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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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咱们摊开了说吧,你要是惧怕人家议论,咱们就坐下来商量一个办法,横竖你大女儿嫁得好,二女儿也前途无量,出个叛逆也没什么,影响不到什么。
但如果你想指望我会因为怕人说而做什么事,那是不可能的……”
这话触中娄二奶奶心事,她心中闪过一念,怒道:“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个,话里话外,就是说卿云的事,卿云嫁了赵家,于公于私哪样不好,你们一个两个,拿这个来戳我的心!
你要有本事,也去找个侯府,我随你怎么胡作非为……”
她这话一说,旁边娴月的唇就抿了起来。
黄娘子见状不妙,想要解劝,但凌霜已经站了起来,冷笑道。
“对,我是没这本事,我也不想有这本事,你也犯不着在我身上用这激将法……”她反问娄二奶奶:“照这样说,卿云都定亲了,你心愿已足,还不够开心的,怎么还在我们身上使劲呢?”
“说来说去,还是为卿云!”
娄二奶奶也开始泼起来了,直接问到凌霜脸上:“怎么你也知道卿云的亲事好,你要有这心气,你正该也弄个好的,让咱们,让程家看看啊,胜过把对程家的脾气全发在你亲娘身上!”
凌霜被气笑了。
“好好好,不讲理是吧。你要说诛心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了!”
黄娘子见势不妙,连忙拉住凌霜,凌霜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也直接问娄二奶奶:“你说你是为我们好,我看也未必吧?卿云真知道你为了她的亲事都做了哪些努力吗?
她要知道,今天在这吵架的就不是我,而是她了。她知道你是怎么对娴月的吗?
你要真为了她好,怎么会这样挑拨她和娴月,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不知道赵景的事呢!”
凌霜说的其实是元宵节做衣服的事,娄二奶奶故意做了适合卿云的淡雅颜色,娴月当时也没说什么。
她那时候就知道赵景是看中了娴月的,凌霜这样的脾气,最容不下不公正,即使娴月忍了,她却一直记到今日。
但谁知道娄二奶奶有心病,以为她说的是新发生的泼胭脂的事,顿时触中痛处,面红耳赤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为你一个不愿意定亲,你还要拉扯上多少人,你自己当尼姑,也让你姐妹都当尼姑?”
“当尼姑至少可以保得住自己一生平安。最坏也坏不到哪去,嫁人呢?”凌霜字字如刀地逼问道:“你真知道你的催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我们因为你的逼迫嫁到别人家,你真能负责我们的一生吗?
等我们因为内宅的争斗儿女的拖累毁了一辈子时,你能干什么呢?”
“世上难道都是坏人?就没一个好男人?你爹不是男人?”
“所以我们就该用自己的一生去赌那个好男人吗?赌错了呢?你来负责吗?”凌霜的话锋利如剑:“你说爹好,但你真的快乐吗?你十八岁的时候想过的是这样的一生吗?你当初没有因为老太君而痛苦不堪吗?我们家不是被逼得远走扬州吗?娴月的病怎么来的?
就算你好了伤疤忘了痛,就算你现在觉得一切都值得,那你应该快乐啊,你为什么还想操纵我们的一生,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我们不能做我们的选择吗?你为什么要掌控我们的人生?好,你说卿云嫁得好?你能保证她一生好吗?赵家如果欺负她,你真有能力保全她吗?赵景宠妾灭妻,你能干什么?
京中这么多夫人,哪一个嫁人时不是擦亮眼睛奔着幸福去的?最后幸福的有几个?你真的爱我们吗?
还是急着把我们一个个都推出去,完成你的任务,这样你可以出去炫耀你嫁了你的女儿!
嫁得高,嫁得好,如同把一件货物卖出了最高的价格!”
娄二奶奶没有反驳她,因为她回敬凌霜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以凌霜最为震惊。
虽然娄二奶奶威胁了她一万次“皮痒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凌霜真正的挨打。
她甚至忘了本能的反应,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痛,在提醒她自己被母亲打了一巴掌,而她自己却迟迟反应不过来。
娄二奶奶也没想到自己会打她,还打得这么重,半个手掌都麻了。
“我……”她迟疑地想要说点什么,几乎是懊悔的。
但凌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直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去,连如意都没带。
“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娄二奶奶催促道,一旁吓傻了的如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出去跟着凌霜,黄娘子也连忙出去追。
室内一时只剩下娄二奶奶和娴月,娄二奶奶看着她们追了出去,回过脸来看见娴月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凛。
要说识人,娄二奶奶是厉害的,自己的女儿里,娴月是没有凌霜那么多大道理的,要说道理,她只有一条,是护短,凡事都分外人和自己人的。
而她看自己的这个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
娄二奶奶本能地恼怒起来,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作为她母亲,打她一下是十恶不赦吗?我也是为了她好。”
如果说凌霜是不信这套道理还要反驳的话,那娴月是完全视若无物,谁也无法说她信还是不信,只知道她完全无法被这些话牵绊。
连娄二奶奶作为她母亲,很多时候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娘要是为了她好,说服她才是正道。娘打她,是因为你也说不过她,不是为了她好。”娴月淡淡道。
娄二奶奶没想到今天一个两个女儿都反了,顿时语结,见娴月说完就走,生气地道:“你去哪?你也要造反不成?”
