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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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朗娇羞一笑:“好。”
捏马。
大家轮番举杯,果汁喝的我都要吐了,我打趣道:“你们不想让我吃菜了是吧。”
大家杯子落定,桌上的转盘开始转呀转的,每一道菜都精致又好吃,吃着吃着我发现在座的各位除了秦小朗在专心干饭以外,大家似乎都有话想说。
我见状,放下筷子,我看着他们,良久,我说:“你们都知道了,是吧?”
“周游……你还好吗?”说这话的是吴斐。
我看着他们,眼睛里,脸颊上都带着笑,我当然还好,准确来说我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不好,但是我比想象中更坦然。
我站起来,这一次,我端起倒满白酒的小杯子,我开口说:“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宣布个事儿,我……辞职了,虽然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干嘛,但是我要比你们想象中要轻松的多,我没那么脆弱,所以也请你们不要担心。”
然后我把那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
真难喝,还辣嗓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没什么事儿。
接下来,饭局就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了,我们一直从黄昏吃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
从饭店出去的时候,青江已经灯红酒绿。
在这场全是大人的饭局,秦小朗小朋友,显然因为没有吃到冰淇淋而显得不太高兴。我看见路边有一家甜品店,就进去买了一支冰淇淋甜筒。我拿着出去的时候秦小朗眼睛都要放光了,他以为我会全给他,当我掰下甜筒尖尖,蘸了点儿冰淇淋递给他的时候,他又露出苦瓜小脸。
“尝尝味儿得了。”我说着咬了一大口。
“舅舅也坏。”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依旧视他手里那一小撮冰淇淋为珍宝。
我们都笑了。
小孩子还是好哄的,得到了就开心了,不像大人,有些东西怎么也得不到,有时候得到了,反而不开心了。奇怪的大人们。
然后我们在门口分别,吴斐一家一辆车,我,周离,以及醉酒的江渡一辆车。
我以为这一晚会就这样愉快结束。直到我爹给我发来消息:你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我:?
我爹:我在青江。还有你阿姨。
我:什么事儿?
我爹:见面再说吧。
我想了想,还是把我现住地的单元楼地址发给了他。
我坐在副驾驶,随口说了句:“我爸来了。”
“啊?”周离似乎比我还惊讶。
“没事儿,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江渡偏偏醉成猪。”
我笑:“又不打架,要那么多人干嘛?”
车子开到楼下,我就看见他们站在路灯下面,周离停好车子,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然后转身对周离说:“你们先别下来,我一个人可以。”
周洪升(我爹)见了我,笑笑:“回来啦?”
“嗯。”
“怎么搬到这儿了?”
“以前房子到期了,不想租了。”
“现在也是合租?”
“嗯。”
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提起手里的东西,说:“路过超市,今年的草莓不错,你不是喜欢吃吗?”
“你带回去吧,我不吃。”
“周游。”
“什么事儿你说,外面挺冷的。”
“跟……跟你阿姨道个歉吧。”
这让人熟悉的窒息的感觉。
“你们回去吧,挺冷的。”说完我转身走向周离的车,打算把行李箱拿下来上楼。
“没听见你爸和你说话吗?给我道歉!!!”
我没有理她,径直地朝前走。
那个女人夺走周洪升手里拎着的草莓,然后朝我背后扔来,我感到一堆带着重量的点密密麻麻落在我的脊背,然后哗啦啦散落在地。
我站定了脚步。
我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心想难道历史要重演了吗?
周离这时从车里冲出来,她站到我跟前看着那个女人,声音提高:“你干什么?”
“你谁啊你,关你什么事儿?”
“你别管我是谁?你凭什么打人?”
“我打我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儿?”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我妈!我妈早就死了!!!”我紧握着拳头,几乎是怒吼出来。
周离被我吓了一跳,我把她拉到我身后,我看着那个女人,我说:“你听好了,我早已经不在医院上班了,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去医院闹了,我干不下去了,我辞职了。我现在在牙科诊所上班,牙医助理,你猜怎么着?”我淡定地拿出手机,调出那个新闻:“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就是因为这条新闻,我现在的工作也丢了。”
“怎么,还觉得我要向你道歉吗?我告诉你,我就是亲手把你杀了,我去坐牢,我去死,我也不觉得我欠你什么。我问心无愧。”我冷静的自己都害怕。
女人显然被我吓到了,她拽着周洪升的胳膊,说起话来有些颤抖:“看见了吗,你儿子就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不仅仅是个变态!”
