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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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母垂眉沉默,少时,方问:“敬常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柳轶尘不答反道:“阿枝出京前,宫中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何事?”杨枝忍不住问,倏而想起什么:“我临走前你忽然进宫,便是为了这事?”
柳轶尘点头,又道:“死了个宫女,是被人勒死的。”
“死了个宫女,为何要大理寺来查?”杨枝当即问:“这不是宗正的职责吗?”
柳轶尘沉沉道:“那宫女已身怀六甲,是龙种。”
杨枝母女皆微微一怔——除太子以外,今上这些年一直没有子嗣,这突然出现的子嗣意味着什么,无人不明白。
“更关键的是,此案太子也牵涉其中。”柳轶尘说,见两人神色,立刻补道:“死者叫雅阑,是贤妃宫中伺候的宫女。当日午后,因打碎了贤妃最喜欢的花瓶,被贤妃下令仗责。她死命哭叫求饶,贤妃不理,才说出怀孕之事。今上这些年一直无子,兹事重大,贤妃不敢私自处置,便差了人去通报。谁知今上正在与中书令卫尊商议重事,一直到了晚间都不得空。”
“在这期间,贤妃只好将雅阑软禁,她便是在软禁之中被人勒死的。”柳轶尘续道:“而巧的是,当日正好是太子进宫的日子,皇后死后,太子一直养在贤妃宫中,是以与贤妃格外亲厚。因前几日为了太子妃案没日没夜,未怎么睡好,看着形容十分憔悴。贤妃看了心疼,兼之晚膳饮了点酒,脚下虚浮,便安排他膳后在偏殿小憩会再回府。恰是他小憩之时,另一边偏殿中雅阑被人勒死了。”
“可这也不能便就说与太子有关系。”杨枝道。
“正是。”柳轶尘点头:“只是那案发之时,另有宫女恰从偏殿前经过,说是见着了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跃窗而出,当时害怕,赶紧藏起来了,并未瞧见人脸。而那天太子穿的,恰好是蓝衣,身量体格,也与宫女形容的男子相仿。更为重要的是,那男子跳出的窗下恰植着一片蔷薇,其一,宫女看见蔷薇花茎将那男子的衣摆拉了一道口子,而太子的衣裳上恰好有一道尺长的口子;其二,当时那蔷薇花才浇过水,花下泥土都是湿润的,因此留下了一个脚印,是成年男子的,与太子足长相当。且那凶手鞋上沾了尘泥而不得知,太子的足底偏偏亦有些尘泥,正是那蔷薇花下的泥。”
“你才说那宫女当时害怕,赶紧藏起来了,怎么未瞧见人脸,却瞧见衣摆上的口子?”
柳轶尘看着她轻笑:“许是听见了衣裳扯破的声音。”
杨枝皱起眉,续道:“不对。寻常布衣也不易让花茎拉个口子,何况太子的锦衣。且那花茎上的刺极细,就算拉个口子,也不易觉察,声音也极细,非在身边不易听闻。那宫女既然躲在暗处,连太子的脸都未瞧见,绝计不可能瞧见亦不可能听见花茎扯拉衣裳。”抬目看他,专注而认真,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若是不信,我们大可以试试,我方才见市口有卖蔷薇花的……”
柳轶尘浅笑:“我何曾说过不信?”又道:“只是那宫女说,当时琉璃宫灯映照之下,将那男子的影子照的很大,所以一举一动都格外分明,才看见了他拉扯衣裳的细小动作。”
“这就更不对了。”杨枝托颐沉默了片刻,道:“我记得今岁天子整寿,从年初起宫中的琉璃灯就都换成了大红色的。”
“大红宫灯有什么讲究?”柳轶尘笑问。
杨枝道:“大红灯火下,无论蓝衣绿衣都应当是黑色的,那宫女怎会依旧看到蓝衣?”
