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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理寺考公宝典-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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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蚍蜉撼树,只是我们不这么做,被那车碾压、被那树绞杀的,就可能是我们自己。”杨枝见他沉默,一字字道,容色却相当平静,声音也十分和缓。
  被他软禁的那个早上,她想通了很多事。她不是个圣人,亦无赈济天下之心。只是当年自身难保的内侍吴翎尚能推己及人拼死保下她性命,她怎能反为了一己之私枉顾他人。
  陈郡的布水娘娘,她的母亲,亦不会希望她这样的,不是吗?
  “朝代更迭,自古如此。”沉吟良久,薛穹终于开了口:“你幼时亦随我父亲念过书,当知那《史记》的每一篇文章之后,俱是淋淋血泪。”
  “……而且事已至此,淮水之祸、仕子的案子俱已发生,死者已矣,你纵是将江州翻过来,他们亦不可能复生,倒不如为我所用。李擎越只有一个儿子,李燮懦弱庸碌,若是登了基,江卫之争只会愈演愈烈、无休无止,到时遭殃的又是谁?你为死了的江淮人鸣冤,可将来呢?将来的人又该由谁去为他们鸣冤?”他这些年虽身在市井,可却从未当真断过对朝野的关注。
  “那些枉死之人是不会复生,可若无人直面他们的死,将来又有谁会在意活着的人?”杨枝望着他,定定道:“囫囵的过去只会带来更加囫囵的将来。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3'真相自有力量,从来并非毫无意义。且不说这些案子本就是沆瀣门一手操纵,单以这般罔顾逝者的态度论,他日李挺掌权,他治下之臣——你们这些居从龙之功的重臣们,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阿敏……”
  “薛哥哥,你本一身清华,我不愿也不能让你为了我母亲堕入此道……”杨枝垂目,低低道。然而下一息,却是一句“得罪了。”
  但闻一阵疾风而过,偏厅梁上电闪般俯冲下一个人,那人右手成刀,蓄力朝薛穹后颈狠狠一击,薛穹未及反应,只觉颈中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快,换衣服!”杨枝一手撑住薛穹身子,不让他落地之声引来屋外侍卫,另一边以口型呼唤梁上之人。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面目却与薛穹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五官有些生硬,不动时还好,一做起表情,立刻有种人偶娃娃之感。
  杨枝话落,那人已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劲装,换上薛穹的素袍。他身形比薛穹略壮些,但薛穹衣裳宽大,穿在身上倒看不出多少异状。
  在他更衣的当口,屋内又走出两人,一人正是桑淮子,而另一人,却与杨枝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和那假薛穹一样,她的面目亦有些僵硬。
  “二姐,我的手艺怎么样?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两张面具,有长进吧!”
  两日前带桑淮子回官驿,便是让她做两张这样的面具。薛穹的容貌是柳轶尘亲自画的,及至当时,杨枝才知道,他为何于画技上格外自负。
  画至一半,桑淮子便轻叫出声:“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难做的很!”
  柳轶尘淡扫杨枝一眼,神色沉静:“桑姑娘勉力而为便是。”
  走出院门,转至一株玉兰树下,却倏而定住脚。
  他忽然住脚,身后的黄鹤差点一个没反应过来撞上去,好容易稳住身形,却听见他问:“本官相貌比之薛穹,差吗?”
  月色的清辉托起一片惘惘虚光,黄鹤眨了眨眼:“哈?”
  作者有话说:
  '1'虽然不重要但我还是想说下,前面写了,周尧是锁匠的儿子。
  '2'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句话出自明末内阁大臣杨嗣昌的《西江月》,这句话的简单意思就是:灾民为什么要起来不自量力反抗朝廷,老老实实饿死不好吗?
  '3'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道德经》。


第六十五章 
  桑淮子话落; 杨枝笑着拍了拍她,转向另一个自己:“铁夫人,今日巳时三刻; 江大人在六合庄约见费烈; 问明情由; 携圣旨将其就地斩杀。营中单司马率老将策应,围困铁将军; 午时三刻鸣镝为号; 届时劳烦你相助。”
  罗氏沉沉看了她一眼,虽顶着杨枝的面貌; 那目光却犀利数倍。须臾; 一点头:“我知道。”
  杨枝走到桌边; 一一扫过众人,忽然一拂袖,桌上的茶盏应声而落。
  “大人!”
