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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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芃笑笑:“还好不是,我只是咖啡店的店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磨叽得很,第6章才要到微信。。
☆、007
以前我认为自己在逃避宿命,现在看来,我一直在迎接和服从宿命。
——司芃日记
沉默好久,两人才再度开口。凌彦齐问:“你为什么看?”
他自然不是问那份文件,司芃听懂了,抬起头看,等待中的永宁街已经黑了,亮起点点灯火,更有家家户户飘出来的饭菜香。她饿了,中午那顿饭被丁老板打扰,没吃下多少。
她望着一扇窗出神,窗后面有壮实的奶奶在炒菜。热气在锅与抽烟机之间形成白茫茫的雾。
“无聊吧。”
“有多无聊?”
司芃把重心换在另一只脚上:“别看这条街小,它每时每刻都不一样。比如这入夜,夏天和冬天就完全不一样。六月下旬夜入得最晚,七点钟天还亮着,街上还喧哗着,一下就堕入黑暗,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月亮和星星也来得快,像是突然点缀在上头。冬天则是缓慢地,天先阴下来,亮消失了,但并不黑,灰白色慢慢变成灰青色,再是灰黑色,好像是雾在作祟。总之,它好像并不甘心,就像……”
她突然想起那首诗,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她所懂的有限,实在不该一而再的卖弄。她只是觉得,凌彦齐也许能懂她。他们是同类,是人群中的异类。
凌彦齐点头:“那是狄兰的诗。”他望向司芃,“我在新加坡念的中学和大学。大学主修中文系。”
司芃再问:“新加坡国立大学?”
“你去过?”凌彦齐问。
“没有。我,高中都没念完。”司芃的心在颤抖,他和她也许不是同类。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太冷了,冷得胃都在痉挛,她弯下了腰。
凌彦齐这才意识到她摆这样的姿势,可能不是因为酷,而是因为冷。可他也就是衬衫外面套了件西装大衣,等会还要会客,没法给她披上。他从车上拿来一条羊绒围巾:“先裹上吧,你穿得太单薄。”
司芃接过:“早上出的门,没想会来风。”
围巾很长,她裹了好几圈,衬得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更小。她摘下帽子,将短短的直发往后捋顺,朝他微微一笑。凌彦齐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冷傲孤独的人,放下防备真心笑出来的样子,温暖又脆弱。
冷风中,司芃接到孙莹莹电话。“菲菲姐的电单车没电了,我还得给它充电。要不你们先去吃个饭。我等会再骑过来。”
司芃忍不住学她的样子翻白眼,低声骂:“吃什么饭,喝风都喝饱了。快过来,就算是推,也得给我推过来。”
凌彦齐再看腕表,司芃问他:“你赶时间?我再催她。”
“没关系,还有一会儿,”他顿住,“也是个无聊的饭局,但又不得不去。”
司芃昨晚翻开他遗落的文件夹,看到页眉上的公司logo,和“天海壹城”外墙上竖的是同一个。他毕业于全亚洲最好的大学,在最挣钱的房地产公司上班,还有签字权,最起码,也是个让人称羡的都市精英。
“你和刚才那位女孩,同住?”
“嗯。住一起三年多了。”
“不嫌闹么?”
