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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揽山雪-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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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在给他上药。
  动作出奇的轻缓。
  和鹤姐姐她们柔软的手指完全不同,男人的指腹带着一层老茧,划过时,有些沙沙的粗糙感。等到暖意化开,渗透进淤青里后,指腹的力道逐渐加重,但始终维持在一个能够忍耐的限度。
  可还是有点疼。
  甚至还有点……
  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特别是当手指落到最大的一片淤青处时——那是红凤利爪的中趾留下的,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了。少年的身形纤秾合度,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但同时绝非枯柴棒的干瘦。
  是典型的“腰如尺素,可以只握”。
  仇薄灯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出现了轻微的停顿。
  脸瞬间烫了起来。
  他就算再不知人事,一些本能的直觉还是有的。
  “别、别碰!我自己来!”他去推图勒巫师的手,甚至连“我自己来”这种能叫东洲诸多熟知他骄奢程度的人大跌眼眶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可是连颗纽扣没都自己扣过!
  图勒首巫没有说话,没有反应。
  依旧在继续上药。
  仇薄灯用尽全力的推他,也没能让他的手腕晃一下。
  ……粗糙的、温暖的。
  仇薄灯难堪地咬住唇瓣,抬起手臂,交叠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减轻这种羞耻感了……木屋屋顶的火光摇摇晃晃,古老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快点结束吧,他胡乱想着,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羞耻的了。
  就连鹤姐姐她们,也没有过这么给他上药啊!
  可怜的小少爷又弄错了一件事:
  这并不是最令他崩溃的。
  “……你干什么!”猝不及防被翻过身,仇薄灯几乎要直接弹起来,头顶碰到男人冷硬的下颚,对方的呼吸落到发梢,白净的脸颊彻底烧了,烧成了比白瓷在窑炉里还彤亮的红色。他拼命挣扎。
  手指先是按到对方布满刀茧的手指,指尖残留一点余热,仇薄灯立马像被烫到一样抽开;后是胡乱去撑地面,按到自己轻薄丝滑的衣物,不仅没能撑起身,还差点磕到自己的下巴……好在一只手及时托住了他。
  ——尽管仇薄灯宁愿自己去磕那么一下。
  猛犸群在稀疏的冷叶杉边沿跋涉。
  它们背上驮着一座座小木屋,木屋的门窗都紧闭着,只打缝隙里漏出些许橘黄的温暖灯火。其中一座,隐隐约约传出些许低低的,似怒似羞的声音……
  似乎是气急了,甚至忘了害怕,失口嚷了一句:都说了!我自己来!!
  随即那声音变打了颤。
  风一吹就碎了。
  雪原的夜已经深了。
  猛犸象群经过一条蜿蜒的长河,河面一半结冰,一边还在流动,白雾腾腾。寒冬笼罩四野,平地丘陵高山,都披着雪,入夜后,泛着幽幽的半紫半蓝的微光。针叶林像一位位沉默的巨人,注视跋涉的行人。
  该睡了。
  木屋里还铺着仇薄灯那件皱巴巴的,鲜红的烟罗氅。
  中原来的漂亮小少爷蜷在大氅上,不知为何绷紧了身,可怜地缩成一团,只拿背对着屋里的另一个人。又厚又重的黑袍,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尽管如此,黑袍依旧暴露了某些起伏的线条……单薄的,凹陷的,修长的……他其实不该这么睡。
  图勒的首巫拨暗了铜炉的炉火,把它放在不会被碰到的角落。
  动静惊动了某只惊弓之鸟。
  “别过来。”
  小少爷紧紧抓黑袍,一下翻过身,只露出个脑袋,警惕地盯着屋里的另一个人。
  从他松散零散的头发里隐约可以看见到现在还是红的耳朵。他语气又凶又怕,却没有察觉自己在警告别人时,还盖着别人的衣服有什么不对。
  原谅他吧……他自己的衣服散了一地板,乱七八糟像朵散开的花,从黑袍底下露出一星半点绮丽的色彩。
