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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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世人飞蛾扑火般追寻的情意,是这种意思。
是这世上有无数人,京城也有无数人,茫茫人海,庸庸众生,原本都与你无关。
但里面有一个人,他看见了你,你也看见了他,这世界上从此有一个人是属于你的,像航船在茫茫大海上下了锚,从此这世界在你眼中都不再一样。
何况这个人是秦翊。
他能舞最好的剑,骑最快的马,也是整个京城,最英俊最勇敢的青年郎。
他淡漠的神色向来如同千年的寒冰,此刻也因为凌霜而冰消雪融,拥有他,像驯服一匹最桀骜不驯的野马,光是看见他耳廓的微红,就让人心头颤抖。
他比凌霜高,所以低头的时候尤其诚恳,马厩里灯光昏暗,凌霜坐在石槽上,闻见他衣襟上有霜雪和草木的清香,看见他黑色瞳仁的光亮得像星辰。
“我知道。”他低声告诉凌霜:“我们可以一起建一个家,可以有你想要的扬州,竹林和杏花,也可以有我童年的树林,河流,和小时候后悔没有买下的那匹小马,可以摆江南的茶,也可以看塞北的雪,这是我们共同的家。
我把我最幽深的秘密给你,把我最脆弱的软肋给你,你随时可以离开,也永远不会感觉在我面前没有反击的力气。
我把我的梦想给你,把我的未来给你,我会做你的盔甲,你永远可以依靠我,从今往后,你不需要独自面对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所有。”
“任何人想要欺负你,都要问过我。
再大的难事,我也分你一肩膀,这世界还是很大,很不如人意,但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等夏天,我们可以去庄子上消暑,看当年凌云渡大战的遗迹。
秋天我们可以去乐游原上跑马,我们可以一起打马球,射箭,可以一起聊天到深夜,也可以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等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去打猎……我会把我二十一年的所有人生告诉你,我们一起建一个家,这不只是我们的家,也是你想接纳的任何人的家。”
哪怕是凌霜呢,也因为这段话而呼吸急促起来。
她不止是特立独行的凌霜,也继承了娄二奶奶身上最好的商人的部分。
她知道这段话的重量。
“你保证。”凌霜说完,立刻否定了:“哼,我才不信什么保证发誓的事呢,我又不是娴月……”
秦翊顿时被逗笑了。
不过他向来是一诺千金的。
凌霜有点动心,但她当初对那样懦弱的程筠都仍然保持警惕,虽然秦翊比程筠正直得多,但也强大得多,自然也危险得多。
用娴月的话说,不要相信人性。
“再说吧。”凌霜神气得很:“这是我开的铺子,你想入股就入股?我还没答应呢,先让我考虑考虑再说……”
“好。”秦翊只是好脾气地笑。
“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回去了,要是娴月知道我回京城先来见你,能记仇到下辈子。”凌霜拍拍身上的草料,道:“但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我一回家,我娘肯定饶不了我,要是给我关起来,估计我一个月都出不来了,自然先把你这边的事了结了再回家呀……”
“要是被关起来也不要紧,我会把你弄出来的。”秦翊道。
“哼,又用那一招是吧?整天败坏我的名声。”凌霜潇洒得很:“再说了,我需要你救?我自己没本事?
