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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求生倒计时-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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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白鱼笑了笑,由着小吏领他来到后置房,一个主房和左右两个厢房,门窗陈旧,屋檐可见蛛网,地面石阶也烂了不少,倒是庭院左边放置一个缺了口的大缸,种着枯萎的睡莲。
  小吏指着左厢房和主房相连的游廊说:“那儿有道小门,如果大人觉得从大门到后置房这段路太长,可直接从后门进来,等会儿便叫人拿钥匙给您。”
  推开主房的门,正厅是八仙桌和两张太师椅,两边各放三张太师椅,向左侧深入便是放置大量账簿卷宗的地方,而向右侧深入则是衙门办公场所,最深处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红木书桌,便是赵白鱼的办公地。
  里头稀稀拉拉三五个人在拨算盘、看账本,小吏一入内便高声说道:“新任税务使大人来了,诸位出来认一认,听大人训话!”
  话音一落,便听里头响动颇大,不过一会儿便有五人手忙脚乱地站在正厅前,拘谨地望着赵白鱼。
  赵白鱼不动声色地打量五人,有两人约莫三十五、六,一个留山羊胡,一个留八字胡,另三人则是正当壮年的男子,穿着都商税务司定制的普通衙役服。
  “下官/小的见过赵大人。”
  五人异口同声地拱手行礼。
  领头小吏转身说道:“大人,小的还有职务在身,先行告退。”
  “去吧。”
  赵白鱼穿着深绿公服,眉清目秀,等小吏一走便浅笑温言:“先互相认识一下,我是你们新任上司赵白鱼,此前做些谳狱刑讼的公务,还是头一次管税务,有不熟之处还请诸位多包涵。”
  这话说来客气,也有小官小吏们从未被给予过的尊重,叫五人诚惶诚恐的同时,心里也升起几分被看重的满足感。
  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说:“下官是都监,上差唤我刘都监便可。”
  八字胡是马司吏,另三人则是公使,都无品级,算不得朝官。
  赵白鱼:“怎么没见副使和其他人?可是去码头收税?”
  刘都监几人面面相觑,颇不情愿提及其他人,只含糊说道:“是去处理公务。”
  任何衙门都有复杂的关系,都会发生龃龉,实属寻常,赵白鱼便跳过该话题,询问日常公务。
  刘都监:“咱们衙门尚算清闲,便是到河道关口检查过往商船或拦截商人,向他们收取税钱便可。”
  “清闲?”赵白鱼狐疑:“京都四渠汇聚天下南北商船,沟通两江和陕西、京东、淮南,流贯京都府,遍通外省各地,每日漕船进出不下百条。本官记得光是去年打造的漕船便有一千二百余条,算来,漕运应是最繁忙的衙门才对,怎么反而尚算清闲?”
  几人面露尴尬为难之色。
  赵白鱼:“但说无妨。”
  刘都监:“我等人微言轻,为保全己身,只能听令行事,望大人莫怪。”
  赵白鱼:“小官小吏,身不由己,本官理解,不会怪罪你们。”
  刘都监看向左右,确定无人才告诉他:“大人应知,都商税务司设立时间不长,看似独立,实则受三司管辖。漕运此前是户部管理,五年前分劈出咱们这个衙门,虽然管府内漕运,但是户部对漕运的渗透,已是根深蒂固,漕船入京、出京,只需向户部知会一声,便可自由出入关口。”
  赵白鱼皱眉,坐上身后的太师椅,示意刘都监也坐下来:“慢慢说……户部怎么越权管到税务司漕运来了?他势力渗透再深入,也无权决定漕船进出。”
  “本当如此。”刘都监一脸苦恼:“但是大人知道咱们如何收取过往商船的税吗?是在桥头、水门、渡口或河道码头拦住漕船,通过清点货物来课税,可咱们人手紧缺,只能设置寥寥几个关口,哪怕随机抽选关口,或是在漕船必经桥梁处设关口,也没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那儿,总有漕船逮着人不在的时候偷偷进出京都府。还有漕船会赶在我们去收税时加速过关,船过水无痕,既追不上,也没法追究,便只能在岸头‘望船兴叹’!”