“所以……”
“所以那宫女一定是在撒谎!人不是太子杀的。”转眸间忽然瞥见柳轶尘眼底的笑,忽然反应过来,嗫嚅了一声“你早知道了。”
柳轶尘温声道:“我早知道是因为我见到了现场,你仅凭我只言片语便能定断还是相当不凡的。”
杨枝斜乜他一眼:“你倒哄我。”又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轶尘道:“事涉储君与皇嗣,自然不能小心。当天各宫上下便经了一通细查。”
“既然宫女撒谎,那么她的证词便做不得数了。”杨枝垂眉思索:“不过恰好,可以从她身上入手。”
“不错。”柳轶尘点头:“并且那偏殿当日门窗紧闭,而宫女声称有男子出入的窗户确实有穿凿的痕迹。”
“是了。”杨枝忽而恍然:“要想悄无声息凿开偏殿窗户且不引人注意,需要手法纯熟或者说武艺高超。”
“嗯,将人活活勒死而没有动静亦是如此,因事涉皇嗣,贤妃当日十分小心,偏殿除了落锁以外,门口还有两个内侍守着,可问那两内侍,他们都声称未听见任何动静。”柳轶尘道:“偏殿那扇窗在院后,与长廊相连,只有一个出入口,而当时贤妃与婢女均在正殿做着女红,院中灯火通明,若是有人从前门进来,不可能留心不到。”
“除非是……”杨枝顿了一顿:“极熟悉的人。”
柳轶尘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其时我与你们谭大人都在。谭大人当即下令将满院内侍宫女都扣下了,分开来一一拷问,才问出来当时的确有旁人进过院子,是个内侍,听闻来自蜀中,针绣极佳。贤妃平素就喜欢琢磨女红,对蜀绣十分好奇,早就想把那内侍叫来询问一二,恰好他跟前的徐公公去陛下宫中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那名内侍,便将他带回来了。”
“内侍为贤妃讲解蜀绣针法之时,殿中宫女内侍皆围了过来。当时究竟有没有人趁机绕到后院,无人注意。只是……那先前撒谎的宫女趁人不备一头撞死了,临死之前留下一句话,‘一命抵一命’。刑部顺着那宫女往下查,发现她与徐公公颇有渊源,与今上身边的宝隆宝公公亦颇有渊源。”
“宝隆?”
“嗯。当年初进宫时,因未伺候好贵人养的猫令它腹泻,那宫女大雪天被罚跪了半夜,后来经过宝公公说情,才免了她活活被冻死。”
“那徐公公也与宝公公有渊源?”
柳轶尘笑了:“宫中内侍由宝隆统领,他想与谁有缘,便能与谁有缘。不单是这两人,贤妃殿中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与他私下没有往来的。”
“可我还是觉得这联系有些牵强。”杨枝道,话甫落,却见他望向母亲,沉沉道:“宝公公自己招了。”
“招了?!”
杨枝愕然,好一会,方徐徐反应过来:“是了。宝公公在宫中数年经营,为了李挺内外操持,活的便是一个隐字……”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朝雾的那句话“沆瀣门藏于地下,身份败露的那天,就是身死的那天。”
柳轶尘目光在她母女二人脸上扫过,垂下眼睑:“江州之乱,只是京城的一个缩影。伯母问我接下来什么打算,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只是目下来看,京城不乱,举世长安,便是晚辈心中所愿。”
近晚的霞光投在他脸上,染出一片绮色,那绮色之下,他眉目沉静,有青山般的谡谡风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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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母应下之后,不肯接那画,杨枝却老实不客气地夺过来:“跟他客气什么,他这人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只怕把阿娘的推拒亦算进去了,没的让他白占了便宜。”
杨母轻责她,柳轶尘却只是笑:“伯母不肯收,晚辈反而心下难安。”
杨母这才默许了杨枝的行为。
用过晚饭,柳轶尘忽然趁机走到杨枝身侧:“出去走走。”
杨枝正好也想出去逛逛,这个小镇她从未来过,方才进城之时闻到一股新鲜出炉的点心香气,因才吃过糕饼,一时吃不下,便未再去买。但心中一直惦着,方才晚饭都特意少吃了一口,以空出肚子。
将母亲安顿好,便出了门。柳轶尘已在院中等候,手中提着一个红漆木盒。
杨枝见了木盒,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柳轶尘却买起了关子:“一会便知道了。”拉着她出了客栈。
杨枝这才发现两人去的并非街市方向,而是向着客栈后的半山。
“我们这是去哪?”杨枝忍不住问——她的点心怎么办!
