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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揽山雪-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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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雪原和中原灵气有本质差别,一旦进入雪原,所有芥子袋,乾坤戒之类,立刻会失效。就连木心玉空间也无法打开。
  “……我装了好多东西在里边来着,”仇薄灯勾住系玉的红丝,把它晃来晃去,盯着摇曳的书影,目光迷离。
  他轻声说,“可惜啦,打不开。”
  图勒巫师握住他的手:“试看看。”
  仇薄灯侧首。
  篝火晕染在图勒巫师眉眼间,他的银眸里,仿佛有淡金的经文。
  他引领两人相融一体的精神蔓延,伸展,没进玉牌,玉牌上的地金急速流转——木心玉空间打开了,仇薄灯与他同时闯过进入芥子空间前的混沌。
  黑暗如墨水般向四周退开,一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暗红木鸢静静停在芥子空间的正中心。刚要像往常一样,确认木鸢还在,还好,就想退出来。
  忽然,仇薄灯整个儿僵住了。
  混沌的木心玉空间中,多了一片小小的叶苗。
  它们还矮矮的。
  但已经有一组组对生的红叶。
  仇薄灯猛地睁开眼,一把捂住脸,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涌出手指的缝隙。
  “别怕,我的阿尔兰,”图勒巫师捧起他的脸,“再也没有谁可以不让你飞了。”
  仇薄灯伸出手,死死抱住他的爱人,他的审判者,他的救赎者,迟了十年的崩溃彻底爆发……沙沙沙,一对红叶就是一对欢迎的手掌,沙沙沙,好久不见,它们说,好久不见……好久好久不曾再见……天地混乱,头晕目眩,世界崩塌又重建。
  他哭得崩溃,哭得毫无形象。
  明明已经忍了十年,熬了十年,可在一声低低的“别怕”里,所有情绪彻彻底底爆发。
  图勒巫师轻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别怕,别怕。
  去飞吧,我的爱人,飞过圣雪山的鹰巢,飞过哈卫巴的林海,飞过查玛盆地的河带,红枫林将在圣湖边沿继续生长,风一吹满世界都是火红的灿烂。
  清晨的重鼓砸开漫长的黑暗,第一缕刺目的红光劈开夜幕。
  旭日腾跃出山。
  满山遍野,都是晨霞的绚烂。
  圣山如赤,白原如火。塔楼沐浴在一道道黄金般的光束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抬起脸,脸庞边沿晕开金线。
  他问:“那你陪不陪我啊?”


第65章 阁楼上的佛
  雪原沐浴红日,一线移动的金光,照在仇薄灯的脸庞上。他的面颊和眼角,因痛哭过泅出薄透的红,泪水浸在上边,光一照,镀上一层细碎的湿金。他他看起来,终于和神像,和圣子没有什么关系了。
  赤足站在弥漫细小金粉的晨辉中,仇薄灯只是个任性的小小少年。
  闪闪发光,脆弱又敏感。
  他的眼眸里还噙着些许泪水,可目光的渴望再明显不过。他在理所当然,向图勒巫师索求承诺过的东西:爱、陪伴、永恒……无条件的,不济代价与困难的。
  图勒巫师踩着明亮的光块,走过去,一把将他拥住。
  “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日光铺过冰谷。塔楼浸没在腾卷的沁光金雾里,一刹那,变成了一座位高居空谷的佛龛与神阁。
  …………………………………………
  寺庙的钟声回荡在中洲的城池。
  白雪覆盖红墙朱瓦,高高低低的女儿墙。时值年关,洲洲城城,都挂满鲜红的灯笼。尽管世家的飞舟对峙了许久,但万丈高空的鹰隼战事与低矮房屋的普通人无关,该过年的,继续过年。
  不过,也不能说是彻底无关。
  轰隆坠落的飞舟、木鸢,时不时砸毁一大片一大片房屋,不走运时,还会烧起一大片。
  熊熊火焰,红红火火,与年关多适配。
