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久丹青色半销-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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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和小侍帮邵二雪准备好桌案和笔墨纸砚,王守礼便开始描述自己母亲的面容。
“鄙人的母亲年已七旬,满头银霜,双目细小深陷,脸上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特别是眼角,笑起来的时候好似菊瓣……她的手只有薄扇那么大,时常拄着一根油光的竹拐……”
邵二雪根据他的描述,构思好后,手中的笔开始在宽大的画纸上熟练的游移,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将肖像的轮廓呈现在众人面前。
仅凭寥寥数语就要画出从未见过的人,这需要作画之人的功底非常深厚才能做到。
苏诗青心有灵犀的为他准备不同的画笔和颜料。
大约用去一炷香的时间,邵二雪终于把初稿描绘在的画纸上。
接下来就是根据王守礼描述的细节来进行修改,然后再画出精致细密的肌肤纹理和毛发,最后用不同的颜料进行上色。
苏诗青发现邵二雪的画技比以往更加精湛,也更加令人叹为观止,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磨炼才能画出来的啊?
无论何时,他总能被邵二雪吸引。
他痴迷的看着邵二雪的一举一动,不自觉在他的身后偷偷观察起来,清俊的眉,温柔的眼,深情的唇……
邵二雪比以前更加温润,也更加成熟稳重了。特别是那副清冷且无欲无求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神秘的磁石一般,莫名地吸引着他,又如同暗流涌动,让他越陷越深。
看着看着苏诗青想起昨晚的梦,脸立刻红了起来。
临近晌午。
几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射进来,给画稿渡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苏诗青看着即将完成的画稿,内心愈来愈悸动,手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好像,又重新燃起想要作画的念头了!
当然,他没有将自己那翻江倒海的滚滚心思表现出来,毕竟那笔是他亲自封的,怎么能失信于佛祖?
忽然,耳边传来王守礼激动的恸哭声。
“母亲!母亲!孩儿不孝啊!”
他对着那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悲伤的嚎嚎大哭起来,甚至想要跪下去给邵二雪磕头。
邵二雪急忙将他扶起,表示自己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
苏诗青仔细的端详着那幅画稿。
画面中是一位身着靛蓝布衣,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菊瓣似的笑容从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虽然已经双目混浊,可是年轻时美好的回忆依然充满了她整个瘦小的身躯。
看着看着,慈爱沧桑的肖像主人仿佛正从画里走出来一样。一条一条的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脸部的皮肤似乎还有弹性。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细小的眼珠也好像偶尔在转动,虽然已经看不清了,但从那神情专注的脸上,仿佛可以看出正在聆听着什么。
更令苏诗青感到惊喜的是,邵二雪所用的颜料,竟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
特别是衣服上绘制的蓝色颜料,并非那种价值千金的石青和石蓝,而是一种色彩较为浓厚的颜料。
王守礼表示那幅肖像与自己的母亲有九成之像,已经十分满足,因此准备带回去将其供奉起来。
方丈赞赏道:“邵施主用手中的画笔帮助别人留下美好的回忆,当真是难能可贵的才华啊。”
邵二雪谦虚道:“大师过奖了,其实这也是在下的徒弟教给在下的。在下的徒弟曾经说过,‘唯有画笔才能留住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回忆和景象’,这句话在下一直铭记于心并且受用至今。”
“哦?”方丈惊讶道,“邵施主的徒弟竟有如此深的造诣,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邵二雪转头看了苏诗青一眼,意味深长道:“那孩子,具有能够看透事物本质和灵魂的眼光,是在下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听到这些话,苏诗青的眼里逐渐泛出泪光,不由得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是他自己亲手将邵二雪拼命守护的才能给葬送的,而且还忘记了自己作画的初衷,所以觉得非常愧疚。
眼看王守礼就要将画收起,苏诗青急忙走过去按住他的手。
“请等一等,能否让小僧对画稿稍作修改?”
王守礼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邵二雪。苏诗青也向邵二雪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
邵二雪正视着苏诗青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
“相信你的直觉,改吧。”
望着邵二雪信任的目光,苏诗青颤抖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笔。
他对着画里的老妇人沉思起来,表面上看,邵二雪画的确实无可挑剔,可是直觉告诉他老妇人的嘴巴应该不是这样画的。
他在脑海中顺着老妇人的面容和皱纹的纹路重新构思了一下,然后抓住自己颤抖不稳的手,屏息凝神地提笔沾上颜料,覆盖住原本的颜色和线条。
接着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修改了肖像的嘴巴,多添了一颗露出半截的黄色的牙齿,并且对下唇部分的纹路稍作修改。
瞬间,老妇人的笑容变得更加鲜活。
他认为这才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看到自己的子女后露出的最真挚的表情。
王守礼越看心里越震撼,眼里的泪水已经控制不住,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
“我的母亲,在看我们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释怀地哭了,只是不再那么悲伤。
修改完画稿的苏诗青,在得到邵二雪赞许的目光和王守礼十成像的肯定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内心感到无比释怀。
他看着邵二雪笑了。
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在苏诗青纯真的笑容上,邵二雪看得有些情难自禁了。
他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无时无刻不被苏诗青深深地吸引着,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回到营造司默默无闻地处理事务吗?还能像从前那样平静地生活吗?他怎么可能还会像从前一样……
第68章 目眩的光
正午的阳光普照大地,院子因积雪融化而泥泞一片。
远处依稀传来鸟儿的啼鸣声,以及厚重积雪坍塌折断树枝的声音。
苏诗青和邵二雪坐在松树下的磐石上,看着雪景。
“寒夙兄,你方才用的是什么颜料,我怎么没见过?”
