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月亮听得见-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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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阳装好东西就拎上他书包走了,看样子应该会送去他家。
夏灼照常放学回家,路上冷风瑟瑟,干枯树枝投在地上的影子交叉错乱,她脑子里总不自觉会想起这几次见面,他好像总是透着将好未好的病态,他好像,也还是当初那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晚上小区里人烟稀少,夏灼脑子里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胡思乱想,旁边一男一女说着话,她本也没注意听,直到耳朵里猝不及防钻进句。
“大师,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儿子他,能不能活过十八岁。”
夏灼偏头往左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她好像见过。
那天在筒子楼抱着衣服叫陆风禾回去的,就是这个人。
“能。”男人掐着手算,有模有样,“但是有地方需要注意。”
女人点头,“你说。”
“贫,简,二字可破。食五谷,忌女色,唯东南风水养人,寿长迁居宜往西……”
真假不知,那半仙儿眯着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就算是蒙人,看着也挺像是真的。
夏灼半低下头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看见地上有张细长条的红纸,被霜洇湿了小片,更显得上头金色字迹明显:
陆风禾,男,十七,五月初九,子时。
第10章 生疏
像是那个半仙儿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夏灼弯下身把那张纸条捡起来,再回头,刚才说话的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人了。
她看了眼纸条,又看了看后面空荡荡的路口,最后随手一揣,把纸条放进口袋。
…
陆风禾下午那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是被陈朝阳的敲门声叫醒的。
屋里宋女士不在,就他一个人在沙发上从下午睡到晚上。
陈朝阳站门口拎着他书包,瞧了眼屋里的人,头发有点乱,右边翘起一撮毛,神情恹恹一看就是刚睡醒,但脸色比早上看着好很多。
陈朝阳顺手带上门,往里迈了一步,“陆啊,你没事吧?医生怎么说啊。”
陆风禾接过自己书包,转身往沙发走,“没事,就是感冒。”
检查也查不出毛病,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陈朝阳跟着过去,有点担心,“你这次感冒这么久,你挺长时间没这么病过了。”
陆风禾人靠沙发上,坐没坐相地敞着腿,懒洋洋的,丝毫没当回事儿,还有心情调侃,“总不能是四年前道士的预言要应验,我还是和我哥一样活不过十八就得没了吧。”
“呸呸呸,别瞎说。”陈朝阳拍他,“不吉利。”
陆风禾书包垫在身后,腰上忽然觉得硌得慌,他拽出来捏了下,“这什么?”
他说着随手拉开拉链,拿起来看,是瓶酸奶。
“不是你的吗?”陈朝阳回忆说,“我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班长拿给我说这是你的啊。”
陆风禾想起那小棉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抹弧,也没说不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宋女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今天一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真有点儿饿。
现在拿着那瓶酸奶,不客气地开盖儿喝了口,还不错。
一直撂在旁边备受冷落的手机这时冷不丁震了下,他顺手接过来看。
宋女士:【在家吗,我找了个大师,待会儿下来见见。】
老妈这是又求神卜卦去了。
陆风禾指尖点了点,敷衍一句。
L:【改天吧,今天难受,起不来。】
这种时候只有这么说比较管用,不然宋女士指不定能想出些什么招叫他下去。
他松松握着那瓶酸奶,手机一放,又重新靠回沙发上,微仰着头,浑身没骨头似的,嗓子又干又哑,“四年快到了,我可能又该走了。”
陈朝阳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不知道。”他无奈扯了下唇,“得看那道士这回算得是哪儿。”
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完全躺平了,完全没挣扎一下的意思。
陈朝阳同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被他这两句搞迷糊了,“真有这么玄乎?”
陆风禾胳膊搭在旁边,闲哉哉地偏头看他眼,“假的。”
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走啊?