  “别抢!这是俺家的梁——”“滚开!疯婆娘!”“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阻拦无果的妇人被重重踹倒在雪地上,像条虫一样,蠕动着,伸手想去抓那些一哄而上,为争抢木柴互相推攘的人群。
  或许是受西洲风源地万载一遇的大寒潮影响。
  今年,十二洲各地的冬天都比往常来得更冷,富贵人家暖炉地龙得从清晨烧到晚上,差一刻,都能把人冻出风寒来。市面上,木柴价格已经翻了几十倍不止——往日一担二三十文两就够的下等柴木,现在几乎都要飚到上百文去了。
  一开始,卖炭卖柴的木翁们,格外欣喜,趁机好好发了不少财来。
  好日子没持续多久。
  短短二三日功夫,马蹄声就踢踢踏踏,传遍了大小街巷,佩戴各个家族徽章的人,踹开木翁们的门,凶狠如豺狼地搜刮走所有炭柴。紧接着,响锣、大小告示不约而同,贴满洲城村寨的大小街巷。
  厉申山林之属权,若有盗贼胆敢私伐,必严加惩戒。
  在最后一个宗门,彻底为世家掌控后,山川河泽,自然而然,并入了世家的私域。管辖之下的百姓,想要进山林,只能向世家购买狩猎与砍伐准许证——自然,山林广大,平时未必能够全都管到。
  今年。
  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参与到前所未有的战火。
  显然,他们觉得有必要,为接下来的战争补充必要的银两。
  各地城池偷捡木柴的农夫被吊死不知多少人后,悬挂家纹徽章的商会贩薪处,排起长长的队伍,排着排着,就倒下一具一具冷青的尸体……物以稀为贵,地方大族簇着厚袄这么说,加班加点,派出人手,进行伐木。
  血色与红色,一起渗透这个年关。
  “这梁真大啊,够用了够用了。”
  凭借强健体格,推开所有竞争者的伙夫,拖着烧了一半的梁柱,美滋滋地往家里走。
  自打飞舟和木鸢漫空出现后,各洲各城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天空的混战,只除了飞舟掉下来时,烧毁房屋时,破口大骂几句——更多人,连破口大骂几句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碾成血肉泥块了。
  唯独今年,大伙儿瞧这飞舟,还蛮欢喜的。
  商贩贩卖的薪木太贵,手头有余头的,都是勒紧裤腰带才买得起,穷苦一些的,干脆就往被子里塞芦花干草来保暖。飞舟掉下来,烧坏的那一片一片屋子,就是一堆堆不用钱的炭木。
  最近,掉下来的飞舟就更多了。
  料峭寒风。
  一架接一架的飞舟,掠过高空,投下一片片巨大的阴影。冬末的穹顶,印出不同披风板上的不同家纹,家纹不同的舟队之间,错开一定距离。庞大的舟队模糊分成不同的区域,绕不同的线路而行。
  飞行过程,时不时会爆发一场场短暂的混乱内战。
  要么是某家的高弦战船越过某家的战船,要么是受急旋气场影响,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家族,撞到一块……火光,雷鸣,混乱不同,仿佛天空同时有上万个不同的鸟群,群与群之间乱糟糟一片。
  ——东洲扶风仇家与诸大仙门氏族的谈判,在三日前落下帷幕。
  中原诸氏,汇聚一起,发动第一次征服极原的大规模战役。
  各大家族的团结阵线,在仇家退让之后,立刻崩裂瓦解,互相提防戒备的尽头,不比前段时间攻伐仇家的尽头少多少。除去排行最前的十一家大族勉强还能稳住气,其余的大中氏族,都唯恐让对家占据先机。
  有些家族看得清楚明白,知道染指雪原的位置有限,参与进来的目的,不过是尽力防止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家族在雪原捞到好处。
  竞争从刚出发就开始。
  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乱糟糟的行军队伍。
  令人不解的是,本该速度最快的仙门第一世家,仇家,反而落到队伍最后——打某一天,仇家的营地爆发出一阵“震撼八方”的千古绝骂后,仇家磨刀霍霍向雪原的杀气简直犹如实质。
  十一世家大族警惕的仇家正在做一件事。
  最后一批霹雳子、蕴灵珠安置完毕,最后一批家族弟子撤出城池。
  所有飞舟同时飞离地面,越飞越高,直到地上的芸芸众生,大小城池只剩下一片小小的,蝼蚁巢穴般的繁华虚影。
  繁华!