“她,其实很热心也很善良。有时候会嫌吵,但生活挺单调无聊,有点吵吵闹闹的人气也好。”
正好一扇窗后的母亲训斥小孩,声音大如洪钟,打破这街上的单调乏味:“这道题都不会,两个角组成一条平线,这条平线多少度,180度,然后这个角1是105度,角2多少度,你不会啊。”
小男孩抽抽泣泣的声音听不清,过一分钟又听见母亲的声音,这回是力拔山兮:“180度减去105度,等于95度,你怎么算的啊。小学四年级了,连个减法都不会。”
母亲如此为自己孩子的智商堪忧,站在街边听完全程的人只感到好笑。
凌彦齐也笑:“是啊,吵吵闹闹的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他也看着这条街。这条街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有个姑婆住在这里,不过这里很快就要拆迁,成为他公司的下一个项目。站在这里像个旁观者一样,窥视他人普通平凡、甚至鸡飞狗跳的生活。他突然间意识到,生活这件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一下就理解司芃了,原来她也不在其中。森山大道说,不多做无谓的思考,孤独而忘情地度日,莫过于此。
孙莹莹推着电单车,气喘吁吁地赶来,还隔着门朝茶馆的菲菲姐发了一顿牢骚,才过来把钥匙递给司芃。司芃进去,从收银台侧边的抽屉里取出文件。凌彦齐接过去,出门时说:“改天吧,改天我请你们吃饭。有劳这位孙小姐了。今天真的有事。”
孙莹莹还靠在花架子上喘气。等凌彦齐的车驶出永宁街,司芃回头瞥一眼她:“金像奖欠你一个影后。”
孙莹莹走过来拍她背:“你傻啊,给你机会都不用,一起吃顿饭增进下感情,多好。”
“他有事。”司芃去锁门,“有些人的感情不是靠吃饭聊天就能培养的。”
“那你要到手机号码,或者微信了没?”
司芃点头。
“那才不枉费我在大冬天里跑这么个来回。”孙莹莹说:“今天真是好日子。我跟丁老板约好这个周末再去福利院,你也要到了帅哥的微信。这天还冷飕飕的,让我想起我老家。哎,走吧,吃火锅去,冷天里最适合吃火锅。”
她动作够快,这么点时间已经和丁老板搭上了。司芃跟在后头说:“你都不乐意回去过年了,你喜欢你老家什么?就冷天?”
孙莹莹呆了半晌,才道:“是啊,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喜欢的。可就是不知道,还做梦老梦到它。梦到我家的土砖房子,房子背后的竹林,穿过竹林就是一片山。等我将来发达了,我就把破房子给推了,盖个和卢奶奶家一样的小楼。司芃,到时候我一定要带你回去看。那山可高可大了,太阳出来,天空又蓝又亮,那山头立在那里,又青又翠。”
火锅店里热气翻腾。司芃把围巾解下来,小心叠好放一边椅子上。孙莹莹看在眼里,问:“你说我们俩,是你先结婚还是我先结婚?”
司芃头也没抬:“当然是你。”
“我也觉得是。”孙莹莹看刚收到的微信,心满意足地微笑:“我以后会是一个很有爱心也很尽职的妈妈,真的,不骗你。有时候我看盛姐那么打她家孩子,我就想掉眼泪,觉得她的孩子可怜,她也可怜。”
她和丁老板之间还谈不上有火花,她更不知丁老板是否婚育,就已浸在无边无际的想象里。
“最好生三个小孩。老大是男孩,以后做家里的顶梁柱,老二是女孩,女儿好贴心,老三呢,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反正就做家里的可爱担当。”冬日暖烘烘的火锅桌边,也适合自小贫寒的女孩子们幻想以后的幸福人生。“司芃,你打算生几个?”
司芃摸摸短发,不做声。
“你不会一个都不想生吧。”孙莹莹撅嘴巴,“还是要生。生孩子就是痛一下嘛,但是一点都不吃亏。随便给他们点东西,饿不死冻不着,长大了还无条件地来爱你回报你。谁会无条件的爱我呢。男人才没那么可靠,我就想多生几个爱我的人。”
一直低头只顾自己吃的司芃,突然就拿起杯子喝水。孙莹莹吓到:“你怎么啦?”
“吃太快,烫到了。”
一大杯水喝完,司芃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红通通的眼眶很醒目。孙莹莹讷讷地说:“你怎么还哭了?”难道,生孩子这个话题不能聊吗?
