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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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腿岔开,他微躬着背,有烟有酒,倒也痛快。今夜也是奇了,天上没一颗星子,他抬头望着孤零零的月亮,凉叹一声。
*
清晨,唐可盈停好车子,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往里院走。这边地砖不平,坑坑洼洼,缝隙中还夹着几株野草。她也是佩服自己——昨天有急事去了趟临市,今天一大早,竟再按捺不住那颗跃动的心,径直过来里院。
她心里很有数。
相识五六年,发生那种事后,不是离婚就是分居,周进不可能再住在那里。
唐可盈提了提包带,瞥一眼里院前面的危楼,秀眉厌恶颦起,加快脚步。
没走几步,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夹杂在海腥味之间,她捂紧口鼻。
哪里来的醉汉?
脚下刚要绕道,低头一看,愣住了。
今天天气有点阴,黏糊糊的,令人很不愉快。门槛那儿坐了个不容忽视的魁梧男人,肩靠着侧面的墙,歪斜着身子,下颌一圈青色胡茬,模样潦倒落拓。闭着眼睛,不知是醉是醒。
“周进?”
“周先生?”
连叫几声没反应,真是喝大了。唐可盈呵了一声。忍不住离近一些,男人粗野的酒气喷洒在她鼻息间,心里蓦地一颤。
几年了,此时此刻,竟更有感觉。
唐可盈蹲在他身侧,凝望着那张颓废的、却眉目英挺凌厉的侧脸。
以他的脾气性格,和那女人必然散了吧,也难怪出来喝闷酒。
她抿抿唇,抬起他胳膊,试探着往自己肩上搭去。男人很沉很重,唐可盈撑不动他,拖拖拉拉,勉强走了几步,幸好车停得不远,她把他扔到后座,呼出一口气。
他并没有醒,眉宇间满是倦怠。
真是难得一醉。
唐可盈擦了擦汗,从车内后视镜盯了周进一会,开向市中心的一家豪华酒店。
他身上一股味,她把他的衣服脱掉,没法把人扛进浴缸,只能拿热毛巾擦了擦。
喝醉的周进和平时截然不同,一向对她冷漠厌烦的男人此刻她可以为所欲为。
唐可盈倒也不急,洗了个澡,拉上遮光的厚重窗帘,躺在那张奢华的水床上。
听着男人平稳的呼吸声,一时间想到过去。
六年前,看守所,英挺而冷漠的男人,穿着黄马甲,微微敞着衣领,身上一股子桀骜,还有一种难掩的放荡。
那时的唐可盈还算个小姑娘,没有经历过任何男人。
被拒采访的丢人,更逼得她写下那样一份报道。
只是未曾想后来,居然得知这样的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小女孩。再后来他变得沉稳坚韧,宛如一座山,顶天立地,继续守护那个女孩。
唐可盈不甘心,嫉妒。
她往他身体靠了一些,感受着强悍的肌肉,粗糙的皮肤,还有胸膛有力的心跳。
她了解男人,知道这样醉是硬不起来的。但没关系,她身材丰腴柔腻,段数又高,绝不是那种瘦弱苍白的女孩可以比。
以她的经验,某一处会比意识早苏醒,他又那么勇猛凶悍,她往下瞥一眼,手抚了上去,轻拢揉捏,慢慢等就好了。
半醉半醒才是最诱人的。
*
秋日雨水多,中午起了风,下起小雨,雨丝细细密密,在玻璃窗上滚下一道道水痕。
方璃吃下药后睡了一觉,精神好转许多,她顺着窗往楼下看去,地面湿漉漉的,还有一小洼一小洼的积水。
她仰起脖颈望着灰白黯然的天,用力揉了揉眼睛。
如果今天飞机延误了,他是不是就可以晚一天走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
即使在同一个城市,他也不会再回来看一眼。
方璃指腹触摸凉丝丝的玻璃窗,眼睫脆弱地颤抖。那些雨滴似乎下到了她的心底,啪嗒啪嗒,一片幽冷荒芜。
她从来不知道。
离开他的感觉是这样的。
生活里再没有一点点光。
眼睛里盈满泪水,她憋了回去,努力摇头。总会好的,她捏紧拳头,对自己说。
一定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方璃走进画室,锁紧门。目光扫过那幅肖像,心里却更是痛极。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黑,那样的深情。
情不自禁走近,手指还未触及,一种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从胸口漫开,她不知道那种痛楚从何而来,迅速侵袭全身,攫紧。她只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冷,如坠深渊。抱紧手臂,闭上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他。
永远吧。
她咬紧牙,将画转了过去,撑着额头回到画架前。颤抖着手打开射灯,拿起画笔。
画画吧。
她对自己说。
