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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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敲敲桌面:“坐下来,我们聊聊。”
赵白鱼应声落座,低眉顺眼,不见半点锐气,瞧上去是个脾气顶好的人。
准是被赵府上下欺负得不敢有脾气。康王如是一想,心里不得劲儿,于是开口:“说来你还是本王外甥,得叫我声小舅,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尽可来找我,不是非得供上什么血珀至宝才能来找小舅,平时尽可到康王府来玩儿。”
赵白鱼知道是客套话,更明白是康王有意与他交好、互来联络的意思,当即拱手感激地说着场面话:“这些年来,五郎时刻挂念太后、陛下和舅舅们,心中时常为亲人们祈福平安,更知道舅舅们日理万机,为朝廷解困、为百姓解忧,自然不应为自己的一点小事而打扰舅舅们。”
“你有这份心就很不错。”康王脸色和缓,目光越发和蔼,像个真心挂念外甥的好舅舅。“以后有事,尽可来康王府。”
他摘下腰间的黄龙玉珏赠给赵白鱼:“当年我还是皇子时,父皇送我的玉珏,见玉如见人,就当我的见面礼。”
赵白鱼推辞,康王说:“长者赐,不可辞。”
赵白鱼才接过黄龙玉珏。
康王又问了赵白鱼几个问题,赵白鱼一一回答,最后又问:“听说你本来过了乡试,有秀才功名在身,后来怎么没继续考下去?”
赵白鱼沉默稍息,扬笑说道:“不巧生了场病,错过会试。”
科举于天下士子而言,是鲤跃龙门,福泽三代的大事,即使重病在身,只要没死就会到考场,所以赵白鱼放弃会试恐怕和赵府、赵钰铮等人有关。
康王:“大景向来以人才为重,陛下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才,但凡你是为朝廷、为百姓办事,你有这个能力,哪怕大字不识,也能青云直上,官拜二府三司。”
赵白鱼谢他良言,又是一番日常交谈。简单寒暄后,赵白鱼拜别康王府。
赵白鱼一走,霍惊堂自大堂后厅走出,听十王爷感叹:“是个可怜的好孩子,我们这些年的忽视倒是对不住他了。子鹓啊,要不你跟陛下说说退婚的事,就别为难人了。”
霍惊堂往赵白鱼方才坐过的椅子坐下,垮着扶手说:“真想照顾赵白鱼,不如赶紧想办法救他恩师。”
“对。”康王:“不过这件事牵扯太大了,你要怎么交代?”
霍惊堂无奈:“如实交代,但是由我来交代,陈师道必死无疑。”
康王细细思索,捋了把胡子点头说道:“的确。陈师道不死,他就是清白的,刘氏撒谎污蔑三朝元老,又是东宫出来的,于太子名声到底有碍。如实交代,陛下出于储君、皇族颜面名声考量,怕是要让陈师道吞下冤屈。”
霍惊堂:“所以不能由我来说。”
康王一惊:“你真要救陈师道?”
霍惊堂:“君子一诺。”
康王不满:“你想清楚了,一个陈师道抵得过未来储君的名声?皇子互相倾轧,不惜污蔑为我大景培养数百学子的三朝元老,传出去能好听?”
霍惊堂:“一个为残害手足不惜污蔑朝臣的储君,有拥戴追随的必要吗?”
康王语塞,诚然当他得知真相时,也深感心寒,打心底里认为太子不配为人君,只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君王在登基前都手染鲜血、脚踩白骨,相对来说,东宫所为倒不足为奇。
“储君变换,难免引来恐慌,朝堂变动,不利于眼下时局的稳定。”
“陛下比您更清楚怎么做,不会轻易更换储君,但是有些蠹虫需要清理,需以雷霆手段镇杀。朝堂百官百态,陛下一清二楚,是不是由我来交代案子,只会决定陈师道的生死,不会动摇最终的结果。”
霍惊堂闭上眼拨弄佛珠,意味深长:“我所做所行皆是顺势而为。”
***
郑有被抓进大理寺,秦王深为惶恐,郑楚之登门造访,询问他和郑有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秦王支支吾吾,好歹说清他和郑有勾结江南主考官祸乱江南考场一事。
郑楚之心惊胆战,难以置信:“如此行径,你们做了几年?”
