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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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仇薄灯忽然差点一下把半个枕头的羽毛全揪出去:“喂!你刻、刻……”刻我做什么!
图勒巫师站在石窟的暗影里,侧首看他。
银灰的眼眸隔了很远的距离,依旧清晰。
“……刻就刻吧。”
仇薄灯红了耳尖,莫名不敢再看,抱着枕头,翻身把自己埋在羽被里。
……也不知道下一个进入密洞的天生萨满,看到最后一副竟然是个中原人会不会一头雾水。这算不算以后万年,都会有人知道……等等,他有数吧,不会把什么不该画的,也画上去了吧?
仇薄灯面上发热,胡思乱想,听到床帘被掀起的声音。
图勒巫师俯下身。
抽走被祸害得不像样的枕头,将险些自己把自己闷死的阿尔兰解救出来。仇薄灯犹豫了一下,还是纡尊降贵伸出手,做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半残废。
理所当然的事,他一点儿也不羞愧地想,毕竟都是某人干的好事。
被抱出巢床后,仇薄灯想看一眼,图勒巫师到底刻了什么,又不好意思,只好故作不经心,随意打量这个大变样的石窟祭坛。
一眼过去,就看出几分端疑。
“这些,”仇薄灯看着重叠好几层,充作地毯的兽皮,迟疑地,“都是荒兽?”
——传闻中,极原最嗜血最暴戾的凶兽……?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调整了作息_(:з」∠)_
娇娇,因为太乖又太娇,被欺负得很惨呢。
阿洛:一生最值得夸耀的,抢回了阿尔兰。
第77章 圣地
东洲第一世家的小少爷对荒兽不算太陌生。
毕竟,仙门顶级的天兵兵魂、兵骨,都来自荒兽。
荒兽兽皮、角筋骨等材料,在东洲钱庄,已经无法按黄金竞价,而是直接以晶石矿脉进行竞价。价格如此高昂,和荒兽的凶悍,稀少有关。如今十二洲,除了西洲极原外,绝大部分荒兽都消失了。
唯独雪原特殊的环境,将它们保留了下来。
刚到雪原时,飞舟失事,接住小少爷的红凤,以及与图勒部族共生共存的猛犸,都算其一。除此之外,雪原还有大量的荒兽遗种,因为性情暴戾嗜血,所以又被称为凶兽。
它们是在雪原生存的巨大挑战。
英雄王库伦扎尔要求各部各族团结,便是源于此。每到冰季,食物短缺,凶兽就会袭击牧民群聚的营地,推翻栅栏,对牛马羊大开杀戒。部族的勇士们一旦不团结,就无法应对凶兽的进攻,帐毁人亡。
一些小部族,总人口不到二三十帐,独自难以对抗荒兽的袭击。
他们就会联合临近的部族,形成一个小型的结盟。比如青马木部与查玛盆地南部地区的一些小部族组成的“查南十三部”。这些结盟的小部族,平时分散开,各自放牧,等到冰季到来,就会东迁到一起。
《四方志》中记载的“格萨歌”,唱的就是:
一个勇士,一匹骏马,永远无法单独和可怕的凶兽对抗。
快快联结你的兄弟姐妹们,大家一起拿上弓箭和长枪。
可图勒巫师在密窟里,显然可不能会有协助者。
怪不得图勒部族将密窟封印了这么多年,自库伦扎尔以后,再未开启……是,嗜血暴戾的凶兽,不可能再对如今的图勒首巫构成威胁,可当年独自活在黑暗洞穴里的少年呢?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天生勇士。
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挣扎。
“……失败的人,最后怎么样?”犹豫片刻,仇薄灯抱着图勒巫师的脖子,小声问。
图勒巫师平静回答:“祭品。”
仇薄灯一怔。
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选出来的孩子,如果不能自己活着爬出密窟,那他就不是天生萨满,而是部族献给荒兽的祭品——就像远古的蛮野时代,人们把战败的俘虏钉在树干上,献给山神。
火光照着石壁。
一尊尊生满青苔的原始时刻面目模糊,介乎天神与妖魔之间。一幅幅彩绘壁画的金漆灼灼生辉,介乎经文与诅咒之间。
原始野蛮,血腥圣洁。
这就是雪原的生存法则,透出长篇叙事史诗的残忍风格。
仇薄灯想起图勒巫师一身暗沉的伤疤,想起他赤裸上身坐在火光下,像一块经由风雪打磨过的苍白岩石,唯有火光照上去,才能反射出一星半点的微光——他自己好像习惯了,像雪原的部族接受风雪一样,接受磨砺和艰险。
“可我不喜欢,”仇薄灯把头埋在恋人的身前,“它那么多次……那么多次,置你于死地。要是你没活着走出来,我上哪找一个我的阿洛,我的胡格措呢?”