你还不知道吧,这次我本来几天就想明白了,要不是为了把陈叔送到地方,给他买地买宅子,我早回来了。”
“你送他干什么?”秦翊被逗笑了:“我是安排他送你的。”
老陈是先文远侯的校尉官,见多识广,外面路途险恶,秦翊安排他和凌霜同路,有个老经验的人跟着,凌霜也可以学会如何在外面闯荡,谁知道凌霜反过来,要照料老陈了。
“我有手有脚,年纪轻轻的,要个老人家照顾我,也太没出息了。
他当了那么多年兵,置产业一点不懂,被人骗了怎么办。你托付的人,我难道半道扔了,我成什么人了?论道义也不能这样啊。”凌霜理直气壮得很,看看日光,急道:“真不能和你多说了,我回家了。
对了,我还贩了一船瓷器回来呢,停在西渡口,要是我一到家我娘就把我关起来了,你记得帮我去西渡口移一下船呀。”
她向来雷厉风行,说完,拔腿就跑,跑到门口却忽然停下来,叫道:“秦翊。”
秦翊答应了一声,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听话的秦翊,顿时笑了。
阳光灿烂,她穿一身红,真是火一样的热烈,太阳一样的明亮,一笑起来,马厩似乎都被映亮了。
“还给你。”
她朝秦翊扔出一个东西来,秦翊伸手接了,原来是他给她的虎符。凌霜朝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得不见了。
秦翊靠在马厩上,无奈地笑了。
怪不得贺南祯那家伙,整天没出息在那为情所困,原来情字,确实能困住人。
第141章 伸冤
话说凌霜这边,其实是做好了一进家门就出不去的准备的,不然也不会先见秦翊了。
果然,她踹开门后,娄二奶奶看到她第一眼,原本气的事全抛之脑后了,脸瞬间涨红,青筋都冒出来。
“去,拿大绳子,大杠子!给我把这孽障捆了!”她发着怒,指挥丫头婆子们:“找小厮来,别让她跑。
怪不得老太太要关祠堂,这样的讨债鬼,养也是白养,不关祠堂干什么,关死了清净。”,“诶诶诶!”
凌霜不赞同地道,好在那些丫头婆子们也没当真,只有林娘子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凌霜倒也不怕,还笑嘻嘻地道:“我还没说你,你先说我了。
我才跑多久,你在家干什么呢,怎么逼得娴月要做哪吒了,偏心也不是这样偏的……”
娄二奶奶听了,更气,眼睛都气红了,怒道:“都聋了?是死人哪,说了去拿绳子,还不去。”
“嚯,恼羞成怒了。”凌霜不怕死地道:“别忙别忙,放心,我不跑。咱们先说清楚了。”
她说声不跑,真就不跑,不仅不退,还进得们来,绕过矮屏风,在床上坐定了。道:“来来来,你实在要捆,咱们就捆上说话,先说娴月的事,我刚过来,就听了几句,怎么就听到你又是要打桃染,又是把娴月往外面赶,还要她还你车马,还衣裳,还了这些还不够,什么意思?你要逼死她?”
“要你管?”娴月倒先骂她:“我死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横竖会跑,再跑到天远地远就好了,等你?我骨头都烂了。”
娴月向来一是要强,二是自己也怕死,她天生娇气,怕疼怕病怕死,轻易自己不提病字死字,凌霜没想到,走了半个月,娴月已经是这声口了。
本来还没那么认真,顿时不由得眼神一冷,看向娄二奶奶。
“我是跑了半个月,不是跑了半年。什么意思?这半个月你天天骂娴月来着?她怎么这样了?”
“你有脸问?”娄二奶奶也心虚,越发要色厉内荏:“这是你家?你不是爱跑,还回来干什么?”
“你别来这套。”
凌霜见她这神色,就知道背后还有事,环视周围,道:“卿云也哑巴了?家里闹成这样,你就看着?桃染呢?”
桃染从她回来那一刻就哭成了泪人,听到这话,哪有不告状的,立刻拨开人群,直接朝凌霜面前就是一跪,一面哭,一面说,把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全说了个清楚,又是说:“贺大人送的药,二奶奶拿去给三房下套,险些弄丢了……”又是说“二奶奶说小姐和贺大人不明不白,贺大人就提了亲,本来也是等一斛珍珠的……”最后又把今天的事说了,还不忘补上“二奶奶喝醉那天,还朝小姐行礼来着,长辈怎么好朝晚辈行礼,多折福气,小姐当晚就发烧了……”
娴月气得直拉她,道:“要你在这伸冤?
