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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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见韩非仍旧眉头紧皱,心中苦笑。
他知道,韩非肯定认为,如果刑罚吓不到庶民,那就加重刑罚;如果管理的人不够,就增加管理的人。
这就是法家。
但现实并没有这么容易。
朱襄先从培养官吏说起,又说到官吏的俸禄和官吏需要做的事,让韩非知道,官吏不是增加得越多越好。
官吏太多不仅加重了国家财政的负担,秦国也没有那么多人可用。
然后朱襄又提起繁琐的律令,在执行过程中的危害。
比如《秦律》规定,耕地必须挖多少尺。但现实中,官吏哪有可能去盯着每个耕地的人挖了多少?
平时这条律令就是废文,但如果遇到想要折磨人的时候,就能拿出来了。因为耕地的人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挖的足够深。
如果律令太细,就没有可执行性,最后会变成官吏欺压民众的工具。
“律令是底线,换在耕地上,就是规定农人需要缴纳多少田赋。”朱襄道,“剩下的事只能用道德和习俗去约束。比如让农人勤劳耕种。”
“详细的耕地措施也是需要讲明的,因为许多农人并不了解如何更好地种植。但这应该是用鼓励的方式去教导,而不是惩罚。因为最好的耕地方式,农人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并不容易做到。”朱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一个国家,既需要法,也需要儒、道,以及百家的原因了。”
韩非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少许,拱手道:“学生受教。”
朱襄道:“你自学法家,又师从大儒荀子,应该是最能接受这一点的人。我希望将来你不偏向于任何一家,而是兼修法儒。以你的天赋,一定也能做到这一点。”
韩非道:“朱襄公更能做到这一点。”
韩非每次和朱襄聊天时,就会慢慢减少结巴。
朱襄笑道:“我当然也行,但我将来也很难出现在朝堂上。”
韩非不解:“朱襄公才能,为相国绰绰有余。”
“可能是?”朱襄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道,“我之前和先主说过,秦国能当相国的人很多,但能指导农人种田的地位高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在田间比我入朝堂,对秦国、对天下人更好。”
“在先主时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朱襄道,“所以秦国朝堂的未来,得看你、看你和李斯等后辈。”
韩非低着头:“我不一定会进入秦国的朝堂。”
朱襄笑道:“不,我相信你一定会。或许你现在不会,待秦国统一天下之后,你就会出仕了。”
韩非抿了一下嘴,双手攥紧袖口:“我这样,是不是……”
朱襄戏谑道:“有些别扭?”
韩非的头垂得更低了。
朱襄道:“没有。你这么做才正常。你是韩公子,不帮秦国灭韩国是正确的行为;你是心怀天下的韩非,待秦国已经统一之后出仕也是正确的行为。”
朱襄指着自己的脸,道:“我也不会帮秦国攻打赵国。”
韩非猛地抬起头,看着朱襄的笑颜,他的眼眶不由泛起热意。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非常拧巴,知道身边的人都不理解他,甚至蔑视他。
但朱襄公却真心诚意地理解他,并说“我也如此”。
“好好做,在秦国统一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学习你不足的东西。待秦国统一后,再展露你的才华。”朱襄轻轻拍了拍韩非的肩膀,“你现在不足的地方,就是对基层了解太少。学识难以用于实践。”
韩非使劲点头,站起身,对朱襄深深作揖。
韩非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但他毕竟也是学儒的人,决定用荀子教导的学问,再试一次。
虽然《秦律》严苛,但朱襄来到南秦后,秦王给了朱襄足够的权力去更改律令和惩罚,所以朱襄随意找了个借口,给了韩非抓起来的人一些小小的惩罚后,就让他们“立功”,释放回家了。
封建时代是人治,朱襄此举很正常。
不过朱襄是以“秦王宽和,给还不习惯《秦律》的南秦人一个机会”为理由,把民间的欢呼声都对准秦王,为秦王柱在南秦拉了不少好感,自己隐藏幕后。
朱襄此举,让吕不韦的脑袋终于开了一点窍,让他开始思索,如何正确地当一个臣子。
朱襄正在南郡干得火热,一月后,李牧黑着脸乘船过来,把朱襄从田间拎了起来。
“朱襄,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李牧怒气冲冲道。
朱襄疑惑:“忘了什么?”
李牧骂道:“你连你要替代我成为吴郡郡守一事都忘记了吗!”
李牧被束缚在吴郡中,一直等着朱襄来解放他。
他已经把刀枪磨亮,等朱襄一来,他就南下练兵。
春耕是重中之重,为了忙春耕,李牧卸下了兵甲,已经埋头文书许久。连王翦也拿起了笔,与李牧一同忙碌郡中庶务。
两人都盼着朱襄赶紧来。
听到朱襄已经到达南郡时,他们十分高兴,终于要从郡守的庶务中解脱了。
结果一等二等,等了一个月,他们都没等到朱襄。
王翦以为朱襄有什么秦王托付的重要任务,所以暂时留在南郡。
李牧打探了一下朱襄最近的行为后,立刻亲自乘船来逮朱襄。
“他根本没有什么重要任务!就是种田种忘记了!”李牧咬牙切齿,“他是嫌弃吴郡的田地没有云梦泽的好吧!”