  师巫洛从半蹲的状态起身,靠近他。
  他立刻贴到墙壁上,连后背淤青处撞到木板的疼痛都不管了。
  师巫洛停下来。
  他微微低垂头,眼眸的银灰像没有感情的刀锋。
  仇薄灯其实很困了,一路各种惊吓让他精疲力尽。对方不知为何放过他,劫后余生,倦意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朝他涌来。但残留的恐惧,让他勉强撑着眼皮,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对方。
  ……万一、万一对方没想放过他呢。
  其实就算真的是这样,仇薄灯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
  片刻。
  男人果然过来了。
  仇薄灯脊背紧绷,全身几乎僵硬了,但对方只是在他身边躺下,一伸手,把他困进怀里。带茧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脖颈处。
  大概意思是: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答疑时间:想做,有伤,放过他了。
  ps:药是为了给娇娇驱寒气和涂伤,第一章 打飞娇娇短刀的石头是阿洛弹出去的。雪山之鹰初次衔花,经验为零,怕力道太大打伤他。jpg


第9章 想跑
  仇薄灯警惕地盯着距离很近的图勒巫师,……铜炉放得远了,薪火黯淡,投过来橙红的光,镀出异域比中原更深刻的脸庞轮廓,深而冷的眼窝,苍白的肤色……渐渐地,倦意主宰了眼睑。
  落到肩边的呼吸逐渐均匀。
  很轻。
  比一只蜷缩睡觉的猫重不了多少。
  图勒巫师睁开眼。
  转头看自己圈起来的战利品。
  中原的小少爷已经睡着了,浓密蜷曲的上下睫毛覆在一起,弯弯两排。它们被泪水浸得湿透,它们的主人却只能在弄湿它们的人臂弯里入睡。
  师巫洛以指尖拨弄那两排长睫。
  猛犸象在冰河旁的石滩行走。
  极寒下,水成了冰楔,打进岩石的缝隙里,沉重的象足踩上去,立刻裂成好几块。象背上的木屋随之一起一伏。
  图勒族人习惯了这种颠簸,除了值守的人,个个呼呼大睡。
  可仇家的小少爷没遭过这种罪。
  以往他乘坐的马车飞舟,全是成百上千家天工铺子一起绞尽脑汁设计的。行起来如履平地就不说了,还要在车厢船仓的软塌铺上一层又一层松软的垫子,力求不让任何一道木棱的凸起烙到他。
  眼下,木屋颠簸就算了,睡的还是只铺了件外氅的木地板。
  他睡得不好。
  秀气地、不高兴地蹙起眉。
  如果不是实在太累,早就难受醒了。
  师巫洛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身上……睡梦中的仇薄灯迷迷糊糊觉得身下好像多了层垫子,比刚刚好受多了。他挪了挪,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沉沉睡去。
  身上的少年终于不再动了。
  师巫洛把手放在仇薄灯背上,指腹按着他清瘦的骨嵴,一节一节向下,像所有占有欲极强的野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指腹在最后一节骨嵴处反复摩挲。
  这里……
  有他打下的烙印。
  ……………………
  猛犸群在雪原跋涉时,一封信以隐秘的方式传出了雪原,传到西洲的一处典雅庭院。
  准确一点说,是庭院的暗室。
  这是一间能让所有道学家骤然色变的暗室。
  暗室的墙壁挂满了一幅幅令人面红耳赤的秘戏图,工笔精湛,花样百出。画者很谨慎,没有画出主人公的脸,但从身形来看,显然是同一个人。除去这些画和诸多“别有用途”玩意,还有一个鎏金的铁笼,铁笼的栅栏垂着一条带项圈的链子,透出某种狎昵至极的意味。
  唯一与暗室格格不入的,是在案前提笔作画的人。
  ——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东洲的纨绔有纨绔之首,俊杰也有俊杰之首。
  巧的是,他们是一对表兄弟。
  世家之间,多有通婚。仇家小少爷的娘亲,便出身洳南薛氏。但与仇薄灯的骄奢无度不同,薛家家教极严,仇薄灯的表哥薛湘城年纪轻轻,便已是有名的“东洲八君”之首。为人处世,皆为上品,时人赞其“潇潇如竹,皎皎如月”。
  跟穷奢极欲的仇家小少爷,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鲜明对比。
  然而,眼下,这位风评极佳的君子,却在暗室里,拢着雪白的大袖,以参加清谈时的文雅,画一幅春图——东洲世家子一看身形,就知道画中人是谁。