苏诗青率先打破沉默。
邵二雪从怀中拿出几包颜料,将其拆开来递给他。
“这是我路过一个地方时,偶然间发现的,那边的族人用这种颜料染布,颜色深且不易脱色,和寻常作画的颜料不同,所以就带了一些过来想要给你看看。”
“很美的颜色呢。”
苏诗青拿过颜料,用指尖轻轻的碾磨几下,放在阳光中仔细地端详起来。
邵二雪看着他那双布满疤痕的手,心揪疼起来。以前那双手纤细修长,沾满了墨香,如今却变得伤痕累累丑陋无比。
他轻声叹息道:“这么美的颜色,你却用不到了,不觉得可惜吗?”
苏诗青失望地垂下头去:“可惜又如何,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手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作画。”
他拼尽全力画了颗牙齿和修改了下嘴巴,可是画出的线条却不尽如人意。普通人可能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是有点绘画基础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是吗?”寒风吹起苏诗青的发丝,邵二雪他伸手替他拂了拂发丝,说道,“你真是对自己的天赋一无所知啊。”
脸颊传来温暖的热度,苏诗青微微侧目,凝视着邵二雪那饱含深意的双眸。
“我也从未画出过自己满意的画作,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照样咬紧牙关展示给世人看了。我曾经说过,你的画技跟不上想要描绘某种事物的想法,所以才想要你跟在我的身边多加磨炼。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也一直在磨炼,在苦苦挣扎当中,因为描绘出思绪那端稍纵即逝的灵感是每个作画之人的毕生所求,不是吗?”
邵二雪的目光和手心一样炙热:“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够作画,便已心满意足。即使是手不能动了,眼睛看不见了,我也会坚持创作的。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次是能够画出让自己满意的画,所以只能继续挣扎,想要画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听着这些真挚的话语,苏诗青幡然醒悟。
“寒夙兄……”
邵二雪直视着太阳说道:“今日的阳光格外炫目,你不觉得吗?”
苏诗青有些疑惑,为何他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刚想询问,邵二雪便转身朝他投去宛如绽放的雪莲般的微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也是令人目眩的光,那样的遥不可及。”
对于他来说,苏诗青的光芒犹如太阳,绚烂耀眼,难以企及,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苏诗青不觉的有些出神地呆在那里。
邵二雪不等他说话,便带着笑意跳下磐石,仰头凝视着他。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映雪吗?”
苏诗青怔怔地摇头,似有什么要冲破喉咙一样,堵得十分难受。
“因为你就像是映照在雪上的一束光,温暖我,也融化我。”邵二雪注视着他,“眉生,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时候不早了,我想我该离开了。”
苏诗青急忙跳下磐石:“寒夙兄!”
“别来送,我怕再多看你一眼,就真的狠不下心来与你分别了。”邵二雪停顿了一下,“珍重。”
说完便径直往寺庙的门口走去,小侍已经带着行李在山下等他。
苏诗青沉默地看着邵二雪的背影,没有言语。只是那双看得出神的眼睛像挣扎于蜘蛛网上的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抖起来,很快便挂上晶莹的泪珠。
风声渐渐紧了,眼前的人慢慢消失,他想伸手去碰,穿手而过的却是瑟瑟的寒风。
一生还有这么长——他的心底有些小小的遗憾和埋怨,但更加心存感激。
因为于他而言,邵二雪又何尝不是光呢?
……
春去冬来又一春。
庭院里的白木莲开得满树灿烂,尽管姿态艳丽却不能与在树下作画的苏诗青相媲美。
自上次邵二雪来过之后,他便重新拾起了绘画,几乎每日都会从早练习到晚,手也渐渐适应作画的状态。
傍晚时分,两位上山采药的僧人归来。
方丈逐一检查他们的竹篓,发现还是有一些药采混了。
“这是积雪草,这是金钱草。二者虽长得相似,但功效有异,切不可混作一用。你们再仔细对比一下二者的区别,下次不能再弄混了……”
苏诗青认真的聆听,并仔细地观察两种草药的区别。
金钱草茎细,方形,被细柔毛,下部匍匐,上部直立,叶对生……积雪草茎伏地,节上生根。叶互生,叶柄长……
旁边一位僧人说道:“还有上次两种混在一起的草药,白花蛇舌草和水线草,二者晒干之后极为相似,大家也得注意。”
苏诗青问道:“这么多草药都会弄混,难道医书上没有画图说明吗?”
