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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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重新填满了一半文笔小吏空缺之后,才有空去见春申君。
春申君看见朱襄那黑得过分的眼圈,不由又犹豫了。
难道太子子楚的状态确实不好,所以朱襄才如此憔悴?
“吴郡事多,好几日未歇息,面貌不佳,让春申君看笑话了。”朱襄拱手。
春申君忙道:“这没有什么失礼。我在长平君忙碌的时候前来拜访才是无礼。”
朱襄问道:“春申君此次前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春申君把借口拿了出来。
他来此地的借口是棉花种植。朱襄见春申君这借口准备很充分,便也装作真信了,与春申君聊起棉花种植过程可能遇到的问题。
春申君感慨道:“我用了棉布,棉布棉花确实是好东西。冬日将棉花填充进被子里,比枯草不知道暖和到哪里去了。长平君又造就了一项大功德。”
朱襄敛眉道:“棉花就在那里,我只是把它找出来,教给农人种植,算不上多大的功德。”
春申君笑道:“话不是这个理。老天将礼物放在地上,总要有人将礼物捡起来,才能算真正的礼物,不然就是杂草。”
朱襄道:“春申君过誉了。”
他们寒暄了一下,春申君将话题引到了秦太子的身上。
春申君道:“我听闻秦太子来南楚了?”
朱襄道:“是南秦。”
春申君没回答,朱襄也不抓着这件事不放。
“太子子楚确实在吴郡。”朱襄十分坦然道,“原来春申君一直留在吴郡不是为了等我,是等太子子楚。”
春申君道:“我自然也是来等长平君的。只是碰巧而已。”
朱襄笑而不语。
春申君看着朱襄的笑容,有一种自己被朱襄看透的错觉。
但他已经来到了这里,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春申君道:“长平君可否帮我引荐?”
朱襄问道:“你见太子子楚有何事?”
春申君道:“太子子楚认华阳王后为母,便是与楚国有亲了,我想他或许也愿意见见楚国人。”
贴着墙偷听的嬴小政眉头一竖,然后瞪了和他一起偷听的生父一眼。
子楚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
虽然他不知道嬴小政瞪什么,但只要镇压回去就好。
朱襄失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春申君道:“信,如何不信?”
朱襄笑着看着春申君。
春申君坦然与朱襄对视。
半晌,朱襄结束了与春申君比拼瞪眼,道:“若你想见太子子楚,我就帮你引荐吧。至于他见不见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春申君自信道:“太子子楚听到我已经得知他来吴郡,就一定会见我。”
无论太子子楚是真受伤还是装受伤,都需要一个“外人”帮他传递消息。所以春申君自信太子子楚不会拒绝见他。
嬴小政对子楚用唇语道:拒绝,拒绝他!
子楚白了嬴小政一眼。
朱襄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估计他是会来见你吧。”
朱襄心道,按照常理,他确实应该见你。但夏同那家伙有时候特别恶趣味,特别是有人兜底的时候,所以他真的可能因为“什么?你说我肯定会见你?”,然后拒绝见春申君。
如果换做是政儿,绝对会这么做。
春申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后,离开了郡守府。
子楚和嬴小政一大一小背着手从墙角走出来。
嬴小政板着小脸道:“他说见就见?他谁啊?阿父,别见!你若见了,岂不是说秦太子听楚国春申君的指挥!”
子楚道:“我没有你那么孩子气。”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确实没必要见他。”
朱襄横了这父子俩一眼:“还是有必要见面的。你不和他见面,怎么给他下套?”
子楚坐下道:“下什么套?我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嬴小政也道:“对,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朱襄道:“有。让他得知真相,这样他就会劝楚王不要轻举妄动。但若楚国老牌封君都认为你出事了,那么他就站在了楚国老贵族的对立面上。而楚王应该是会相信他的。”
子楚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过春申君胆子很小,他恐怕不能承担激起楚国贵族分楚之心的担子。”
朱襄摇头:“这不是他做不做,而是别人说他做不做。三人成虎。”
子楚和嬴小政想起三人成虎的事,不由露出一个很相似的微笑。
嬴小政道:“但他可能胆子太小,临阵退却。如果他辞官归隐,恐怕我们在他身上下的工夫就白费了。”
朱襄道:“不,他不会退。”
朱襄叹了口气,道:“他好不容易才从一介普通士人爬到了令尹的位置,就是死在令尹的位置上,他也不会退。他所有的退让,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若退了,就是本末倒置了。”
子楚眼眸闪了闪:“确实如此。”
这一点,他感同身受。
嬴小政想了想,道:“好吧,或许是这样。只是我还是认为,他的本事还不够。”
朱襄道:“那就再给他加几家封君盟友。若那些盟友也以为他想变法,愿意认他为首领,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子楚想了想,道:“曾经争夺楚国令尹之位的有六家人,现在只剩下三家,可以把剩下三家捧起来。”
嬴小政道:“楚国也有因为打仗厉害而新封的封君,那些封君大概也看老封君不满很久了,他们也可以用。”
朱襄道:“我起了个头,要选什么人,就你们自己决定。”
朱襄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打着哈欠道:“我快困死了。接下来夏同你自己与春申君见面,怎么折腾,你们父子二人想。”
嬴小政道:“我可以取消午觉了吗?”