陈朝阳皱着眉苦思冥想,想了会儿,只觉得像一团乱麻的死局。
陆风禾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高中不在一起,但他总来找陆风禾玩儿,虽然陆风禾这人有时候说话嘴特毒,但没坏心,待人大方真诚,很有魅力。
陈朝阳知道四年前因为那道士的话,陆风禾户口本上一家包括爷爷奶奶在内全都从京市迁到东江,算是举家迁移,如此兴师动众,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为。
只是家里图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让他活着。
陆风禾的生活一直就是个普遍的二代日常,家里人不要求成绩,学校爱去不去,书爱读不读,反正坐吃山空也够大鱼大肉吃完这辈子,只求他健康长大,为人正直就好。
直到两年前陆风禾知道他哥哥的存在,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好像都在扮演一个白月光替身,别扭又拧巴,背地里想尽办法把自己和陆川行区分开来。
家里没有祖上基业,以前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是陆川行死后,家里正赶上第一批电商,江南服装生意才突然发家,头一个儿子没来得及过上好日子,就让老两口含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他们把所有没来得及给出去的爱和优越物质生活,都加倍的,报复性的补偿在陆风禾的身上。
如果他们对他不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陆风禾大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走就走,头也不回,但偏偏他在这个家享受了得天独厚的物质条件和一家人成倍的爱。
算算四年时间也快到了,如果按照当时那道士的话,四年一迁,高中一毕业,他就又该走了。
他今年十七岁,爸妈已经58,先后两个儿子,那是他们耗在其中的36年。
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一个道士预言牵动全家迁居,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在转,每当他看着宋女士鬓角的白发,就算不情愿,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十七八岁,高三,别人在深夜畅享自己的未来,跟朋友聊理想的城市,想去什么地方上大学。
只有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未来,看不到以后,甚至不能决定自己在什么地方生活,更别说去什么地方上学。
到时候全凭那道士一张嘴。
指南往南,指北往北。
之后他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种田,也可能在养鸡。
主要看哪个活儿能“消灾保命”。
就连筒子楼和附中都是上个月临时卜卦算出来适合“养人气”的风水宝地。
他就像四年为期的候鸟迁徙,也像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
每天无所谓的在这人间混日子。
有人说陆风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家庭圆满,物质优越,一家人宠着爱着,围着你转,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富二代的金汤匙,多少人磕破脑袋求都求不来。
可万事皆有代价,加倍的爱无形之中让他肩上担起了两个人的使命,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死去的哥哥陆川行。
陈朝阳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担。”
不过这一点大部分时候,陆某人死咬着不肯承认。
“别矫情。”陆风禾懒懒掀起眼皮瞧他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担。”
陈朝阳知道他不想谈这事儿,也识趣岔开话题,“学校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回来了,明后天你还去吗。”
陆风禾随口说,“不去了,没意思。”
还有两天就放假,再说他去了也不是为了学习。
宋女士给他转学附中的理由美名其曰。
风水养人论。
可真够扯淡的。
…
寒假前剩余的两天,他当真没有再来。
不过才一周时间,前桌那个卫衣帽子一扣就开始睡觉的背影忽然不来了,夏灼还有点不适应。
离校前的卷子陆续下发完毕,陆风禾那一份陈朝阳都利索帮他打包收好,把“铁子”这俩字演绎到极致。
寒假,深冬。
不在学校,她估计挺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最后一面,还是周一早晨下自习,她见他胳膊撑在桌沿,半低着脑袋,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样子。
本来也没什么,但一想到她转身走掉的瞬间,少年抬头,目光灼灼朝她看过来那一眼。
她忽然才后知后觉,他当时是有话想说吗。
是有话,想对她说吗。
像倏然跌落湖面的纸船,慌慌张张地摇摆几下,才稳住船身,继续向前。
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明明就只是生个病而已,怎么就好像成了故事里临行前的最后一眼。
而她成了那个随手制造遗憾的女主角。
夏灼思前想后,最后点开微信,假借班长身份明知故问,慰问同学,客气道,【陆同学,放假前新发下去三张历史卷子,两张数学卷子,陈朝阳都拿给你了吗。】
消息震动一下。
小区的小花园内,陆风禾正敞着腿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着前面大爷在健身器材前秀了把绚丽舞姿。
他刚把猫从宠物医院接回来,旁边陈朝阳抱着猫,要猫儿子认他当干爹。
陆风禾掏出手机,视线洋洋洒洒扫过一遍,随后落在这段话开头生疏又客气的称呼上。
陆同学。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哦,陈朝阳都有名字,到我就是陆同学。
夏灼:???
第11章 棉花
夏灼抱着手机等,过了有好几分钟他才回消息。
L:【我拿到了,夏班长。】
夏班长。
夏灼看着这个称呼,心想他这人可真是睚眦必报。
她想再问问别的,比如你那天是有话跟我说吗?
但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她这么问显得有点奇怪,况且,他也可能没话说,只是恰好看了她一眼而已。
她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麻烦事,既然他没提起,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夏灼看着手机里的对话框,客套回复句,【祝早日康复,加油!】
等了几分钟,对方没有再回,夏灼放下手机,开始做卷子。
已知F1F2分别为双曲线……
外面客厅夏建军一拍桌子,声音高了好几度,“那两万块钱你什么时候还?把我当冤大头了是吧?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老夏……”
夏灼不自觉轻蹙起眉,从抽屉里翻出耳机戴上。
夏建军一吵架声音格外大,耳机这点微小的物理外挂根本于事无补。
“真是欠钱的是大爷,你拖了有五年了吧,咱们这么大的人都一只脚踏棺材板儿了,哪天你两眼一翻我找谁要去。”
“给你俩月,赶紧还钱!”