  空洞的繁华!
  “再见。”
  叶素雪站在飞舟舟首,怀中揣着来自雪原的信,冷静地说。
  她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油灯,将它从高空抛下。
  轰隆!
  第一声爆炸的巨响,震响对连日战乱麻木无感的城人。轰隆、轰隆、轰隆!年年会往,蒹水放下无数盏青金灯的桥楼轰然倒塌。轰隆!岁岁新增的河道堤坝轰然破碎,涌出滔滔污水。轰隆——
  桥梁、道路、十字路口的商楼、倒塌倒塌倒塌!
  一切都在倒塌!
  ——无人能理解的报复与怒火。
  仇家炸掉了自己的万年基业,连带那些小少爷“骄奢无度”“千金买景”建起来的玩意——骄奢淫逸!千金买景!的桥廊与高坝!
  轰隆!
  最后一座河口灯塔在雪与火中倒塌。
  ——那小少爷为观海而建的灯塔!
  既然世俗容不下一个荒唐纨绔,那就把他赠予的一切,还给他!
  飞舟拔地而起,东洲仇家举族径直西去。
  再不回头。
  ……………………………………………………
  经幡起伏,马蹄踏踏。
  参与万神节的部族,在抵达圣雪山时,首先会看到无数经幡,多是红色、黄色还有蓝色。晨风一大,十字金刚杵、十相具权杖、宝瓶花、八宝吉祥纹、勇士牵象、牧女训鹿等等祥纹立刻卷成一片起伏的海洋。
  寨门大敞而开。
  高桦木扎成的拱门,悬挂巨大的鹿首。
  巴塔赤罕和扎西木等族中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等候在栅栏左右,一有部族抵达,立刻就为他们奉上赞哈和美酒。寨门外的雪地里,铭刻有各族徽章的武器,在各色的歃旗下插了一地。
  歃旗大大小小,图腾各不相同。
  雪原不推崇谦逊那套,有多大拳头就亮多大招,旗帜也是如此。在所有歃旗中,有十来面,最大最招摇,不仅用金线绣了边,还系了许多青铜小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
  “几面了?”巴塔赤罕问。
  “四百一十五。”
  扎西木不用数,直接回答。
  自启开寨门至今已经过了好几天,分散在雪原各个角落的部族不断赶到。参与万神节的,已经赶到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应该是一些比较偏远的小部族——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奇怪的,十几个并不偏远的中小部族迟迟未到。
  以及……
  扎西木的视线从图腾歃旗上扫过,冷笑:“不来?那再好不过。”
  话音刚落。
  南面的雪原,地平线上冲起一条翻滚的白线,白线以恐怖的速度向前推进,快得几乎是在下一刻,地面就传来可怕的震动。守寨门的扎西木脸色一戾,手立刻伸进斗篷,抓住冰冷的刀柄。
  雪潮中推开一片片苍狼大旗。
  来了!
 

第66章 张扬
  雪线一直急速向前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扎西木低吼一声,抓住刀柄,就要拔刀。巴塔赤罕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出鞘一寸的弯刀锵然压回,自己跨步向前,朝直冲而来的雪浪举高银碗。
  顷刻间,冲起的雪浪拍砸在所有人身上,雪中夹杂群狼的腥气和血气。
  几乎所有人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就连远远的,圣雪山大广场上的毡蓬也感受到此刻的震动。
  雪泼进银碗,冲溅开的酒血一样泼在巴塔赤罕刚毅的脸上,他纹丝不动,迎着疾驰而来的骑队:“撒拉扎木!乌库伦巴尔!”
