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久丹青色半销-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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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把他给我带下去。”
几名院卫进来将那名画徒拖了出去,很快,外面便响起了痛苦的惨叫声。
所有的画徒全都听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邵二雪站起身,冷冷地扫视着底下:“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图画院里容不下心胸狭隘之人,更不允许有害群之马,下次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本官定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是!”
画徒们立刻应允,未敢不从。
第31章 太后寿宴
御书房内。
所有考生的试卷被整齐的摆放在特大的案桌上,太监们根据嵩帝的指示,用手里的尺子将不合格的画一一挑出,如此反复多次挑选之后,最终只留下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惊叹画作。
在众多优秀的画作当中,那幅栩栩如生,颜色丰富,人物诡异,风格大胆的画稿异常突出。画面中那个长发飘飘的骷髅,一下便抓住了嵩帝的目光。
“把那幅画呈上来。”
严肃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内响起。
太监们立即将那幅画单独挑出,然后双手奉到嵩帝面前。
画面的整体是一间普通的内室,房间里有张挂着大红喜帐的床,旁边的屏风上雕刻着清冷傲骨的梅花,而内室正中央是一张桌子,前面坐着一具拥有乌黑长发的骷髅,左手森森的白骨上仿佛正抓着一名裸露的美丽女子,欲害其性命。
但这只是初略看去的感受,再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骷髅抓住的并不是“女子”,而是一具空荡的皮囊,骷髅的右手白骨正在往皮囊里塞去,好像要将美丽的皮囊当作衣裳穿进去。
这幅画最精妙的地方,是桌子底下隐约藏着的一颗男性头颅和骷髅身后窗户上映出的一道惊恐的影子,那是一位将窗纸戳开小洞往里窥视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双眼瞠大,表情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与恶心,联想到这内室的布置,或许是他新婚的儿子被恶鬼假扮的新娘给夺去了性命,因此而感到深深的恐惧与恶寒。
此情此景,骷髅阴森的面目,和宛如仕女图般纤细柔美、却毫无生气的美女皮囊形成鲜明对比,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恶鬼平日里是如何用美丽的画皮掩盖自己丑恶的面目,然后去蛊惑人心的。
一旁的太监总管用怪异的腔调说道:“哎呦……皇上您看,这幅画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呐,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画出这样大逆不道的画来。”
嵩帝皱着眉头,不发一语。
太监总管悄悄抬眼观察了一下,继续煽风点火道:“竟然用这种画参加神圣的考试,应该把这个人揪出来,斩首示众。”
嵩帝终于开口:“不说别的,单从这幅画的画功和立意上评判,你认为它怎么样?”
“是,皇上。”
太监总管轻声细语地点头,然后嘶了一声,略加思索道:“依奴才拙见,论画功,这位考生无疑是佼佼者,论立意嘛,也是十分新颖的……哎,可惜了。”
嵩帝:“你可曾在图画院里看到过这样第一时间便能够惹人注目的画稿?”
太监总管摇头:“回皇上,不曾见过。”
“这就对了,朕定要见见这位能够画出如此别出新裁的画稿的考生。”
太监总管不动声色点头,然后继续为嵩帝挑选优秀画稿。
经过两日焦急的等待,评审结果终于出来,榜单和上榜的画稿就张贴在图画院的大门口。
众考生聚集在图画院大门前紧张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考试结果由尹堂风当中宣读。
一甲状元并非苏诗青,但他得的却是一甲榜眼,仅次于状元,这样的成绩对苏诗青说已经是莫大的肯定。
看到结果的邵二雪激动地说道:“太好了!你终于做到了!”
苏诗青高兴得一下子忘记在人前的尊卑之分,他紧紧地抱住邵二雪,热泪盈眶道:“我真的做到了寒夙兄!我真的做到了!”
邵二雪也忘乎所以地抱着他转了两圈,直到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才赶忙将苏诗青放下来,而苏诗青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除了考生,路过的百姓们也都纷纷驻足,停下来品评上榜的那些画稿,大家对苏诗青的画评价都非常高。
“这幅画是在告诫世人不要被美丽的外表所迷惑,而要关注真实的内心,否则只会留得一个被害的结局,妙哉!妙哉!”
“是啊,画风大胆,内容引人入胜,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呐!”
