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般-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怎么说,小余大夫,最近崔少的攻势还能招架得住吗?”
最近吗?
最近余君药能想到的,是夜里痛苦难眠,崔翕闻轻抚她额头时的宽大手掌,每日病中晨起,他眼下青影淡淡,却仍旧得意洋洋地为她端来早餐。
海鲜粥腥淡,红豆糕干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将每样都吃完的。
瞧着好友光是沉思,都不自觉面带笑意的样子,顾巧忍不住揶揄:
“看来崔少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了哟。”
“接下来你们谈起恋爱了,住在蝶山茗府这样的大平层,得算异地恋吧。”
“。。。。。。”
余君药郑重摇头:
“我不会这么快就答应的。”
“我感觉我确实开始喜欢他了,但也要确认我和他各方面确实合适之后,才可以答应。至少得再过几个月。”
顾巧高高竖起大拇指:
“好冷酷好理智一女的,吾辈楷模。”
/
余升允堂的“中医进村落”在年初九正式重新启动最后一站,同时是A市行政代管的另一个县级市下设乡镇卫生院。
但其经济条件和各方面设施远不如枫渚镇。
大约是因为丘陵层叠,地势复杂,许多交通要道都特意避开了这座深藏山野之中的小小水湾镇,让它得以保存原有的自然和传统风貌的同时,发展陷入停滞。
方鸾作为副队长需要前一晚提前踩点,回来后就告诉余君药,让她做好心里准备,条件艰苦程度超乎想象。
这几天雨水绵绵,卫生院的大厅里都在滴水,更不用提同样漏风的门窗、破败摇晃的桌椅。
余君药认真记下,次日出发时将自己穿得足够保暖,还不忘对一同出发的崔翕闻说:
“要不我自己去吧,感觉最近驾驶水平有提升。”
崔翕闻叹气:
“小余大夫什么都好,就是总能生出这种不合时宜的自负。”
余君药堵住耳朵,说知道了。
跟随导航从国道一点点驶入乡路,水湾镇有连绵的山线,秀丽的梯田,耸入云霄的青竹,却没有平整开阔的车道和聚集成片的楼房人烟。
崔翕闻丝毫不在意一路上道路两旁侧生的竹节将宾利车剐蹭得面目全非,只是在看到卫生院细弱到摇摇欲坠的建筑时紧紧凝眉:
“要在这里待几天?”
余君药也还在观察这栋有些颓然的老旧小屋,刮花的木嵌玻璃门上用油漆书写的“门诊部”三个字已经难以辨认。木块脱落,水泥也斑驳,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此时山间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门前积攒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泞不堪,本就看上去被腐蚀厉害的外墙就像是一张破败的老树皮。
余君药心情平静,早在项目开始前就做好了一切艰苦条件的准备,回答道:
“大概五天左右。”
崔翕闻轻声,像是自言自语:
“你爸怎么舍得派你过来的?”
余君药:
“总要有人到这里的,我只是在这里待五天,里面的医生可能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十年。”
崔翕闻本想学她出发前的样子堵住耳朵,叹了口气还是只说知道了。
他起身下了车,尔后撑伞去接余君药。
余君药阖上车门后,被湿冷的空气刺得微微发颤,对崔翕闻说:
“你快回去吧。”
崔翕闻把伞交给她:
“我背你进去。”
余君药看着距离车门不到十米的距离,连连摇头:“哪里需要你背?”
崔翕闻缓缓扫过她脚上洁白柔软的雪地靴,说:
“小余大夫的漂亮鞋子中看不中用,走两步就能湿到里面去,不用到今晚一定会再病倒。”
余君药还在迟疑,崔翕闻已经半蹲下身:
“你要是不心疼我穿得单薄,就一直跟我这么僵持着吧。”
余君药只好不再推托,无声趴到他背上。
崔翕闻就像那晚背起余自由一样轻松地背起她,双脚腾空后,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将伞倾向他。
崔翕闻推了推伞柄:
“撑着自己。”
余君药瞧见他前襟的西装已经被打湿,水渍让上面的手绣暗纹一点点浮现,她吸了吸鼻子:
“崔翕闻,你和这里好不搭啊。”
崔翕闻声音苦闷:
“希望余君药同学不是在损我。”
余君药摇了摇头,崔翕闻已经安稳得将她放到廊前干爽的地面上,只让她赶紧进去。
她想把伞给他,崔翕闻已经转身离去,没入雨水的丝线中。
余君药看见他转身上车,神情从容带笑,不见丝毫狼狈,隔着玻璃冲她摆了摆手,不是告别,是让她赶快进门。
她吸气转身,不敢再去看他。
水湾镇没有为余升允开辟单独诊室,一间二楼平时不舍得用的会议室,是他们为远道而来的同袍所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几位前辈来得都??比她早些,已经分别准备妥当,林嘉翊刚换上白大褂,仍如往常对她和煦一笑。
余君药点头致意,无声去穿自己的白大褂。
方鸾师叔走到她身边,面色沉重:
“你敢信,我们队伍的人数和这卫生院里所有医生的人数一样多。”
余君药怔然:
“平时忙的过来么?”
