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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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如等人激动的神色一暗,忍不住质疑,赵白鱼是何人?凭什么为他们赎身?京都府少尹……官啊,世上有几个好官?都是沽名钓誉、鱼肉百姓之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赵白鱼真是个好人,答应出手相帮,可他一个从六品小官如何与腰缠万贯的郑员外斗?
家世不行,资产不行,如何斗得过?
众人便想反驳,但见梳头娘子将宝押在赵白鱼身上,颇为信任这位京都府少尹,而她到底一番好意,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
反正现实会教她做人。
所有人缄默,只有阅历尚浅的小丫鬟傻傻问:“赵白鱼是什么人?为什么他愿意为我们赎身?”
梳头娘子忍住激动感恩的心情,看出姑娘们不信她,便娓娓道来:“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世,十二三岁被几两碎银卖给老光棍当童养媳,恰逢母丧,守孝期内未完婚,待三年守孝期快结束时,我心有傲气不愿嫁人,那老光棍意图辱我,情急之下,我砍伤了他,之后自首。因是杀夫之过,按律当判死刑。”
“案件呈至京都府,本棺盖定论,许是我命不该绝,被当时的京都府判官赵大人看见卷宗,便将案件驳回来,又亲自见我、问清前因后果,遍寻律法,说我还在守孝期,不算婚嫁,便也不算杀夫,只按伤人来算。且有自首情节,应当轻判。”
“但是判决又被大理寺驳回,维持原判死刑。”
“赵大人不辞辛劳,四处奔走、游说,递折子请上官权知府入宫在圣上面前为我据理力争,最终得到轻判的赦令。自那之后,我便梳发做了个永不嫁人的梳头娘子。”
知道梳头娘子经历的人不多,但相关案件却在京都府内口耳相传,连最迂腐的老夫子也夸进谏者忠直良善,堪为名臣。
彼时他们都以为为一贫民女子一掷乾坤之人是京都权知府,原来竟不是。
为民请命、为百姓直言敢谏的人是好官,是老百姓心中立长生碑的青天,更何况是为一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谏言,怎不叫人敬佩?
李意如叹息:“如赵大人出手相救,必为我等再生父母。”
一众姑娘们连连附和。
梳头娘子沉思片刻,请李意如提笔书信一封,趁日落之际,匆匆赶往赵府。
***
赵白鱼的破院子在赵府最差的角落,靠近后门,所以每次出行都走后门,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正门通常不会为他打开。
这日如常步行回府,远远见到一女子在门口徘徊,被护卫挡在外面,满脸焦急。待走近些,女子见到赵白鱼,面露欣喜,就要走来,被砚冰喝止。
“你是什么人?”
女子赶紧说明来意,奉上书信:“请赵大人救救花茶坊的姑娘们,一旦被郑员外买走,下场必死无疑。”
赵白鱼接过书信,看完后说:“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会带银子如期而至。”
女子大喜:“多谢大人!”
等她一走,砚冰紧皱眉头:“全买下来得花多少钱?您没听她刚才说什么员外抬了两箱金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怎么没钱?嫁妆,聘礼,随便弄点不就行了?”
“啊?怎么能用那些钱?”