“哪有,烫的,心急吃不了火锅。”司芃指了指锅盆。
孙莹莹心里一下就难受了:“别这样啊,司芃。你还没谈过恋爱,我经验比你多。你要真喜欢那个帅哥,总要做这方面的打算。帅哥那样的人很难追,所以你要积极主动一些。你将来有了孩子,你可不要打掉,他能陪着你,还是你的指望。”她想了想,“就算帅哥不养你们,我也会帮你养孩子。”
司芃又笑了:“孙莹莹,金像奖还欠你一个最佳编剧奖。如果不是他落了份文件在店里,他是不会想加我微信的。我不是灰姑娘,我和他也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还不能谈恋爱了么?”孙莹莹托住下巴问她:“你有底没有?”
“什么底?”
“你心里有底,对不对?你要是像我一样,见到帅哥就冲出去,帅哥你好,留个微信,交个朋友,有时间一起去喝一杯。我大概会吹冷风,觉得你没戏。可是今天这么冷的天,帅哥不去小院也不回车里躲风,跟你在那儿瞎聊什么天。虽然他今天才加你微信,可他早就看上你了,对不对?你们明明就是一路人,出奇的闷骚。”
“他有尹芯。”
“那算什么?你在意个鬼!咖啡店里哪个看不出来,也就那个女主持人自以为长了颗聪明脑袋。”
吃完火锅,孙莹莹也点了根烟抽。火锅店里多的是携家带口的食客,闹哄哄中,孙莹莹这才想起,丁老板是否也有了这样的家眷。她吐了个风情无比的烟圈:“我这样的女人,道德感是他妈的弱了点。”
☆、008
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的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日记不够名著凑。)
——梭罗《瓦尔登湖》
今晚的饭局就在“天海壹城”的顶楼餐厅。从卢奶奶的小楼到那儿,走路过去再慢也只要十分钟,凌彦齐偏偏要开车。
车子出了永宁街西出口,朝相反方向慢腾腾行驶五分钟,才能左转掉头。掉头后,他也不着急进入地下车库,而是绕着这个巨大的城市综合体逛两圈。
四四方方的天海壹城,每个拐口都有超长时间的红绿灯,他足足等了八个。
卢思薇在微信里发了无数条催他的信息,他一点也不急。能少上去呆一分钟,他就多挣到自得自乐的一分钟。哪怕是无聊地堵在这流光溢彩的城市中央,那也是他主动选择的。
与他离开时相比,s市仍在钢筋水泥灌注的云梯上飞速前进。别说市中心地段的繁华璀璨,已丝毫不逊色于纽约东京香港等任何一个国际一流城市。就连他记忆中这一片,如同荒郊野岭的沙南片区,也大不一样。这一刻,天黑压压低沉沉,数不尽的高楼立在半空,凛然不可侵犯。
极强的气势,像极了它们的出品人卢思薇。
二十五年时间,卢思薇搭上身家性命豪赌一场,正好攀上s市跻身国内一线城市的天梯,挣个盆满钵满。就像此处,分期竣工、全面售罄的“天海壹城”,成为s市成交总金额、总面积最大的一个单体楼盘,亦是跻身全国前二十的高端楼盘项目。
卢思薇亦完成她的华丽转身。她是响当当的女富豪第一把交椅,她是房地产业内叱咤风云的怒目金刚。
千禧年前夕,她以蛇腹吞象,大举借债,收购因拆迁陷入困局的灵芝区属国企房地产公司时,没有人看好她。业内评论人甚至大放厥词,说卢思薇一介女流之辈,一无资金二无人脉三无见识四无能力,凭什么撑起体量这么大的旧改项目。我看她一年,最多三年就得完蛋。如今他们全成了卢思薇的门下走狗。
倘若有人从不曾怀疑过卢思薇的能力,这个人便是凌彦齐。单亲家庭里的母子,极了解对方,又极疏远对方,是这世上至亲至疏的典型代表。
离开s市时,凌彦齐才十五岁。十五岁的男孩,还未来得及将家乡的风景人物装在心里,就被最亲近的人一个大耳光子打得找不着北,连根拔起,扔在飞机上。等到飞机降落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他都还未醒过来悟过来。
高中三年,大学七年,他一直呆在那座被海水隔绝的狮城。当然,那只是象征意义上的隔绝,卢思薇既没软禁他,也没有偷他护照,更没禁止他用手机电脑。除了过节过年,他需要奉命回国团聚外,其余的假期,想飞哪儿就飞哪儿。等学业完成,他奉旨回国,到今天有一年半了,他对s市仍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明明这里才是生他养他的家乡。
当然偶尔他也会参加朋友或同学的聚会。有人回忆:“记不记得我们学校后面的公园,里头栽了大片的芒果树,到了六月,我们常常逃课,爬到树上去摘芒果。”其他人附和,“对啊,小时候真是神经病,有什么好摘的,又不好吃,……”
凌彦齐竟然不记得年幼的他也有过如此顽劣的举动。他好奇又天真地问:“我也有去吗?”