“哪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留守老人与儿童。”
余君药想起在上楼时见到在大厅等候的确实都是老人和稚童,轻声说了解。
窗外的雨一点点下大,丝丝缕缕的寒意渗透进来,余君药也正式忙了起来。
医疗资源的过度缺失,让水湾镇没有出现给余君药和林嘉翊坐冷板凳的情况。
就诊人数众多,会议室环境有些嘈杂,却受环境所限,不得已保持这样的状态。
加之有些老人听力不便,刘教授、方师叔和两位师兄说话都是用喊的。
当余君药发现自己的轻声细语大大阻碍了工作进程之后,也只好认命地扩大嗓门。
最让她忧心的是,比其枫渚镇和钱芦镇都是些易于调理的常见病,水湾镇特意前来的患者身体素质普遍较差。
许多老人已是气血两虚,就诊完成后却执意不肯开药,只说会饮食调养。
余君药可以好言相劝,却不能强制要求。一天下来,比其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中的无力。
接近门诊结束的时候,会议室人渐渐少了些,余君药因此听见了隔壁刘奇斌教授和患者的对话。
患者应该还不过是个高中生,在寒冷的雨天里只穿了一间黑色的薄外套,衬得他皮肤格外苍白,头发有些偏长,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右侧下颌线上有两条结了痂的血痕。
刘教授大约是和听力困难的老人沟通成了习惯,此时也扯着嗓子:
“你这腿怎么断的?”
男高中生沉默良久,才憋出两个字:
“摔的。”
“你少糊弄我,这一看就是打伤,你现在不能下地,伤得这么严重你家里人呢?一个人怎么到这里的?”
“没有家里人,单脚跳过来。”
刘教授瞪大双眼:“我要是没猜错,你左腿胫骨骨折,右腿也有扭伤,你告诉我你拿哪条腿的跳的?”
男高中生低下头,不再言语,身形看上去格外瘦弱。
刘教授微微叹气,转头对暂时没有病人的余君药说:
“小余,你帮我去问问卫生院里有没有轮椅,这小孩现在不能下地。”
余君药点头,立刻出发。
她快速下到一楼,询问卫生院的相关负责人轮椅的事宜。
对方抱歉道:“对不起啊余医生,我们这里没有轮椅。”
余君药有些凝重,又问:
“那您知道周围有谁家里有吗?暂时借一下就行。”
负责人努力回想过后,说没见过,但是会现在立刻去帮她问一问。
听到这里余君药已经不报有希望,但还是认真到了谢,准备再想别的办法。
匆匆经过门诊门口时,她瞧见崔翕闻举着一把长柄的黑伞,安静站在雨中,也正望着她。
他身上穿得不是来时的那套衣服,衬领一丝不苟,熨帖平整,碳黑色西装外又披了件大衣,身后是水湾镇大片大片的青竹,即使在冬季也绿意盎然。
他隔着雨帘,问她:
“怎么见你四处奔走,在忙什么?”
余君药让他赶紧进来避雨,怎么来得这么早还在外面站着。
崔翕闻进门收了伞,皱起眉毛打量了一圈卫生院内部的环境,复又后退半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里面走,只在门口檐廊下站着。
少爷脾气又发作,余君药只好说道:
“那你就站在这里,要是太冷了想进来,也没人笑话你。”
“。。。。。。”
余君药继续说:“我还有点事,估计还有十几分钟,你或者也可以先回车上。”
崔翕闻抬腕看了眼手表,问她是什么事还要耽误下班时间。
余君药简单说了那个腿脚不便的小孩,说自己还没借到轮椅,得想其他办法。
崔翕闻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问:
“先不说能不能借到轮椅,这里的路很多还都是石子铺的,一会上坡一会下坡,轮椅怎么让他自己推回家?”
余君药也陷入沉思:
“对哦,那怎么办?刘教授说这小孩不能下地。”
崔翕闻无声叹气,迈步进了这间让他凝眉后退的破旧卫生院:
“走吧,带我瞧瞧去。两个轮子的轮椅推不了,两条腿的人还走不了么?”
余君药一怔,问他什么打算。
崔翕闻没说,只让她带路。
上了二楼那间会议室。
崔翕闻一窒,生出一根手指,指着两条腿都已经被刘教授敷上草药的男高中生,问:
“这就是你说的小孩?”
