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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理寺考公宝典-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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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穹对她,下/药了。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软禁她,不让她掺和进这桩案子里?
  想着,她披衣起床,屋外婢女听到动静,连忙进来:“姑娘醒了。”
  姑娘?
  昨日还是大人,现下就变成姑娘了?
  杨枝又环顾了眼四周,心中一个念头徐徐落定——这里不是御史衙门,自然也没有人认得她是谁。
  见杨枝没有作声,那婢女只道她初到陌生地方还未反应过来,便自来熟般道:“姑娘,奴婢叫春樱,以后就伺候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差使奴婢去。对了,听闻姑娘和陈郡颇有渊源,奴婢是陈郡人,姑娘到过我们陈郡吗?”
  陈郡?
  杨枝微微一愕,那是她母亲的故乡。幼时她听母亲说过陈郡,那里樱花开的最好,一片一片,红云一般。樱花一落,各类果子便熟了,小孩儿最喜欢这些,她幼时最愿意仰躺在母亲腿上,听她说在家乡打果子吃的事。手掌大的一个桃,捧在手心里,在溪边洗洗,一口咬下去,半脸都是汁水,甜到了心底里。
  后来她看话本子,看到神仙上天庭吃蟠桃,便料想大概不过便是那个味。
  她后来走南闯北,亦到过陈郡,可没有母亲的陈郡,不过是他乡。
  眼前这女孩不过十七八的样子,模样清秀,笑起来有江南女孩特有的温婉,说话间还带着些软糯的口音,十分好听——大概是薛穹特意找来以全她思母之情的吧。
  她明白薛穹,他想让她快活,可有些事,她不能放弃。
  春樱一双漆黑大眼期翼地望着她,杨枝终是一笑,道:“到过,山水秀丽,很漂亮。”
  说到这春樱就来劲了,一边打了水替她洗脸一边叽叽喳喳说起陈郡风物。
  铜盆中的热气腾上来,熏蒸着杨枝的双眼,她觉得眼前似浮起了一个桃源,晨起的聒噪声竟给了她一种别样的宁静。
  她将双手浸入热水中,听见春樱已说到了村中的破庙:“别处都供观音财神土地爷,我们郡中除了供这些,还供一位布水娘娘。”
  “布水娘娘?”杨枝听得新奇。
  “对啊。”春樱歪着头笑道:“大概十几二十年前吧,我还没出世。那时候村里大旱,近处的水都干了,只能指望远处的一条碧水河。可那条碧水河上游有另一座村庄,村里人与我们郡有世仇,几代械斗还出过人命官司。那村里人见这情形,就将碧水河截断了,不让水流到我们郡来。当时眼看着庄稼都要枯死,族长老人们都急的不可开交,那两年本来收成就不好,每一年都只能勉强保个过活,若是这一年没有收成,全郡老幼都没了活了。郡中人都出去想办法,有去求城里的员外老爷,有去求县令的。可上游那村才出了个师爷,在县令耳边吹吹风,我们连县令的面都见不着。”
  “郡中年轻的还能外出务工,老一些的,便只能在郡中等死。还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半夜偷偷跑到上游放水,被人打了个半死。有几个落了一身残废,另有两个还干脆送了命。”
  “奴婢说的这位布水娘娘,便是我们郡中一位私塾老先生的独女。”
  听到这里,杨枝微微一怔,霍然抬起脸,看向她。
  春樱却浑然不觉,自顾续道:“这位布水娘娘非但不像寻常闺秀一般,缩在家中只知刺绣描眉,反而为了郡里的水源,四处奔走。我们这位私塾老先生不比一般的旧儒,当年亦曾走南闯北过,是以他家姑娘也比旁人家见识广些。布水娘娘知道求官府无门,打听到有位贵人将经过陈郡,便换了男装寻机与他相遇。后来……”
  “听闻是这位贵人指示,县令非但带人去凿了上游的拦坝,还抓了几个主事打人的人。再后来,这位姑娘就跟了贵人上京,做了贵人娘娘。”春樱说到,一脸崇敬之意:“哦哦,还有还有,那贵人来提亲时,聘礼摆了一整条长街,我听说姑娘家原本不肯收,可后来……大概是对恩人心怀感激,便收下了,只是却一分没有私藏,全部捐给了郡上,请人另修了一条渠道,通向更远的水源。自那以后,纵是干旱,我们郡子也再不用受旁人拿捏……姑娘你说,这样的贵人娘娘我们该不该拜?郡上人自发为她修了个生祠,大家都称她为布水娘娘……”
  生祠的事杨枝不知道,但前面的故事她却断断续续听说过。故事里的布水娘娘便是她母亲,而她母亲并非对那个贵人——她的父亲嘉安王心生感激,而是迫于他的威胁才答应了他。父亲以她父母乃至一郡老幼的性命为威胁,逼迫她随着自己上了京。
  可是当真得手以后,没多少日子,新鲜劲便过去了,高高在上的嘉安王有了新欢,母亲便也被弃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这些,自然是春樱不知道的。甚至嘉安王是谁,她亦不知道。
  对于陈郡的少女春樱而言,进了京便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凤凰又岂会有落魄时候?