  赵白鱼:“五年来皆是如此?”
  刘都监颔首。
  赵白鱼:“这说来也算是逃税……和户部有什么关系?”
  刘都监:“过往漕船只需向户部上供课税的六成便能自由出入京都府,自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帮他们逃过咱们漕运设置的关卡。如果有贪心的船主连六成课税也不肯缴纳,就会被户部的人盯实,借税务司的手整得船主乖乖上供银子。”
  ‘自有人通风报信’是何人,赵白鱼大概有了猜测。
  赵白鱼笑了下:“官商勾结嘛。”
  刘都监赶紧:“嘘!大人,小心说话,隔墙有耳。原来的税务使、便是度支使杜大人,本也有心整顿,奈何户部势大,杜大人又是日理万机的朝中大臣,实在有心无力。”
  赵白鱼若有所思:“真想整顿府内漕运税收不难,嫌人手少,便雇多几个人,杜大人是三司使,还愁没银子花?苦恼有人通风报信,令漕船望风而逃……也不是没法子治。”
  刘都监惊奇:“有何法子?”
  赵白鱼刚要说话,忽见门口有一个影子矗立不动,便会心一笑,不答反问:“话说回来,漕船课税都叫户部挣去,你们每季度的税从哪来?”
  刘都监无奈道:“户部不会赶尽杀绝,他们会放过民船渔舟。”
  赵白鱼:“大鱼大肉吃饱了,就从指缝里漏点小粥小菜施舍。”
  刘都监:“谁说不是呢?”
  “明白了。衙门里还有多少陈年账务待处理的?”
  刘都监指着属于赵白鱼的办公桌说道:“需您过目的账本、卷宗都在您案头上。”
  赵白鱼来到红木桌前随手拿起本账本翻看,没过一会儿就扔下:“的确是清闲衙门,本官算来对了。”
  说罢伸了伸拦腰,打个哈欠便揣着手朝外头走。
  刘都监愕然:“大人,您这是去?”
  “啊对,那堆账本交给你,或者副使……随便谁都行,你们处理。我一看到那堆钱数啊、税收啊,我就头疼,反正本官没来之前,你们就处理得井井有条,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
  刘都监辗转于各个清水衙门,见惯混着过来的上司,新来的这位赵大人如此作态倒在意料之中,没人在了解税务司漕运衙门如此复杂棘手的腐败恶疾时,还能大勇无畏地撸袖子上场干。
  只是此前听闻新任上差是位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然而现实恰好相反,刘都监难免有些许失望。
  “下官明白。”
  赵白鱼走到门口,骤然转头问:“你们这儿不会有上差突击检查吧?”
  刘都监:“大人说笑了,您就是上差,哪来的突击检查?”
  赵白鱼笑了,“那就好。我还来对了,是个清闲衙门。”
  言罢就从后门走了,一连四五天没来点卯。
  ***
  “五天没到税务司点卯?”漕运税务副使再次询问:“你确定?”
  当日为赵白鱼领路的小吏肯定点头:“小的发誓,句句属实,没有一句谎话!咱们这位新任上差除了头天亲自来点卯,之后没有再露面,只叫小厮来点卯。衙门里的账本一本没看,全扔给刘都监,万事不管,像是真来走个过场。”
  “嘶……不太寻常。”漕运税务副使摸不透赵白鱼的路数,心里跟老鼠抓挠似的,万般不得劲。
  小吏:“大人,您何苦烦恼?上差昏庸糊涂,对我们不是好事?他要是一直糊涂到任期结束,咱们就该歌功颂德啊!这是天助我们,要叫我们发财!”
  “你懂个屁!”漕运税务副使拍着脑袋发愁:“赵白鱼不简单,五皇子那边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小心注意他,千万防着他,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如果他没两把刷子,五皇子能谨慎成这样?还叫我们最近收敛些,连往来的漕船都叫停,历届哪有这阵仗?便是度支使亲自来了,五皇子也没叫停漕船!”