“。。。是比我们都小很多。”
崔翕闻沉默片刻,才上前:
“走吧,小同学,你家在哪?我背你回去。”
此话一出,不仅余君药和男高中生同时愣住,就连刘教授等人也齐齐看向这位不算面生的,小余医生的丈夫。
余枢启面带笑容。
林嘉翊无声垂下眼眸。
男高中生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男人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着,手指无意识地攫住自己的衣摆,过了片刻,摇了摇头。
崔翕闻没什么耐心,敲了敲表盘:
“动作快点,你这样很耽误我老婆下班。”
男高中生又抬头去看他身后的余君药。
余君药没有发现。
她没有想到崔翕闻想到的办法是他把男高中生背回家。
明明刚刚他连走进这间乡镇卫生院都表情勉强。
此时此刻心绪翻涌,一片复杂。
刘教授也在旁边说:
“快点回家吧,我们也要下班了。”
此时已经超出门诊时间不止二十分钟,没有其他病人。
方鸾、周鹤等人闻言立刻配合地开始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只在经过余君药时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方鸾还特意眨了眨眼睛。
男高中生与崔翕闻无声僵持片刻,才用细不可察地声音说:
“谢谢。”
崔翕闻嗯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把车钥匙递给余君药,让她去车里坐着,比较暖和。
然后利落地背起了男高中生,嘴里似是自言自语:
“看着没几两肉,还挺有分量。”
余君药紧跟着他下楼,瞧见他们一点点消失在繁茂苍郁的竹林深处。
崔翕闻的大衣湿了一片,身形依旧笔直,瞧上去一点也不费力。
哪怕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余君药仍旧望着山间竹林出神。
/
崔翕闻回来的时候,车内已经很温暖。
他脱下湿了大半的大衣,随手扔在后座,尔后才上了驾驶座。
额前的头发湿了一片,水滴滚入领口,一点点化开。
崔翕闻大约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解了第一颗扣子,又松了松领带。
这场冬雨已经下了一天,此时还有不断变大的趋势,车窗上一片朦胧,透过雨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绿。
雨声淅沥,滴滴不绝。
余君药无声递给他一块毛巾,让他擦头发。
崔翕闻接过,笑了笑,才说:
“这小鬼住的还挺远,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余君药只看着自己的雪地靴。
此时不可避免地沾到几滴灰色的雨水,在早晨过来时,一直到踏进二楼会议室都是纤尘不染。
良久过后,她仍旧低头,轻声说:
“崔翕闻,你再认真地跟我告白一次吧。”
崔翕闻正在拨自己额前短发的手瞬间僵硬,就这么傻傻地停滞在空中。
他看见身旁的小余大夫一点点抬起头,专注地来看他。
她说:
“崔翕闻,你重新说,说你喜欢我,说你想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的答案会是,也喜欢,愿意。”
最后一个“意”字余君药没能说出来。
车窗外绿影摇曳,崔翕闻俯身,虔诚地吻上小余大夫温热的唇。
第34章
雨能令昼短;雨能使夜长。
丝丝缕缕扣入江南的竹林里,润进青色的肌理中。
余君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能与在雨中战栗的竹叶通感。
冰冷,潮湿;无所依。
只有一根纤细的茎脉可以让她紧紧依附在破碎的冬夜里。
崔翕闻的吻起先并无章法;只知道局促地辗转在她的唇缘,让余君药想起小时候玩爷爷的印章。
这里轻轻敲一下,那里用力敲一下,把白纸敲得一团褶皱,却没留下刻章的图案。
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出现了转变;他知道要撬开齿关;知道要攻城掠地;知道要做战无不胜的将军。
要用悍戾的温柔来让小余大夫沉沦。
雨疏风骤;余君药竟也渐解其中滋味;双眼阖上;只有睫毛在不停颤动。
雨声在倒退;变成他们交错的呼吸,变成车内不断攀升的温度。
她被夺走了全部的视力;必须要让崔翕闻带着走。
崔翕闻要她把自己的心捧出来,他再一点点珍重地吃下。
可是他们都还不会换气。
会变成长跑后的运动员;会变成要下雨前浮在水面上的鱼。
崔翕闻气喘吁吁;哑声:
“是该这样吗?”
余君药的呼吸亦错乱,她的眼睛湿漉漉;不去看崔翕闻:
“不该这样。我让你说话,没让你做这样的事。”
“怎样的事?”崔翕闻的手指还扣在余君药的手背上,轻拢慢捻抹复挑。
尔后执着地苦苦追问:
“我对小余大夫做了怎样的事?”
余君药早就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却毫不自知;故意凝眉:
“做了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崔翕闻从胸腔中发出笑意:
“这件事是相互的;所以小余大夫刚刚也对我做了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
崔翕闻恢复正色,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余君药刻意低垂的脑袋。
小余大夫似乎已经一点力气也没剩下,只能懒懒地靠在他的掌心,从眼睛到嘴唇,无一处不泛着水光。
崔翕闻让他们的目光平行交汇,才说:
“余君药同学,我时常惶恐会喜欢二字是否与你我相称,比其情绪上的短暂欢愉,我更像是受到一场永恒无止息的共振。因此我想认真地请求你,接受我的相思,让它成为爱你。”'1'
这是第二次从崔翕闻口中听到“永恒”二字,她的内心亦同样在高歌,奏出交响的诗篇。
余君药心跳得飞快,却故意摇了摇头: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我需要重新考虑。”
崔翕闻怎么会听不出是她刻意说的反话,偏偏也要配合地装作失落的表情,嘴角用力地垮下来:
“怎么可以这么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