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门歌-我花开后百花杀原著-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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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羲和收回目光,却没有看他,而是垂下眼,又抓了一把鱼饵扔下去:“我在等你,等你开口。”
萧华雍还没有走到她身边,她就从风中嗅到独属于他身上那一缕复杂浓烈的药香,只要他是以真面目出行,这股气味儿就是寻常人靠近了也能闻到。
唯有偷偷摸摸出去,掩人耳目,行见不得人之事时,他才会用香方洗掉身上的药香,继而熏上他最爱的多伽罗,只是多伽罗浅淡,除非相拥,否则只能似沈羲和这样嗅觉敏锐之人,才能嗅到。
她的话云淡风轻,但他却知道,她一定问了谢韫怀关于解毒之事,她没有强行与他一道去,就是在等着他告诉她。
她是那样的信任与坦荡,他也深信,无论此时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且不会再去寻谢韫怀核实,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信则不疑。
萧华雍看着面前这抹连随风款摆的发丝都温柔到骨子的身影,此刻他知道她或许是特意如此装扮,她是在告诉他,此刻她只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不谈其他,只谈夫妻间的不疑。
“呦呦……”萧华雍看了湖面片刻,才缓缓转身,面对着沈羲和,“我的毒已无力回天,我们需得早做准备。另……”
他的话尚未说完,沈羲和蓦然转身,也与他面对面,她黑曜石一般清冷的眼瞳,此刻少了素来见人时那种摸不透看不清的淡漠,反而多了一丝水光。
她的眼眶都没有泛红,但萧华雍却能够精准捕捉到方才那水光一闪而逝,像一颗流星,瞬间滑落,却湮没在他的心口,刺得他有些发疼,让他一瞬间忘了要接着说什么。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一个隐忍看似波澜不兴,且是心头波涛汹涌,她垂在水袖之中的手,捏紧了层叠的轻纱,指甲都都因为用力泛白。
一个喉头发堵,看似面色寻常,实则一颗心绷紧,仿佛有无数根神经从四面八方捆住了他的心,在不断的拉长,密密匝匝的疼,从心口顺着这些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算半欺骗了她,谢韫怀的法子,谢韫怀自己亦不知是否可行,她若是知晓,他一时间竟不知她是会为了这个未知的可能,让他先失了太子之位,蛰伏离开去救治,走另一条极其艰难的路,这条路走不好,就会令整个沈氏万劫不复。
还是会狠心当做什么都不知,无动于衷。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乐见,故此他隐瞒了她,这一生只有这一次。
若他侥幸能回来,认打认罚,可若他当真回不来,也免让她倾尽一切,得了希望又换来一场失望。
这是萧华雍深思熟虑的结果。
沈羲和的眼眶从深处酸涩向这眼瞳包裹而来,她忽而扬起了天鹅一般细长的脖颈,看了眼白云飘浮的苍穹,须臾之后,她若无其事垂眸:“还有……多长日子。”
萧华雍从未听到过她这样干涩低沉甚至透着点微弱的声音,哪怕她刚入京尚未服用脱骨丹之前,身子骨那样羸弱,也不曾这样,她的脊梁是有尺撑着,她的傲骨是一言一行,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心口的疼痛加剧,萧华雍也不敢去看沈羲和,他嗓音晦涩:“一年……不到。”
他是不会等死的,年底他会离开去接受谢韫怀这或许注定是失败的一次解毒之法,用尽一切去拼搏一次,至于他能否归来,一切都是未知。
“不是……还有明年么?”明明都言他活不过二十四,可明年他才二十四啊。
“太子殿下,活不过两轮。”萧华雍也想到这句批语,或许他应该顺着这句话的出处去查一查,除了下毒之人,谁能这么准确地捏准他毒发的时日呢。
这个两轮,端看人如何解毒,盼着他早逝之人,自然是希望他过不了二十四的生辰,舍不得他之人,便想着他或许是过不了二十五的生辰。
沈羲和明显是后者。
沉默,又是压抑的沉默。
春光正好,绿柳滴翠,花蕊娇艳,惠风和日。
这样的美景,此刻落在沈羲和的眼里却比狂风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还要令她压抑。
是深吸了一口气的萧华雍挂起一抹笑,对沈羲和道:“呦呦,过几日对外称有孕吧。”
第695章 从未这样生气的太子妃
沈羲和骤然盯着他,他竟然要她假装怀孕!