  忆起这些连她也不过模棱两可的旧事,杨枝微微发了会怔。
  少女时代的母亲是多么的胆大妄为或者说意气风发。她不曾囿于闺阁,亦不曾囿于自己的悲欢,她像一个侠女,仗剑乡野,为同乡呼号、为老弱奔走。为了他们,宁肯生生拔了自己的双翅,自囚于王府别院中。
  即便如此,幼年时杨枝也从未听她抱怨过,她总是在笑,便是抚着王府中的樱树思乡时,亦是在笑。
  念及此,昨夜的问题忽然就有了答案。
  若是以薛穹的方式救母亲出来,她会不会不愿意?
  幼年时,她记得嘉安王的侍从曾来劝过母亲,彼时曾听见母亲回了一句她半懂不懂的话:“爱一个人,当以他喜欢的方式去爱。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而不顾他的感受,那不过是自恋罢了。”
  她当然爱母亲,所以更应当考虑她的感受,不是吗?
  思忖间,杨枝的手仍浸在水里,春樱见她泡的有些久了,忍不住劝:“姑娘,这手泡久了,怕会有些浮肿起来,还是少泡一会好。”
  杨枝看了看她,淡淡应声“好”,将双手自水中拿出来,接过她手心的帕子,擦了擦。
  “姑娘来这边坐,奴婢替你梳头。”春樱将她引到妆台前。
  妆台上摆了各色胭脂水粉,还有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春樱将那匣子打开,各种步摇钗饰映入眼中,华贵非常。
  杨枝昨晚来寻薛穹时着的是女装,簪的还是玉兰缀珠的那支金钗。此刻那金钗正放置在她床头边,春樱取了过来:“姑娘要簪这支吗?”
  杨枝目光落在那支钗上,想到什么,惘然了一瞬,正要开口,屋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两声婢女的招呼“薛大人”。
  脑中一转,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自春樱手中夺过金钗,狠狠往地上一掷。薛穹恰好跨过门槛,那钗正正掷在他脚边。
  他愣了愣,弯腰拾起那钗。因这一掷,钗上的珍珠已掉了下来。本就不算精致的钗更显得有些光秃秃的,甚至称得上粗糙简陋。
  薛穹一手拿着那钗,另一手捏着钗上掉下来的珍珠走到她身旁:“怎么了,不喜欢?”
  “这是柳敬常送我的破玩意,你捡它回来做什么?”
  薛穹眉心微微一拧,旋即却淡淡一笑,随手将那支金钗抛在妆台上:“既不喜欢,换个别的簪。我使人买了一些,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杨枝偏过身子,故意置气道:“他骗我,我不要他的东西。你也骗我,我为何要你的?”
  薛穹神色一顿,须臾,却道:“我何曾骗过你?”