秦王断断续续:“三年……那是因为虚耗太大,舅舅和外公的冀州军每个季度就要烧掉百万两白银,宫中中馈、平时往来随礼、赏赐……事事都要花钱,光是俸禄和郑有名下的商铺酒楼怎么供得起?”
郑楚之怒极攻心:“所以你就能碰科举?!你知不知道这跟典官鬻爵没有区别?这是砍头的大罪!”
秦王方寸大乱:“本王难道不知道?舅舅伸手要钱的时候就没想过本王从哪里拿钱?要怪就怪父皇偏心,刑部交给太子,京都府府尹的位置也给太子,连盐铁司都有太子的门人!谁都知道盐铁司随便哪个位子坐一坐就富得流油!可是本王的门人怎么也插不进去?是本王无能吗?不,是父皇插了手!”
元狩帝需要权衡朝堂势力,一边给皇贵妃和秦王不衰的荣宠,一边限制秦王的势力发展,归根结底还是防范他们郑国公府。在掌控全国财权之一的盐铁司安插太子门人,既是因为太子外家司马氏乃清贵世家,也是培养太子的势力,更是借此监视、扼制太子势力壮大。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把朝堂权术玩得炉火纯青。
郑楚之再怎么怒气不争,也没法挽回颓势:“只能牺牲郑有了。”
秦王:“您是说?”
“断尾求生。”郑楚之狠辣道:“郑有的母亲和弟弟还在定州老家,只要他认罪,我会好好照顾他们。至于您,须比临安郡王快一步,先去宫门口负荆请罪,就说治下不严,自请降爵、罚俸。陛下是不会杀你,所以你需要给自己找台阶。”
秦王不甘心降爵,可他没办法,眼下是唯一一条生路。
同样一句话,郑楚之对宫里的皇贵妃复述了一遍,不过牺牲的对象从郑有换成秦王霍昭烨。牺牲自家儿子,皇贵妃自是不肯,但郑楚之把局势掰碎了揉开说。
秦王插手江南考场收受贿赂的作为已经触犯元狩帝底线,严重点说,便是动摇大景根基。元狩帝忍不了,更要给朝中百官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绝不能是‘治下不严’、‘罚俸降爵’那么简单的惩罚。
连带皇贵妃本人和郑国公府都会受连累,但是由他们主动大义灭亲,看在抵抗突厥还需冀州军的考量上,陛下不会动郑国公府,还能保住秦王的命。
“最多褫夺爵位,圈禁宗正寺。没了秦王,您还有六皇子。六皇子聪明绝顶,才德双全,于军中礼贤下士,谦和礼让,颇受爱戴。既有大将之风,又不缺王者气度。待六皇子……有朝一日,再亲自接秦王出宗正寺,恢复爵位,也能全一番兄弟之情。”
皇贵妃育有二子一女,除了排行老三的秦王,还有比秦王小了四岁的六皇子,三年前随郑国公征战突厥,还未有封号,也未出宫建府。
“贵妃娘娘,还请您亲去文德殿大义灭亲,并主动交出后宫中馈。”
***
寅时,有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赵府最无人问津的院子里,一豆烛火点燃于纱窗前。
赵白鱼惊醒,第一时间看向睡在外间的砚冰,听他呼声阵阵便知性命无虞,转而看向来人。一身夜行衣遮住面容,描出挺拔瘦高的身形,足足比赵白鱼高出一个头。束着一个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琉璃色眼睛,下半张脸则被黑布遮住。
他点亮烛火后,坐在靠窗的位置,翘着腿,左手把玩着宫里出来的牙牌,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赵白鱼。
“赵白鱼。”
“阁下是?”
“我是谁不重要,想救陈师道吗?”
“自然。”
“拿着。”黑衣人将牙牌抛过去,赵白鱼迅速接住。“半个时辰后,到宫门口敲登闻鼓,状告陈师道!”