朱襄骂道:“让你睡午觉,和要你的命似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休息?夏同,你也是!”
子楚把耳朵捂住。
朱襄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
嬴小政也把耳朵捂住。
没错,舅父什么都好,就是啰嗦死了。
烦人啊。
朱襄都被这二人气笑了。
什么叫做亲父子啊!
第151章 子楚脸上粉
春申君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子楚。
子楚故意往脸上抹了粉;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春申君看着子楚那虚弱的样子,头隐隐作疼。
太子子楚那拙劣的演技,摆明了告诉春申君自己是装病。那么春申君是信还是不信?
子楚与春申君稍稍聊了一会儿;嬴小政就进门来;劝说子楚赶紧休息,注意身体,不要多聊。
子楚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送客。
待春申君离开后,子楚往脸上抹下了一把粉;对嬴小政笑道:“你猜他信还是不信?”
嬴小政道:“他信还是不信,都没有差别。”
他们只是想给春申君引起思维上的混乱而已。只要春申君心生动摇;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子楚叹气:“朱襄怎么把你养得这么闷?”
嬴小政无语。舅父从来都说他太过顽皮;可没说过他闷。
春申君回到暂住的院落后,愁眉不展。
他带来的门客讨论十分激烈;完全拿不定主意。
太子子楚肯定是在装身体虚弱;但他是真的没受伤,还是以“装”来掩饰他受伤了的事实?
春申君本以为见到太子子楚就能探得虚实;现在反而更困惑了。
“我们要不要去打探一下太子子楚的生活?如果他受伤了,肯定会露出端倪。”门客道。
春申君觉得有道理;便花重金贿赂朱襄的下人和太子子楚带来的门客。
可惜朱襄不招揽门客;老仆都是从赵国一路跟到秦国;实在是不好贿赂。
太子子楚的门客口风倒是松了一些;但得到的信息也是模棱两可。
有的门客说太子子楚真的受伤了,也有的门客说太子子楚的伤早就好了,让他摸不清虚实。
子楚发现春申君在贿赂自己带来的人后,没有动手,冷眼看着有谁会出卖自己。
有的人拒绝了贿赂;有的人收了贿赂后向子楚禀报;问子楚需要向春申君透露什么信息;还有的人不太清楚子楚的情况,偷偷收了贿赂后胡乱敷衍春申君。
待子楚看着身边的人都被春申君用金钱试过一次后,在朱襄离开吴城办公务的时候,将身边的人清理了一遍。
待朱襄回来时,自己身边的老仆都少了几家。
他问过之后,叹了口气。
若只是放逐或诛杀,他们都不必要等自己离开之后再做。恐怕这些人都被用了残忍的肉刑。
子楚心中隐藏着深深的暴虐情绪,他很清楚。子楚的脾气很急,平时都压抑着,已经压抑成了习惯,所以一旦压不住的时候,单纯的杀戮都难以让他消气,至少也是车裂起步。
“政儿担心我生气,结果差点把他自己气出好歹来,这急脾气就是遗传你。”朱襄苦口婆心道,“生气是用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若把自己气出病来,不是如了别人的意……”
遭遇背叛后,心中暴虐情绪未消的子楚捂住耳朵,心中嗜血的冲动逐渐平静。
被朱襄给念没了。
嬴小政看看阿父,又看看舅父,耸耸肩。
舅父真是阿父的克星。不像我,我是舅父的克星。
“没错,阿父就是特别容易生气,舅父好好说他。”嬴小政告状道,“我劝都劝不住!舅父赶紧念他!”