  “你昨晚……”杨枝道,回想起昨夜两人的交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昨晚何曾有一句话骗你?”薛穹道:“你问我的意图,我也已直白说了,并不曾有半句虚言。”
  杨枝转念一想,其实也是,薛穹虽与她道不同,但不曾有半句诓瞒。不对……
  杨枝忽然想起一事:“你说那茶只是寻常绿茶……”
  “那茶的确是寻常绿茶。”薛穹道:“但是室内的香炉中,我添了点东西。”
  “你算计我!”杨枝故作怒状。
  其实早上一醒来,她便已知道此事,心中亦算不上多愤怒,比之前夜听柳轶尘说起扇面之事时的愤怒,这简直不值一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过,薛穹在她心中一向如清风明月,如今她却只觉陌生。
  薛穹垂下眼,眸光微敛:“是,我不想让你继续搅在这个案中。这是……最便宜的方法。”
  他没有说错,若是此案当真涉及沆瀣门的核心利益,而她坚持掺和其中,等到沆瀣门出手的那一刻,就绝不只是昏睡软禁这么简单了。
  “薛大哥,我们当真没有别的选了吗?”杨枝抬目,直直望向他。她的眼底莹光流动,如小鹿一般。幼时每次有求于他,她便就这么看着他。
  薛穹目光短暂地与她相触,又立刻移开,最后干脆背转了身子:“离开了这个地方,你还会继续查仕子案吗?”
  “会。”杨枝咬了咬唇,垂下眼。
  “那我们没的选。”薛穹沉声道,眸光一转,忽然落到妆台上的木匣中。唇畔撑开一个笑,道:“这匣中若没有喜欢的,我再叫人去买。或者你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我亲自去买。”
  杨枝说:“我不喜欢陌生的东西,你要真想讨我欢欣,便差人去官驿,将我寻常用的东西取来吧。”
  薛穹微微一愣,唇边的笑顿时化作了讥嘲,却更像是在嘲笑自己:“你想给他们通风报信?”
  杨枝没有立刻回应,须臾,却忽然转眸,迎着他的目光,挑衅般一笑:“你就这么防着我?好啊,我不要自己的东西,这桌上的我也不喜欢,你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来告诉你……”
  “我要云螺县的上等珍珠,拇指般大小,最是光泽燿目的那种;惠泽县的翠羽,点出来的翠需鲜亮欲滴;还要蓝田的美玉,东莱的黄金,闻郡的玛瑙……我要这些东西,一起制成一支钗……”她故意顿了顿,凝眉思索:“……便要京城前段时间最时兴的雀开九尾攒珠钗,你帮我寻来这么一支钗,我便高高兴兴地戴上。”
  薛穹微怔了怔,立刻道:“好,我这就着人去买。不,我这就自己去。”


第五十八章 
  柳轶尘方走出温氏所居的院落; 忽见官仆领着两个人匆匆向他而来。其中的一个他十分熟悉,一袭鲜亮翠衣,身量挺拔; 另一位却是个姑娘; 看着至多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江大人;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柳轶尘淡淡招呼。
  江令筹还未开口,就听见妹妹抢着道:“你就是柳大人?我哥哥说你最聪明; 你帮我个忙!”她予取予求惯了; 连求人的口气也十分生硬。
  江令筹连忙歉道:“柳大人,舍妹不懂事; 冒犯了。”
  柳轶尘哪里不知道这对兄妹的脾气; 淡淡道一声“江大人客气”; 便转向那少女:“江小姐有何事要柳某帮忙?”
  江令梓没那么多官场的客套,直截了当道:“我杨姐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她!”
  “杨姐姐?”
  “就是杨枝。”江令筹立刻解释了句:“舍妹清早听永安楼的掌柜说了一句话,便疑神疑鬼说杨枝有危险; 拉着我急冲冲赶过来。刚才已跟官仆打听过了; 说是去了御史衙门。”御史衙门现下是薛穹主事,他知道杨枝与薛穹有私交,必不会有什么事。
  柳轶尘却皱了眉; 问:“江小姐; 永安楼的掌柜和你说了什么?”
  “永安楼的掌柜说,今早有人要来买雀开九尾攒珠钗; 点名要云螺县的上等珍珠; 拇指般大小; 最是光泽燿目的那种;惠泽县的翠羽; 点出来的翠需鲜亮欲滴;还要蓝田的美玉; 东莱的黄金,闻郡的玛瑙……”江令梓连珠炮般急道:“这些都是我当初对杨姐姐说的原话!”
