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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理寺考公宝典-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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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枝却摇了摇头,又问:“大人,我们为何上蓬莱阁?”
  “你可还记得秾烟身上的伤?”柳轶尘见她执意不肯休息,方道。
  “记得。”那是第一回 随他审案时,她亲自验过的。何况那伤,她也不知见过多少回。
  “你可知方濂为何打她?”柳轶尘问。
  “难道不是……床笫间的古怪癖好?”杨枝曾听秾烟提起,来蓬莱阁的恩客癖好各异,什么样的都有。她记得几年前有个俊俏年轻人,专要找锁骨上有疤的姑娘。
  “床笫”二字出口,气氛似乎变得暧昧了些。杨枝微垂下眼,欲盖弥彰地一拱手:“请大人解惑!”
  柳轶尘方清了清嗓子,道:“方濂曾是穷苦出身,但从小天资聪颖,喜读书,写得一手好文章,十七岁便中了举,在青州太守家中做西席——那是永嘉年间,彼时的太守叫傅曜,膝下一个女儿,唤作婉娘。”
  “傅曜?”杨枝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这人与傅秋兰同姓。”
  “不错。”柳轶尘笑了笑:“你头一回听到傅秋兰这个名字,有何感觉?”
  杨枝忖了忖:“屈子的词,纫秋兰以为佩。”
  柳轶尘笑道:“书没白念。”顿一顿,续道:“你记得我与你说过她还有个姐姐么,她姐姐叫傅江离。”
  “江离秋兰'1',都是屈子词中的香草。”杨枝蹙眉,立刻补道:“起名的念过几年书,并非寻常穷苦人家!”
  “不错。”柳轶尘点头。
  “这和方濂的案子有什么干系?”杨枝再一次问。
  柳轶尘道:“你可还记得在西山你给我讲过的《芸娘传》?”
  “自然记得。”杨枝道,念头转到那《芸娘传》上,眸光一动:“方濂与那婉娘有私情?”
  “不愧是说过书唱过戏的。”柳轶尘道:“方濂与婉娘私定终生,傅太守不愿女儿嫁一个穷书生,两人遂相约私奔,后被傅家人抓了回来,二人俱讨了一顿毒打,却宁死不从。傅曜无奈,只得顺了女儿,同时与方濂约定……”
  “……三年高中,取得功名,再回来迎娶傅婉娘。”杨枝接着他的话,续了下去:“但是后来方濂并未回来娶婉娘。傅婉娘因爱生恨,那傅秋兰是婉娘的女儿,她是来复仇的!”
  柳轶尘轻笑:“那是《芸娘传》里的故事。傅秋兰是来复仇的不假,但她却不是婉娘的女儿。”
  又道:“傅曜因没有儿子,在亲眷中过继了一个侄子养在膝下,叫傅凭章,从小与婉娘一起长大,对婉娘一片深情。傅曜许诺傅凭章要将女儿嫁给她,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方濂。”
  “这边厢方濂上了京,很快便传来高中的消息。因才华横溢,又生得俊秀,眨眼便得了京中诸位大员与小姐的青眼,你想必也听过榜下选婿之说?”
  “听过。”杨枝道:“方濂被卓太公看上了?”
  柳轶尘点头:“方濂要回青州报喜,京中几番阻拦,就这么一耽搁,便又耽了半年。半年后,青州传来消息,婉娘自尽了。”
  “啊!”杨枝陡闻惊诧,细思之下却又觉得合理:“婉娘以为方濂要另娶,觉得一腔深情错付,遂自尽了?”
  “猜对了一半。”柳轶尘道:“方濂另娶的消息的确传到了青州,但婉娘坚持不信,傅太守却是大怒,一怒之下将婉娘另许了他人。其时当地富户沈家看上了婉娘,傅曜就要将婉娘嫁给沈氏。”
  “嗯?”杨枝纳罕:“不是说原打算将女儿许给侄子吗?”