仿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之言,萧华雍浅笑着,眼底竟然有一丝柔和的崇敬:“算算日子,我还能见到孩子。”
“萧北辰!”沈羲和磨着牙挤出他的名字。
重新鼓足勇气,整理好情绪看向沈羲和,萧华雍道:“呦呦,若谷说中了此毒之人,不易使人有孕,我恐怕给不了你亲生人骨肉。
如此也好,我们现在对外宣称有孕,待到八个月后就抱来一个男婴,他非你亲生骨肉,若他乖巧懂事,你也不愿操劳,便好好栽培他,他若忤逆不孝,你无需心慈手软。
我想好了,民间不知多少人生下孩子无力抚养,我会把事情安排妥当,孩子绝不会有胎记,成长之中,让阿喜推推骨,务必不像血亲,与我眉目有一两分相似即可。”
在他可能不能伴她一生之后,萧华雍想了很多,沈羲和一定要有个孩子,且必须是儿郎。如此一来,他会在他离开之前,定下孩子太孙的名分,有了太孙就不会再立东宫,沈羲和可以陪着太孙一直留在宫里。
她依然是正统嫡出之母,处境不会变得艰难,只是少不得日后她要孤军奋战,会更劳累一些。萧华雍坚信这些都绊不住她想要护住西北与至亲的心,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她。
无论是陛下还是其他不长眼之人,他都会替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扫清。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沈羲和从未如此恼怒,恼怒到吸口气,都觉着气里藏着刀,划过她身体的每一处。
“混淆皇室血统么?”旁人敢都不敢想之事,在萧华雍嘴里说出来就是那样的漫不经心,浑然不在意,“皇室血统,由来不都是能者居之?”
萧氏不是第一个皇族,亦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太祖夺位之前,萧氏也只是臣子,不过是山河动乱,萧氏在逐鹿中原时力压群雄,才成了皇室罢了。
萧华雍也坚信,便是日后登基之人仍是萧氏血脉,谁又能推算萧氏皇族还能流传几代?
只要这天下交给能者,能为万民造福,能为苍生请命,能使皇朝兴盛,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又如何呢?
他相信沈羲和交代出来的人不会差,便是差了,也还有沈羲和在。
曾经无数次萧华雍苦也懊恼过,他的妻子过于聪慧与坚韧,让他总是难以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成就感,这一刻萧华雍无比庆幸,他的妻子是沈羲和,无论他在不在,她都能傲然于天地,活出她应有的万丈荣光。
这或许,就是她真正吸引他,令他沉迷难拔之由。
沈羲和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与凉薄:“萧北辰,你凭什么剥夺我做母亲的资格?”
萧华雍身子一震,他双瞳慌乱而又沉痛,他闭上了眼,转过身不去面对沈羲和,负在身后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好半晌他才用失魂一般的声音道:“我……没有剥夺你做母亲的资格……”
微风将这句话送到沈羲和的耳里,她一时间气血上涌,由来持重端雅的沈羲和,那一瞬间气恼得什么都顾不得,她双手一用力,就将萧华雍给推到河里:“你现在就死!”
