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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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围着他双腿转圈圈,崔翕闻低头看它,视线很快又移到余君药那里。
余君药瞪大双眼,耳根发红,她有些不确定这栋大平层的隔音系统是否良好,毕竟她也是昨天才搬来。
局促之下,她忍不住磕磕绊绊地先开口:“你还没走吗?”
崔翕闻神情淡然,看不出任何异样,回答:“晚上十点的飞机。”
看来应该是没听见她和铃铛的对话的。余君药悄悄松了一口气,客气地祝福道:“一路平安。”
崔翕闻点点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的确是要出发。
临走他蹲下来摸了摸铃铛的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和颜悦色地对铃铛说:
“爸爸走了哦。”
咬重了“爸爸”两个字。
然后才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余君药,心情很好地扬长而去。
第8章
门被崔翕闻关上。
铃铛像是意识到主人要远行,着急地跑过去用前肢扒门,挠了几下又跑回来咬余君药的裤管,把她往玄关处带。
余君药把铃铛抱起,为它顺毛,安抚小白狗的话却说不出口。
崔翕闻自己听见她和铃铛对话也就罢了,还存心让她知道。
余君药着实不愿回想刚才尴尬的场面,陪铃铛玩了一会后去洗碗。
第二天余君药仍旧是六点起。洗漱完毕后带铃铛去散步,回来时章阿姨已经在做早饭。
余君药有些惊讶,还是跟阿姨打招呼:“早上好章阿姨,好早。”
章阿姨笑着说:“崔先生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我,说余小姐上班时间早。”
余君药感到有些抱歉,说:“辛苦章阿姨你也要跟着我早起,其实早餐我可以自己在路上解决。”
章阿姨对她眨眨眼睛,说:“不麻烦,崔先生都安排好了。”
又说让余君药以后不用洗碗,她第二天早上会过来。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思考如何开口和崔翕闻说分摊水电,包括章阿姨的佣金。
用过早餐,余君药去余升允堂上班,仍旧是第一个到的。
她煮上养生茶,然后去药房清点整理药材。
大约是这段时间挂号数量激增,所有人都自发地早些过来上班。
她才开始没多久,师叔方鸾穿好白大褂过来帮她。
方鸾是余君药爷爷余仲弦的关门弟子,也是四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老爷子将她视作半个女儿,余家所有人和她关系都很好。
她比余君药大十二岁,离四十岁只差这个新年。看上去很年轻,才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长卷发,只在上班时扎起。
方鸾擅长领域并非余氏中医最扬名的消化病,而是妇科。也是目前医馆里除了一位外聘老中医之外,唯二开设妇科专科门诊的医生。
她没有一丝师叔的架子,一边整理,一边和余君药闲聊,忽然说起:“听说师兄今天会带一个他在A大附属医院带教的博士生过来。”
方鸾口中的师兄便是余君药的父亲余枢启。
余君药有些意外,虽然说依托父亲这座桥梁,A大附院和余升允堂的中医人才交换很频繁,比如师叔方鸾就也是同时在A大附院任职的。
可父亲几乎从来不会把学校里还没毕业的学生带到医馆。
因为师承中医和学院中医有着两套截然不同的独立教学体系。
余君药将清点好的野生当归放进乌金木制的药格,戴着外科口罩说:“是吗?为什么呀?”
方鸾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又说:“好像是为了接下来一个月去乡镇卫生院出诊吧。那个学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想要一起参与,你爸爸就准备先带他到我们这里熟悉一下。”
余君药点点头,博士生肯定已经考取执业医师资格证,这样她就不是今年队伍里唯一一个第一次参与的医生了,她表示欢迎。
方鸾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在医院见过那个学生,长得高高帅帅也很斯文,开年他应该就要毕业,A大医学博士啊,绝对前途不可限量。我猜师兄其实是想要介绍给他的宝贝女儿。”
她师兄的宝贝女儿,不就是余君药嘛。
要在一个月前,余君药一定会对师叔的打趣感到难以招架,如今却坦然地说:“师叔,我都结婚了。”
方鸾瞪大眼睛,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不是用来应付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吗?”
余君药摇头:“已经领证了,受法律约束。”
方鸾满脸写着不敢相信:“我师兄他同意?你自己同意?”
余枢启不是对余老爷子那套世家传承不怎么赞成的吗?
余君药点头,想说,您师兄何止同意,人都是他亲自选的。
方鸾放下了手上的药材,忧心忡忡地说:“这么着急忙慌的,对方家底都打听清楚了吗?能靠谱吗?”