……
“愚哉世人,明明怪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这是嵩帝为苏诗青的画稿所提的发人深省的词,而且还盖上了印章。这样一来,看画之人必定会对此蕴含深意的感受更加深刻。
当然,苏诗青的画也不全是赞扬的声音,也有质疑的批判。
不过他对此比较坦然,相比这些评价,他更感兴趣的是一甲状元柳时颢的画作。
那副画,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甚至几乎只有黑。在众多色彩斑斓的画作当中,它无疑是最特殊的,最与众不同的。
他的画,黑中有物,黑中有亮,是黑夜中光束一般的‘亮’,如同黎明时太阳升起一样耀眼、明亮。他的画中根本不用其他颜彩,都是水与墨的调和出的黑与白,在浓墨的映衬下,留白的路或水际线,天空的颜色,如同明亮的色带一样,牵人魂魄,黑白对比强烈,很有冲击力。
邵二雪评价道:“笔墨是水墨画的精髓,水墨画重在用水,而不是用墨。水用好了,墨色自然就会好。墨分五色,墨因水而有了不同的色彩,浑然成世间万物。柳时颢用了‘沉墨,点积墨,线积墨和面积墨’等多种画法,极为精湛,气势如虹,小小的一张宣纸,甚至都装不下他内心的饱满情感,简直令人惊叹!”
“好想见见这个人!”
苏诗青也掩饰不了激动的情绪,一想到能够和这样一位高手成为同窗,就兴奋不已。
“马上就能见到了。”
欣赏完其他画作,邵二雪将他拉离人群,说道:“为了庆祝你中榜,晚上一起去醉仙楼喝一杯,怎么样?”
苏诗青高兴地点头。
在醉仙楼酒足饭饱后,邵二雪和苏诗青并排躺在草坡上。
醉酒了的苏诗青眼睛笑弯成新月的形状,感叹道:“没放榜之前,还以为和寒夙兄再也无缘做师徒了呢。”
邵二雪望着满天星辰和银盘般的月亮,温和地笑着:“看来我们的缘分,不是一般的深。”
“是啊。”
“有可能我们前世是夫妻也说不定。”
说完,邵二雪用半分期待,半分好奇的表情看向了苏诗青。
面对邵二雪炽热的眼神,苏诗青像是难为情的挠了挠后脑勺:“……?难道不是兄弟吗?”
邵二雪摇头:“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以至于到现在,他仍然在处在煎熬之中。
月光下,邵二雪卷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完美的阴影,俊美的双眼仿佛是透明的,不知是否是醉酒的缘故,苏诗青竟然看得有些看痴了。
难道邵二雪也对他……?这可怎么办?
邵二雪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便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然后收回眼神,头枕着手臂说道:“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苏诗青摸摸额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啊。”
他们的视线一齐看向了天空。
乳白色的月光倒映在池塘里,草地上盛开的花儿就像是数千个天上的星星洒满在地上一样唤起了朦胧的美景。
微风徐徐,沉浸在美丽月光下的苏诗青,困意逐渐袭来,翻过身去眼睛一闭陷入了梦乡之中。
枕在肩膀上的触感不禁让邵二雪垂下头去,眼里映入苏诗青的脸,像小鸟依人一样依靠在他的身旁,传来棉花似的软软触感。
不忍心打扰熟睡中的苏诗青,所以一动也不敢动。大概是皎洁的月光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喝醉酒的缘故,他在苏诗青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他已经明白,书里的圣贤不会告诉他答案了。所以他只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他们两个永远都不要醒来。
次日一早。
在回图画院的路上,他们遇到好几拨官兵在城里匆忙跑过,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问路人才知道原来是昨晚城里到处都被张贴画了阎王画像的大逆不道的招贴。
招贴上写着:“玉杯饮尽千人血,细切珍馐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这种批判朝廷的事情偶有发生,一般这种张贴小告的人不出三天就会被抓住,所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显然他们都没有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两日后。
苏诗青受到皇帝的召见,于是和邵二雪一同进宫参加太后的寿宴。
天还没大亮,宫墙内便传来了欢悦的歌舞乐声。
苏诗青跟在邵二雪和受邀的王公大臣的身后一同进到皇宫里。在看到那些流光溢彩的宫殿时,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皇城的地面是由上好的理石铺成的,仿佛金子做成的屋顶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飞檐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红墙和红柱上都能感受到庄重的威严,各个角落里的盆景一个个整齐而优雅的摆放着,甚至连没有生命的事物都能绽放出某种优越感。
不可思议的压迫感袭向苏诗青,令他有种身临在异境的感觉。
他们沿着一条笔直的宫道走到尽头,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金黄色的晨光照射下来,正在巡逻的整齐武装的禁卫军,以最严谨的步伐从他们面前气势恢宏地走过。
一路上,不管是停下来行礼的侍卫,太监,还是年幼的宫女,身上都能感受到因为侍奉着最尊贵的人而特有的自豪感。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苏诗青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跟着来到御花园里的“金华殿”。
那些华丽的楼阁被池水环绕着,风起菏叶举,碧绿而明净。院内遍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珍贵的花树亦挺拔俊秀。正值夏季,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有如万花做成的地毯,甚是绮丽。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蓝色金边的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金华殿”。
宴会还未开始,王公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邵二雪带着苏诗青走到人群外侧,为他正了正衣冠,温暖的双手和眼神让他瞬间心安了不少。
邵二雪身上淡淡的令人砰然心动的花香钻进苏诗青的鼻尖,不知是哪里沾染的。
就在这时。
安静的殿外传来了混杂的脚步声。忙碌的宫女和太监们像是收到某种约定俗成的命令般,突然整齐划一地跪在地板上。
松弛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皇上、皇太后、皇后驾到!”
