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般-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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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翕闻十六岁那年的春节前夕,崔父崔母在回家路上与一辆逆向行驶的酒驾车辆相撞,对方只是轻伤;而这边包括司机在内无人生还。
老太太说起这些时神色平静;只有眼神略带哀戚。
余君药听完亦不好受,在本该团圆的这一天,两位老人陡然要承受丧子之痛,十六岁的崔翕闻失去了双亲。
小余大夫有着太强的共情能力,主动说:“奶奶;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墓园吧。”
倒不是因为崔翕闻;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能让两位老人好受些。
崔老夫人眼眶隐隐发红;说好孩子;没关系;马上就要过年;去墓园并不好,你能与翕闻结婚;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大慰藉。
余君药便没有再强求。
今日她上午去中医院,出年前最后一次门诊。下午结束工作后;崔翕闻仍然像往常一样来接她下班。
坐上副驾;崔翕闻先开口:
“小余大夫,今天晚饭去外面吃?”
余君药下意识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在外面吃饭?”
崔翕闻那句“这不是要追求你么”刚到嘴边;就看到小余大夫竟突然放柔了神色。
她轻声细语道:
“那就去外面吃吧,我请你。”
崔翕闻稍稍转了转脑子,就大约猜到;余君药应该是知道了他父母忌日将至的事。
他利落地闭上嘴;脑子里再一次想起沈清泽出的那个馊主意。
——沈清泽这人;好像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崔翕闻不动声色地又瞧了瞧今日格外温和的小余大夫,缓缓踩下油门。
他清楚余君药偏爱中餐,因此带她去的是一家以做新中式餐点闻名的花园餐厅。
餐厅位置与装修比上次带余自由吃蟹的那家私厨还更回环曲折,穷奢极欲。入口处悬挂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据说是张大千的真迹。
待余君药落座,瞧见菜单上并未标注菜品价格,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微笑着放下菜单,只说把选择交给崔翕闻。
崔翕闻并不推托,似是在专心挑选:“那就这道银汤泉水羊——”
余君药微微蹙眉,她吃不来羊肉,因为并不习惯那股特殊的气味。
正准备出声,却瞧见崔翕闻面色伤怀:“我母亲最爱吃羊肉,在世时常跟我说冬季应该多吃些,还亲手为我煲过好几次汤。”
余君药一怔,到嘴边的话突然改了口:
“是啊,羊肉滋补,冬季吃最好不过,那就点吧。”
崔翕闻换了坐姿,用手像是不经意地挡住下半张脸,才若无其事说:“不过听说这家的羊肉做的有些普通,还是换别的吧。”
“。。。。。。”
余君药微笑,说随你。
最后崔翕闻点的几道菜都还是偏清甜口,符合余君药喜好。只有一道鸡汁东星斑,做得味道有些过咸,掩盖了几分鲜美滋味。
她吃着觉得满意,却又有一些不太专心,生怕崔翕闻又突然说起哪道菜与他父母有什么渊源。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提起,只斯斯文文地用餐,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余君药看在眼里,只在心中想,崔翕闻胃口比平时小了一半多,果然是在为父母而伤情。
在少年时期因这样的原因失去父母,他应该也很难走出来吧。
善良的小余大夫,忍不住心软几分。
饭必,她起身准备去买单,心中祈祷价格不要太夸张。
崔翕闻却拉着她包上的金属链条,带她往外走:
“沈清泽家里的餐厅,不用付钱。”
余君药啊了一声,说会不会不太好。
崔翕闻:“不用担心。”
大不了等这次沈清泽立了功,他再犒赏一番就是。
回到叠南山庄,老夫妻见到两人一起回来很是欣慰,仍催促他们早些休息。
/
夜深。
不知是否是因为是因为今晚那道鸡汁东星斑的缘故,余君药半夜醒了一次,感觉到有些口渴。
她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起身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水,余君药意外发现是仍旧是温的。
此时她尚未多想,正准备重新躺下,却听到了崔翕闻轻声问她:
“怎么醒了?”
她微微一愣,重新给手机亮屏。
崔翕闻坐在他的地铺上,背不像平日挺得那样直,面色亦似乎是有些落寞。
余君药柔声问:“你睡不着吗?”
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饿。
恰好也只是被渴醒,刚去倒完水、顺手还给余君药换了一杯热水的崔翕闻:
“。。。嗯,有些失眠。”
余君药微微叹息,主动起身下了床,亮了一盏小台灯:
“我可以坐过来吗?”
崔翕闻瞧见小余大夫的长发柔顺地洒在肩上,被沈清泽称为“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的那双眼睛,此时大有几分冰雪消融的意味。
因为从睡眠中醒来,她的领口微微松散,只露出很小一片锁骨。
锁骨主人浑然未觉。
他哑声:“可以。”
余君药侧身坐下。
没想到铺了地毯和一层被子之后,地面仍如此坚硬。
想到崔翕闻已经这么默不作声地睡了十余天,余君药恻隐之心更添几分。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上前坐了点,好离余君药再近些。
余君药并未发觉,认真组织词句:
“是因为叔叔阿姨所以失眠吗?”