她是城隍老爷怎么的,给我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桃染哪里肯听,她虽然哭,条理却清晰,一字不漏,说了个清清楚楚,别说凌霜,连周围听的丫头婆子都心下恻然。
凌霜先还只是抿着唇,冷着脸,听到最后,索性冷笑起来。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道:“娘也是挺忙的,半个月,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合着我在的时候是没空是吧?等我一走,就全来了……”
她明明也是晚辈,还是三姐妹中的最小的一个,但也不知为何,人人怕她。她这话一说,娄二奶奶也心虚,还强行发怒道:“你在这充什么青天大老爷,你自己跑了半个月,我没说你离家出走的事呢,你还寻我的不是……”
“说了,我不跑,你等会算我的帐就是,要打要杀随你。”凌霜道:“但家里这笔账,我得算算了。”
“你还算我的账,你翻了天了,要造反!”娄二奶奶还强自嚷道。
凌霜压根懒得回,环视众人,又冷笑起来。
“卿云向来是一味愚孝,我也懒得说了。”她直接道:“爹呢,家里这样子,爹也不管?别在外面听墙角了,还不进来!”
娄二爷也只能嘿嘿两声,尴尬地摸着头,从门口出现了。
娄二爷从来溺爱她,从小就可以坐在膝盖上扯胡子,在他书上画大字也舍不得打的。
娴月说娄二奶奶偏心卿云,娄二爷偏心凌霜,不是说说而已。
娄二爷对她没办法,也不只是太喜爱,其实也是因为凌霜的道理和他一样的,所以拗不过她,就好像娄二奶奶也拗不过卿云退婚一样。
像现在,娄二奶奶还垂死挣扎道:“咱们娘女间的事,拉扯他干什么?”
“这是娘女之间的事吗?
你拿话压派娴月,可是句句都用的父母之恩,你要娴月还你的东西,爹同意吗?你要娴月还命,爹也要他还?”
凌霜立刻就反驳了,见娄二爷在一边尴尬地笑,道:“爹,你现在附和我也没用了,这半个月干什么去了?
从我们小时候开始,你就整日让娘扮黑脸,你做好人,现在扮出事了,你不管了?
我不在,卿云愚孝,这家里就你能和娘说说话,你由着她这样欺负娴月,不是帮凶是什么?我要晚回来两天,娴月被她逼死了,你也算了?”
“晚回来正好呢,给我收尸,不是正合你意。”
娴月这时候正坐在一边,脸朝墙壁,听到这话,立刻回道:“死了干净,少了累赘,你正好天南地北逛去,修仙得道去!”
“行行行,是我不对,等回头跟你赔礼,咱们先把娘这边的事弄明白。”凌霜安抚完她。
娄二奶奶又道:“反了你,弄明白什么?我要跟你交代什么?你是娘还是我是娘?
黄娘子,林娘子,你们是死人哪,就这样看着她造反……”
黄娘子和林娘子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她,黄娘子到底忠心,劝道:“当着众人,小姐怎么好说夫人的不是,就算有不是,做女儿的,也该遮掩呀,一家人怎么在这断案呢,传出去多惹人笑话……”
“哦,这时候你出来和稀泥了。”凌霜立刻回她:“黄娘子,不是我说你,你也是看着娴月长大的,娘这样勒掯娴月,你就没有觉得一丝不对?你有空劝我,之前怎么不劝娘呢。”
一句话把黄娘子的脸也说得通红,林娘子见状,哪里还敢劝,凌霜如今是把持着娄二爷,挟天子令诸侯,娄二奶奶又说不过她,卿云更不必说,本来就不会吵架,也被说得脸通红站在旁边……
“行了,既然是咱们家的事,你们都出去,我们关起门说,省得又说我不给娘面子,黄娘子你留下来,多少你得算个帮凶。桃染也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我们家事归你管?”娄二奶奶又想起一句来:“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家里的钱,铺子,这些自然归娘来当家。
但我们一家人的事,咱们得商量着来,因为这是我们六个人的家,不是娘一个人的家。
娘要娴月还东西,还命,是站在咱们家的立场说的,那就是家事。”凌霜条理清晰得很:“是,娘是十月怀胎生了我们,吃了苦头,我们也欠娘的血肉,娘是要还是不是?桃染,拿个盆来。”
她反正随身带刀,直接从靴子里就拔出来了。
“你干什么!”娄二奶奶吓得脸发白。
“娘要还,我们自然四个人还,一人还一刀嘛。”凌霜招呼卿云:“来,卿云姐姐先还,她最大,欠得多……”
卿云也是真老实,被她手上拿着刀拉着,也不反抗,娄二奶奶连忙把卿云拉开了,骂凌霜:“你疯了,别在这发疯……”
“哦?