王翦哭笑不得。朱襄公应该不是这种人。
朱襄还真是这种人。
他叹气:“李牧,不就是当郡守吗?你多当一阵子怎么了?吴郡的春耕已经差不多妥当,你干得很好,不需要我多插手。南郡开发程度没有吴郡高,民众也不服管教。我当然要留在这里。”
李牧咬牙切齿:“君上任命你为郡守,你这是玩忽职守!”
朱襄见把李牧气急了,讪讪道:“我错了,我立刻去吴郡和你交接,把政儿交给你。”
李牧:“……”
李牧轻轻踹了朱襄一脚,把朱襄踹倒在地之后,拎着朱襄的领子把朱襄拽起来:“你别什么事都压在政儿身上。”
朱襄道:“这可不是我压的。君上决定让政儿暂代吴郡郡守,同时他还能协助你处理军务,锻炼处理政务的能力,我只是一个幌子。我有诏令,不骗你!”
李牧深呼吸了几下,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将政儿赶紧送来?”
朱襄一拍脑袋,不好意思道:“忘记了。”
李牧撸起了衣袖。
朱襄撩起袍子就跑:“喂喂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你那力气,揍了我,我还能从床上爬起来吗?”
李牧道:“你就该在床上躺几天,否则没有记性!”
朱襄道:“不就是一月而已!”
李牧道:“站住!别跑!”
雪姬牵着嬴小政,看着朱襄被李牧追得爬上了树,苦笑着摇摇头:“别学你舅父。不过政儿,虽然你舅父忘记了,你为何不提醒?”
嬴小政道:“因为我也想多玩一个月。反正大父不会责怪我和舅父,为何不能多休息一个月?”
嬴小政是放心不下舅母。
雪姬第一次承担这么重要的事,舅父又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样就不管了,嬴小政操碎了心。
虽然最后事实证明,舅母真的很厉害。但嬴小政还是希望在舅母第一次承担大事时,多帮舅母一些。
至于老师,当吴郡郡守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多当一会儿怎么了?
老师这个吴郡郡守当得多好,春耕改种的事都不需要舅父操心。
雪姬道:“现在你该去吴郡了。政儿稍等一阵子,舅母也会很快来吴郡建工坊。”
嬴小政道:“那舅父呢?”
雪姬眉眼间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纵容:“随他爱在哪吧。君上都拿他没办法,我还能如何?”
嬴小政冷哼。等自己当了秦王,他一定不让舅父如此懒散不听话。
蒙武听到李牧来了,就知道朱襄要挨揍。
他其实有点心虚。
虽然南郡比起吴郡要不好管理多了。吴郡曾经是吴越核心地方,经过吴越两国多年的耕耘,民众教化程度较深,耕种经验也丰富;楚国在战国时才开始开发南郡,之后秦国与楚国大战,让楚国完全放弃了这一片地区,这里还有许多楚国附属国移民建立的部落。
但只看结果,他这个郡守没有李牧干得好是事实,所以朱襄才留下来帮他。
不过心虚归心虚,热闹还是要看的。
蒙武带着蒙恬围观李牧“暴揍”朱襄,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蒙恬看看爬上树对着李牧告饶的长平君,又看着笑得特别不怀好意的亲父,心中亲父的形象再次崩裂。
同时,蒙恬也意识到了一件事。亲父与长平君、李将军,或许真的是感情不错的友人。
“蒙武,斧头。”李牧对蒙武道。
蒙武笑道:“你还真想把朱襄拽下来揍一顿?算了吧,真让你揍,你也下不去手。朱襄,赶紧想个办法让李将军消气,否则你就在树上睡觉吧。”
“我是为了帮谁才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朱襄骂道,“你看热闹是不是看得很高兴?”
蒙武立刻板着脸道:“没有,我绝对没有高兴。我只是实话实说。”
朱襄骂道:“不要用我的话来气我!”
李牧冷哼:“你也知道你的话很让人生气?”
朱襄干咳一声,道:“这个……好了,我真的错了,我也和政儿一起过去。”
反正差不多这里春耕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交给韩非来收尾。
李牧挑眉:“这是你应该做的事。”
朱襄道:“那、那我在吴郡多当一阵子郡守?”
李牧不说话。
朱襄讪讪道:“这样,这样,我和政儿一起在吴郡当郡守,帮你好好发展一下吴郡。等农闲时候,我给你当幕僚,帮你搞后勤?”
李牧这才把袖子撸下来:“下来。”
朱襄松了口气,准备下树。
然后他尴尬地发现,爬上树的时候很利落,但好像下不去了?
嬴小政从雪姬身旁冲到李牧身旁,对着朱襄蹦蹦跳跳,嘲讽舅父笨。
最终,还是蒙武和李牧找来梯子,李牧爬上树,帮朱襄下树。
嬴小政更开心了。
舅父丢脸,他就高兴。
朱襄磨牙,弹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
雪姬忍俊不禁:“你自己丢脸,欺负政儿干什么?”