“我去找个人嫁了,免得留在家里挨打。”
娴月说着就走了,也不管娄二奶奶会不会被她气晕过去。
第78章 竹子
卿云是到午饭时才知道这事的。
本来娄二奶奶这边气消了,见凌霜一去不回,心里已经心虚了,等卿云知道,更是大惊失色。
“娘怎么能打人呢。”她急得眼泪都出来:“娘只知道怪凌霜不好好参加花信宴,她的名声究竟怎么到今天的,娘难道忘了吗?
当初要不是为了我,在老太妃面前告那一状,凌霜原本是我们里面最安稳的一个,娘不仅不记她的好,还拿话来刺她,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娄二奶奶本来就很后悔了,被她一说,只能嘴硬道:“是她说的话太戳人心,天下哪有女儿能这样说自己娘的。”
卿云不像另外两个,不会直接顶撞她,听了这话,也只是垂泪道:“那我现在去找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跑?”
“不准去,她要离家出走就让她去,”娄二奶奶色厉内荏地道:“再说了,娴月不是在找了吗?你找什么,别出去让人看笑话。”
卿云一听,就知道娴月也卷进来了,更加着急,饭也没吃完,第一次这样不听话,叫准备轿子,她想凌霜也没地方可去,就算去别的地方,被娴月找到,一样是要去云夫人那的,所以直接去了安远侯府。
谁知道娴月也不在这,只有云夫人,本来云夫人对卿云还是很客气的,但听卿云说道:“因为一点事,凌霜跑出去了,娴月也出去找她了,云夫人知不知道她们在哪里呢?”
云夫人一听,大概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本来她和娴月最好,凌霜只是有交情,凌霜这人的脾气,也不是娴月那样整天亲亲热热各种撒娇的性格,但凌霜的抱负和困境,她也是隐约知道的,如龙困浅滩鹤落樊笼,再加上一个事事精明务实处处好强的娄二奶奶,母女俩肯定是有一次大冲突的。
但娴月也卷进去,可见是娄二奶奶做得不对。
多半是说得太难听,或许动了手,或许强行要把凌霜嫁出去,不然凌霜的性格,也不会跑的。
再加上卿云这句话说得略急了点,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所以云夫人听了,就淡淡道:“我不知道,娄二奶奶不是厉害吗?女儿多,丢了一两个也没什么,横竖有你呢。”
这话说得诛心,要是跟娄二奶奶说还好,但偏偏是卿云听到。
娄二奶奶偏心,偏的那个人可就是她。
卿云又是愧又是急,她性格忠厚,也不知道回嘴,只得忍着泪道:“既然云夫人不知道她们的下落,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要是她们有消息,麻烦云夫人告知我一声,多谢了。”
她忍到出了云夫人的琉璃阁,顺着庭院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撑不下去,扶着路边的竹子,用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偏偏跟她出门的是玉蓉,不如月香贴心有眼力,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端庄稳重的大小姐这样哭,慌得不行,也不敢解劝,也不会解劝,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赵景虽然没什么可惜的,但我们家的竹子长了斑点可不好看呀。”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玉蓉大惊,一看,是个极英俊风流的年轻公子,穿着家常锦衣,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柄削了一半的竹笛子。
卿云也吓了一跳,等到看见是贺南祯时,顿时又有点生气,道:“小侯爷也别太随意了。”
“我知错了,娄姑娘。”
贺南祯从善如流,他笑眯眯拿着笛子和小刀,老老实实对她行个礼,道:“小的不该,一时兴起想削支笛子玩玩,就跑到自家竹林里来了,没想到这是我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小姐,罪该万死。”
卿云被他气得忘了哭了,但确实道理也不在她这边,安远侯府外府和内府之间是一大片竹林,卿云自己走过了界,她不像凌霜,来过一次也记不住路,又兼实在伤心,才走错了路。
仔细想想贺南祯确实无辜,他在自家削笛子,是自己撞上来,还要说他失礼。
但他这样道歉,显然就是故意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让自己不好意思。
卿云和他相处过,知道他这人气人的本事,实在是让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她这犹豫之间,贺南祯已经笑了起来。
“娄姑娘什么事哭成这样,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将功折罪。”他笑眯眯道:“不会赵景真……”
“你别乱说。”卿云生气道。
贺南祯用湘妃竹的比喻笑她,恰恰触中她心事,舜死后娥皇女英才哭出湘妃竹,不吉利不说,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不是正应了娴月前日泼胭脂的事吗?