说完,她气得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竟然让她寻别的男人再婚生子!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长这么大,沈羲和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气得胸口起伏不停,气得看什么都不顺眼,气得看谁都想呵斥,看什么都想要随手摧毁。
可她到底是太子妃,她不能这样,又不能憋着,她直奔宫里的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儿,也不管自己一身衣着不适宜骑马,翻身而上,就狂奔出去。
萧华雍栽倒水里,立时浮上来,他还有些懵,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沈羲和,他忙爬上岸想要去追,想着自己这副模样去追也不妥当,吩咐天圆赶紧跟上,自己匆匆换了身衣裳,一边穿着外袍,一边系着腰带,脸色苍白,慌慌张张追过去。
被不少宫人看在眼里,一时间东宫有宫女爬了床,被太子妃捉奸在床的消息不胫而走。
萧华雍牵来了马儿要去追,被珍珠给拦下来,太子殿下骑个马可以,但是骑马奔腾,那就是大事儿了:“太子殿下,您若这般去追,只怕太子妃殿下更哄不好。”
虽然不知道萧华雍与沈羲和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珍珠相信,萧华雍要是不管不顾,惹来猜疑,情况只会更糟。
萧华雍急得哪里顾得上这些,左右他也就八个月就计划“薨”了,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再猜疑什么,谁若敢来试探,他不介意将人变成弑杀储君的罪人。
然而他才刚翻身上马,就听到了马蹄声,宫里的围场本就不大,沈羲和跑了一圈回来,看到萧华雍更气,直奔萧华雍而来,马儿与萧华雍擦身而过之际,她又用力一把将萧华雍退下去,下方珍珠等人连忙将人扶住。
沈羲和也不跑远了,就为着这一圈跑着。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不少人,就连祐宁帝都带着淑妃来了,几位皇子也相继而来。
就见沈羲和策马奔腾,面色阴沉。
萧华雍被东宫的侍卫搀扶着,眼巴巴看着沈羲和,一脸的心虚与气短。
“朕听闻太子妃怒气冲冲从东宫到了马厩,你惊慌失措追了过来,你们俩这是唱哪出?”祐宁帝到了近前问。
“何人在陛下面前造谣?”沈羲和在见到祐宁帝的一瞬间,就勒住缰绳跳下马,迅速过来见礼,听了祐宁帝之言,当下反驳,“不过是儿一时兴起,想要骑马,太子殿下才刚回宫,儿让太子殿下歇息,估摸着是听闻儿来了马厩骑马,忧心儿不慎弄伤自个儿,这才急忙追来。”
“正是如此,陛下。”萧华雍自然附和沈羲和。
萧华雍带人出宫去崔府不是秘密,才回宫也的确没多久,收用宫娥的确说不通。
“是儿治宫不严,竟有人拿些子虚乌有之事惊扰陛下,儿定会彻查,严惩不贷。”沈羲和又接了一句,目光凉凉地掠过祐宁帝身侧的刘三指。
她正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呢。
上次大赦后宫放了宫娥,漏过了内侍省,正好拿他们开个刀。
第696章 我想任性一次
沈羲和说要查,那就是真的查,且是雷霆之势,剑指内侍省,直接查到了一位少监的身上,这位少监是刘三指一手提拔的徒弟,沈羲和将人丢给了刘三指,由他亲自去处置。
内侍省有内侍监两人,从三品宫中行走,是为陛下心腹,一位是刘三指,另一位在长秋廷,长秋廷是先皇设立,宫内审问宫中人员之处,折磨人的都断可比刑狱都令人闻风丧胆。
少监六人,分别管着后宫,供皇后差遣。祐宁帝登基之后未曾设立后宫,二十余载由荣贵妃掌宫权,但整个内侍省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为何沈羲和拿到了宫权,祐宁帝也不急的缘由,内侍穿插着前朝后宫,内里极其复杂,沈羲和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今日她不想去权衡利弊,只想心口出口气。
虽然她还没有动过内侍省,但早就盯着人,证据一样不少,且动作迅速,容不得翻盘。
刘三指只得认栽,将人杖责了一百大板,沈羲和要提拔朱升为新的少监,刘三指也不敢有异议。
“奴婢叩谢殿下提携之恩,必当鞠躬尽瘁,一心事主,绝无二意!”朱升来给沈羲和磕头。
三年前他和另外一个小内侍随同被沈羲和杀掉的黄中寺去接她入京,当日那样的情形,他也算是机警,这三年来曾经那个胆小却机敏的小内侍成长了不少,沈羲和也暗中不断照拂他,穿上从四品的内侍服也颇有些当官的气势,眼底再无当年的谨小慎微。