  “这其中另有缘故。”柳轶尘道:“傅太守四十过半新娶了个小妾,这小妾却给他生了个儿子。这样一来,侄子就没了用处,傅凭章一气之下回了本家……傅沈二家结亲后,婉娘坚持不嫁,傅曜百般羞辱,婉娘无可奈何之下投了河。”
  “……方濂赶回青州时,婉娘已经没了。三月后,方濂回了京城,娶了卓太公之女。半年后,傅沈两家牵入一场逆案,满门抄斩。”
  杨枝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但那傅凭章却没死。”
  “不错。”柳轶尘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傅秋兰就是傅凭章养女,听闻,生得极肖婉娘。”
  “你是说……傅凭章要为婉娘报仇,才让傅秋兰上了方家。”杨枝问。
  柳轶尘哂了哂:“傅凭章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只是他临死之前将当年之事改了一改,告诉了傅秋兰,还告诉她,她是自己与婉娘的女儿……”
  “你说什么?”
  “傅凭章告诉傅秋兰,自己与婉娘两情相悦,方濂横插一脚、从中作梗,要强娶婉娘,害得婉娘跳了河,又逼死了傅家满门。”
  “这傅凭章……”杨枝轻叹,倏而想起什么:“那傅江离呢?之前说傅秋兰的姐姐也在京城,这个傅江离,我们见过?”
  “到了。”柳轶尘忽然道,抬手掀开帘子,当先下了车。杨枝也跟着下了车,这才注意到二人来的是蓬莱阁的后门,正对着一条窄街,叫闻芳巷。
  蓬莱阁一共有三重院落,前后门都是一栋两层小楼。
  两人刚下马车,忽见一个人影自二楼窗口直直坠下,“小心!”杨枝大喊,却无能为力。
  柳轶尘站在她身后,只眯眼看了看那身影坠落的窗口,眼见那人就要摔落在地,眉头都未皱一下。
  下一瞬,一个身形从斜刺里窜出,踩着砖墙飞跃过去,伸臂一揽,将那坠落的身形揽在怀中,止了下坠的势头。
  紧接着,两人稳稳落在地上。杨枝惊讶看向两人,方才飞跃而起的是申冬青,另一个坠落的却是朝雾。
  朝雾双足触到地面,还没来得及站稳,右手已向申冬青急急探去。那手中银光闪动,赫然握着一柄匕首。申冬青没想到才救下来的人竟对自己起了杀机,避之不及,右胸狠狠挨了一刺,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染了他前襟。
  他右手呈擒拿之势,疾去抓朝雾右手,朝雾矮身避开,却不想申冬青不过是诱敌之招。下一瞬,他一掌拍在她背上,将她拍飞出去。
  二楼方才她坠落的地方这时探出一个头来,一脸无辜,却是黄成:“大人,我没逼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柳轶尘懒怠理她,只淡淡吩咐两个字“下来”,黄成跳上窗台,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诸人面前,身姿轻盈,未带起一点尘灰。
  “大人,慈济寺前林子中动手的不是她。”黄成咬了一口顺手从二楼房中捞的桃子,含混道。
  “嗯。”柳轶尘道,侧目瞥了她一眼:“什么地方的桃也敢吃?上回被药倒忘记了?”
  “这桃没毒……”黄成咬到一半的桃瞬间不香了,迷茫望向朝雾:“……吧?”
  朝雾被申冬青一掌拍飞在地,这时才起来,袅袅走到三人跟前,敛衽行了一礼:“柳大人。”
  “谷君有礼。”柳轶尘道。
  作者有话说:
  '1'“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出自《离骚》。
  跑一下剧情,下一章这个案子就结束了。


第三十一章 
  杨枝微微一怔:“大人她是……”皱了眉:“不对; 那晚她明明在牢里扮鬼……”
  柳轶尘一哂:“京中地下易市传过一句话,叫‘谷君千面’。我本以为是谷君擅易容之故,如今才想明白; 是谷君本就并非一人……那天晚上你见到的谷君; 不是她。”
  杨枝这才恍然; 当日在易市,她因那熟悉香味有了反应; 被谷君注意到; 才设计了后面真真假假的一出。牢中那方巾帕,是朝雾故意落下的; 为的便是撇清嫌疑; 让她以为那香气不过寻常至极。
  朝雾理理鬓边的发; 笑了笑,还是像以往一般十分淡泊的笑:“大人何时开始怀疑本君的?”