  万骑急刹,雪腾卷起一道丈高的海浪白潮,隔着雪雾看不见双方,只剩下大片大片翻滚的苍狼旗和高悬鹿首的寨门,泾渭分明。扎西木攥紧刀柄,立在巴塔赤罕背后,肌肉与骨骼铆合如豹。
  对面不做应答,巴塔赤罕高举银碗,一动不动。
  诡异的僵持持续片刻。
  雪雾渐落时,显出轮廓的苍狼首领翻身下马。
  巴塔赤罕也算是个彪悍高壮的武士,但在身高近一丈,好比赤铜巨人的苍狼部族,突兀木王子面前,犹如小孩与大人。突兀木王子上半身只穿了件彩编背心,亮红的肌肉满是精悍,在天寒地冻里,腾着热气。
  他踩着沉重的步伐,腰间跨着两柄得有一人来高的巨斧,低头俯瞰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巴塔赤罕。
  伸手。
  哗啦!
  扎西木猛地向前一步。
  哐锵一声,突兀木将泼空的银碗随手丢向一旁,银碗撞到插在地上的弯刀,发出清脆的闷响。
  他转身,朝自己的族人咆哮:“撒拉扎木!乌库伦巴!!!”
  随着他这一声咆哮,苍狼骑兵翻身下来,将战刀插进雪地。扎西木以余光看了巴塔赤罕一眼,被泼了一脸血酒的巴塔赤罕面色冷沉,侧过身,示意众人让开道路。突兀木王子红铜般的身影,经过面前,身上的金属徽章叮当响。
  尾随其后的,是一位位辫编皮毛的血狼骑。
  他们是苍狼部落最精锐的骑兵,直属于未来将继承部族首领之位的王子部下。
  罕见的是——
  “慢着!”扎西木一伸手,拦下一小队身量明显与苍狼部族不同的中原人,语气冷冷,“这是我们雪原的万神节。你们部族带外人来,是什么意思?”
  最前端的突兀木王子停下脚步。
  “听说,你们部族的洛勃额,跟个外族人举行了共毡礼,”他声音低沉,传得却很远,“那我们苍狼部族,带些个中原商人过来参加万神节,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扎西木一拦人,巴塔赤罕立刻暗道不好。
  果然,突兀木这话一出,离得近的,马上有人停下宴饮,扭头朝寨门看来——不与外族通婚,是雪原部族的世代相传的习惯法,英雄王库伦扎尔统一诸部落后,将它一并写进了石刻法典。
  雪原部族对中原人的排斥、仇恨、歧视根深蒂固。
  就连个中态度比较缓和的图勒部族,在此之前,也从未与外族通婚过。
  “怎么?”突兀木王子鹰眼一扫,“你们是不是要先将自己部族里的外人赶出去?”
  巴塔赤罕冷冷对视:“祖宗传下来的万神节从来没有不让外人参与的规矩。”
  他按下扎西木的手臂。
  “——让他们进。”
  几位中原人,在各方视线下,走进开始骚动起来的圣雪山平原。随着苍狼部族开始搭起驻扎的帐篷,营寨的气氛变得峥嵘将露——随着图勒部族的世仇,同为雪原强大部落之一的苍狼抵达,不谈事务的盛宴实质上已经宣告结束。
  大家无心再纵情饮酒作乐。
  都开始思考,自己的牛马羊,要驱逐往哪一片平原。
  尽管万神节要求所有人放下弯刀,但部族之争必不可免。毕竟,雪原上,有句古话叫做“水草就那么多,养活了白羊,必定要饿死黄羊。”
  接下来几天内,各个大帐篷彼此的往来,变得更加密切,也更加错综复杂。
  ………………………………
  雪打在绷紧的帐篷顶,发出啪啪的声音。
  “沙律扎、那木、罗忽毕、伯什阿嘎……”突兀木王子盘坐在铜火炉边,身前摆着盛满烤羊肉和马奶的银盏,东洲世家之一沈家的主事,沈方卓坐在他对面,“突刺花部跟伯什纳鲁部,还在犹豫。”
  沈方卓把马奶斟进银盏,笑问:“他们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查玛边沿的河原连同绸路都填不满?”
  “他们想要,”突兀木王子此时却没有了前几日当众泼酒的鲁莽暴烈,把玩着酒杯,“但他们怕。”
  “愿闻其详。”沈方卓拱手。
  “图勒,自我们苍狼手中夺走圣域雪山,英雄王库伦扎尔将他最强的力量留在圣山之下。”突兀木手中金属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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