余君药便笑了,崔翕闻的家底倒是不用打听也如雷贯耳,她只说:“他家里是做生意的。师叔,您不是也清楚嘛,这就是拿来安抚我爷爷的。”
“也是,结了婚还能再离。”方鸾赞同地点点头,又说:“说不定接下来你就看上了那个小博士,那我给你们保媒。我跟你说,小博士长得真的很可以的,我儿子以后要是能这么帅,他老娘脸都笑烂。”
余君药是见过方鸾的儿子的,是一个已经上了初中的小帅哥。她眉眼弯弯道:“师叔的儿子已经很帅了。”
方鸾摇头:“没法比,一会你见着就知道。”
聊了一会话题又回到余君药闪婚对象上,方鸾说:“找个机会让师叔见一见,就算结婚只是为家里走个形式,人品至少要保证的。”
余君药说“好”,方鸾又笑:“小博士的人品整个医院有目共睹,可以免检哦。”
方鸾嘴上不停,整理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等到药师上班一起加入,很快就将全库药材清点完毕。
余君药和方鸾一起上楼,回到各自诊室。
她坐下不多时便听到父亲在外敲门:“余医生,过来一下。”
上班期间余枢启并不会因父女身份而特殊对待,而是一视同仁的叫她“余医生”。
余君药起身前往,在心中暗想,师叔情报真是准确。
她推门而入,见父亲身旁果然还站着一人,背对着她。
背影高高瘦瘦,穿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
余枢启一边换白大衣,见她来了,开口:“余医生,这是林嘉翊,目前在A大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是中西医结合治疗上消化道癌症,接下来会参与到我们为期一个月的‘中医进村落活动’。”
被介绍的林嘉翊在他开口时就转身朝余君药看来。他带一副银边眼镜,面部线条柔和,看上去当真是斯斯文文,很有书卷气,对余君药友好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芝兰玉树。
余君药也朝他点头致意。
余枢启又对年轻男人介绍:“这是余君药医生,目前主要治疗消化类疾病。你们两人到时候都由我带队。”
说起自己的女儿,余枢启简单很多,毕竟能余升允堂二楼的独立诊区有一间诊室,她的身份已经一目了然。
去各地乡镇卫生院出诊是分为四支队伍同时进行的,每组成员在五到七人不等。余枢启亲自担任其中一队队长。
林嘉翊率先开口,声音清朗:“该称呼师姐还是师妹?”
按照成为余枢启学生的时间,余君药幼时拜师,毋庸置疑是师姐,不仅仅是林嘉翊,许许多多已经工作数年、有所建树者可能都得叫余君药师姐。
按照年龄,余君药本硕连读后就参加工作,应该是比还在读博的林嘉翊小一岁左右的。而且她虽然拜在父亲名下,一直跟随的是余老爷子学习,自工作起,才慢慢变成父亲指导。
她摇摇头,说:“叫我君药就好。”
林嘉翊微笑点头,先赞叹她的好名字,又说:“那也直接叫我嘉翊就好。”
未到门诊时间,诊室内氛围轻松。
余枢启笑着对林嘉翊说:“别让这丫头占了便宜,还是叫你师兄。”
余君药全听父亲安排。
余枢启把她叫过来一方面是想让两人先互相认识,另一方面是要跟两人介绍去乡镇卫生院工作的基本流程和注意事项。话末,让余君药在午休时间带林嘉翊熟悉余升允堂。
余君药自然应允,接近门诊时间,她先回到自己的诊室。林嘉翊则留下来跟余枢启学习。
午餐时间,余君药先按照往常和方鸾以及两位年纪和方鸾差不多大的女医生、三个女药师,还有几个小护士聚在一起吃。
今天她们去老河古街上的一家素食馆,就在余升允堂附近,步行两三分钟就到,丝毫不会耽误下午门诊。
刚一坐下,方鸾就靠近她,神秘兮兮地问:“怎么样?这位博士生,长得还可以吧?”
一位坐得近的女医生姓苏,捂着嘴笑:“那肯定是相当可以啊。”
余君药倒是没什么表示。
方鸾又问:“跟你那便宜老公比呢?你老公有没有被打趴下?”
几个小护士惊讶地朝余君药看去,不敢置信道:“君药姐?你结婚了啊?”
余君药点头,说了句场面话:“刚领证,之后再给大家发喜糖。”
方鸾示意大家别打岔,让余君药如实比较一下。
余君药原不想比,在师叔的反复强调中脑海中也不自觉浮现崔翕闻的样子。
眸似深潭,五官又如同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冷峻又矜贵,从骨子里流出上位者的从容自若。
余君药迫于众人执着的目光,只能摇摇头,说“没法比。”
不是一个类型。
方鸾不满:“你就高深莫测地留下三个字,请问我们应该怎么解读啊?是你老公没法比还是博士没法比?”