画起来就可以忘记一切了。
攥紧手里的画笔,望向静物台上的一组花卉,宁静的百合与桔梗,矮胖的土色陶罐,冰冷的瓷盘刀叉,桌布一角还有零散的几支满天星。
她呼出一口气,刷好底色,大面积的颜料往上甩,笔触大胆疯狂,色调却冰冷压抑。
窗帘紧闭,画室阴冷幽暗,松节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只能听见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雨好像变小了。
第114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若凝固,浸染在大面积的冷灰色里,无声无息。
不停不停地画着。
仿佛一停下笔,她就再没有力气。
直到下午五点,方璃仍沉浸在画中。
她并没有注意到,窗外,一架飞机掠过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轨迹。
第87章
冷锋过境; 天气转凉,a市很快便进入深秋。方璃过去最喜欢a市的秋季; 街道两侧是高大的法国梧桐; 满地堆积的枯黄落叶; 天空蔚蓝澄澈; 情人坝相依相偎的恋人; 金色沙滩,辽阔大海……
她过去常抱怨哥在秋季不能陪她。
但现在; 再也不会了。
这些秋景,无端让人神伤。
周进离开后,方璃休养了一段日子; 身体稍稍转好便从家里搬了出去。婚离了,她再住在那里实在不合适。
她在h大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是过去的平房; 价格低廉; 但离学校近,安全系数也高一点。哥的赡养费按时到账,但这些天,她再也没花过一分一毫,银行卡一直塞在过去家里; 再没拿出来一次。说起来也是想讽刺,现在房子的租金; 居然还是用冷夏买她画的那些钱。
双年展开始后; 方璃的生活状态开始一点点转好。她最后选了两幅油画; 一幅是入围时的《维度》,一幅是前阵子百合和桔梗的《静物》。
有之前的太多经历,方璃这次也没报太大期望。
只是没想到开展不过半月,便有不少国内外收藏家来打听《静物》。
许宋秋看到那幅画时也微微吃了一惊。
《静物》实在是平凡,从命名到构图到笔法,无减分项,也无加分项。但细看下去,整幅画有种拙拙的味道,很真实,也很纯粹。关系明确,画面张弛有度,静物选的宁静温柔,却配上冷艳压抑的色彩,扎实的刻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这样静而柔的画面,却似乎又很硬,很坚韧,能体会到作者凝聚在笔端的决心。
没有《维度》那些刻意故作的深沉构图,也没有略带浮夸的技法,没有做作的色彩,返璞归真的画。
方璃真的是进步了。
不仅是能力,技法,掌控,但最关键的还是心境。
方璃自己去看时,也感到震惊,两幅画对比,不过仅仅小半年,竟跨越如此之大。
这是真真正正的,不为了那些虚名,金钱,而画出来的画。
第一次,得到圈内人的中肯的好评。
足够了。
……
再往后,时间变得快了起来。
离开过去的房子,离开过去的生活,虽然在夜深人静时还会辗转反侧,还会在梦到他醒来后崩溃失眠、放声大哭,但大多数日子,还是越来越好。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伤口。
母亲的离开,方建程的离开,还有…他的离开。她曾以为所有会永远陪着她的人,却都离她远去。方璃渐渐明白,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永久,能陪着她一辈子的人,只有她自己。
画画,学俄语,四处写生,这便构成了她的所有生活。
转眼,一年快到头,第一场初雪纷纷扬扬而落,天气越来越冷。这间平房住不久了。方璃呵了一口热气,用力搓搓冻麻的手指,看着院落外枯萎的爬山虎,黯然地想。过了今年冬天,她就要离开了。
离开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去一个崭新的地方。
又开始下雪了,她接了一小片雪花,看着它慢慢融化在手心,低叹口气,转身回屋。这里暖气不太好用,入冬后手上总是发痒,她拿了一会画笔实在难受,放下笔,发觉手指有些肿胀。
拿热毛巾敷了敷,仍不见转好,准备出门买冻伤药。
她从学校的药店出来,裹紧围巾,路过熟悉的美院小楼——学生们笑着闹着,手里捧着热奶茶,三五成群地钻进食堂。
方璃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心下怆然。
那时真好。
无忧无虑,不用考虑未来,只要按时画完作业就好。
方璃把烫伤膏塞进口袋,下意识往校西门走去,快到门口才发觉不对,转身东门方向走。
学校大,分东西南北四个门。以前去里院那边是从西门出去,现在平房却在相反方向。
出校门没走多远,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小俊?”