  工笔轻转,春风得意。
  薛湘城的确志满意得。
  ……仇家看得再牢又有什么用?正所谓“百密一疏”,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家人里竟然会有谁对小少爷生出了邪念。
  可惜,不知道仇堂渊那个老家伙最后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面对寒潮,硬生生选择把飞舟开进雪原。
  否则,不出三天,人就该送到宅子里来了。
  不过没差。
  仇棠渊怕是老糊涂了,真当所有世家都没把手伸进雪原。就算进了雪原,只要不死,他照样有办法找到,至于死了……
  薛湘城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阴翳。
  要是死了,那也好。
  他得不到的,别人更休想得到。
  将笔丢进竹筒里,薛湘城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画作……他窥视仇家的表弟已久……他的表弟,他明珠一般的表弟。分明是最有资格嚣张跋扈的,却从未侵占过别人一丝一毫。
  骄纵又柔软,明媚又张扬。
  岂不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以笔作刀,吃人于无形的伪君子来得强?
  真可笑,世人尽喜欢把虚伪称为“高尚”,把赤子称为“荒唐”。
  薛湘城觉得,可能是因为,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激起人们心中的黑暗——瞧,他可怜的小表弟身边,不就有他这种恶狼,处心积虑地徘徊,舔舐獠牙?
  薛湘城的志满意没能持续多久。
  随着一封密信送进暗室,笔墨纸砚顿时统统被扫到了地上。他的暴怒,席卷整个暗室,震得墙上的挂画哗哗作响。
  送信的心腹头低得几乎要贴到地面,根本不敢看两侧的工笔画一眼——上个不小心看到的,已经被剜去眼睛,活生生炼成了人蛊。
  “图勒……”薛湘城怒极反笑,“一群蛮民,竟敢坏我好事?!”
  他阴翳得脸庞扭曲。
  哪里还有一点湘君风度。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弹了弹袖上沾到的朱砂,若有所思。
  “东洲来的飞舟快到了……”
  他一撩衣摆,跨过门槛,恢复成以往风度翩翩的模样。
  温文尔雅,唇角带笑。
  “也是,该去接姑姑了。”
  ……………………
  猛犸群在第二天下午抵达冰河的三角洲。
  三角洲上有几间很显眼的石头屋子,是图勒部族的落脚点,里边挂满了冻肉,储满了烈酒。图勒人一抵达这里,就开始生火,烧水,宰杀驯鹿,熬煮羊肉。他们往肉汤里加入一种特殊的苔藓,用来除去腥味。
  一直忙活得差不多,仇薄灯才被笃笃笃的敲门声吵醒。
  醒来,还有点懵。
  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他没怎么睡好。
  一开始是觉得床榻又硬又晃,难受得要死,后来好不容易床榻变得舒服了,又开始做梦了,梦到雪原的风,无孔不入地刮过他的脊骨。奇怪的是,不怎么冷……只是像冰楔作用下,渗进石头缝隙的水,在结冰,在膨胀……
  骨头的缝隙被那股气息填满了。
  醒来犹自残留一股说痛不痛的刺麻。
  仇薄灯眨了眨眼,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抛光的橡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忽明忽暗的炉火……
  昨晚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
  他的腾地又红,又白,纤长的手指一下紧紧抓进厚重的黑袍里,意识到自己抓着谁的衣服后,又立刻甩开。
  他猛地坐了起来,绷起脊背……没有人,木屋里除了他没有人。
  那道压迫感极强的身影不在这里。
  铜炉倒还在烧。
  里头填的顶好的冷云杉发出细碎的声响。
  仇薄灯慢慢地放松下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身下铺的已经不再是他的烟罗氅,而是厚厚好几层银色的狼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好血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至于是谁换的……
  仇薄灯压根就不愿意去想。
