想。
巴塔赤罕一边说,一边见首巫大人的神色越来越冷。
他以为自己有哪里疏忽了,下意识站正了点。
却见首巫大人提着刀,直接越过自己,朝一个方向走去。
巴塔赤罕:“……啊?”
与此同时,篝火边。
仇薄灯眉眼间盈盈留笑,火焰细小的光印在晶亮的黑瞳里,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耀眼。许则勒和桑吉两个凡夫俗子,一个手势悬空,一个汤勺悬空,愣是回不过神。
“后来呢?后来呢?”仇薄灯催促。
“哦哦哦,后来……”许则勒刚刚木木点头,篝火就猛地一晃。
下一刻,对面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少爷,惊叫一声。
被人腾空抱了起来。
第23章 妒火
脸颊抵上滚烫的、蒙汗的肌肉,仇薄灯的脸颊瞬间也跟着烫了起来。他一边慌乱地挣扎,一边小声地急促地呵斥,让对方赶紧放他下来。
这不是图勒巫师第一次当众抱他。
可这次不一样!
单就一个许则勒就教面皮薄的小少爷受不了——以往,他还能用异域部族没人认识来安慰自己。可当着一个认识自己的,同样出身世家的东洲人的面被抱起来,最后一层遮羞布顿时被扒了下来。
简直就像整个东洲都知道,仇家的小少爷被异族的巫师给强占了!
更别提,眼下图勒巫师竟然是……
是、是……
是褪下双袖的!
刚刚雪中练刀回来的图勒巫师,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斥满剧烈运动过后,宣泄出来的热量和力量。少年秀气白皙的手指一按上去,跟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又抽了回去……脸颊的绯色更深了。
可怒意满溢的占有者根本就没有体谅一下中原小少爷的羞耻心。
——他把他锁得更紧了。
图勒巫师以骨骼,以肌肉为枷锁,将仇家的珍宝铐在自己怀里,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向篝火边的许则勒。他的架势和任何以利爪牢牢按住猎物,同时扭头对观者宣告属权的猛禽没什么两样。
许则勒被吓得浑身僵硬。
由不得他不僵硬:一把寒光凛冽的图贡长刀就插在他面前的地上。
——刚刚篝火的摇晃,就是它带起来的。
许则勒毫不怀疑,这一刀是冲着他的脑袋来的,只是最后基于某些理由……诸如想弄懂阿尔兰平时在说什么、想让阿尔兰高兴一类的,才硬生生移开了。
尽管图勒巫师很快就转身,抱着他挣扎不休的阿尔兰离开,许则勒依旧一脸绝望:他完了。真的。
该死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熟悉图勒的风土习俗啊?!
……图勒,以角鹿为图腾的图勒。
图腾在雪原无处不在,不同的图腾塑造出不同的部落。
凶狠的苍狼,狡黠的红狐,悍猛的熊罴以及……即忠诚又好斗的角鹿——它们是以对伴侣的独占欲出名的。吸引到雌鹿注意的他者,比直接挑衅领地的窥视者,更容易激起雄鹿的怒火。
苍天在上,这些好斗的家伙,简直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驱逐不善的窥视者,蛊惑伴侣的路过客。
若哪个路过客,不幸令雌鹿哒哒哒环绕了两圈,并发出呦呦的鸣叫……
管它雌鹿是不是觉得这陌生的家伙有些稀奇。总之,只要引起了雌鹿的注意,这路过客就要倒大霉了——暴怒的雄鹿非一角戳断它的咽喉不可。
它们半点都容不下伴侣的注意被其他家伙吸引。
………………
木门再次重重关上,再次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掉落。
仇薄灯被架了起来,又被狠狠分开。
成年男性的膝盖抵着门板。
“……阿尔兰。”
图勒巫师低低地喃喃。
冷硬的指骨陷进少年细白的后脖颈,把他压向自己,逼他将下颌依托到自己的肩上,要他将脖颈与自己相贴;逼他安抚自己的妒火,要他把一切交给自己……打上烙印了。互相标记过了。
都是他的。
“放我下来!发什么疯啊你?!”
仇薄灯生气了,奋力去掰男人扣在脖颈处的手。
他根本搞不清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无缘无故的!
……雄鹿为了它的伴侣,硬生生忍下直接剖开挑衅者腹部的暴戾天性。可它为之忍耐的伴侣不仅没为此嘉奖它,还朝它发火了。不、不仅仅是发火,甚至拒绝了原本已经不怎么抵触的亲近……
薪木燃烧。
暗红的火舌蹿出铜炉。
悬挂在墙壁上的镀银的鹿骨面具,被火光照出一片雪光……神秘的、古老的鹿。幽暗的、捍卫领地的鹿……它要巡视自己的领土。
……要把自己标记的气息加深。
……要以此确认自己的专属权。
图勒巫师站在木门前,深黑的氆氇宽袍袍袖盘扎在腰间,角落投来的火光照在他肌肉强健的脊背上,镀出黄铜般的色泽。雪域部族高大的身躯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控制住底下早早圈占起来的猎物。
圈占。攫取。掠夺。
惩罚。
仇薄灯动弹不得。
双手被扣住,按在又冷又硬的木板上。
他挣不开手,也踩不到地,他成了被架起来钉在橡木上的祭品。
古老的祭祀,山神与森林。
……原始时代,初民们在火灾过后,把纯洁的、素白的羔羊钉在粗糙的古树上。等到太阳下山之后,神秘的山神,森林的主人,就会从雾蒙蒙的血霞中走出,享用人们供以替罪的祭品。
指骨隔着布料,烙着皮肤,成了某种愤怒的、惩罚的印痕。
黄铜托底的绿松石纽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弹起来折射出闪烁的彩光。
……和逃跑那一夜也不一样,图勒巫师不跟他说话,也不抚弄他,只是凶狠地攫取,掠夺,侵占。冰冷的唇齿简直像什么野兽的牙刀,在一寸一寸地巡逻,一寸一寸地标记。甚至、甚至连毡毯都没有,直接被抵在门板上。
仇薄灯气得唇瓣哆嗦。
他好像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几次险境时,有力的怀抱;任由他发火的时候,安抚的低沉歌声;猛犸旁,罩下来的斗篷,最后的退让。
诸多种种,叫他有了种错觉,错以为自己依旧是被小心翼翼呵护的。
他在呵护中丧失了警惕。
结果,对方的怒气来得毫无道理。
真的毫无道理。
仇薄灯漂亮的黑瞳噙满泪水,耻辱席卷了他,是真真切切的耻辱,而不是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