吴小俊拎了一大袋子蔬菜,有些紧张,【你怎么在这里。】
方璃说:“来买东西。”
吴小俊点头,他也是最近才得知周进和方璃离婚的,看见她憔悴苍白的样子,心下不忍,想着她住的地方很远,【你要不要到我们那休息一会?】
方璃摇头,“没事,我自己新租的房子,离这很近的。”
吴小俊十分惊讶,愣了两秒。
方璃看着他,自然就联想到周进,心里还是伤痛,歉意道:“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吴小俊拉住她。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急急地打着手势,【里院拆迁了!】
里院要拆迁了。
五个大字钉在她脑海,方璃僵在冷风中,说不出话。
那时,搬家以后,周进偶尔会提及里院的事,只盼着赶紧拆,分房分钱都好,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方璃比较多愁善感,那里有他们的无数第一次,每次提及她都舍不得。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里院,说拆就拆。
【要不要回去看看?前面都拆了,明天估计就拆到里院了。】吴小俊说。
方璃沉默了一会,毛线手套里面的手微微发着抖,“我就不去了。”
她垂下头,用围巾挡住脸,“天太冷了。”
吴小俊想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面堆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那我先走了。】吴小俊尴尬道。
“再见。”方璃轻轻地说。
*
雪花越积越厚,吴小俊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以为方璃会改变主意。
但是没有。
他深深叹口气,回到店里,今天没什么人,他关上店门,径直走上阁楼。
面积逼仄,靠墙挤着两张行军床,还有些桌椅锅碗,都是他们在里院的家具。
外侧的床上坐着一个男人,一边抽烟,一边看书。
他看得认真,指间的香烟结了长长的一截烟灰。
【哥。】
周进是两天前回来的,里院两间房都是他名下,这次拆迁,他必须要亲自回来签字、办各种手续。
周进没有再请假,而是辞职。
他想过了,走到这一步,他有存款,名下有一套房。没了妻子,但也等于没有负担。
他不想再在国外漂泊,想扎根,回来试试。
【哥。】吴小俊看着拥挤环境中的男人,心里感慨。
哥何苦呢?
——有家不能回。
怕他自个儿一回方璃就必须搬走,也不知道再住去什么地方。哥虽然恨她,但内心深处,还不是希望她住得舒坦点。
吴小俊敲敲桌子,【我今天看见小璃了。】
周进微掀眼皮,瞥见他的手势,面色不变。
吴小俊见他不语,也无所谓,继续打,【她搬到学校附近住,你可以回家了。】
周进弹了弹烟灰。
“知道了。”声音寡淡凉薄,没有任何情绪,低头看书。
吴小俊没料到他是这样淡漠的反应,顿了顿,比划道:
【她好像生病了,气色很差。】
见哥没有看见,吴小俊皱起眉,抽走他手中的书。
【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小璃离婚呢?】两个月来,吴小俊始终想不明白。钱没了再赚,孩子没有了也可以再要,明明感情还在,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为什么就因为这个离婚呢?
【为什么?】
周进合上书,淡淡地说:“没什么原因,就是累了。”
他不欲再多谈,见吴小俊还要再问下去,起身,“我出去走走。”
周进很快下楼,走出店门。冷风一吹,精神好转些许。
手机响起,他看着那串有几分眼熟的号码,迟疑几秒,按下挂断。
铃声孜孜不倦。
他烦躁地拧起眉心,接起:“你有事么。”
“进哥你回国了?”女人声音沙沙的,并不难听,只是故意语气作嗲,不太舒服:“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
想起酒店那次,他声音发寒,只有排斥恶心。
第115节
“你别拿这个态度对我。”女人静了几秒,声音到底发抖,强撑着说:“算了,大不了我也做个手术好了。”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更冷。
“你说呢?”那边轻轻笑了一声。
“有话我们方面讲,电话里讲不清楚。”
电话挂断,周进攥紧手机,瞥一眼马路上被车轮碾过的肮脏雪痕,脸色难辨。
他们约在一家幽静咖啡厅。
唐可盈向来直接,递过来一张hcg尿检反应单,“我怀孕了。”
周进僵了一瞬。
那天他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记得,清醒后身旁是面色潮红的女人,床单还有点点污渍,不是血。他不认为自己能在醉酒时勃/起射/精,但证据确凿,心里也犯起嘀咕。
他在邮轮上工作极忙,妻子不在身边,又是集体宿舍不方便,也确实禁欲许久。
周进脸色黑沉,仔细看了看,医院和姓名看不出问题——hcg浓度,阳性。他不懂这个,听唐可盈说:“阳性,就是妊娠阳性,怀孕,明白么?”
他下意识往她腰身看去,女人确实胖了不少,只是穿着宽松毛衣,看不清楚。
“才两个多月,你想看出来什么。”唐可盈笑了,说完这句,她静了一会,暗中打量着男人的神色。
一个快三十五的男人,骨子里还是中国的大男子主义,传统,守旧,把传宗接代当作第一大事。
孩子分量所占多重,不言而喻。
差不多了,唐可盈拿出右手,比了一个“五”,宝蓝色指甲油晃得周进眼花,“什么意思。”
唐可盈说:“手术加营养费一共五万,我会立即做掉,不骚扰你。”
她向来聪慧,以退为进用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