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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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婆愣怔间,却见他另外递过来一只手,手心一枚明晃晃的银锭子,比雪光还白。
拿这幅给人相看是吧,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双方互相套路开始。
第七十八章
次日一早; 府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杨枝这一向因没什么事,日常起的很晚,每日都堪堪睡到辰时过半才起; 年节之中更是如此; 这一日亦不例外。
前一晚柳管家强拉着她在院中观星; 说星子满天,次日必是个晴天; 兼之近来风和日暖; 最宜踏青,于是不由分说与她定了次日踏青之约。
她本怎么也不愿去; 却架不住母亲在旁撺掇; 只好勉强答应; 条件是让她睡到自然醒再出发。
然而她当真自然醒后来寻母亲,却意外发现一贯冷清的她院中已叽叽喳喳一片人声,十分热闹。
“柳……管家,这杨姑娘怎么还不来啊; 再这么等下去; 天都要黑了,还踏什么青。”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杨枝听见这声音,微微一怔; 下意识就要冲过来为自己分辨两句;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淡声回:“不愿意等,你们自己去。本来也没叫你们。”
“你怎这般不近人情; 我好赖也照顾了你一年。”卫窈其实并不为杵; 却故意道。转眸一眼瞥见红漆廊柱后的人影; 忽然一笑; 低低道:“我帮你一个忙吧。”
柳轶尘还未反应过来; 就见她整个身子一歪,似站立不稳,往自己身上倒过来。然下一息,却见柳轶尘脚下一移,堪堪避开了她,眼看她就要栽在地上,终究没有良心尽散,一抬手,将她稳稳推入谢云怀中。
卫窈与谢云俱是一愕,好在谢云眼疾手快,伸臂接住了她。
卫窈身子一落入谢云怀中,当即触电般弹开。气急败坏指着柳轶尘:“柳敬常,我这是在帮你!”
“姑娘要帮我家管家做什么?”杨枝从长廊处走下来,一袭大红斗篷,衬得她整张脸格外莹白,好似红梅上的一星白蕊,分明极小的一点,却让整座院子都不由一亮。
卫窈微微一怔,旋即却是迎着她一笑:“杨姑娘早!我听闻柳管家近来手头有些紧,想寻份兼差,正巧我府上管家下乡探亲去了,杨姑娘若不介意,便将他借我几天,我付他双倍银钱,也可解他燃眉之急。”
杨枝望向柳轶尘,眉头轻轻一皱:“你缺银子,怎么了?”
柳轶尘还未来得及开口,卫窈已抢道:“他家夫人太过奢靡,近来用度日增,以致他近来捉襟见肘,都有些入不敷出了!”
杨枝眉心拧的更狠,柳轶尘不待她望向自己,已忙忙道:“没、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的事!”卫窈笑道:“我问你,为过这个年你可是置办了不少物什?什么鹿皮的靴子,冬日雪天穿来最是暖和;湖绸的大红斗篷,很衬你家夫人肤色;哦还有那玳瑁的梳子,夫人日常用的安神香,老夫人进得补……哪样不费银子!哦杨姑娘你可能不知,他为了盘算带夫人出去踏个青,特意去陆记车行新定了辆马车,那可是用了不知道多少块上等紫檀……目下就停在府外,杨姑娘若不信,只管去看看——我问你,柳管家,你一个月月俸才几个钱?”
他一个月月俸几何自没有人比杨枝更清楚。可卫窈的话说的哪里是钱的事,她口中所说的桩桩件件此刻不是正穿在杨枝身上,便是用在了杨母身上。
柳轶尘懒待理会卫窈,有些心虚地觑了杨枝一眼,辩解的理由已到了嘴边,却听见她悠悠道:“柳管家既这么缺钱,又得卫姑娘格外赏识,我这府上还开不出多高的俸禄,不让你去倒显得是我不讲道理了。”
“不是!没有!我不去!”柳轶尘忙道,犹觉不够,还添了句:“是她不讲道理!”