“怎么不能?救人要紧。”赵白鱼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说:“再说突然暴富,我心里不踏实,不如拿去做善事。”
“散财消灾,行善积德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子鹓(yuan)
鹓:像凤凰的瑞鸟。
第4章
大理寺。
紫袍公服衣摆翩跹,腰间金鱼袋随行动而摇摆,指节分明的左手扣住玉质革带,手背匍匐几条青筋,往下是嶙峋有力的腕骨。来人穿过公堂,坐在主位,抬眼看向下方,里头浸满霜刀利刃,割得人骨头生疼。
大理寺少卿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奔来:“下官拜见郡王!禀郡王殿下,下官已从人犯口中问出漏题的前因后果,可以签字画押了。”
霍惊堂并拢两根手指,轻敲桌面,身后副官会意,先叱问供词何在,又将供词拿到手快速看完,低声报与霍惊堂。
“司马定、谢子轩、司马安、郑……”念了六七个名字,一眼扫完后面的二十几个姓名,霍惊堂心有定夺:“一共三十人承认舞弊。礼部尚书承认可能是在青楼楚馆漏题,而受卷官、弥封官分别在卷子上动手脚,还以黄金贿赂批阅的考官。”
霍惊堂语速很慢,声音低沉微哑,刮得耳朵里发痒。
“这么看来,应该有两拨人参与舞弊。一拨从考场和考官入手,另一拨是主考官泄题、考生买题。”
负责考场秩序的受卷官帮忙替换答卷,负责糊名的弥封官在考生答卷上做手脚,被贿赂的考官认出印记,就会在审阅过程替换已写好的试卷,此为舞弊方式一。
舞弊方式二便是江南举子敲登闻鼓举报的情况,泄题买题。
大理寺少卿:“郡王总结得对。”
“泄题买题的地点、时间,是谁从中牵桥搭线,卖题人和主考官是什么关系?为何只有礼部尚书的供词而无陈侍郎的?”
“这……”明明语气温和,可大理寺少卿背后还是沁出层层冷汗。
‘扑通’一声跪下,大理寺少卿说道:“陈侍郎嘴硬,无论下官如何拷问,就是不肯承认科举漏题,但王尚书已经指认他。另外,买题的考生都说卖题人流蹿于金环巷花茶坊,不知姓名,长相白净、身材微胖,听人叫他刘老八。下官还拷问王尚书,人是交代了许多,可有一半搭不着边——”
“还问出什么?”
“还问出受贿千两黄金,就放在府里!”
“行贿者有谁?”
大理寺少卿一一说出行贿者的名字,霍惊堂对比发现都是参与第一种舞弊方式的人。
“这帮人是团伙作案,在花茶坊、酒楼等地聚头,每人百两黄金就能完成一次行贿,由受卷官、弥封官和主考官通力合作,帮助他们通过会试和殿试。”
“胡说!殿试由圣上亲自主持,现场出题,卷面糊名,怎么作弊?”霍惊堂陡然怒斥。
大理寺少卿肝胆一颤,战战巍巍说:“郡王有所不知,科举舞弊手段层出不穷,字体、句式、墨水深浅……皆可作弊。考生字体不一,便可认字识人。同党学生考试之前先学会几句无功无过的通用句子,可通过句子认出是自己人。同样墨水有淡墨、浓墨之分,多数人只注意字体美观而很少兼顾墨水的浓淡,多以浓墨为主,便有人提前商量好实用淡墨,通过淡墨辨认出自己人——”
“这么说,牵扯其中的考官不止王、陈两位大人?”
“是。下官将调查进展如实相告,未敢隐瞒。”大理寺少卿硬着头皮看向霍惊堂,小心翼翼说:“不知是否、是否依法抓捕相关人犯?”
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嘴里漫开苦涩的味道,要知道殿试阅卷官都是朝中大臣,乃栋梁肱骨,若全抓来,怕是要动摇国之根基,更何况他也不敢,里头还有他的恩师、他的同僚!
这真是一桩苦差事!
“把人带上来。”
“郡王指的是?”
副官:“把王尚书、陈侍郎带上来。”
大理寺少卿当即领命,身着囚服的王、陈二人很快被带上公堂。只见王尚书神智浑噩,头发凌乱,十指尽是血痂,显然是被下破胆,反观陈侍郎虽面色萎靡但目光坚毅,颇为精神。
霍惊堂刚开口,王尚书便吓得抱头倒地,嘴里喃喃‘我错了,我有罪,我对不起陛下’,根本问不出什么来,反倒是陈侍郎言辞清晰:“请郡王奏明圣上,我陈师道微薄之名本不足挂齿,幸得圣祖青眼,不计前事,请为国子监祭酒,后尽心尽力侍奉三朝,膝下门生不说满天下,也有三百。若贪图那点黄白之物,我何必做一个安贫乐道的教书先生、又自请为没甚前途和油水的礼部侍郎?我何不入翰林?何愁不能出将入相、官拜三师?”
出将入相、官拜三师,好大的口气!