第14章
寅时三刻。
文德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太监、宫女和禁军各司其职,大气不敢喘一口。三刻钟之前,皇贵妃领着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而来,跪在门外请罪。被召进殿内,不知皇贵妃说了什么,元狩帝陡然暴怒,令禁军拖出皇贵妃的贴身太监将其活活打死于殿外。
此时,秦王连夜入宫,跪在文德殿殿外,无论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如何问,都只说:“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旁人不明所以,大太监联想之前东宫受袭便也猜出一二,心想这对母子真有趣,一前一后来请罪。
“王爷,您先起来,别折煞奴婢了。”大太监讨饶。
秦王固执说道:“除非父皇见我,否则本王长跪不起。”
大太监无奈:“您先等等,奴婢这就禀告陛下。”
秦王:“劳烦公公。”
大太监进殿禀告详情,只见元狩帝满脸寒霜,冷哼道:“你们母子倒是乖觉,串通一气,前脚跟后脚一起来逼朕!”
皇贵妃伏地磕头,泪眼婆娑:“请陛下明鉴,臣妾爱子心切,一心望子成才,实在不知烨儿背着臣妾竟敢倒行逆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臣妾辗转难眠,痛心之余,也曾想过替烨儿遮瞒罪行,再劝他走正道,但臣妾是陛下的妻子,还是陛下的臣子,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我祖辈戎马一生,效忠朝廷,三代清名,岂能因一己之私毁大景百年根基?”
“俗话说儿女皆是债,烨儿犯下大错,我这当娘的,也有管教不当的罪。臣妾自请辞皇贵妃之位,不堪执掌中馈,交还金印玺绶,但求陛下饶烨儿一命。”
元狩帝目光森寒,冰冷地打量跪伏于地的女人,久久不言。
皇贵妃心中惴惴,鬓角处沁出冷汗。
殿内一片死寂,半晌后,元狩帝甩袖斥道:“叫那忤逆子进来!”
大太监连忙传唤:“宣秦王——”
秦王入得殿内,立即跪地大喊:“儿臣有罪!”
话音未落,余光扫到皇贵妃的身影,不由疑惑三更半夜的,母妃怎么也在文德殿?难道父皇早一步知道真相,正问罪母妃?
秦王越揣测越心惊,便听头顶传来元狩帝冷漠的声音:“说说看,你哪来的罪?”
秦王连忙磕头说:“儿臣治下不严,听信谗言,讦忤兄弟——”
“秦王朋党比周,营私舞弊,谋害东宫,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不顾大景基业,难堪大任,不配为皇子王孙,请陛下降罪!”
秦王按舅舅郑楚之教的意思照罪行最小的一项来负荆请罪,只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最信任敬重的母妃打断,好半晌才明白皇贵妃话里的意思,心中震撼茫然,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母妃是大义灭亲——可被牺牲的人为什么是他?他营私舞弊,插手江南考场,大肆敛财难道不是为了母妃、为了郑国公府吗?他争皇位,处处与太子作对,难道不是母妃希望他坐上那个位置吗?
母妃和外公、舅舅们最看重的皇子,不是他吗?
元狩帝沉声问:“老三,你母妃所说是否属实?”
秦王看着皇贵妃,慢慢低下头,不再呼天抢地地做戏:“母妃所言,句句属实。”
他终于想起七。八岁之前,母妃并不喜欢他,因他是寤生;害母妃差点难产而亡。比起他,母妃更喜欢顺产且聪颖的六弟。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赵钰铮教他如何博得父皇喜爱,才能得母妃青睐,恐怕没有这些年的母慈子孝。
见他主动认错,早已动了杀心却不希望留下弑子恶名的元狩帝脸色稍霁:“行刺东宫一事,朕知你意在刘氏。但除此之外,有没有动过其他心思?”