柳轶尘不答反问:“你可知这小镇叫什么?”
这不过是他们随意停下的小镇,还真没打听过这地方叫什么,老老实实问:“叫什么?”
“温汤。”
温汤?杨枝一下子反应过来:“这镇上亦有汤泉?”
柳轶尘点头,向不远处指了指——那里蒿草掩映间的确有白雾腾起:“这地方泉眼众多,远近镇民皆有泡汤的习惯,来晚了还寻不着地方。”
边说边拉着杨枝往那边走。这汤泉与阳泉镇的野泉有些区别,汤池周围遍植花木,春末时节,紫藤如袖、玉兰芬芳,与山林的幽静相衬,颇有些雅趣。
且那汤池并非露天的,汤池之上还建着一方六角凉亭,风动落英,亦不会污染泉水。
觑见杨枝脸色,柳轶尘自解释道:“江南多雨,此地人又好泡汤,遂建了这座亭子。且这小镇南接南安、北临豫州的元兴,俱是大城,不少王公特意来此地泡汤。”到了汤池入口处,有个绿衣少女迎过来,见了柳轶尘,微微一愣,旋即垂下眼去,两颊绽出微红。默了一瞬,才道:“是姐姐要泡汤吗?且随我来。”
虽是傍晚山间,不远处却有嬉闹人声,只这一处,只一名少女,不见旁人。
杨枝随少女进去,柳轶尘将手中木盒递给她:“我就在那边候你。”他指的是一处方石,与汤池相距不远,背后有一株高树并一片篱笆,挡着视线。其实纵然没有这遮挡她也不怕,柳轶尘是个老道学,就算让他偷窥他只怕也不会。
少女将杨枝引到汤池边,要伺候她沐浴。杨枝却不习惯,将她遣了出去。少女临行前假装无事般问:“外边那位哥哥,是姐姐夫君吗?”
杨枝自觑见她绯红的双颊,便已了然她心事——柳轶尘那张脸,莫说在这样的小镇,在京城都是无出其右的。
笑着点了点头:“嗯。”
这一个字如落英纷飞、如回风舞雪,在柳轶尘胸中打了半天的旋,才轻若鸿毛又重逾千钧般在他心头砸下。微风拂过颈项,他整个人都觉得痒痒的。低下头,唇角不自觉浮上一个笑。
少女走后,杨枝解衣迈入池中,这才想起方才柳轶尘递给她的那个方盒,打开盒子,微微怔了一怔——木盒共有两层,第一层是一件淡黄罗衣,胸前和衣摆绣着浅绿色的忍冬纹,纹下另有银丝暗提的纹路缠绕,乍看寻常,细瞧却十分精巧。罗衣非常轻,放在手心几乎觉察不到什么重量,柔软轻滑,是最上等的湖丝所制。
唇边不自觉漾开一点波纹,才想起掀开第二层。见了那盒中物什,她更是一惊。
是一盒才出炉没多久的糕点,种类繁复,尤带着微温——而那香气,与她进城时闻到的如出一辙。
柳蛔虫怎么知道她想吃这个?
念头才堪堪转过,便听见他道:“方才进城时便见你一直盯着那家点心看,晚饭吃的又不多,便买了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你这样,会将我惯坏的。”
篱笆外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惯坏了正好,反正我养着。”
第六十九章
紫藤微动; 玉兰飘香。
“二郎,这汤比阳泉还要暖和,泡着很是舒快。我泡好了;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不、不必了吧。”
“为何不必?你上次也不愿;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杨枝笑着激他。
半晌; 换来他一声轻叹:“我泡便是。”
“那你进来吧,我好了。”话落便往外走; 恰在篱笆边撞上进来的柳轶尘。
浅黄罗裙衬地她肤色格外莹白; 好像炸的金黄的乳酥上淋了酪浆,托在水晶盘中; 令她的眉她的目好像金晖镀染; 一颦一笑皆带华彩; 有一种剔透的、触目惊心的美。
才洗过的湿发垂在脑后,额间还在滴水,莫名添了几分天真妖娆,那种一无所知的、漫漫无心的诱/惑。
柳轶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唇; 敛目:“这颜色果然很衬、很衬你。”
杨枝听见他夸的直白,本还有些羞涩,见了他那局促模样; 捉弄的心一下子占了上风:“这衣裳花了你少说得半年俸禄吧?”