卿云就还不得,娴月就还得,你还不承认你偏心?”凌霜立刻问她。
“卿云孝顺听话,娴月满嘴说得是什么,你来晚了没听见,她做错了,我做娘的骂她骂不得?
她说话刺人,要去投奔云夫人去,我让她把车马留下衣裳留下,怎么了?就成了我要她的命了!”娄二奶奶也是嘴厉害得很。
“谁孝顺,谁不孝顺,还不是你一句话?
要论起来,卿云退了婚,娴月还定亲,按你当初给我两耳光的说法,我一辈子不结婚不是最大的不孝?”凌霜比她嘴还厉害:“要说谁有错谁道歉,那你拿娴月救命的药去给三房设局怎么说?你道歉没有?你说她和贺云章不清不白,你道歉过没有?
娴月是人,不是石头木头,你做了这些事,她心中有芥蒂,对你冷言冷语两句,你就受不了了?
行,要赔罪道歉,你先赔罪两次,我让娴月给你赔罪一次。大家扯平!”
娄二奶奶被她气得直发抖。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世上有娘给女儿赔罪的道理?我倒是想给她磕两个,只怕她受不起!”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凌霜冷静得很:“你还朝她行礼咒她呢,你得赔罪三次!”
“我把你这无法无天的孽障!”
娄二奶奶气得要揍她,手才扬起来,凌霜就道:“你打,你打了我就带娴月走,有我在,不怕她不能风光大嫁,到时候你和卿云过,我们俩过,连爹我也带走……”
她还不忘问一句娄二爷:“爹,你跟不跟我们走?”
娄二爷看一眼娄二奶奶,虽然不说话,但已经不自觉挪到凌霜身后,娄二奶奶见状,怒道:“你敢!”
“你不准打人。”娄二爷也板起了脸:“凌霜说得句句都对,你明摆着是偏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自己也知道错了,为了面子就是不改,还要打人。
当初凌霜走,就是挨了你的打,回来你还要打她?
要是你有道理,为什么总要打人,明明以德服人才是正道,我不跟凌霜走,但我也不要她们还我什么父母恩。
做父母做得好,人家自会感恩,做不好,就追着讨债,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鲜少说这么多话,还是反驳娄二奶奶的话,娄二奶奶震惊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反了!”
好死不死,探雪这家伙又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了,也站在凌霜面前,道:“三姐姐说得对,娘就是偏心!
这些天二姐姐天天哭,娘还骂她,我也要跟三姐姐走,我不当帮凶了!”
娄二奶奶顿时眼睛都红了,眼泪直涌,气得直发抖。
“好好好!你们是好人,你们都有道理!”
她气得直接伸手进怀里,把管家的钥匙都掏出来,往桌上狠狠一摔,道:“你们是一家人,我是恶人,你们去过吧,当我死了好了!
我没生你们,没养你们,没有恩,我是讨债鬼,今天我不讨这个债了,你们小姐们去过好日子吧,我走了!”
她气得浑身乱战,直接摔门而去,黄娘子和卿云都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