  柳轶尘眉头一皱,旋即淡淡道:“杨枝的确去了御史衙门,可能……还要在那住上几天。薛闻苍许是想买些华贵簪饰讨好她,这也没什么。”面上是掩饰不住的不屑,连指节也不觉掐白了几分。
  “不你明白!”江令梓更急了:“杨姐姐连我送她的雀开九尾攒珠钗都不要,又怎会转头向那什么薛什么穹要金钗!”因父亲要将她嫁给薛旻,她本能对薛家人就没什么好感。
  见柳轶尘转向自己,眸底射出寒光,先愣了一瞬,又给自己鼓气般下颌一抬,补道:“杨姐姐有一支情郎送的金钗,虽然手工不怎么样,但她就喜欢簪那支,别的都不要!”
  听到“情郎送的金钗”几个字,柳轶尘不期然一震,直到她一句话说完,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杨姐姐只愿意簪她那根样式不怎么样的旧钗。”江令梓见他这般迟钝,急的几乎要跺脚:“柳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跟我来!”
  柳轶尘眉心深敛,撂下一句话,大步往院外走去。他本就身高腿长,走到最后,竟近似在跑。江令梓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想追:“柳大人,柳大人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黄江二人连忙追过来,只见柳轶尘抓住一位官仆,眸光分明灼灼,却似聚起寒霜一般:“去取南安城的舆图来。”
  那官仆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大人,骇地浑身哆嗦了一下,才应声“是”,连滚带爬地走了。
  官仆不一会取来南安城的舆图,柳轶尘将图纸在桌面上摊开,问:“南安最大的首饰店有哪几家?”
  黄鹤与江令筹不解其意,江令梓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道:“永安楼、叠翠坊、梦蝶轩。”
  柳轶尘自案架上取了支笔给她:“请江小姐标出这三处。”
  江令梓接过笔,听话地将三家铺子的主店与分店一一圈了出来。
  柳轶尘又问:“那官仆是几时来的永安楼。”
  江令梓道:“堪堪交午,那掌柜的说正要吩咐后厨备饭。”
  柳轶尘略忖了片刻,提笔在舆图上标出三个地方:“叫周尧过来,去寻人。”
  江令梓看着舆图上的三个圈,皱眉道:“为何是这三个地方?”
  柳轶尘道:“杨枝提了那几个要求,寻常人都知道要去南安最大的首饰店方能寻到这样的物什,并且,去分店太费时间,办事人若是心急,定会直接去主店——杨枝昨晚去御史衙门,今早便有人上永安楼来问这些物什,说明薛闻苍……十分着急。”
  “那么接下来,只有三种可能——直接去永安楼,先去叠翠坊再去永安楼,或者先去梦蝶轩再去叠翠坊,最后再去永安楼。”
  “杨枝一般若无急事,会睡到辰时再起。若是我们所猜测的情形,昨夜留宿,绝非她本意。薛闻苍不会对她用暴力,那唯一的办法,便是用药。而且即便是用药,薛闻苍做惯了圣人,对她更会十分顾忌分量,是以今早她大抵会在辰时前后醒来。醒来后依她的性子,大概会仔细打量清楚了那陌生地方才会出此计策,这样一来约莫又要半个时辰。与薛闻苍交谈片刻,至多再半个时辰,因此我估算薛闻苍大概至晚巳时前后出门。巳时至卯时,大概是一个时辰。所以这第一个位置……”柳轶尘修长的手指在那舆图上点了点:“便是在离永安楼大概一个时辰车马的地方。”
  “南安仿京城格局,但东面为湖,往东走一个时辰便没了地方。往南相对贫弊,高宅甚少,亦不适合囚人。北面倚着军营,到处是兵士马夫,薛穹外号雪公子,行事也是高士做派——因此,这几番推演下来方才说的第一种可能便只会指向一个地方,大略是此处——若非遇上急事,官中马车行路速度一般相差不大。你们尽可雇一辆马车,自己试试看。”
  江令梓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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