同聚会的人都哑口。有些人真的是有十年未见了,难免会怀疑,眼前的凌彦齐究竟是不是当年的凌彦齐?
从小一块长大的周子安便说:“话说,你也不过就去了趟新加坡。我们这当中,谁没出去留学?谁跟你似的,出去念个书,都能成仙。要不是我偶尔还想着你,发个信息视频给你。他妈的,我都怀疑,你是去了趟外太空。”
他说话历来损人,凌彦齐也不计较。
由此可见,关于s市的很多记忆,该有的记忆,他都没了,所以有时候他很难理解——人对于家乡的眷念之情。
他打开车窗,瑟瑟的寒风中深吸一口气。风送来街对面烘培店的的烤面包味,咖啡味,裹着淡淡的奶香。在这浓郁的芬香中再去找寻,或许还能隐约嗅到潮流男女的香水味。唯独没有能让他称之为家乡的味道。
算了,那又怎样?在哪个城市不能流浪?在哪个城市又不能生存?红灯转绿,凌彦齐关上车窗,驶过街口,驶进那个巨大黝黑的车库。他想起狄兰的诗,“不要温柔地走入那个良夜。”
观光电梯载着凌彦齐到顶层餐厅。侍者很快将他带到该去的包房,连多转一个弯都没有。他弯腰推门恭候着,凌彦齐只得抬脚进入。
饭桌边坐了六个人,主坐是他的母上大人卢思薇女士,她右手边是一位白皙微胖的中年女性,紧挨她坐的是位乌黑长发的红唇女子,模样依稀有她的几分影子。
两人定是母女无疑,想必就是卢思薇今日想要隆重介绍给他的——所谓门当户对,还得长相性格人品习惯事业,无一不好的新女性。
其余来作陪的人,都是自家人。三舅妈吴碧红、大表哥卢聿宇,三表妹卢聿菡。
凌彦齐双手插兜,离桌子半米远站定,怡然的脸色口吻,好像迟到这回事真的不是他的错:“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堵了很久。”
卢聿宇反应过来,想让出位置,而卢聿菡反应更快,起身空出红唇女子边上的位置,招呼凌彦齐:“齐哥,坐这儿。”
这位置不错,大家心里都是默许。凌彦齐便坐过去。
卢思薇替他们介绍:“这是我儿子彦齐,”她的视线扫向凌彦齐,微微不满,“这是我和你说过的金莲阿姨,曼达鞋业的董事长,这是她女儿彭嘉卉。”
哦,还真是位富家千金。曼达鞋业旗下有近二十个的自有中高端女鞋品牌。s市内任何一座还算过得去的商超或是购物中心,它能占到的门面数绝不会少于十家。
凌彦齐站起身来,收拢西服门襟,略略弯腰,朝金莲伸出手:“金阿姨,您好。没有把握好时间,耽误这么久,真是抱歉。”
金莲呵呵一笑:“没有关系。现在这交通状况,大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