  “无事。”周尧以手做拳,轻咳了两声。门外侍卫虽从这声音中觉出些许异样; 然不及细想; 就听一声细微的轻吒自屋内传来:“二姐,你受伤了。”
  “杨枝”臂上赫然一道血痕,蜿蜒向下。
  下一息; 大门霍然而开; “薛穹”沉着一张脸,扶着“杨枝”急急走了出来; 桑淮子紧随身后; 面色焦急。
  一道嫣红血迹自屋内蔓延出来; 似一条细蛇; 紧追着三人步伐。侍卫目光不觉落在那血上; 眼看着杨薛二人从跟前匆匆经过。“薛穹”一手托着“杨枝”受伤的小臂,头微垂着看她。同时另一臂将她揽住,令她面目隐在自己宽阔身躯投下的阴影中。
  **
  六合庄是桑湖边的一座饭庄,几重小院,落英满目,布置十分精巧。而且地处隐蔽,院中三折四绕,庄后临水,若遇什么急事,跃上小舟,便可溜得悄无声息。
  地方是江令筹挑的。他不常来江南,这地方还是申冬青提的议。他是地道的江州人,前两天议事时他亦在场。
  约的是巳时三刻,江令筹巳正便到了。由堂倌引着,往约好的水榭而来。六合庄占地十来亩,是在一处乡绅旧宅的基础之上扩建起来的,外面看着不甚起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引桑湖水入内,庄中亦是曲水环绕,亭榭幽雅。
  水榭与外边的院子以一条长廊相接,江令筹刚步上长廊,便见到那尽头已负手立了一个人,身姿轩举,一身墨绿劲装,更衬的格外英挺,一看便知是个武人。
  “费副使已到了,让副使大人久候!”江令筹踱步过去,远远便高声招呼。而在出声之前,他已环顾了一圈四野,这水榭三面临水,院中除了这条长廊外,另有两条抄手回廊,呈人字形,他方才便是从其中的一条回廊过来的,不用说便是出去的路。
  水榭四周除了侍立在长廊上的几名仆婢,并无旁人,而就算这几个仆婢为人假扮,人手也太少了些。
  费烈这无异于单刀赴会。
  听见人声,费烈徐徐转身。他已过而立之年,面上却不见多少风霜,一双眼眸格外明亮,眼下有个近月牙状的细小刀疤,为他无端添了几分摄人之魄。
  “江大人。”费烈躬身行了一礼。江令筹虽比他官阶要低,但铁东来说到底不过是江家家臣,他在铁东来麾下,见了江家公子,自然更不敢居上官之礼。
  招呼间江令筹已步入亭中,与他正面相立,瞥见他腰间物什,微微怔了一怔。
  皂色腰带上悬了个嫩绿香囊,上面拿银线绣着一株山茶花,手艺寻常,可那香囊口处却缀着一段穗子,穗子上穿着一枚翠石,十分难得。饶是江令筹在富贵丛中长大,也只见过一回,据闻是从幽州更北的罗刹商人处购得的。
  费烈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腰间香囊处,也低头看了一眼。
  江令筹立刻觉察到:“副使大人这香囊倒甚是别致,上面绣的这是什么花,京中却不多见。”
  “哦,是梁州的山茶花。北地与西南风物各异,京中亦有许多梁州人闻所未闻之物。”费烈道,眸底微微沉了一沉,须臾却衔笑道:“若是别物,某一定赠给江大人留个纪念。只是这香囊乃亡妻所绣,江大人恕某不能割爱。”
  亡妻?
  费烈孑然一身来江州,何曾听说有过亡妻?
  江令筹又在那香囊上扫了一眼,忽觉得那花格外熟悉,一下子想起什么,怔了一瞬。笑道:“副使大人说笑了,某岂敢夺人所爱?”