总管那清脆的喊叫声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苏诗青回过神来,急忙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他看到绣金的龙袍和龙靴,以及一群身着绝美华服的妃嫔从自己面前晃过。
“众爱卿平身。”
浑厚愉悦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响起,然后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移步进了殿内。
“谢皇上!”
王公大臣们根据自己的品阶依次列坐,而苏诗青没有品阶,只能坐在殿外的最外侧,几乎连皇帝的人影都看不到。
第32章 阙戏任务
歌舞开始后,宴会才慢慢热闹起来。各王公大臣也趁此机会竞相给皇太后献礼。
史提大人和待诏大人代表整个图画院给皇太后进献了一幅三米多长的《万寿图》。
这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耗费价值万金的颜料后制做而成的,他们将上万朵珍稀花卉搬入画中,更是绘制了几百只飞天彩凤和皇太后最喜爱的波斯猫戏游蝶,寓意洪福齐天、寿登耄耋。
韩熙子和揭泰齐声说道:“臣等代表图画院祝愿皇太后万寿无疆、福与天齐。”
皇太后喜不自胜,说道:“这画哀家甚是喜欢,皇帝,重重有赏!”
嵩帝也很高兴:“看得出来图画院这次是真的诚心诚意的准备了,的确该赏。”
揭泰和韩熙子赶紧磕头谢恩:“谢皇上!谢皇太后!”
嵩帝问道:“对了,那个画风大胆的画徒在哪儿?把他叫来给朕看看。”
在韩熙子的带领下,苏诗青抖着肩膀踏进殿内,弱小的身子趴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因紧张的缘故心脏狂跳不止。
嵩帝看到这么年幼的孩子,有些惊讶,问道:“你就是画那幅‘窥窗图’的画徒?”
苏诗青紧闭着双眼,声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回,回皇上,是,是……小人没,没错。”
“不必害怕,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苏诗青头脑一片空白,缓缓地抬起头,眼皮却不敢睁起来看。
嵩帝见到抬起头的那张脸竟然有几分惊艳,虽然离得有点远,可依然能够看到超凡脱俗的五官,再加上那小小的肩膀像被风吹过的柳叶一样轻轻颤抖着,很难让人相信这竟是个画工精湛的男人。
皇太后不禁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真是水月观音、绿鬓朱颜呐。”
嵩帝也赞同地点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慈眉善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皇太后夸赞,回,回皇上,小人名唤顾眉生。”
“顾眉生,你为何要画出那样的画来,就不怕朕砍了你的头?”
苏诗青听到砍头两个字,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急忙又趴在地板上,身体抖成筛子。
“小,小人……没,没想过……”
嵩帝微咧着嘴点了下头:“年纪看着不大,倒是挺有胆识的,你且说说看,这画中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皇太后附和道:“哀家也想听听看。”
这下死定了。
苏诗青料想自己接下来估计只剩下被拖出去砍头的下场了,于是脑海中闪过曾经在法场外见过的砍脑袋时的情形。
一旁的韩熙子见他不说话,便低声提醒道:“顾眉生,皇上问你话呢,赶紧回答呀!”
苏诗青咬紧牙关,便按照自己看过的《酉阳杂俎》一书中所记载的故事娓娓道来。
贞元年间,以西望苑驿,有位百姓叫王申,其人乐善好施,在住所旁建了几间茅屋,盛夏时供行人歇脚,并置办浆果,很是热心。
某日午后,有一貌美的女子前来求水,其子遂将其引进门来。该女子不仅容貌美艳,而且言语明快,举止可爱,家住附近,夫死无子,正要去投奔亲戚家,路过此地便来讨些吃的。
王申夫妇留其吃住,女子欣然从之。吃过饭后,王申之妻将那女子带到后堂,呼之为妹,王妻犹其喜欢那女子,戏言道:“你既然没有至亲了,能做我的儿媳吗?”
女子笑言道:“我身孤苦,愿听从安排。”
当晚,女子便与王申的儿子成婚了。入洞房后,女子告诫王申的儿子,最近盗贼猖獗,不可开门而睡,便将门锁死了……
到了后半夜,王申之妻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中,其子披着头发哭诉:“母亲,孩儿快被鬼吃尽了……”
王妻将所梦之事告诉王申,王申只当是疯癫之话,并未搭理。王妻只好躺下接着睡,随后又梦到儿子的哭诉。次日便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马上下床去到儿子的房间。来到门口,呼喊儿子和那女子,里面并无声音,是死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