他轻轻说出一个数字,图勒巫师停下脚步。
少年贴在颈侧,呼吸出来的微弱气流,羽毛一样,落在大理石般冰冷坚毅的肌肉上,又暖又热……一次又一次的迷乱与浑噩,阿尔兰不知何时,记清了他的伤痕——沉沦的不止他一个人。
仇薄灯安静了一会儿,开口:
“我想做一件事,阿洛。”
石窟寂静。
只剩下少年轻而坚定的声音。
祭坛的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图勒巫师苍冷的手,手背的青色筋络——他站在原地,紧紧扣着自己的阿尔兰,用力得几乎像要把阿尔兰活生生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仇薄灯却环住他,脸庞贴着他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布料底下硬悍精韧的肌肉。
以及剧烈到可怕的心跳。
沉默许久,图勒巫师掰过他的脸。
“别拒绝我,阿洛,”明红的火光晕在少年精致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眼睛无比明澈,“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图勒巫师一言不发,以带着刀茧的指腹按上说出那些话的唇瓣,来回碾磨。
随即重重吻落。
……………………………………
西洲山河破碎,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一越过索达姆喏河,地势就陡然拔升。群山像从地里拱出的龙骨,高高地托起一片巨大的、白色的、高原。这片空白的高原,在堪舆图上,就像一片被群龙守护在怀中的圣土。
第一支抵达极原的飞舟,自地平线上升起时,站在甲板上的修士们,几乎同时听到自己和他人的惊叹。
太美了!太壮观了!
霞光自天际而来,雄奇的画卷在一瞬间,在所有人面前铺平!展开!
暴雪刮过群山,被嶙峋的山脊割成一片流动的白尘,犹如一匹匹巨大的披拂在山上的雪白面纱,随着急风起伏卷动。红日侧转,倾泻,喷薄,将它们一一镀染成金的、红的、橙的。与漆黑的山石碰撞融合。
天与地无比的高远,世界无比的巨大,群山与红日携裹着亘古不变的圣洁与威严。
它们屹立在那里。
万古如一。
“真可谓当世第一奇观。雄哉!壮哉!”一位家主站在飞舟的甲板上,眺望沐浴在红霞中的群山,久久才回过神,“不愧是净土啊……”
是的,净土。
雪原就是一片无数世家朝思暮想数百年的净土。
走私商贩是他们的先锋,是他们的试探,在中土十一洲再无一片空白的地方可供争抢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这里,焦急、垂涎、迫切。自两百年前开始,仙门世家已经着手准备进入雪原的前奏。
——新的土地、新的珍宝,新的矿脉!
新的生机!
世家,庞大的世家就像个拖着沉重步伐爬山的怪物,一路上不断将途径的一切人、木、兽吞噬进腹。以此来获取向上的推动力——吃!一刻不停地吃!得一刻不停地吃,一刻不停地向上滚动,只要一刻间断,任何一个仙门世家都会因为这恐怖的自重滚下山坡,摔得粉身碎骨。
谁也不敢停留,谁也不敢驻足,全都疯了一样向外扩张,向上爬,把找得到的一切资源,统统吞进肚子。
还有哪里可以吃?