  “燕归楼,初遇。”柳轶尘道:“名伶倒酒的手不会抖,更不会倒到江行策身上——世人都知道江行策暴虐; 身为蓬莱阁花魁; 这一点,更不会不知,纵是心中有事; 亦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不会不赔一万个小心。”
  朝雾微微一怔,继而绽出一个洒脱的笑:“想以这等手腕吊大人上钩; 是我太轻狂了。”略顿一顿; 又问:“那大人又是如何看出我是谷君的呢?”
  “燕归楼内; 江行策踹了谷君一脚。江行策此人素来下手极重; 本官记得; 那一脚下去,谷君撞到了厢房内的矮柜上,想必受了不轻的伤。而当日撞着的地方,是谷君的腰。”柳轶尘道:“谷君的破绽在于,谷君是个极爱容颜的女人,不止是面上的容颜,还有……身体上的……那日地下石室中,谷君腰间绑着药,是以左右腰看起来,并不完全对称。”
  这一回是杨枝怔住了,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郑渠的话,“咱们这位柳大人,你别看平时和尚一样,见了姑娘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可这姑娘们的特点、好处,她可是一样一样都看在眼里的……”
  这厮竟然连姑娘纤腰是否对称都看得出来,还说只是当个猪腰……
  柳狗的嘴,骗人的鬼!
  谷君又是洒然一笑:“大人当真是聪明。只是本君不明白,执掌一个江湖帮派,究竟是犯了我大盛哪条律令?”
  柳轶尘却不再说话,斜乜向杨枝。杨枝正支着下颌思索,觉察到柳轶尘的目光,下意识地一缩肩、眉心直跳:“大、大人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想让我当众说出与沆瀣门的交易?
  勾引朝廷命官不、不犯法吧?
  见她一副被夹着了腿的兔子样,柳轶尘才典典衣袖,道:“你来说说。”
  “我?”
  这考核怎么无处不在?
  说好的当大理寺小吏轻省又没有升迁压力呢!
  杨枝垂眉轻叹,支颐思索须臾。忽然一抬头,眼中锋芒毕露,道:“傅小姐,杀人一事,算不算犯法?”其实方才在车中,柳轶尘告诉她傅秋兰的身世,她便已想通了来龙去脉。
  不过刹那工夫,瑟缩如兔子一般的杨枝一下子舒展开来,像翱翔蓝天的苍鹰,落在柳轶尘眼里,他不觉牵了牵唇角——她实在不适合藏锋,自第一晚在大理寺丙牢外逮着她,他就处处能瞥见她藏的很笨拙的马脚。
  朝雾原本淡泊的笑微微顿了一顿,下一瞬,却笑的更开:“书吏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杨枝迎着正好的日光挺了挺身,眸中熠熠生辉,柳轶尘觑见那里面有光点轻轻跳了一跳,几不可察的,已听见她唇边带着笑道:“傅小姐,陈旺在牢里什么都招了,你还逞什么强?”
  朝雾轻蔑一笑:“书吏想诈我?那陈旺前天夜里就已自尽了,招了什么?”
  杨枝也是一笑:“傅小姐怎么知道陈旺自尽了?”
  朝雾一怔,旋即沉定下来:“我执掌沆瀣门,知道这点消息又有什么稀奇?”
  “也是,谷君说的也是。”杨枝弯下腰来,做了个赔礼的姿态:“谷君说对了,我的确是诈你的。可惜谷君太聪明了,我这点雕虫小技哪能入得了你的眼,谷君见谅……”转身面向柳轶尘,仍是半缩着肩,一派猥琐样:“大人,咱们怕是搞错了,谷君说的对,不过是执掌一个江湖帮派,构不上犯事!如今太子殿下给的期限愈来愈近,而那陈旺已死,咱们不如就将所有罪责推到陈旺身上去,好交差了事!”
  柳轶尘托腮思索,似当真考虑起这个建议:“可本官有一事不明,那陈旺为何要杀方大人!”
  杨枝猥琐笑道:“还不是为了他那相好!大人有所不知,蓬莱阁的秾烟告诉属下,那陈旺与府中的一个婢女,叫傅什么兰的私通,丑事被方夫人撞破。方夫人打了那婢女一顿,她羞愧跳了井。这陈旺为了给婢女报仇,就杀了方大人,嫁祸方夫人……案卷上这般写,大人觉得可还合情理?”