  小吏:“有那么神?”他满头雾水:“我瞧着新任上差温温和和没甚脾气,他来交接当日,问了些情况,连连感叹是个清闲衙门,还说来对了,明摆着混日子来的……还一连几天没来点卯,惰怠至此,能是个良臣好吏?”
  漕运税务副使恨铁不成钢:“你不知道淮南大案?没在酒楼听说书说赵青天?”
  小吏讪讪:“小的,小的没钱去酒楼。”
  漕运税务副使瞪他:“得了吧!你是天天到赌场当散财童子去了!”
  小吏尴尬一笑,没好意思承认。
  “那……还盯着咱们这位上差?”
  “人都没来,盯什么盯?你到哪儿找他?”
  “那,那怎么办?府里的商人都在催,不能再耽搁了。这禁运一天,就少一天的钱,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四渠里,小的实在肉疼。”
  “我不心疼啊?”漕运税务副使也觉得奇怪,完全摸不透赵白鱼:“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真本事?是不是真青天?怎么没点动静?难道是五皇子惊弓之鸟,危言耸听?”
  一转身,漕运税务副使捶着手心说道:“我去请问过五皇子再做决定。”
  ***
  汴河、蔡河、五丈河和通惠河四渠贯穿京都,一共设置七个水门、十四座桥梁,每日大小船只往来频繁,河岸纤夫时常聚集,码头热闹,可从中窥见大景商业的繁荣昌盛。
  汴河西水门不远处的河岸上,头戴斗笠、一身布衣打扮,犹如渔民的赵白鱼正在钓鱼,已经坐了一上午,鱼篓里仅有两三条小鱼。
  左手素分茶,右手肉饼的砚冰来到赵白鱼身边说:“五郎,您这十来天到处钓鱼,郡王府里那只敦实的玄猫已经吃鱼吃到吐了。您到底还要钓多久的鱼?”
  接过递来的肉饼,赵白鱼说:“等我想钓的大鱼上钩了就行。”
  “啊?”砚冰看向平静的河面:“这河里有什么大鱼?”
  河面忽地泛起层层涟漪,明显颤动,便听水门那头有吆喝声传来:“开闸——”
  水门轰隆隆地打开,有载满货物的巨大漕船陆续进入京都,穿过与水门相对的拱桥,而无论是水门还是拱桥都无人拦下漕船收取商税。
  砚冰灵光一闪,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说:“五郎,您说的大鱼就是指这些漕船?”
  赵白鱼:“总算出现了。”
  砚冰疑惑:“之前守过其他水门,都是些民船、渔船,可是数来也有十几艘官船过关,都缴纳商税和过关税,没感觉出问题,怎么今天西水门忽然进来这么多官船?”
  赵白鱼:“你再想想,之前的漕船和今日的漕船有何区别?”
  砚冰闻言仔细盯着过往的漕船许久,恍然大悟:“——是货物!之前的漕船没怎么装载货物,今日的漕船满当当的货物!”
  赵白鱼:“课税是以货物的斤两和种类来计算,盐铁、丝绸、茶和木材税率最高,其余次之。前几天的官船是用来试探我的,熬了十几天终于忍不住了。毕竟一天不开张,丢的是大把大把雪花银,能忍十来天,实在是看得起我。”
  砚冰掰着手指头算:“朝廷规定漕船最小规格得是二百五十料,我瞧就这当下过水门的漕船得有二十艘,每艘起码五百料,如果都是非免税货物,仅看重量就是一笔不小的税。”
  漕船即官船,料为大景重量单位,二百五十料约等于十七吨,而五百料约等于三十五吨,而商船课税分为关税和胜钱,其中关税按船只重量来计算收费。
  关税不是商税里的大头,一艘三十五吨的大漕船最多收四五两白银。真正的大头是胜钱,即以商船所载货物价值来计算,抽取百分之二的税率。
  假如一艘漕船运送价值一万两的货物,便要交二百两的胜钱。京都府一天来往上百条漕船,便能收到两万两税,一年至少七百多万两白银税。
  当然这是粗略估算,大半漕船运送粮食,在免征税行列里。
  “不过每年估算也能征收到四五百万的白银税。”
  然而朝廷每年总收入也不过二三千万两,去年京都府漕船课税仅三十万两。
  “嘶——”砚冰倒吸口凉气,“好多钱。商船就在眼前,咱们赶紧拿官防印信到前头拦下来!”