杨枝低头不着痕迹地一笑:“卫姑娘,你听见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卫?”卫窈本被他噎了个半死,手已指了起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唇边化开一个笑:“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杨枝微怔了一瞬,还未开口,便见柳轶尘拦到了自己身前:“阿……我家小姐见多识广,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认识你个上蹿下跳的猴子精有什么奇怪!”
“柳敬常,你你你——简直竖子不足与谋!”
柳轶尘当然不以为意,清朗风姿中添了几星岿然不动的气势,杨枝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双臂,心头忽然浮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卫窈却是一点闲不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柳管家,听闻你像画的不错,你既不愿来我府上,不如为我画两幅像,我可以多给你些润笔,几日后春集,也好再为你家夫人添几样簪饰。”
柳轶尘皱了皱眉,正要推拒。杨枝却笑着道:“也好。”
柳轶尘微愕看她,她却已径自折身回屋捧来文房四宝。见柳轶尘仍呆立着不动,悄悄倚身过来:“我见那翠叠轩的珠钗不错,你家夫人定然喜欢。”
柳轶尘怔怔看了她一眼,眸底忽然绽出莫名的喜色:“是,夫……小姐!”
杨枝见他那喜色,忍不住压镇纸的手重了几分,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唇边却衔着一抹笑:“画像可以,但我可告诉你,女人心眼都小的很,你若是一不小心将她画的比你家夫人好看,便是搬来一整个京城的铺子都无用!”
“不可能。”柳轶尘定定道,觑她一眼,又补了一句:“没人比我家夫人更好看。”
杨枝帮他研磨的手微微一顿,须臾,忽从纸面上传来轻烟般的一句话,隐约还藏了三分笑意:“我也不如吗?”
柳轶尘呆了呆,就在杨枝以为他不预备回应这个问题时,他垂首认真道:“也不如。”
杨枝茫然抬目,撞进他的眼底。他眼眸漆黑,似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深处藏着看不穿的幽深情绪,恍如一声叹息。
杨枝目光被这情绪所攫,呆了半晌,听见他道:“我太想她了。这思念每深一分,她在我心中的容貌便更美一分。谁也不能及,便是小姐,也不行。”
一声铮然弦鸣从心口发出,杨枝身子不期然震了一震。
柳轶尘却是淡淡一笑,拾起架上的笔,就要作画。
“不画了不画了,出去踏青!”杨枝忽然道:“给再多银子也不画了!”
柳轶尘未置一词,当即撂了笔:“好。”
马车是早已备好的,谢卫二人今日也是铁了心要凑这个热闹,赶也赶不走。卫窈自带了车来,直拉着杨母说和她投缘,哄得她十分开怀,最后竟上了他们的车。
剩下杨柳二人同乘。
新车十分轩敞,两人各坐车壁两侧,中间像隔了一张无形的方桌,以往的旧车中,柳轶尘的长腿稍稍伸一伸,便能碰到她的膝盖——他有些后悔自己斥巨资购了这么一辆华而不“实”的车。
不一时京郊便到了。漓江畔有一片梅林,此时梅花开得正好,红白相见,在金晖之下,像琉璃瓦覆上了雪。
虽然日头正好,但到底算是寒天,漓江畔人不多,他们占了一处凉亭。柳轶尘命人三面悬上竹席,一面对着梅林,视野正佳,又点上暖炉,几人各自裹着氅衣与斗篷,非但觉不出有多少寒意,反有一种别样趣味。
卫窈刚坐定,便从行囊中掏出一个酒壶来,笑道:“京南有个桃花庵你们可听说过,庵前有个沽酒老丈,酿的桃花酒百里争购,几年前我在那守了一夜,抢到这么一壶,埋在府中后院,昨儿忽然想起,挖了出来,竟然还在。今日大家聚在一处,难得高兴,我便将它带了出来,给各位助助兴。”
“你们猜这桃花酒为何风靡?”卫窈拍开泥封,一股花香混着酒香扑鼻而来,她却道:“这酒啊味道还是其次的,这里头有个特别的缘故……”她环视一周,只有谢云格外捧场:“什么缘故?”