家主在想,族老在想,族中弟子在想,时时刻刻地想。
仙门已经吃完了,散修也吃得差不多了,凡人早就连骨头带渣子吞下肚了,山吃了,水吃了,空地没剩下多少了。再想要吃下去,只能自相残杀了——多可怕啊!自相残杀!多不符合仁义礼啊!
现在好了。
终于有一块新的地方可以下口了。
完美的未驯化之地,不食岂不可惜?
“如此雄奇之地,由一帮蛮野未化的蛮民窃占,简直是暴殄天物之至。”另一名家主目不转睛,挥手下令。
飞舟立刻向下降低。
第一面丝绸罗缎编织的巨大家旗,插进皑皑雪山山顶,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率先赶到的家族,争先恐后,将自己的家徽打进白雪中,充当标记。转眼间,各色的旗帜从天而降,在风中起伏,
在清理完一切阻碍后,它们可以成为对雪原进行划分的参考。
不同于小家族唯恐晚人一步的迫切。
除东洲扶风仇氏外,十一家大氏族同时进入西洲。但他们并没有着急进入雪原,甚至没有着急着逼近龙岭群山。庞大的大舟队悬浮在雪线之外——他们并不在乎谁先将家旗插到雪山上,毕竟最终的划分权,掌控在他们手中。
暗红的木鸢一架架停在巨舟的扶风板上,如养精蓄锐的群鸦。
各家家主们不急不缓地旁观,远望,只派出几架侦查性质的木鸢,随同那些小世家进入雪原——等到探明寒潮、灵气匮乏的具体影响,才是他们登场的时机。
投石问路。
私贩商队与附属家族,就是他们投出的石。
相比起那些急不可耐的小家族,他们的吃相显得更加斯文一点。一封封信,封好后,飞进雪原,带去措辞高雅的“双原共利”书。
红霞渐渐自山脉顶端褪去,太阳渐渐升高的时候,第一批准备好的世家,越过龙岭群山。
…………………………………………
轰隆轰隆的闷响在地底深处滚动,大山变成了一条巨龙,正在伸展它庞大无匹的身躯。一道道璀璨的光芒,在地底穿行。密窟洞壁上的所有彩绘壁画同时亮起,仿佛远古到现在的所有萨满,所有巫师,同时苏醒,同时发力。
经文回荡,山石移动。
一束天光自头顶降落,劈开万古以来的黑暗。
狂风卷动图勒巫师深黑的袍袖。
他一点一点推开合拢在一起的大山,结实的小臂肌肉紧绷,后背肩胛骨因用力而隆起。随着天光的下落,地底密窟里回荡一阵一阵渴望血腥,渴望厮杀的嘶吼。每一道吼声,都震耳欲聋。
达到某个极点时,图勒巫师猛地一推。
轰隆!
大山彻底敞开!
狂风呼啸,一头头庞大狰狞的太古凶兽,紧随一架无比灼目的红鸢,咆哮着,冲出黑暗。
万兽出巢,图勒巫师抬头。
银灰的眼眸印出天穹中的红鸢。
“……阿洛。”在冷寂的石窟,少年的瞳孔倒映火光,“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利可以叫做义,一直弄不懂为什么黑可以算作白。有好多好多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可现在,我再也不想去想了。我只想做一件事——你送了我一件缀满图腾的斗篷,我也想送你一件。”
“让我为你击落所有飞进雪原的不速客,让我用他们的家徽为你做一件加冕的衣。”
“——只为你。”
第78章 纨绔
锵——锵!锵——锵!
锵——
一长一短又一长一短的推剑收剑推剑收剑声,在冷沉沉的风里格外刺耳。许则勒痛苦地闭上眼,恨不得抱头鼠窜。奈何他刚一动,一柄冷冰冰的剑就搭到了肩上,随着就是一道凉飕飕的声音:“许先生想去哪啊?”
许则勒:“……”
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下,在下站麻了,起来动动脚。”
说着,他哆里哆嗦,抖了抖腿,随即又老老实实蹲下去,继续麻木地瞅圣雪山外,内心求爷爷告奶奶地巴望某个小祖宗赶紧跟首巫大人一块回来——再不回来,某位姑奶奶就真要把圣雪山给拆了!