  “急什么。总得卸货?总得出京?还有码头和下个水门能逮他们。更何况这种事得长期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砚冰:“就不管今日的商船了?”
  “怎么不管?一天数千上万两的税呢。”
  “通知公使过来?”
  “税务司漕运衙门里头超过一半人和户部勾结,现在去就是通风报信。”赵白鱼收起鱼竿和鱼篓说道:“走吧,去牙行雇人。”
  ***
  漕运税务副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码头跑回来的小吏便赶紧问:“如何?”
  小吏气喘吁吁:“风平浪静,一切顺利!今日共有一百二十条漕船入京,其中五十条船运载免税的粮食等物,而剩余七十条漕船运载玉石、瓷器和盐茶等物,就今日的税收,按大景律课税税率的六成,少说也能入账七万两。”
  漕运税务副使眼神锐利:“知道你算账本事强,但是有些话该烂死肚子里就烂死下去。”
  小吏哆嗦了一下,低头回:“小的明白。”他该用黑话来说的。
  如果赵白鱼在场,大约会惊讶他估算得太保守。
  他算法是每艘船运载货物约一万两,而实际这些南来北往的船只会运载玉石、盐、茶甚至是黄金等珍贵之物,一艘船总价少说也是五到十万两。
  当然并非每天的税收都这么高,这是因为漕运停了十几天的商船,全部累积到今天,确定无事才开漕运。
  一年中至少有三百天胜钱日入账不到一万,但总的,也有四百近五百万两白银入账。
  漕运税务副使:“我之前从殿下那里回来,叫你盯着郡王府……可有情况?”
  小吏为难:“小郡王到底是西北战无不胜的将军……咱们的人离太近都被发现,被扭送到官府去了。不过!郡王府三条街开外的每个路口都有咱们的人死死盯着,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
  三条街开外还敢担保苍蝇飞不过去?
  漕运税务副使按着太阳穴艰难地说:“算了。不靠谱,我这心里不太安定,突突地跳着。不成,我得做两手准备——你赶紧将那些商船对应的货物总价和商人名字都给我,我去趟三司。”
  小吏不解副使的焦急,只照做。
  ***
  七十艘商船分别在府内七个码头停靠卸货,一直忙碌到暮色降临,码头不远处的小摊和酒楼客栈都支起灯笼,于寒风中伴着食物的热气大声叫卖,倒是生意兴隆。
  船主不时大声呵斥:“快——搬快点!小心手脚!当心里头的货!那都是珍贵的宝物,损坏了一件两件,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码头纤夫吆喝着拉扯商船靠岸:“嗨!嗨哟嗨!嗨!”
  便在这时,有一帮人穿过小摊、酒楼,飞快包围码头,七1八个船主虽受到惊吓,但多年来平安无事,早已有恃无恐,拨开人群冲到前面怒斥:“你们是什么人?”
  “都商税务使赵白鱼!”
  执火把的人群散开,身着官袍的赵白鱼从中间走出,看着船主笑说:“管漕运,收税的。”
  话音一落,笑容一收,赵白鱼喝道:“把人全给我带回去!”
  船主未动,他们身后卸货的人便向前一步,满脸地不服气。
  赵白鱼眸色一沉:“怎么?想当乱党,违抗执行公务的朝廷命官?”
  船主拦下后面的人,纷纷向前:“我们跟大人您走,但是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您眼下拦的是什么人的财路!”
  赵白鱼温和一笑,像个只会拿笔而未见过血的书生:“不劳您多虑。”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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