不知怎的; 大抵是脑子一时停了转动,柳轶尘无端从这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本能抬起头来; 急急道:“我、我能挣钱!”
堂堂皎若明月的大理寺卿竟有这般为了铜臭慌张的时候; 杨枝忍不住一笑:“我很喜欢这衣裳; 你半年俸禄才能买一件; 往后我是不是少说得等上半年才能穿上一件新衣?”
“我能挣钱!”柳轶尘连忙道,不知是不是因为焦急,连声音都高了:“我能卖字卖画,还能……”
“写书是吗?”杨枝笑着揶揄:“那本《大理寺宝典》卖了不少银钱吧?”
柳轶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现出几分尴尬,舔了舔唇:“你都、都知道了?”
“少卿柳公轶尘,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红齿白,言语温柔'1'……这般写自己,也不知羞!”杨枝笑着凑到他跟前,拿食指在脸上轻刮了刮。
柳轶尘莹白面颊登时飞上霞色:“那是、是戚大娘改的。”
杨枝自然知道这词不是他自己写的,一样的词她在别的话本中少说也见了三五回,就算是他自己夸自己,也不至于用这般庸俗的描述。
只是此刻,她格外享受欣赏他的窘迫,想起当初他端着堂官派头一本正经教训自己之时,更有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报复快感。
“真的,那真是戚大娘改的。”柳轶尘见她但笑不语,又急急补了一句:“我……”
“我觉得……”杨枝瞥他一眼,故意拖长了调子:“……她并未写出我家郎君万一的风采呢!”
柳轶尘一愣,双颊登时腾起一片火烧云。
杨枝尤觉不足,趁势欺身过来,伸指在他颌下轻轻一挑:“小郎君快去泡汤吧,此刻去泡,那水只怕都烫人!”
话落一个翩跹转身,已到了他一步之外,挑眉望着他,咯咯轻笑。
柳轶尘被她撩的火起,分明是春日薄衫,却像是裹了一层冬袄,衣下已沁出绵绵细汗。恨恨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放心,我自是在这等你,哪都不去!”杨枝笑得益发灿烂。
不一时,一篱之隔便有水声传来,柳轶尘似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入了水中,杨枝叫时,只得到一声闷闷的回应。
怕他当真因为羞窘闷坏了自己,随意找了话题来问他:“这身衣裳我穿着倒是正正好,你是如何知道我身量的?”
隔篱沉寂了片刻,哗啦一声水动之后,有微哑的声音传来:“我、我拿手量过……”
杨枝一惊:“你——你何时量的?!”枉她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方才还觉得就算没有这层篱笆阻隔,也不怕他会偷窥!
不觉想起郑渠的调侃:“咱们这位柳大人,你别看平时和尚一样,见了姑娘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可这姑娘们的特点、好处,她可是一样一样都看在眼里的……”
下意识抱住自己身体,轻啐一声:“偷偷摸摸,不要脸!”
柳轶尘轻叹口气:“你个子只到我颌下,肩宽不足一臂,抱起来还不如一石米'2'重。至于腰肢,不过堪堪一握——我抱过你几回,无须特意偷摸去量。何况……”略顿了一顿,方自嘲般低笑一声:“多看几眼,也就了然了。我又不当真是个和尚。”
杨枝微微怔住。明月升上来了,朗月入怀,却也似抱了一斛春晖,心头有一股热意不自觉涌了上来。
杨枝抱膝坐在方石上,静静与月夜相伴。隔篱只间隙闻一两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