沈羲和不是没有人提拔,沈氏也在宫中安插了人,但她还是选择了朱升:“你敢接,我很欣慰。”
她动了刘三指的人,就是挑明了要和内侍省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也是她和陛下的第二次交锋,这个时候朱升接了沈羲和给他的机会,会被整个内侍省敌对。
哪怕是那些被压迫想要改变之人,也不敢明面上偏向他。
“孤臣赤胆,奴婢之幸。”朱升一直不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富贵险中求,他知道只要陪着沈羲和扛过这一战,只要沈羲和成为最终胜利者,他就是下一个刘三指。
无论成与败,人生这一生,总要为所执着的全力以赴一次。
沈羲和原想再对他说几句话,余光瞥见了萧华雍,遂打发他:“去吧。”
朱升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才退下,他一走,萧华雍就撩开了珠帘,踱步到沈羲和的身边。
沈羲和不看他,对他视若无睹,径直翻开后宫六局递上来的书函。
萧华雍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绕了两圈,才在她身侧站定:“呦呦……我们不要闹别扭可好?”
他的语气低落而又透着哀求,皇太子在太子妃面前,由来没有架子,姿态极低。
捏着书函的指尖猝然收紧,沈羲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却也不愿理会他。
“呦呦,有些事无可避免,便是不愿接受,也终将要面对。”萧华雍忽而正色道,“我今日之言,若惹恼了你,望你见谅,却皆是……发自肺腑。”
他允她再嫁,是真心的,谢韫怀的法子他会去试,却并没有抱希望。他不敢有希望,谢韫怀亦不敢担保能成,不过是垂死挣扎的不愿屈服罢了。
他重要为她想一想,她如此璀璨年华,难道要她余生都为他守着,他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他长眠于地下,她却孤身一人,他的心就攥着疼。
沈羲和不是个逃避的性格,事已至此,她不想再与萧华雍置气,略过什么改嫁不改嫁的话,沈羲和转身,平静而又执着地盯着他:“我只要亲生骨肉。”
只是不易有孕,并非不能有孕,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愿放弃。
她既然留不住他,那就为他延续血脉,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她认为最有意义之事。
“呦呦……”萧华雍并不赞同,试图劝说,“我时日不多,我盼着我离去前,你已经‘产子’,否则我如何安心离去?”
宫里虎狼环视,一想到她要独自一个人产子,他就被没来由的恐惧笼罩。
女人生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她又生的是嫡皇孙,包括陛下在内,不知多少人不会给这个孩子降生的机会,更何况便是沈羲和真的有孕,一朝分娩,也未必就是男婴。
另一则,她的性子他太了解,若他们没有孩子,他日再有人能打动她,或许她还能敞开心扉一次,一旦他们有了骨肉,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出现,也不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北辰,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想有一个亲生骨肉。一个流着你我之血的孩子。”沈羲和眸光坚定,“我这一生于情爱淡薄,与你往来,亦是别有所图。嫁与你仍是有诸多无奈与利弊权衡。这一年你待我好,我非草木,实难无动于衷。
我心中有你,但我不是个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之人,我会难过会悲痛,仍旧会好好活着。
然则,我可以笃定地告知你,无论你我是否有孩子,往后余生,再不会有人入我心。”
她明白他所作所为是为何,她明确地告诉他,她不要这些。
萧华雍从未有一刻如此心乱如麻,甜蜜的、苦涩的、喜悦的、痛苦的、希冀的、绝望的……
矛盾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胸前,似乎要将他的一颗心撕碎成无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