可陈师道的确有这资本,鲜少有人知道陈师道是前朝最后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因科举制不受前朝重视,使这位状元郎郁郁不得志。
大景开国以来礼待前朝士子,其中就有陈师道。
陈师道入国子监,为大景培育人才,学生无数,从未听闻他结党营私。
“清者自清,陈师道绝对没有做过有辱圣人之道的事!”陈侍郎正气凛然说道:“郡王尽管到我陈府查看,能找到哪怕一件珍奇古玩、玉器金银,便任你治我贪污的罪名!”
阴森的公堂内雅雀无声,王尚书已蜷缩在地,陈侍郎脊梁仍挺直。
半晌后,霍惊堂说:“有罪无罪,本王自会秉公处理。”
足够了。陈侍郎跪拜:“谢小郡王。”
霍惊堂亲自走下去将人扶起:“陈大人诲人不倦,德高望重,我亦钦佩。”而后对大理寺少卿说道:“陈大人是三朝老人,圣祖也对他礼遇有加,事情未明朗之前,怎可刑罚加身?”
大理寺少卿想说王尚书分明指认陈侍郎参与舞弊,但听霍惊堂说:“只是一人指认,还拿不出证据,也可能是受不住刑罚,胡乱指认。”
大理寺少卿心惊,这话听着像暗指他将人屈打成招,便不敢再多说,连连点头应是。
陈师道倒是惊讶于霍惊堂颇为温和的态度,不像传闻中的暴虐,心道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但霍惊堂接下来的表现令陈师道心中燃起的希望熄灭,无他,只因小郡王的审讯手段无甚出彩,恐怕查不出结果。
原本战战兢兢的大理寺少卿也渐渐挺直腰杆,暗自摇头,心道传闻神鬼莫测的临安小郡王原来不过尔尔,审讯过程不抓细节,该问的地方草草略过,不重要的地方穷追猛打,手段粗暴鲁莽倒也符合他莽夫的身份。
到底是个只知行军打仗的粗人,不懂朝廷里的弯弯绕绕。
大理寺看清霍惊堂本质便不怕他,动点脑子糊弄过去就行,一开始气势强大还真把他吓到了。
忙活一上午,案子没有进展。
大理寺少卿恭敬地送走人,回头对左右说:“以后在郡王面前不用太上心,没什么大事少来烦我。”
“一大早扰人清梦,真是怪胎。”大理寺少卿伸懒腰打哈欠:“回去再补眠。”
马车内,副官满腹疑惑:“将军,您似乎不怎么关心这案子。”
霍惊堂双手拢在袖子里,闭目养神,脸色苍白至极:“你是想说我办事不力,手段软弱平庸,像条尸位素餐的蠹虫?”
“下官不敢!”
“你记得那份舞弊的考生名单吗?”
“记得是记得,有问题吗?”
“三十人里有八人姓司马、五人姓谢,四人姓范、十人姓郑,还有卢姓、萧姓……一半是皇后娘家人,追随太子的世家子侄,另一半是皇贵妃的娘家子侄,追随秦王的世家子侄,几乎是太子党和秦王党的人。”
副官心惊肉跳:“要是查到底,不就彻底得罪世家、太子和秦王?这是一个火坑啊!”
“我什么时候没得罪过太子和秦王?”
“说得也是,那——”
“只是个火坑还好解决,说到底世家、太子和秦王仰仗的还是帝王的信任。”
副官看向霍惊堂,对方已摘下铁面具,露出放在男子身上过于漂亮的脸,面无表情,还是闭着眼,瞧不出能让他心领神会的提示,只好不耻下问:“还有什么比太子、秦王制造的麻烦更难解决?”