方丈:“部分医书上有,但是不全,也并不细致。”
“这样啊……”
苏诗青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方丈,各位师叔师伯,下次上山采药,也带上我吧。”
一位僧人问道:“你终于肯学医术了?”
苏诗青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修补和整理医书,将所有的药材都绘制精细完整,这样大家以后就不会再弄混了。”
方丈抚了抚银须,欣慰道:“音尘这个提议不错,若是真能做成,必将是件造福万民,功德无量的大事啊!”
从那日起,苏诗青便全身心的扑到修补和整理医书上了。
每天除了诵经祈福外,就是背起画筒往山上跑。不仅将医书上所提到的草药都细致完整地描绘下来,还重新抄录整理所有的医书。
他甚至还在寺庙内围起一片地,专门用来栽培药材,并将药材种子进行分门别类,保存在寺庙内。
这一坚持便是整整两年。
仁德四年,夏。
不管走到哪里,火辣辣的太阳都如影随形,炽烈地灼烤着人们的后背。
苏诗青走进藏经房。
书架上将近一半的书籍像褪色似的变得花白,陈年旧物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刺鼻的芳香、雅致的情调,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深深的着迷。
医馆里的医员们打算从他这里复刻整理出来的那些医书,因此这几日他都在这里校阅和核定,毕竟是医书,马虎不得,必须锱铢必较。
是日午时,方丈将他叫到禅房内。
“音尘呐,你替百姓做成了一件大好事啊。”
苏诗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这些都是方丈及各位师叔师伯们的功劳,音尘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你太谦虚了。”方丈慈祥地笑了笑,手中的佛珠缓缓捻动着,意味深长地问道,“音尘,你了解自己吗?”
苏诗青摇了摇头,感觉心中一片迷惘:“请方丈明示。”
“你正视过自己的内心吗?”
“……”
“既不正视,如何能参透佛的真谛呢?”
苏诗青用充满委屈的眼睛望着方丈。
方丈语重心长道:“音尘,你并不属于这里。”
苏诗青吃惊地抬起头,不解道:“方丈?”
“只有不断经历过苦难才能真正变得强大,音尘,你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脆弱的孩子了,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去展翅高飞,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苏诗青慌张起来:“方丈,您这是想赶音尘走吗?”
“阿弥陀佛……音尘,老衲不是想赶你走,而是在为你寻找不再隐居深山,以戴罪之身在世俗中寻得生存的勇气。”方丈感慨道,“正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有的罪过必在自己内心深处得到赦免,他罪当属他人,自身的罪过须由本人化解。世间苦难皆有限,苦难尽头便是真理,故此你要感受苦难至无法承受为止。此乃真正能够化解罪恶的方法。”
“方丈……”
苏诗青的眼泪扑漱漱地落下,内心万般不舍。
“音尘,你不仅聪慧,而且多才多艺,不管做什么都能够造福百姓,所以你不属于这里,而是属于万民的。”
闻言,苏诗青的脑海里竟浮现出揭傲的面孔,他的心中总是藏着家国情怀和黎民百姓。或许他真的应该传承揭傲的精神,并且将其发扬光大。
用他手中的笔,心中的情,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那一刻,苏诗青仿佛明白方丈话中的深意,于是跪伏在地上朝方丈磕头。
“多谢方丈,音尘明白了。”
方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庄严肃穆得就像一尊古佛。
“阿弥陀佛。”
三天后。
苏诗青正式还俗,拜别方丈和众僧人后,拿着画筒和行囊毅然决然地走下山。
他抬起头,看到鸟儿在碧蓝的天空里排列成“人”字的形状,展翅翱翔,往无边的天际飞去。
仁德九年。
苏诗青花了五年的时间走访各地,收集各种偏方、秘方。然后完成数十部医书、食谱等典籍的修补和整理,期间还自己编写了《药膳全录》一书。
他将这些全都无条件地赠送给官府及各地医馆。
闲暇之余,他也会作画。
或许是眼界开阔了,想法和灵感也多了。他的每出一幅图横空出世后,必然会震惊整个画界。
其中较为出名的是《山川设色图》和《呦呦鹿鸣图》。
《山川设色图》色彩绚烂,几乎所有的颜色都齐上阵。整幅画有白粉、艳红、青、蓝、绿等多种夸张的色调,色泽十分浓艳。
画中,朱砂所绘的群山云雾缭绕,山中则有白树丰茂,青松葱郁,枫树丹艳,绿石嶙峋,蓝水淋淋。一位白面僧人拄仗正走在这绚丽多彩的山林之中。
虽然画面色彩浓重丰富,但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