一个小护士说:“君药姐给我们看看照片,我们比。”
“没有照片。”
她和崔翕闻总共见了没几面,自然也不会有照片。
众人大失所望。
不知是谁小声说:“是不是她老公长得不行,她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身旁的同伴连忙用胳膊肘推她让她闭嘴。
方鸾也凉凉地往说话那人方向看去,是一位入职不久的药师。
余君药充耳不闻,拍了拍方鸾的膝盖以示安抚。
恰逢上菜,她便让大家专心吃饭。
众人又忍不住聊了几句今天刚来的风度翩翩的林博士。
饭后回到医馆,余君药说起自己要带林嘉翊参观了解余升允堂,一个小护士双脸通红,主动请缨说,如果君药姐要忙的话,可以由她代为效劳。
余君药没有意见,但还是要先问过林嘉翊。
林嘉翊闻言,看着余君药和小护士有些抱歉地说:“我还想顺便讨论一下之后去乡镇卫生院的事,所以可能还得辛苦师妹。”
本人发话,小护士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没法比,我帅的没法比。
第9章
余君药带林嘉翊参观余升允堂。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在外求学时,只要闭上眼睛,也能完整想起药堂的布局与陈设,和那股独特的,与砖木融合的清苦药香。
毫不夸张地说,她可以对医馆里的每一寸桌椅都讲出它的起源与故事。
只不过她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林嘉翊恐怕也没有这个耐心。
余君药精简地介绍各个功能分区和病人若来就诊的大体流程。
她走在前面讲解,林嘉翊就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半步距离。
每次余君药回头时,都能察觉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专注而温和地看着她。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一直到参观结束,林嘉翊才说起去卫生院的事。
他说他是读博后才把研究方向换成中西医结合的,因此中医临床的基本功并不扎实,这几天每日苦学,但还是已经做好了被老板骂的准备,希望师妹能到时候帮忙指点一二。
他口中的“老板”,自然就是导师余枢启。
余君药听出他自谦,也说:“‘指点’两字绝对不敢当,到时候我们互帮互助,争取少给队伍丢脸。”
林嘉翊忍俊不禁,附和:“没错,争取少丢脸。”
只是一直到余君药说马上到下午门诊,她先回去准备了,他都没等到她问自己,为什么会把研究方向改为中西医结合。
林嘉翊神色微暗,等到她合上诊室的木质门才转身离开。
目睹了这一过程的小护士,仍不住和同伴感叹:
“这位新来的林博士,可真是有做男小三的潜质啊。”
她的同伴也捂着嘴偷笑,说可惜君药姐似乎不解风情呢。
回到自己诊室,余君药记挂着水电和章阿姨佣金的事,想了想给崔翕闻发微信。
【蝶山茗府里的日常开销我们AA吧。】
发出后她就意识到时差的问题,此时崔翕闻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左右。
他应该才落地不久,估计正在调时差。
她正准备放下手机,却见崔翕闻又秒回了:
【怎么总是想在我面前展示经济实力?】
余君药难免意外,暂时忽视了他话里话外的奚落,下意识问:
【怎么还醒着?】
问完便有些后悔,觉着自己不该过问这么多。
擅长消息秒回的崔翕闻又说:
【调整不过来,很痛苦。】
余君药完全想象不出他那张永远泰然自若的脸上出现“很痛苦”的神情,知道他故意夸大其词,莫名忍不住想发笑,但还是好心地建议:
【可以喝点蜂蜜水,再泡个脚,或者揉一揉安眠穴、神门穴。】
崔翕闻过了会,才发过来一张截图,是他搜索安神穴在哪。
余君药替他圈出正确答案,又忍不住说:
【AA。。。】
崔翕闻没再回复。
看来只能等他出差回来再商量这些事,余君药暂时放下手机,开始准备下午的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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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这么不快不慢地流淌,一个星期转瞬即逝,崔翕闻还没有回来,余升允堂已经临近闭馆,只剩下最后两天。
今天余君药父亲忙于辗转医院和高校之间,一整天都不在余升允堂。
余氏中医的挂号量比前几日有所减少,但仍旧可观,仅剩余君药一人挑大梁,她忙得不可开交。上午她从七点开始门诊,也取消了中午的午休时间。
上次那位胃癌的患者,今天又来配药。
大约是因为放寒假的缘故,今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前来,而是由女儿陪伴。
年轻的女孩扎马尾辫,穿着A市最优秀的公立高中校服铱嬅,和一双单薄的,洗的发白的运动鞋。
他一定是很疼爱自己的女儿的,那张干瘦的脸上有骄傲的神采,进门后对余君药说:“医生,今天我姑娘陪我过来。”
余君药忍不住笑,对女孩挥了挥手,说你好。
她有些羞涩,站在父亲身后轻声说“余医生好”。
男人又说:
“余医生,上次配完药我就跟人打听了,他们说你们药堂里根本不会有过期的东西,那次药钱是不是其实是您帮我填的?”
余君药眨眨眼,只说自己并不清楚,然后又立马调转话头,问他这段以来的身体状况。
他一一详述,说自己进食困难和腹胀感均有所减轻,虽然仍会感频繁感到恶心,但不会再经常呕吐,只是腹泻次数似乎有所增加。
余君药望他舌苔,原先舌红无苔,如今也有所改善,又为他搭脉,脉弦滑。
她一直致力于为他化浊解毒,健脾和胃。症状有所改善,但其实还未达到预期。
余君药问男人最近有没有看过西医,男人点点头,转身对女儿说:“小圆,你帮爸爸下楼买瓶水。”
支走了女儿,他才说:“几天前做了检查,医院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