  柳轶尘继续托腮:“情理倒是合的,只是那婢女身份如何,怎么死的,如今可还能找到罪证?要做齐全了才行……”
  杨枝道:“这是当然……京郊放生桥前有一片槐林,槐林里有一座坟,便是那婢女的。大人派人掘了那婢女的坟,自然什么证据都有了!”
  “只是那婢女死了已久,如今挖出来也不过是骸骨一具。”
  “无妨。属下前日与衙门里的张仵作交流,听闻有一种蒸骨验尸'1'之法,将死者的骸骨用酒醋蒸煮,便能得到证据。”
  柳轶尘仍在托腮,朝雾已脸色大变:“你、你们……狗官!”伸手就向杨枝面上抓来,柳轶尘下意识身形一移,挡在杨枝面前,却被一粒桃核击中右肩,往旁边歪去。
  下一瞬,伴着一声:“大人身手差就不要学人英雄救美,让开!”黄成本来悬在腰间的利剑连剑带鞘击飞出去,稳稳击在朝雾右胸,她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谷君这是做什么?”杨枝从柳轶尘身后缓步踱出来。
  朝雾咬牙望向杨枝,再无片刻前的淡泊:“贱人!”将近正午的日光将她的眼照的仿佛要射/出火来。
  杨枝望向她,眼底多了一丝怜悯:“我可以不做贱人。傅姑娘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朝雾与她四目相对,杨枝仿佛从她眼底看到了这么些年的蹉跎、苟且与不甘,只一刹那,这一切都被疲倦所取代,仿佛清风卷起佛前的尘灰,卷入了她的眼。良久,她垂下头,轻道:“我什么都招,你们别碰她的尸身,还她……清白。”
  “傅姑娘阁内说话吧。”柳轶尘这时才开了口:“请。”
  杨柳黄三人与朝雾回到阁内,申冬青因为受了伤,车夫带他先行去了医官。
  蓬莱阁内红绸高悬,朝雾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入目一架素色绣屏,屏上是连绵的山水,水面上一只孤鸟,呈盘旋之姿。
  其他布置也不像秾烟房中那般艳丽,浅色居多,窗前还摆着一盆绿菊,是稀罕之物。
  杨枝这是第一次进朝雾的卧房。看到那盆绿菊,微微怔了一怔。
  从未见过在花楼摆菊花的。
  三人落座后,朝雾沏上茶来。柳轶尘端起茶盏正要饮,黄成连忙道:“大人小心!你才说这地方东西不能乱吃的!”
  柳轶尘仙风道骨地一笑:“喝,不算吃。”
  黄成一愣——还带这么玩的吗?
  朝雾闻二人言语,自顾倒了一杯,送入口中,又将空盏给三人看了一眼,方道:“诸位放心……这京城之中,我当真毒死了柳大人,下一位继任的大理寺卿,势必会当真像杨书吏方才说的那般判案——人说柳风曹骨,我信大人。”
  京中人说柳风曹骨,柳指的是柳轶尘,曹则是京兆府尹曹封,俱是风骨清正的典范,亦都是硬骨头。
  杨柳二人不约而同,各就着茶盏似饮酒一般大浮一白,将空杯展给她看。三人对视一笑,黄成一脸懵逼。
  杨枝道:“我先说说我的猜测,傅姑娘看对不对。”
  “杨书吏请讲。”
  “傅秋兰到方府本是为了报养父与傅婉娘之仇,无意之中发现了账本,就想借账本扳倒方家,但她知道那账本干系兹事体大,且方卓氏当时已盯上了她,一言一行皆在方夫人掌控之下,行动非常不便。方氏夫妇俱是虎狼,在这两匹虎狼之间腾挪,无异于螺狮壳中做道场,因此她想到了陈旺。正好听闻方濂要为她打一支簪子,便想到了借金簪传信之法。她可能也预感到了方卓氏容不下她,迟早要对她下杀手,若是她能活着走出方府,那自然没有再借金簪传信的必要。可她如果一死……方氏夫妇不和,凭她对方濂的了解,那簪子他大概会随手送给秾烟。”
  “……秾烟胆小,但凡发现簪中藏着账本,势必会干脆将那簪子丢了,也不想掺和其中。而傅秋兰知道,你因为方濂的关系,一直在关注着秾烟。秾烟贪财,却无故丢弃一枚价值不菲的金簪,其中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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