霍惊堂睁眼,瞳孔森寒明亮:“朋党。”
***
金环巷花茶坊·戊时三刻。
楼外楼内聚满人,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志学少年皆有,满面红光地听小曲儿,高谈阔论,话题中心无一例外不是今晚被发卖的歌女,当中话题量最多的人当属京都名妓李意如。
大厅中央空出一块地,搭了高台,离台两米远围满人,最前排由京都权贵子弟占据,中间最显眼一人三十上下,华冠锦衣,相貌颇为忠厚但一双三角眼偶尔流露出的残酷淫1邪破坏其老实感,令人见之不寒而栗。
楼内护卫搬来红木几案,案上摆香炉,炉里点三炷香。
花枝招展的老鸨上台,先喜笑颜开地说讨喜祝贺的开场白,接着迅速进入正题:“要不是三娘我此番遭难,哪里舍得贱卖自家水嫩青葱的女儿们?还望在场诸位大爷多多怜惜我家姑娘才好!”声音陡然一转,高声唱道:“今日卖出我家十九个姑娘,以三炷香为限,价高者得!”
护卫将歌女们赶出来,一字排开,底下人一瞧发现没有花魁李意如,当即大声嚷嚷老鸨戏耍他们,拿名妓当噱头将人骗到场,却把真正的宝贝藏起来。
老鸨:“我哪里敢骗诸位?不过是奇货可居,我身后的姑娘们虽也是倡条冶叶,到底比不得天姿国色的李娘子,就像陶罐和官窑不能放在一个架子上,姑娘们也不能和李娘子放一个台上不是?”
“哈哈哈……巧舌如簧,倒也有理!”郑员外大笑揶揄。
在场不管知不知道他身份的,都不敢多嘴,至少他敢在这窑子里表明身份,又是表明身份的人群里,家世最高。
堂下叫价声此起彼伏,堂上十九个歌女泫然欲泣,祈盼地看向众人,希望能见到梳头娘子口中仁善的赵大人,但直到郑员外开口喊出:“一百两黄金!”都不见赵大人的身影。
堂下哗然,老鸨喜形于色,堂上姑娘们啜泣,已被绝望笼罩。
厅后关注前方境况的李意如、梳头娘子等三人俱是心焦,心脏高悬至嗓子眼,忧虑爬上脸。
百两黄金可置换将近千两白银,而今几两碎银便可买断一个人,区区歌女耗费百金已是满京都无可出其右的阔绰。
连楼上厢房不愿露脸的某些人也都注意到郑员外,左前雅间的窗户半开,依稀可见玄色衣衫布料极佳,衣摆和袖口的隐蔽处绣有金丝暗纹。
这道身影旁边还站着一个护卫,身姿笔挺如长。枪,腰间佩戴一柄军中所用的环首刀。
“郑有,年三十一,郑国公远房亲戚,常以皇贵妃侄子的名号在京都行走,是京中纨绔之首。赌场、酒楼、戏院十家有八家的幕后老板是郑有,除了妓院没明目张胆地开,但听说时常买来孤女、歌女养在郊外别院里宴请宾客,也和青楼没什么区别。”
霍惊堂:“纨绔?不见得。”
“吃喝嫖赌样样沾还不叫纨绔?”
“赌场酒楼戏院挣快钱,暴利行业,什么都沾,什么都赚。‘嫖’这点看似不挣钱,但你看他每次宴请的宾客都是什么人?我估计朝中大半的官都进过他的别院,哪怕是这些官的兄弟、子侄,但凡有一个进他的别院,就没有套不出的消息!”
“嘶!”副官倒吸口凉气:“这郑国公家里的人还真没一个吃闲饭的,郑大郎随父从军,父子兵掌冀州军,次子在龙奉军任职,还有一个远方侄子在京都拢钱、经营人脉与朝堂各官员的消息,这远比科举舞弊还更严重。”
怪不得将军提到朋党,此举不正是结党营私?
大景军备力量颇为强大,其中以禁军最强,而禁军又分为西北军、冀州军和中央军。西北军军纪严明、天下闻名,只出强将、名将,霍惊堂与副官便出自西军,难以安插势力,郑国公只好在冀州军和中央军经营势力,而郑国公代表的是以皇贵妃、秦王为首的党派。
如此费心经营、如此势大,是想争至高之位吧。
“要不买下那群歌女,引郑有上来结交,打入内部,看看他郊外别院是什么情况?”
“等等再说。”
而此时,楼下无人与郑员外相争,三炷香时间快到,老鸨忍不住催促是否有人再出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