周洪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也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积压的火,他看向那个女人,手掌高高扬起,好像准备打那个女人,可是最后,那个巴掌却落在他自己的脸上。然后他拉着那个女人走了。
下雪了。
一片雪落在我的鼻梁上,然后在一瞬间融化了。
我转身对周离说:“没事儿了,我们上去吧。”
我先把行李送了上去,然后下来帮周离把江渡扶回她家,然后我顺便把狗蛋儿接了回去。
狗蛋儿大概是太久没见我,生疏一阵之后确认是我,然后又十分高兴地和我闹。屋子里门窗紧闭,一周时间没落什么灰,清扫起来不算麻烦。我是在打开水龙头清洗抹布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房子又活了起来。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时常会有这样的体验,但是这次不一样。
手机里躺着周洪升两条信息,一条是不会再来打扰我的保证,一条是转账,我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把消息清除掉了。
洗完澡我从卫生间里出来,倒了杯水进了书房。
我打开书房的窗子,点燃三支线香插进香灰炉里,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借着窗外晕染进来的微弱的路灯的光,我看清香炉后面 W 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高挺的鼻梁,左边下眼睑靠近眼角的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皮肤白,单眼皮,天蝎座,我爱的人。
“好久不见。”我说。
我不知不觉就这样注视着看了他好久,终于我还是破了防。
我窝成一团,躲在书房的角落里,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窗外偶尔有一朵两朵三朵的雪花飘进来落在我的头发上。
那一年,W 从雪中走来,他向瑟缩在墙角的我伸出手,他和我说:“周游,我带你回家。”
第24章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敲门的声音,那时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因为眼泪干涸的原因,我感到面部的皮肤发紧,我扶着墙站起身关了窗子,我的双腿已经麻的不成样子,我熄灭线香,然后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口走去。
我打开门,看见吴斐和周离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酒。
她们自动忽略我哭过之后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进来,她们经过我:“下酒菜马上到,睡不着,喝点儿吧。”
“斐姐可把她的好酒都拿过来了。”周离附和着。
我无奈地笑笑,转身看见她俩像土匪似的霸占我的沙发。门铃稍后响起,是她们点的下酒菜。
最后我们盘坐在茶几前,我用投影播了桥本爱的《小森林》当做背景音。
窗外白雪,这座不算典型的南方城市,在落雪里,出奇的安静。
我们没有聊什么很深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酒也一口一口地喝着,都没喝醉,微醺正好。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我忽然瞥见投影仪上电影的画面,那是漫天遍野的洁白,字幕上显示着独白:好了,得去铲雪了。
要不明天早上我也下楼铲雪吧。心里这样想着,还打算牺牲一把趁手的锅铲。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牙没刷脸没洗,裹好衣服很兴奋地拿着锅铲下楼。
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失望:捏马,雪全化了。
一抬头,太阳耀眼。
突如其来的“假期”,百无聊赖的我,对着太阳骂了句:*,你妈的。
我开始对房子里的一切开始感兴趣,甚至是墙上的墙纸,我也要搞清楚上面的纹路是什么花;延伸到阳台之外的晾衣架让我开始想像工人们安装它的场景;偶然间看见天花板某处结了张蜘蛛网,拿着拖鞋扔了 n 次终于把它击破……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一周,我终于拿起相机开始拍点儿居家日常,拙劣地剪辑之后,我上传了在哔哩哔哩的第一支视频,视频一经发出,短短半天不到,我收获了五个粉丝,他们分别是:吴斐、周离、柳乌龙、秦大朗还有江渡。哈哈哈,他妈的。
但我要承认的是,拍视频这件事,成为我抵抗无聊生活的一种方式。
至少在我再次出去工作之前,我不会无聊死。我别无他求,拍着给朋友们乐呵乐呵,也挺好的。
大概就在我上传了三支视频之后,就过年了。
除夕那天,我在吴斐家里过的,我在厨房帮慧芳阿姨打下手,年夜饭太过丰盛,厨房也因此热闹地不成样子,慧芳阿姨时常感叹:“今年真好,多了个人,热闹。”
“妈,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我今天高兴嘛。”慧芳阿姨突然像个小女生那样笑起来。
吃过饭,我们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没一会儿,慧芳阿姨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红包,吴斐一个,秦小朗一个,最后轮到了我。
我应激似的从沙发上起身,满客厅跑,不停摆手拒绝:“阿姨,你这样我下次就不来了。”
“不收下,你下次就真别来了,来吃个饭,还大包小包拎东西过来。”慧芳阿姨说我。
“那是该有的礼节。”我说。
“这是阿姨的心意,又不多,收下!”