崔翕闻垂眸,像是深陷回忆:
“。。。嗯。”
小小一盏台灯的光线昏暗极了,又隔了一段距离,只能照间崔翕闻睫毛微微颤动。
“不要太难过,叔叔阿姨知道你现在这么优秀,把爷爷奶奶照顾的这样好,会很欣慰的。”余君药柔声道。
这么优秀。
崔翕闻只觉得在小余大夫面前,这只手好像必须焊在嘴上才比较稳妥。
余君药见他抬手遮脸,只以为是崔翕闻担心自己流露出悲伤情绪,仍继续安慰。
“他们也一定知道你的心意,更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生活。”
小余大夫一定不知道,她此时微微偏头,便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另一侧的颈线,流畅又窈窕。
“那我现在,能抱一下你吗?”
崔翕闻重新低下头,脸上神情背进光影里。
余君药“啊”了一声,有些迟疑。
崔翕闻已经上前,伸手环住了她。
他抱得并不紧,手也安分地虚在空中,恪守君子之礼,甚至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床羽绒被。
的确只是一个寻求安慰的普通拥抱,余君药卸下戒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的后背滚烫且坚实有力,能隐隐感受到肌肉线条。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收紧自己的双臂。
只要慢些,再慢些,温水煮青蛙,小余大夫就不会发觉他的抱得越来越紧。
余君药手掌渐渐停了。
崔翕闻闷闷地说:“再拍会。”
“。。。。。。”
余君药感觉有些奇怪,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又轻声说:
“像回到小时候了。”
听出崔翕闻语气低落,余君药恻隐之心再次动了,这时候又能和他计较什么呢?
就像是安抚婴儿入睡,她轻柔而持续地拍崔翕闻后背。
尚未发觉在他的高明计策下,她的下巴已经搁在了他肩上,连带着她身后,也有他手臂辐射过来的体温。
而刚才小余大夫露出的那截漂亮的颈线,此时只差一寸的距离就能让崔翕闻枕下。
他在心中叹气,没有再贴近。
又来了,那股似有似乎的干制玫瑰香。
他下意识地发出轻声喟叹:
“好香。”
余君药的手猛然停了,皱眉:“你说什么。”
“。。。。好想。。他们。”
余君药又重新恢复了动作。
崔翕闻罕见地情绪外露,这么直白地表达心中所想,她又怎么能打断呢。
余君药持续地拍着,逐渐觉得崔翕闻将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肩膀上,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向她靠近了些许。
有些烫,有些重。
她偏头,轻声问:
“崔翕闻,你困了吗?”
她看不见,崔翕闻那双丹凤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
她只听得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躺回去,睡吧。”
崔翕闻却像是突然清醒了,重新抬起脑袋,说:
“你先回床上睡觉,我关灯。”
失眠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余君药怎么会让他去关灯。
她坚持让他躺下,瞧见他闭上眼睛后,才起身关了台灯。
她听见崔翕闻那里没再发出声响,应该是已经睡着。
不知为何,她却有些清醒了,又过了半小时才阖上眼。
/
次日清晨,余君药仍然靠着规律的生物钟醒来,瞧见地上的崔翕闻还在安睡,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和声音,洗漱后出了门。
坚持陪爷爷一起晨练的崔雪语最近也都起得很早,见到余君药,跟她同行下楼吃早餐。
“嫂嫂,我哥还没起床吗?”
余君药轻声说:“是的,他昨天有些失眠。”
崔雪语啊一声:“为啥失眠?”
余君药说是因为他的父母。
崔雪语更疑惑不解了: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去年昨天,他还带我去奥兰多迪士尼玩了一整天呢——不是说我哥不在意伯父伯母的意思,他肯定是非常敬重爱戴和怀念他们的,就他并不太在意忌日这一天。。。”
崔雪语慢慢止住了话头,因为她顿悟,崔翕闻这老哥哥这是在嫂嫂面前演戏卖惨呢。
完蛋了,她和余君药对视一眼。
后者面色果然一点点沉了下来。
余君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雪语,还好有你告诉我。”
她仍然用了早餐,餐桌上只有她和雪语两个人——崔老太太和老爷子已经启程去墓园。
餐后,她重新上楼回房。
此时崔翕闻也已经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朝她说:
“抱歉,昨晚失眠,今早起晚了。”
余君药几欲冷笑:
“是么?怎么昨晚关灯没多久,某人的呼噜就震天响了?”