贺南祯却不知道什么胭脂不胭脂的事,见她脸上泪痕没干,神色沉郁,倒像是有几千几万件烦心事堆在心头似的,倒也实在可怜。
“娄姑娘下午还有事?”他问。
卿云被问得一愣,要说有事,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娴月和凌霜的那些秘密,从来不跟她说,所以她一时竟不知道去哪找人,这京城茫茫人海,如果凌霜决心要躲,怎么办呢?
她虽然厉害,但外面对个年轻女孩子来说多危险,娴月还在外面找她,娴月那身体也经不起累……
“我,”她抿了抿唇,虽然知道一定会被贺南祯开玩笑,但也知道贺南祯的本性其实极好,已经帮过她许多次。
为了凌霜和娴月,她是不怕被贺南祯再开几个气人的玩笑的。
“我妹妹凌霜,因为和家里负气,跑出去了,娴月也出去找她了,现在两个人我都不知道在哪……”她说一说,又喉头一哽。
“原来是这事。”贺南祯顿时笑了。
他手上原本拿着笛子和象牙柄的小刀,顺手收了起来,叫道:“北明。”
他叫的是自己的小厮,卿云连忙躲避,谁知道那人就在竹林里,应声道:“爷,我在呢,爷叫我过去吗?”
卿云就知道,他是在竹林里看见自己在哭,才过来的,不是突然撞见,否则他的小厮怎么会避让在一旁呢。
“不用了。”贺南祯指挥道:“你去文远侯那里,传我一句话,就说娄家三小姐和家里闹了别扭,现在在外面,让他帮我找一下,改日再谢他。”
“爷和文远侯爷,说什么谢呢。”那叫北明的小厮笑道:“我说谢,文远侯爷一定踹我呢。
对了,今天是十三,是上班的日子,文远侯爷一定在捕雀处呢。”
“正好,让捕雀处去找,一定找得到。”贺南祯道。
小厮得了任务,连忙去传话了,卿云没想到贺南祯终日赋闲,却还有这样的本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是小侯爷,再怎么不务正业,底子总是在的。
虽然卿云知道求他帮忙一定有用,但事情眼看有了转机,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多谢小侯爷。”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她守礼,男女有别,所以上次的事之后,不敢私下道谢,只是给云夫人预备了重礼,不知道贺南祯知道这一层吗?
谁知道贺南祯听了便笑道:“那也不必了,我又不是赵擎。”
要说消息,卿云是真不灵通,自然也不知道他这又是一个大胆的玩笑。贺南祯见她一脸懵,也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好了,我先走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道:“对了,从这边角门出去,有个小阁子,红燕她们常在那整理妆奁,娄姑娘问小丫鬟就好了。”
卿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痛哭之后,一直忘了检查妆容,顿时脸红如烧。
参加过花信宴上的女孩子,随身都是备着妆奁的,卿云就在竹林里和玉蓉整理好了妆容,出了贺家的门,仍然乘轿子回去。
丫鬟玉蓉是第一次见到贺南祯,毕竟是年轻女孩子,仍然有点心潮澎湃,忍不住道:“没想到安远小侯爷是这样好的人,外人怎么传得他那样不堪呢。”
就算她不说,卿云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上次的惊马的事的缘故,贺南祯在她这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就像这次,他答应帮她找凌霜,她就相信他一定能找到。
玉蓉说得没错。
娘说赵景那样,是王孙公子的常态,那贺南祯和她在猎场那样独处,却始终不起一点邪念,以礼相待,还救她于水火,怎么都称得上真正的君子了。
就像她从来没想过这事可以向任何人求助,不管是赵夫人,还是赵景,甚至是崔老太君,就算他们问起来,她也会遮掩。
除了贺南祯。
…
凌霜没想到自己会被找到。
还是被秦翊找到。
这地方是她在京城的躲藏点之一,要是在扬州,是谁都找不到她的,但京城她还不算熟,这地方是个废弃的马厩,是李尚书家的旧园子,因为人丁单薄,整个都废弃了,园子里面都有狐狸了,马厩也塌了一半,可以从砖瓦堆上直接爬上去,凌霜这次连如意也没带,自己坐在马厩顶上,手上拿着根狗尾巴草,神色冷冷地看着园子里的野草。
秦翊都上来了她才发现,可见要是动手,她肯定打不过。
凌霜瞥了他一眼,心情差到极致是这样的,连话也不想说,他要是问东问西,凌霜一定把他赶下去。
但秦翊显然看到她脸上的指痕了,也知道她挨了打,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还是凌霜开口问了。
“你来干嘛?”
其实贺南祯不托他,秦翊本来也要见她的。
“你上次问我的话,我想到怎么回答你了。”他站在凌霜身边说道。
凌霜只是坐在马厩顶上,看着这杂草丛生的园子,似乎对一切都没了兴趣。
“我不想听了。”她说道。
她不是娴月,当然是不会哭的,事实上,她从小也少哭,主要还是生气,胸中氤氲着一团怒气,连看身边的秦翊都想给他两拳。
“那你想干什么?”秦翊问她。
“我什么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