  又问:“费大人是五年前来的江州?”
  “庆历七年冬起身,到江州时已近年关。”费烈道:“在南安递了文书,便一路去淮陵了,到得时候正好过了元宵,是在路上过的年。”想起旧事,眸色不自觉一暗,唇边一点客气的笑也几乎支撑不住。
  那一年年关,风雪正盛。他带着几个亲兵,在南安遭了一番冷遇,携着一肚子恶气,往江北而去。除夕那晚,恰逢大雪阻路,他们便在途中一个小酒馆过的夜。七八个人围着一个羊肉炉子说着荤话,一名身披鲜红斗篷的少女忽然踹门而入。
  不待人问,那少女便解下除下风帽,直直走到他跟前:“费明光,我来嫁你。”
  少女的眼令天光退色,风雪骤止。她唇边噙着一点不容置疑的笑,可眼底却不受控制地露出一点怯懦与犹疑。
  身周静了一瞬,发出轰然的笑与起哄声。炉中羊肉正沸腾,可也没人伸箸去夹,只顾着拍手叫好,左一个“头儿”右一个“老大”,推搡着费烈向前。
  费烈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怯懦慢慢化成羞窘,睫稍一颤,似要滚下东西来。
  初见时她胆小怕事,明明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却也恨不得抹了去,索然失了许多趣味。
  然此刻,那睫稍却只微微颤了颤,便停住了。
  她抬起眼,眼底让透窗而入的雪色照出一泓青光,眉目让那青光所染,有了一种水洗的绝艳,锋芒毕露,似一柄藏于深谷的绝世好剑陡然出鞘。
  她美极了,他想,美的漫天冰雪刹那翻作琼宇,只为能称得上她。
  费烈沉默的斯须,少女咬了咬唇,垂下眼睑:“好,我明白了。”将风帽戴上,一言不语,折身就走。
  “站住!”
  无论说过多少回的“不配”此刻都化作空谈,他大步走过来,揽过少女的肩,转向那群兵油子:“听好了,以后这就是你们大嫂!”
  那晚,破陋小酒馆中,她想将自己交付于他。他却为她敛好衣襟,将随身的皮毛毡子在地板上铺开:“等到了淮陵,我将手头的事了了,陪你回梁州一趟,当面向你父亲求亲。”
  只是后来……
  **
  两人相请着入了座,堂倌送来菜单,江令筹将店中一应招牌的菜俱点了,方随口道:“几年前听到传闻称费大人与铁大人有些不睦,这一回见面倒全然未有感觉,可见传闻大多不能作真。”
  费烈道:“几年前某初来江州时,铁将军的确有些不快,听闻贵府上也收到了铁将军的信函。”他不知是否听懂了江令筹的试探,也不避忌,轻轻一笑,干干脆脆的说:“但某初来江州,手无寸功,一来便横降诸多老将之上,铁将军有些不满,亦可以理解。后来淮水泛滥,某做了些小事,得了铁将军认可,便自此冰释前嫌了。”
  “费大人是哪一年自淮陵南下的?”
  “庆历九年。”费烈道:“那一年春夏之际淮水发汛,九月里安置好流民,接到铁将军的函件,当月就南下了。”
  “这么说来,年底的岚山剿匪大人亦是在的?”说话间,已有侍婢端上冷盘来,新鲜时蔬拿清水焯了,淋上点特制的酱汁,色泽不改,但更添风味。
  费烈眼眸垂了垂,伸出箸去,好一会,才道:“年底前我回了云城一趟,岚山剿匪时恰好不在江州。”
  “这么巧?”
  费烈抬起头来,眸光泠泠,唇边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对,就是这么巧。”
  长风乍起,水榭边的深潭上波光粼粼,田田莲叶微微拂动,似有人执了那莲叶的竿子轻摇慢曳。
  江令筹是武人,有武人的警觉,费烈亦是。只是四野除了回廊上立着几个传菜的仆婢,并无旁人。
  费烈轻轻一笑:“江大人今日叫某来,只是为了问问往事?”午正时分,盛烈日晖洒在亭前,苍白炽热,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今早出门前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有些忐忑,遂让人去大营看了一圈,江大人猜怎么着?”