  他茫然地坐在木屋里,把饱满的唇瓣咬出一个又一个齿印。他想回家,不想被……总之就是不想再待在雪原里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仇家把他护得太好了。
  飞舟出事开始,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以往从未遇到过的——甚至说,他根本就没想过,会有那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笃笃笃。
  叩门声还在响。
  隐隐约约能听到外边营地的喧哗,仇薄灯一下回神,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他在角落找到了它们。
  ……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沙尓鲁用它长长的鼻子敲了一会门。
  里边没有动静。它又黑又亮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准备勺汤的其他人,又开始敲门,其他人已经开始捞肉了,里边的人还是没动静。它晃了晃脑袋,原地转了一下,急急朝主人的方向赶去。
  图勒族人们扯着嗓子朝它喊:“喂,沙尓鲁,不用去找首巫大人啦!”
  “沙尓鲁!你待着就行!”
  “……”
  笑闹中,有图勒勇士眼尖,看见首巫大人过来了,急忙捅捅身边的兄弟,让他们收敛一点。好在首巫大人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直接上了木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不愧是单身多年的首巫大人”的神色。
  果然。
  小美人这一路都别想从猛犸背上下来了。
  一两个抱着“赌个大”的心情,押注美人下得了象的图勒勇士无可奈何地开始解佩刀。
  他们刚要把佩刀交出去,首巫大人竟然又下了木屋,站在雪地里,展开双臂,似乎……似乎是要接人?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木门就又被拉开了。
  中原的漂亮少爷换了图勒部族的衣服,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抓着猛犸背鞍上的绳梯,慢吞吞地下来。那绳梯是按图勒人身高配备的,离地面还有近一人高的时候,就没了。
  漂亮少爷踩着最后一级绳梯,低头瞅满是冰碛的地面。
  又瞅瞅准备接他的首巫大人。
  “不要,”漂亮少爷凶巴巴,“你走开。”
  话是这么说,瞅着地面嶙峋锋利的石块,他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到底还是没敢往下跳。
  大概见他真的不想被抱下来,又死死抓住软绳没敢放,师巫洛向前走了一步,在碎石滩里屈膝半跪,向前俯身,挺拔的脊背弯成供他踩踏的山。


第10章 生气
  锵铛。
  佩刀掉到了地上,原先热闹喧哗的营地静得只剩下肉汤咕噜咕噜的声音,图勒勇士们傻傻地瞪大眼……河畔冷雾弥漫,他们尊贵的首巫大人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做出任何值得诧异的举动。
  可事实上,他正在黑石白雪间半跪,等待另一个人踩着他的脊背走下猛犸。
  就连仇薄灯也愣了。
  他惊得张开口,饱满盈润的唇瓣间无意识地呵出小小的湿润热气,一瞬间,有种比昨夜更滚烫的热意蹿上了脸颊……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他们图勒人怎么能这么、这么……
  不!知!羞!耻!
  除了这个,小少爷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仇家把呵护后辈的巢穴筑得够高够好,把那些讨好的把戏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他还满心以为,讨好配偶,都得悄悄地藏在花影灌丛底下……是的,即使是懵懵懂懂的小少爷,也在眼下的情形中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冰河幽暗,水声潺潺。
  高大的图勒首巫还在等待,如磐石一般,半跪俯身,蹲在地上。
  四面投来的视线,几乎要把脸皮薄的小少爷给烤了。
  他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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