“……”
夏灼被吵得完全看不进去题,一行题干看了三遍依然不知道让算什么。
她有些烦闷地调大音量,让耳朵和脑子里都充斥着躁动的音乐声。
就这样干耗着,一道题也没做。
等外面声音结束了,她才摘下耳机,慢吞吞起身出去。
夏灼本来想年后跟他提搬去筒子楼的事,但现在来看,还是越早搬越好。
她开门出去,夏建军听见声儿斜着脑袋看她眼,那表情俨然就是一句不耐烦的“有话快说”。
夏灼顿了顿,开口道,“爸,这个月是不是刚好有一户搬走,我想搬筒子楼去住。”
夏建军意味不明地看她,“嫌我吵?”
她摇头说,“没有,附中好多学生都住在那儿,不会的找人问题也很方便。”
“爱去去吧。”夏建军不爱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让她去了,“302不租了,他说屋里东西也不要了,你要住就自己收拾收拾,他剩的东西能用用,不想用就扔了。”
夏建军看了眼表,又撂下句,“我待会儿要出门,没工夫给你搬,你自己打个车,来回多跑两趟。”
夏灼也不奢求他帮自己搬,听话说,“好。”
高中三年的书有很多,除了课本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卷子和试题,不用的时候放着落灰,用的时候就是刻不容缓的急用。
少一样都不行。
夏灼找了两个大纸箱勉强装完,她抱起一个都够勉强,更别说两个。
冬天屋子里暖气很足,她只装满两个箱子的功夫就已经轻微出汗。
胶带封箱,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夏灼舒了口气,靠坐在装满书的纸箱上歇息一会儿。
…
小花园里,陈朝阳逗着猫说,“今天好暖和。”
陆风禾也在晒太阳,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后仰着,今天天气确实不错,他很少像这样在外面闲坐着,虽然在家也是无所事事,吃饭睡觉打游戏,但就是不太想出来。
猫在宠物医院洗干净澡还打了疫苗,现在看着比当时脏兮兮一团漂亮多了。
猫这会儿也不怕生,躺在陈朝阳腿上舒服地露出肚皮。
半上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纵使这么无聊又平凡的一天,他竟也感觉出几分岁月静……
手机响了。
宋女士:【你爸来了,叫你回家一趟。】
陆风禾没回消息,装没看见,他收回刚刚那句岁月静好。
他这会儿也根本不想回家。
微风吹着他额前碎发,少年微眯起眼,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头,忽然看见绿化带后出现抹白色的身影,她撸起袖子,较劲似地抱着一个大纸箱。
纸箱很沉,她走走停停,累了就歇一会儿。
光走出小花园就歇了三次。
很罕见的,大概是活佛现世,他又想行善了。
陆风禾不紧不慢站起身,陈朝阳眼神就看了过来,他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等我会儿,我去帮她搬一下。”
陈朝阳今天正好有事儿,为难说,“可我就得走了,这猫……”
陆风禾瞧了眼那团毛茸茸的生物,决定带上,“猫给我吧。”
“……”
夏灼在第四次放下箱子的时候,忽然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不分开多装几个箱子。
哪怕多跑几趟,也没这么累。
不过现在胶带都贴上了,说什么也是徒劳。
她站了半分钟,弯腰正准备第五次搬起,视线里倏然撞入一双白色的篮球鞋。
休闲裤的裤脚松松落在上面。
少年沉沉懒懒的声调紧接着从头顶传来,“夏班长。”
她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他身后是蓝天白云,以及一片冬天也不掉叶子的常青树,陆风禾穿了件黑色的棒球服,嘴角要笑不笑地勾了抹弧,怀里抱了只猫,猫懒洋洋地趴在上面,和他的主人一样,慵懒,又漫不经心。
她一时忘了开口,他已经继续发问,“搬去哪儿。”
夏灼只当他随口问问,说,“小区门口。”
他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纸箱,开口便说,“我帮你搬。”
“啊?”她怔了瞬,有些呆呆地看他,不好借机坑人,主动说,“这里面全是书,很沉的。”
陆风禾不是第一次见她这种“呆呆的”眼神,有点儿傻,还有点儿二。
真像是书读多了的书呆子。
他丝毫没关心这箱子重不重,只是把猫递给她,“帮我拿着猫。”
夏灼本能接过来,是只不太纯种的橘猫,像橘猫和某种长毛猫的串串。
她刚想说话,陆风禾就已经弯腰抱起那箱书,下巴朝前面一扬,“走啊。”
“哦。”夏灼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偏头看他说,“你能行吗。”
他小时候毕竟跑快了都喘,喘得很厉害,夏灼都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陆风禾搬着箱子,有些好笑地问了句,“你印象里我什么样儿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夏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