  江令筹目光落在他眼下的疤痕上,薄唇紧抿:“怎么了?”
  费烈不再看他,伸箸出去,自夹了一片芦笋:“江大人虽是文官,但幼时亦是长在军营,营中若是有什么异动,寻常人恐怕看不出来,但江大人不会,是吗?”
  “那是自然。”
  “那么……行军司马在我眼皮子底下私调人马,江大人觉得,我该看不出吗?”
  江令筹双眸一眯:“所以,费大人想做什么,或者说,已经做了什么?”
  “江大人猜猜看。”
  **
  江州节度使大营中,行军司马单行简来向节度使铁东来汇报,未说几句,忽闻远处空中发出一声尖锐长啸,单、铁二人冲出门外,在檐下极目望去。青/天白/日之下,只见一簇并不惹眼的火光在空中炸开,转瞬即归于无形。
  寻常人不会在意,但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是军中的传信方式。
  单行简微微眯了眯眼。
  “单、单司马,这是怎么了?”铁东来下意识佝起身子,一张凶悍阔面,半脸胡髭,竟露出一副怯懦之态来。
  单行简一手按住他肩膀,也不回应他,反朝着院外一声高喝:“来人!”
  话落,一行着甲兵士执刀冲入院中。当先一人一身银甲,甲下却露出一抹石榴裙的鲜亮,正是罗氏,她身侧紧跟着杜扶风和其他麾下士兵。
  “你、你怎么来了……”
  “狗贼,我要杀了你为我夫君报仇!”罗氏话未落,手中长/枪已直直向铁东来面上刺来,铁东来骇了一跳,下意识往地上滚去,却被单行简一把揪住。铁东来躲避不及,任由他钳住身子,急地直蹬手蹬腿:“单司马,单司马!”
  单行简毫不理会他的吱哇乱叫,就手一丢,将他丢到了罗氏跟前。罗氏长/枪一挽,直指他胸口。
  “夫人,夫人饶命!”
  “谁是你夫人!”下一瞬,也不跟他罗唣,枪/尖一挺,伴着一片血花,稳稳刺入他胸口。铁东来连一声惊呼都来得及发出,就毙命当场。
  “这样的人,也配用铁哥的脸。”罗氏眼睛都未眨一下,蹲到他身前,伸手一探,自他脸上揭下一片人皮来。
  下一瞬,却忽闻一声厉喝:“你这贼妇,胆敢谋害铁将军!来人啊,给我将贼妇和这一干人等擒了!”
  罗氏始料未及,一脸愕然:“单行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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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薛穹悠悠醒转,伸手下意识往前探了探。杨枝听见动静转过身:“你醒了,对不起……”
  薛穹淡淡一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囚你一次,你这么做,至多只算是扯平了……其实连扯平了亦不算,还是我对不起你多。”
  “薛大哥——”杨枝蹲到他身前,垂下眼眸。
  室内昏暗,但依然能依稀看出薛穹面颊的苍白,不久前的咄咄相逼荡然无存,此刻只余一身她熟悉的温润儒气。
  “能给我倒一杯水来吗?”薛穹支撑着起身,轻道。
  “好。”杨枝应声,立刻执壶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他伸出手去接杯子,五指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虚空抓了一抓。杨枝一愣,下意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薛穹微微笑了笑:“我没瞎,只是眼神没原来好了。”又往前探了探,方握住杯身。
  “……方才挨了那么一下,脑后可能有点受了刺激,过一会便好了。”他温声道,自身前的布囊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就水服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枝望着他,问。忽想起他自幼眼神极好,画出的鸟雀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哪怕是夜晚,又怎会错认卫脩?
  薛穹沉默了片刻,方轻叹道:“许多年了。”瞥她一眼,见她目光不退,垂下眼:“燃秋山大火,我去寻你,也是当时太过毛手毛脚,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磕着了脑袋……之后行医,亦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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