崔翕闻微微一怔,心想自己好像并没有打呼噜的恶习。
她面色已经重新平静,淡声:“崔翕闻,用父母忌日这样的事来骗我,让我真的觉得你的人品有些恶劣。”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你小子完蛋了。
我有点害怕这个部分引起争议,所以想剧透一下!!崔少不是不在意父母的忌日的~
第27章
崔翕闻眸色一点点黯了下去;良久沉默后,他只轻声说了句:
“抱歉。”
坦然承认了是在骗她,没有为自己开脱一句。
这让余君药些许意外;但远不足以消解她心中的郁气;她别过头,冷声:
“如果你口中所谓的追求,就是这样不入流的把戏,那我觉得我们不如趁早把离婚证领了。”
“不行。”崔翕闻抿唇,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是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直接判我死刑。离婚目前我不会同意;等你心情好一点;我再跟你解释。”
余君药沉下心;冷静地看着他:“我听你解释;你可以现在就跟我说。”
崔翕闻却垂下眼眸;隔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中有余君药听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我拿父母忌日的事来骗你;的确是事实。”
余君药提了提嘴角,面色罕见带了些嘲讽:“你瞧;你根本解释不了。”
“一会我就收拾行李离开;爷爷的治疗我会继续,剩下的你说过;你会去说明。”
崔翕闻抬头,去看外面算不上晴朗的天色,有些失落:
“今天外面气温低;搬行李会冻手;留下来吧。你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去公司。”
/
崔雪语在楼下客厅逗铃铛玩,见到崔翕闻匆匆下楼,脸色沉郁,瞬间猜到了是他与嫂嫂产生了矛盾。
崔雪语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怪她多嘴,自责地叫了声哥。
崔翕闻看她一眼,语气无奈:“没错,亲妹妹,我是你哥。”
说完这句,他抬步出了门。
老哥哥落寞离去的背影消失没多久,余君药也下来了,崔雪语急忙拉住她:
“嫂嫂,你和崔翕闻吵架了吗?”
余君药勉强笑笑,说没有什么大事。
崔雪语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嘴:“都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嫂嫂,去年这时候崔翕闻带我去迪士尼玩,是因为我期末又挂科又和男朋友分手,心情实在太差了,他才带我转换心情去的。”
余君药摇摇头,小声说:“他自己已经承认,的确是拿父母的事来骗了我。”
崔雪语急得团团转,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瞧见爷爷奶奶回来,连忙跑过去。
余君药立刻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崔雪语说得很急,说自己是如何闯祸害得哥嫂出现了矛盾。
老太太有些意外地朝余君药看来。
余君药羞愧地低下头,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为两位老人家添乱,她也很自责。
崔老爷子冷哼一声:
“那不是崔翕闻他自己活该么?让他滚就是。”
老太太朝余君药伸出手,让她跟自己一起坐到沙发上,又让崔雪语带爷爷出去散步,其他的佣人也暂时先离开。
刚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崔老爷子,被孙女强行拉出门外。
客厅里只剩余君药和崔老太太,她有些不安。
崔老太太慈眉善目,语气轻松地问她:
“君药知道翕闻喜欢什么花吗?”
“。。。蜡梅。”
她还记得,崔翕闻的理由是,觉得青梅蛮好吃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没错:“翕闻喜欢蜡梅。城郊有家做蟹品很有名的餐厅,叫紫膳园,那里就有一株百岁之龄的蜡梅树。”
紫膳园就是余君药上次带侄子去吃饭,结果遇到了刚回国的崔翕闻等一行人的那家私厨餐厅。
她亲眼见过那棵树,枝干遒劲,花朵星星点点,观赏性的确很高。只是心中不解,为何老太太突然提起。
“那家餐厅是翕闻朋友,小沈家里的,已经开了好几十年。翕闻爸爸妈妈就是在那里认识,小沈妈妈可以说是他们的红娘。”
余君药一怔,轻声问:“所以他才喜欢蜡梅吗?”
老太太点点头,话题又转到崔翕闻父母车祸后:
“那次打击来得太突然,爷爷因此突发脑梗,我便要去医院照顾他,二叔又还在国外,没能立刻赶回来。所以葬礼这些后事全都是靠翕闻一个人承担起来的。我也是之后才听说,翕闻全程冷静得没有掉一滴泪,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妥妥贴贴,很多人夸他少年老成。”
说到这里,老太太笑了,只是眼眶中有些雾气:“那个时候他才即将十六岁。我还真以为他这么厉害呢,回到家才知道,那几天他每晚都独自睡在父母房里。”
余君药低下头,心中很不好受。
“前几天,知道爷爷生病的时候,奶奶拜托你去劝翕闻不要只把情绪放在心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握住余君药的手:
“奶奶跟你说这些,绝不是想替翕闻求情。用父母忌日骗你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反应肯定比你强烈多了。”
“奶奶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觉得他是一个不重感情,麻木自私的人。”
余君药摇摇头,说不会。
可她心里清楚,在奶奶说这些前,她的确觉得崔翕闻不重视血脉亲情,过于冷漠。
余君药深吸一口气,说:“奶奶,我想出去走走。”
崔老太太点头说好,又说今天夜里气温会很低,早些回来。
余君药没有让司机送,开了自己的车下山。
她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最后还是叫了顾巧出来。
顾巧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