“这缘故便是,喝了这酒啊,桃花运格外的旺!”卫窈笑道:“西城的王姑娘,自娘胎里带出来一块疤,正正在脸颊这个位子,媒婆都说烂了嘴,没人看得上,去岁买了壶这个酒,没三个月便嫁出去了!”
“这种无稽之谈,你竟放在心上。”柳轶尘轻哂。
“出来玩一回,偏你这么扫兴!”卫窈道,不理会他,转向杨枝:“听闻杨姑娘昨儿请了媒人上门,我先给你倒一盏,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柳轶尘一张脸霎时黑了下来:“她不需要!”然而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拦,那酒液已倾入了盏中。
见杨枝伸手去够酒盏,他干脆抢在前头端起那盏,一干二净。
卫窈轻笑:“某人瞧不起我的故事还抢我的酒喝,也不知羞。”
杨枝却顾不上这个,脸色一变:“你要不要紧?明知不能喝还喝,你不要命了吗!”情急之下声音也严厉了许多,带着明显的斥责。
柳轶尘看着她,却半是混沌地一笑,莫名带了些痴意:“你怎么我不能喝酒?”
见她脸色微变,又立刻转了口:“这酒绵的很,不碍事。”
当晚回府,杨枝逡巡良久,来他屋中找他。他院中空无一人,屋门却是大开着的。
“柳管家,柳管家……”
杨枝轻唤两声,未得到回应,小心推门进去。
桃花酒并非烈酒,但后劲绵长,回来的马车上她就觉出了他的不对劲,面色泛红,不时抬手揉着眉心,嘴唇亦些许发白。
杨枝步入里屋,屋内榻上歪躺着一个人,鞋子都未脱。她略略踟蹰,走上前去,再度轻唤一声,音还未落,忽觉手被重力一拉,整个人已立足不稳,向前歪去,正正伏在了他的胸前。
尚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两只手已迅疾无比地欺了上来,将她腰身死死环住,困在方寸之间。
杨枝挣了挣,挣脱不得,抬目望去,始作俑者此刻却仍阖着双目,长长的睫帘轻轻颤着,似震动的蝶翼。
“柳轶尘,柳管家……”
面前人的呼吸趋于平缓,还带着点桃花的清香。
“柳管家,柳敬常,你放开我。”
“不放。”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谁让你来的。来了再想走,哪那么容易。”
仿佛为了应和这句话,扣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第七十九章
杨枝下意识挣扎地更厉害; 因伏在他身上,她一动,不可避免地带动他身体的反应; “别动!”柳轶尘立刻道; 嗓音比先前沉了几分。
“那你放开我。”杨枝总算确信这厮清醒的很。
柳轶尘良久没有反应; 就在杨枝预备掐他一下时,他轻轻道:“叫我一声二郎。”
杨枝微微一愕; 他已睁开眼来; 眸底清亮澄澈,白日的幽深荡然无存; 杨枝像一下子抵达了那甬道的尽头; 天光明朗; 豁然洞天。
“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杨枝心虚垂目,立刻道。
这一声不过是无意义的叫嚣,却没想到他在一笑之后,当真松开了手。
腰间顿时一空; 那点空落漫入心底; 杨枝良久才直起了身子。
“朝中要单独为女子开科了,你知道吗?”
杨枝不期然一愕。
“你不认我也罢,但那科考你可不能错过了。”
那日之后; 他们许久未再碰头。柳轶尘忙着新政; 杨枝疲于备考——这是她祈盼已久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管家之名阖府上下心照不宣地无人再提起。
因是第一年开科,规模不大; 为与往年春闱隔开; 放在了三月中; 只考两门; 难度亦不高; 取的也多是内府女官。
京中不少人家跃跃欲试,不过把这当个抬高门楣、将来为女儿择婿的一个渠道,是以当真冲着六部去考的并不多。杨枝为数寥寥的当中之一,卫窈亦是之一。
自那回郊游之后,卫窈常常厚着脸皮来杨家,起初杨枝以为她是奔着柳轶尘而来的,后来发现,她一来就往自己屋中冲,嫌弃了几回,赶了几回,却仍和个狗皮膏药一样,无可奈何,只好随她去了。
卫窈话多,不耐烦寂寞,兼之那四书五经,她早在无聊的少女时代,悄悄翻了个遍,温书也静不下心来,没事便拉着杨枝东拉西扯,自说自话便能一整天。
“我那时候是真不懂事,竟被那样的阎王脸蛊惑。阿枝你是不知道,那一年在禁中,我有多么无聊,若非谢云让我帮着传些消息,我怕是早用千百种方法弄死了那姓柳的。”卫窈道,觑了眼杨枝的反应:“其实你们现下这样也挺好的,不然当真和柳敬常待久了,我怕你人也会变得和他一样闷!”