“儿臣不敢!儿臣在那之前已经和太子、赵三郎、赵四郎等人约在郊外击鞠,清楚太子不在东宫。儿臣虽浑,也不敢残杀兄弟……”
说及此,秦王哽咽。
元狩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内心如何自然看不出,面上做出一副感怀的神情,说起秦王幼时抱诚守真,入孝出悌,他便也格外疼惜,谁料人心易变,敌不过权势迷眼。
言语中满是寻常父亲对儿子的失望,失望中藏着曾经的期许、疼爱,令秦王心生悔意,不住呢喃‘儿臣知错’。
元狩帝背过身说道:“自去宗正寺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儿臣领命。”
***
寅时六刻,天蒙蒙亮,宫城之外满是朝臣座驾,百官或下马、或下轿步行入内,是为京都府大内一奇景。
而在宫城正门之外的南街鼓司门口有一面巍峨大鼓,便是可将冤情诉之天子的登闻鼓。
黑衣人说:“陈师道清白,则刘氏诟谇谣诼,刘氏出自东宫,恐会连累东宫声誉,所以没有人会站出来证明陈师道清白。陈师道和刘氏都是这起案子里微不足道的小卒,除非由你去敲登闻鼓,状告陈师道治家不严,惨礉少恩,只给下人少量月薪,以至下人收受奸人贿赂,攘助奸人入府偷窃科举考题。”
言尽于此,聪明如赵白鱼瞬间领悟,回头打量黑衣人片刻,向后退三步,拱手鞠躬行大礼:“多谢郡王相助!”
霍惊堂不大意外,食指勾住黑布块往下拉,只露出微弯的、淡色的一点点唇角:“什么时候猜到我的身份?”
赵白鱼:“您说状告五郎恩师的时候。”
霍惊堂不太在意:“挺早啊。”
在赵白鱼抬眼之际,霍惊堂重新拉上黑布块,对上赵白鱼疑惑不解的目光说道:“听说婚前见面,婚后不相见。”
赵白鱼:“……”
霍惊堂双手背在身后:“愣着做什么?去吧,万事有我兜着。”
这话和免死金牌一样招人爱,赵白鱼知道真出大事,霍惊堂不一定会豁出命救他,但不可否认此刻他的承诺令人安心。
自新生为人,赵白鱼就踽踽独行,身前无人蹚路,身后无人为他兜底,而他还要竭尽全力去保护仅有的亲朋好友,不知疲倦,不能停歇。
说句不要脸的、自怨自艾的实话,霍惊堂是这一世唯一为赵白鱼蹚了前路、兜了后路的人,而他在此之前,拿霍惊堂当了两年的噩梦素材。
赵白鱼挺不好意思的,主要当时刚上任京都府判官没多久就直面血腥的虐杀命案,因官小只能触及案子的边边角角,误以为霍惊堂靠权势逃过律法追责,便更为惧怕。
登闻鼓高两米,鼓身呈大红色,鼓皮泛黄、绷紧,鼓架下蒙有薄薄一层灰尘。
赵白鱼拿起鼓槌,高举胳膊,猛地抡上鼓皮发出‘嘭’地巨响。
大景开朝之初,为了笼络民心,高祖特地颁布法令,要求皇帝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立刻处理敲登闻鼓鸣冤的案件,不论案件大小。
前朝曾有逸闻,京都府一农家敲登闻鼓请求先帝帮他找走丢了的家猪,先帝大笑,当真帮忙找猪,并将此事说与朝中百官同乐,成功竖立皇帝爱民如子、君臣和睦的形象。
逸闻真假已不可考,但能从中看到朝廷心向百姓,登闻鼓不限阶级、不设条件,让普通人有有冤可陈的渠道。
赵白鱼猜测历史发展到后期也许会像前世某些朝代设置各种敲击登闻鼓的苛刻条件,比如除非军国大务、奇冤惨案,否则会被治罪,且敲鼓陈冤之前先廷杖三十,基本吓退普通人。
收回发散的思绪,赵白鱼坚定有力地敲击鼓面,直到看鼓的衙役急匆匆奔出,将冤情诉之大内,再到大内来人,请他上垂拱殿,于天子驾前、于百官诸皇子跟前,状告恩师。
***
垂拱殿上,百官噤声。
临安郡王霍惊堂如实禀告科场舞弊来龙去脉,从太子奶娘刘氏和礼部侍郎陈师道私通漏题,到礼部尚书收受贿赂帮举子舞弊并牵扯出秦王、郑国公府表少爷勾结江南考场,把江南科场弄得乌烟瘴气,打杀祭孔庙的书生还杀人灭口,三年来收受贿赂不下二百万两一案,尽数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