最后我和慧芳阿姨又在吴斐和秦小朗的笑声里博弈了几个回合,我还是收下了慧芳阿姨的红包。
我趁势拿出早就给秦小朗准备好的红包,说:“小朗,这是舅舅给的压岁钱。”
没想到秦小朗捂紧了他的口袋:“舅舅,我不要啦,谢谢舅舅。”
然后就轮到我和吴斐博弈。
“你干嘛,钱留着自己花。”吴斐伸手拦我。
“又不多,一点儿心意。”
“学会了是吧。”
“我和你说,就没有我送不出去的东西。”说完,我一把把红包塞进了秦小朗的帽子里。然后我拍拍他:“小朗乖别给妈妈,自己藏起来,长大了花。”
慧芳阿姨在厨房忙碌着收拾着,客厅里我和吴斐还在继续“争吵”,她时常回头看着我们,就像是看着她的一双儿女。电视机里继续传来喧闹的声音,我们谁都没注意,慧芳阿姨停下手里的动作很久了,她站在洗碗池前,背对着我们,默默地擦拭着眼泪。
周洪升在这个晚上给我发来一张照片,奶奶躺在按摩椅上,旁边是周全给她端着洗干净的水果,看上去好不惬意。奶奶向来对周全不错,周全也喜欢奶奶,这一点我没得说。
我向来知道奶奶的脾性,她从来只在城里待除夕一天,甚至不愿意过夜,怎么着也要让周洪升开车送回南山。
除夕这天晚上,我们出了门,滨江公园比往常热闹,安保也比往常多。
都说没了烟火爆竹的春节多少少点意思,所以每年限制令之下依旧有些人蠢蠢欲动。冬天是青弋江的枯水期,江水退下,裸露出一片满是沙石的江滩。总会有几个不老实的人,在那儿放几个孔明灯祈福许愿,更有甚者,燃放烟花。
我们走在人群之中,身后的天际忽然映红,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巨响,烟火绽放在整个夜空。
秦小朗比谁都兴奋,他在秦大朗的怀里指着天空都要跳起来了。
后来,大概是我蹲下来系个鞋带的功夫,起身的时候发现落后他们几米的距离。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手牵着手的江渡和周离,相依而行的秦大朗和吴斐。
秦小朗忽然喊我:“舅舅,你快跟上来啊。”
我收回心绪,没再多想。
第二天,吴斐开车送我去高铁站,我已经忘记我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当然,我说的是奶奶在的乡下——南山小镇。
从青江到我的老家阳澄,高铁要坐三个小时的时间,再从阳澄高铁站转城乡公交,到达南山镇路口牌的时候,大概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高高的石头牌坊上写着欢迎来到南山,这些年阳澄大力发展振兴乡村项目,南山也趁势而起,凭借依山傍水的先天优势,乡村旅游业随之兴起。来南山玩儿的人,大多是城里或者是周边三四线城市的人,利用周末短途出行,南山还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今时过境迁,我竟然有些认不出来。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每次来奶奶这里过寒暑假,路口都是搭了车篷的电动三轮,从路口到家只要五块钱。可是现在,我竟然没有发现一辆三轮车,路边倒是有不少排列整齐的绿色出租,车身上漆印着“欢迎来到南山”。我们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时不时就有车子从我面前经过,走过去,问路问价格,坐上车,十几分钟也就到家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近乡情怯的感觉在此刻达到顶峰,我站在原地很久,愣是没敢往对面走去。那是从我儿时就生长起来的藤蔓,此刻它爬满我的身体,像是要把我吞噬掉。我知道它将会伴随我的一生,就像我此刻站在这里,它像是得了某种暗许,从我脚下故乡的土地里,破土而出,缠绕着我,然后开出花来。
身后的人行道上,路过两个抽着烟用南山方言叙话的大爷,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我也没敢问上一句。
所以,对面的出租车,看样子真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长吁一口气,注意着来往的车辆,准备过到对面去。
就在这时,身后人行道上传来声音:“周游?”
我回过头,看见阿途骑着一辆送快递的三轮车停在那儿。
“还真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他明显比我还兴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听你说起。”
就这样,我坐上了阿途的电动三轮。
南山,我终于又感觉亲切一点。虽然越靠近家,我越心慌。
“以前,我记得回去的路非常颠。”我坐在阿途旁边,看着面前的路说。
“这都多少年了,南山变化挺大的,路都修了。”阿途笑着说。
“是,变化挺大的。”
“每逢周末,节假日啥的,这里不少人呢,真搞不懂那些城里人,南山有啥可玩儿的,破山破水的。”
“这对南山来说是好事儿。”我说。
“那还真是,有些游客寄特产回去全在我们快递站,我工资倒是没少涨。”说完之后他突然问我:“你回来待多久?”
听他的语气,像是有事儿,于是我问他:“咋了,你说。”
“我初八订婚宴。”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一听他说完,有些激动:“真的啊,我早就听我奶奶说你找女朋友了,我还没机会问你呢。你放心,怎么着我也等你订完婚再走。”
“行。”阿途专心骑着车,他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前面的路:“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是啊。”我也有些恍惚了,然后我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他:“你怎么大年初一还上班啊,快递站不休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