其实他一点都不闷——杨枝下意识要辩解,便是枯燥至极的四书五经也能被他解出歪理来。
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却又吞了下去。
这样隐秘的仅属于彼此的趣味,她潜意识里不愿与人分享。
后来她才知道,南军之中有不少卫家的死忠,而卫家人,自有一套隐秘的传信方式,卫尊临死之前将这方式告知了卫窈。让卫窈照顾□□中的柳轶尘,亦是那厮满盘棋中至为重要的一步。
当时费烈仗打的那般顺利,处处如有神助,其实是因为这棋局之后当真有一只手,而这只手即便是在□□之中,亦能翻云覆雨。
杨枝明白,当日他与卫窈不过是做个样子,可他既能让卫窈传信至南边,为何不能告诉她?
因此无论卫窈怎么旁敲侧击、正话反说着为柳轶尘解释,她都始终没有搭腔。
“有些话我想和你说,可我答应了人,不能说出口……啊呀呀,好难受好难受!你这有酒没有,快给我一壶酒!”
卫窈有回欲言又止地望了她半天,终于抓狂。
这期间杨府的管家终于恢复原职,出门和几个京中老乡喝酒时腰杆子都挺足了许多。
柳轶尘几乎未再踏足过杨枝的院落,春闱前三日,干脆搬出了府去,住进了衙门里。
三月里,桃花盛开的时候,盛朝武帝之后破天荒的第一个女子科考,在大理寺举行。
主考是已然升任吏部尚书的曹封。至于为什么在大理寺举行,听闻是首辅大人格外看中风水,世人皆道女子阴气过重,而大理寺掌刑狱杀伐,更是阴盛之地,所谓以毒攻毒,反而有否极泰来之预。
至于为什么不选刑部,传闻是那位首辅大人嫌刑部的人太没品味,屋舍建的太丑,伙食也不行。
新来的这批官员皆是从各州新选上来的,其中不乏不通人事的愣头青,对庆历十二年的大乱半晓不晓,每日在燕归楼一壶好酒一桌好菜敬着郑渠狂补京中人事。
其中不乏好学者,更将郑渠的信口开河编纂成册,成了嗣后初入官场的生瓜蛋子们研习上官喜好的宝典。
而关于首辅大人的这些传闻,亦都是从郑大人没把风的嘴里不胫而走的。
春秋池畔微风习习,主考端坐烟雨亭中,看着亭下懵懂少女们奋笔疾书。池畔除了桃花又植了杨柳,春风扬起柳絮,为这和和春日添了几许婀娜之姿。
“这样多好!正日对着你们这些倭瓜一样的老脸,老夫办案的心情都委了几分!”
十日后放榜,杨枝不出意外得了个榜首,这回录的仍然是大理寺,不过是从六品大理寺寺副,比先前刑部的八品主事又升了两级。卫窈在她后面几名,录的是兵部,直到放榜,杨枝才知道,她竟选择了尽是粗野糙汉的兵部。
放榜当日两人相携逛街,走至还安大街上,忽闻得左右交头接耳道:“诶,你们听说了么?那乱党沆瀣门贼心不死,潜进京中了。”惠帝李挺死后,帝位再次顺利交接,李燮半字未提李挺的不是,将一切罪恶都归到了沆瀣门上。
而今沆瀣门非但成了乱党,在百姓口中,还俨然与巫蛊同流,成了生食人心肝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