能让东洲第一世家选为小少爷的贴身护卫,并且从小照顾到大,始终没有惨遭替换,雁鹤衣显然绝非常人。许则勒估计,若她不做仇家的护卫,去参加什么个天骄榜,随随便便也能进个前三。
这姑奶奶……
忒凶残。
昨儿仇小少爷驾驶红鸢,载首巫大人拔地而起,雁姑奶奶的剑,就再也收不住了。
最想剁成狗的家伙不在,雁鹤衣的火气,先是发泄到沈方卓和苍狼部族头上,把苍狼族的武士挨个揍了一顿,揍得进气少出气多。
随后,又开始单挑图勒族的勇士们。
愣是在极原灵气匮乏,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一晚上一口气挑了二三十人。
打得图勒部族的勇士们对中原修士骤然改观——这帮家伙,脑子向来有点缺根弦,一见雁鹤衣这么能打,也不管她脸色多臭,又是鼓掌又是喝彩。把个怒气冲冲的雁鹤衣弄得一头雾水,火气更大了。
奈何言语不通,一扭头,只能全撒到许则勒头上。
可怜,许则勒这一晚上过得水深火热。
天还没亮,就被押着出来寨门蹲点,等某两个丢下一群人不知道去哪的祖宗们回来。
这大清早的,圣雪山的风嗖嗖嗖,许则勒只觉得自己脑花都快被吹出来了。他娘的,还有认识许则勒的图勒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见他带“值得尊敬的强大武士”在等首巫他们,还大老远打招呼,喊他帮忙转达对雁鹤衣的赞美……
赞美他们大爷的啊!
这姑奶奶现在看你们图勒那是哪哪都不爽啊!
大清早等人的几个时辰里,许则勒已经听雁鹤衣将图勒部族从住处到吃食,从吃食到衣用,全挑剔了不下八百遍,统统贬斥得一无是处。心疼自家小少爷被“虐待”的愤慨,就差直接写到脸上了。
许则勒毫不怀疑,等首巫大人回来,雁鹤衣绝对二话不说,一剑劈过去。
锵!
又是一声剑响。
许则勒脖颈子下意识一冷。
果不其然,下一刻,雁鹤衣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
许则勒是真心跪了。
“姑奶奶,”他叫苦不迭,“您是我亲姑奶奶!这才一刻钟,您就问了二十来回了,急……”刚想说急也没用,人仇少爷就是看上首巫了有什么办法,余光一瞥剑芒,话到嘴边,硬生生又转了一下。
“急也急不——”
”来了!!!”
许则勒只向前奔出一步,就骤然止住——
红鸢与红日同时从起伏的群山脊线上升起,千万道绚烂的霞光平铺过天地,半片雪原化作浴火的赤红色。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凤凰——当它笔直升起,展开双翼,天地就沐浴火雨!
“少爷!是小少爷!”
雁鹤衣浑然不觉自己灌了满口狂风,只是迎着旭日与红鸢,忽然泪流满面。
十年了。
她照顾大的小少爷,终于又一次破日而出。
十年了啊……
那个将红枫叶挂在阁楼上的孩子,那个自小就羡慕飞鸟的孩子,终于回到了他应有的天空,终于不再只于晦暗的深夜中,静静地蜷缩在红鸢上。
………………………………
红鸢平展双翼,披着漫天霞光,朝圣雪山飞来。
雁鹤衣胡乱抹了把脸,迎上前去。
随着红鸢朝圣雪山飞来,许则勒、雁鹤衣以及寨门附近的各部勇士,骤然发现,还有一条雪龙,一条沿红鸢出现处的山脊滚下,平推而来的雪龙,随它一起朝圣雪山而来。一开始,有人误以为那是雪崩,随即发现不是。
大地的震动一直穿到圣雪山前平原,震得寨门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咚、咚、咚。
部族里的猛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