朱襄冷哼了一声,又弹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
嬴小政虽然额头被弹红了,还是笑得很开心。
难得见到舅父窘迫的一面,开心!
朱襄见嬴小政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牧叹了一口气,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蒙武摇摇头,心里道,李牧啊李牧,所以朱襄不“欺负”你“欺负”谁?
李牧都来逮人了,朱襄只能跟着船去吴郡做交接,与嬴小政共同赴任吴郡郡守。
雪姬暂时留在了南郡,与吕不韦一起继续做建设纺织工坊的事。
韩非也留了下来,“失踪”许久的李斯则跟随朱襄一同去吴郡。
这时,朱襄才知道李斯被蔺贽安排了什么任务。
蔺贽要更改田律,于是李斯被他派来南秦收集民间信息。他自己则巡视秦国关东耕种核心腹地,收集老秦国的信息。
李斯拿出了自己下基层的结果。
“因秦楚交战,南秦男丁十室九空,田间多女子耕种。”
“迁来的秦国军户也是如此。秦兵在外操练,女子在家中耕织。”
“有军功爵位者战死,家中田地未收回。有子的寡妇继承田地倒是有律令规定,无子寡妇耕种田地其实是官府不追究,那么她们便无地可种……”
李斯将自己统计的数据一一道来。
朱襄听着李斯统计的数据,想起了与考古的同事“拼出差”的时候听到的一件事。
云梦、里耶秦简出土,让对秦国的研究前进了一大步。特别是里耶秦简,基本是当时县里的统计资料,这种史料记载价值最高。
华国在近代史开端时,曾经流行过“疑古”风潮。“疑古”风潮的核心思想是,流传到后世的史料记载都是假的,只有从墓里挖出来的资料才是真实的。而且出土资料越是“野史”,真实性越大,官方的记载一律虚假。
这就是后世“历史虚无主义”的开端。
这种思潮很快就被遏制。谁都能看出他们的险恶用心,就是不认可华国的历史,不认可华国的先贤。
其实这种思想看似有道理,其实如果仔细一想,把时代换到现代就很好明白其中谬误。
在现代,是信营销号还是信官方消息?是信小说,还是信某科学院的研究?
虽然官方消息和专家消息确实可能有错,但错的概率比起民间不知道作者是谁的人的消息还是要准确得多。何况中国古代修史,多是后世修前代,避讳的地方会少很多。
再者现在我们能挖出来的资料,当事人能知道得更多。他们已经选择过一次,并非臆想。
所以现在对考古资料的挖掘,考古界最为重视“客观资料”记载,而不信写的像故事一样的竹简,比如许多《战国策》竹简。
云梦泽和里耶秦简显然是最具有研究价值的出土资料之一。
在秦简中的记载,可以看到有许多前面是军功爵位,后面跟着“寡”字的爵位寡户,也就是说,虽然当时律令并没有寡妇继承田地的政策,但民间已经很普遍。
以至汉初,汉高祖和吕后以律令正式确定女户、寡户,和军功者战死时女子可以继承爵位。
现在的战争烈度不比秦国统一天下差,所以这种现象也已经早就出现了。
蔺贽虽然性格跳脱,做事非常稳重谨慎。
他要推行一项新的律令,就会拿出让整个朝堂都不能质疑的证据。现在他令李斯来南秦,就是为了搜集这些能支持他政策的证据。
李斯做得非常好。
朱襄想起来,历史中的李斯是从中央高官开始做起。没想到他下基层干得也不错。
“你做得很好。”朱襄道,“君上给了我自己制定律令的权力,你可以在南秦暂时试行蔺礼的政策,看有什么不足。”
李斯激动道:“交给我做?”
朱襄道:“我相信你。而且我们的李大将军又要打仗了,不知道会多多少地盘,干活的人少啊。”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
朱襄来到吴郡,看到吴郡堆积的文书之后,就开始抱怨。
都抱怨了几日了,他还不消停。
他也不想想,这些事本来就是他和政儿做的,自己已经帮他多处理了一月,他还在那里抱怨。
李斯道:“下官一定不辜负长平君!”
朱襄道:“好,你去跟着政儿吧。”
李斯:“……”
为什么?!他不是应该跟着长平君学习和工作吗?跟着公子政干什么?难道是去读书?
李斯虽然知道讨好公子政很重要,但现在他想干活!想干实事!
但李斯不敢反驳,只能心情低落地跟随嬴小政。
然后,他就发现长平君从城里逃跑了,留下嬴小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皱着眉头处理文书。
“公子,长平君呢?”李斯疑惑。
嬴小政没好气道:“舅父?舅父还能去哪?当然是去视察田地了。”
李斯结结巴巴道:“但、但是郡守之责……”
嬴小政把诏令往桌子上一拍,让李斯自己看。
李斯上前一瞅,石化。
怪不得长平君让他来辅佐公子政,因为公子政才是真正的吴郡郡守啊。
公子政如此年幼,真的没问题吗?
李斯满心担忧。如果嬴小政出错,身为秦王最喜爱的孙儿,嬴小政自然不会有事,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