子楚横了嬴小政一眼,心想等自己当了秦王,一定把嬴小政这个不孝子赶得远远的,放在眼前就心烦。
朱襄把捣乱的嬴小政丢出门外,单独念叨子楚。
子楚好脸面,还是别当着他儿子的面念他。
子楚继续捂着耳朵,唉声叹气。
好了,他知错了,下次公事公办,不再生气,绝对不生气。
嬴小政背着手大摇大摆离开,趁着阿父被舅父念叨,去找阿父的门客聊天,了解自己不在阿父身边的时候,阿父有没有做对不起舅父和自己的事。
就算嬴小政现在已经和子楚关系不错,他也没有完全相信子楚。
除了舅父舅母,他只相信自己。所以对子楚,嬴小政也留着一手,在子楚身边安插了眼线。
这件事,他还窝在秦昭襄王怀里玩曾大父的胡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春申君又与子楚见了几面。子楚一直装成病恹恹的,但只说自己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和受伤没有关系。
子楚与春申君后几次见面,都在聊楚国封君们的事。
子楚感慨吴起和屈原死得太冤枉,楚王非明君,然后劝说春申君为自己考虑。
看看我们秦国,就很适合春申君来。
你看看长平君入秦之后,他身边那群赵国人多受秦王重视信任啊,这还不能显示出秦王求贤若渴吗?
“当年春申君也受先王和应君看重,若春申君没有回楚国,在秦国也该封君了。”子楚叹气,“听闻应君又回到了咸阳,春申君若想入秦,这时候正好。”
春申君严肃道:“我绝对不会辜负大王的信任。”
子楚叹着气摇头道:“我自然知道春申君不会辜负楚王,但楚王会不会辜负你呢?春申君在吴郡的时候,楚都中有多少人在楚王耳边进你的谗言?”
春申君道:“大王很信任我,不会相信那些人的谗言。”
子楚道:“真的吗?我不信。你要不回去看看,楚王还信不信任你。”
子楚这句话语气很平淡,但春申君莫名有一种心头蹿火的感觉。
装孝子伺候子楚的嬴小政默默瞥了阿父一眼。
“真的吗我不信”,这不是舅父经常用来气阿父的话?阿父真是有样学样。
“你来此地,就是为了查探我是否真的受伤。”子楚咳了几声,虚弱地笑道,“你应该已经得出结论,该回去了,春申君,我祝愿等我当秦王时,你仍旧是楚国的春申君。”
嬴小政差点笑出声。
这句“祝福”也是舅父经常用来气阿父的话。
舅父虽然常常让阿父不要轻易动怒,但又常常故意气阿父。
子楚都受不了的阴阳怪气,春申君也有些受不了。
只是对面是秦太子,他还在秦国的地盘上,无法与子楚动怒,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而且子楚说得没错。他再不回楚国,恐怕楚王真的要怀疑他。
楚王已经怀疑冷落过一次他。有一就有二,春申君自己也信不过楚王。
子楚那句话完全戳中了春申君的软肋。
春申君有些后悔出使吴郡了。
如果他与楚国其他封君一样,只守着自己的封地,不做事就不会出错。
他已经是楚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完全可以不再冒险,安心做他的春申君。为何他要趟这趟浑水?
春申君离开吴郡的时候,朱襄抽空将春申君送上船。
二人在船上喝了一场酒。
微醺之后,春申君将自己心中的感慨说给了朱襄听。
春申君已经察觉自己此次出行不仅没有好处,还可能让他自己陷入危机。
他出行前就应该察觉这一点。
所以他为何要出行?为何要把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大概因为你是春申君。”朱襄半开玩笑道,“你是楚国的春申君,想要为楚国多做些事,仅此而已。”
“我是楚国的春申君。”春申君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可能真的醉了,居然落下了泪来,“我是楚国的春申君,是楚国的春申君啊。”
朱襄安静地看着春申君低泣。
春申君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知道秦国现在远远比楚国强大。楚国空有国土,实际上已经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的小国家,楚王宛如周王。待楚国团结起来时,大概就是楚国将要灭亡,那群楚国封君都当不了封君的时候。
但那时再团结已经晚了,顶多给秦国造成一定麻烦,改变不了结局。
春申君看得清局势,秦国的楚国的局势他都能看清。
他也能看清秦王和楚王的差距,看得清楚王并非明君。
只是看清了一切,他还是秦国一用套子,他就主动往里钻。
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可能,春申君也想抓住,抓住一个楚国能再次强盛的机会。
这并不仅仅是心向权势,就能解决的行为。
所以朱襄说,原因只能是,“你是楚国的春申君”。
春申君确实过分看重权势地位,所以有时候显得对楚国贵族过分妥协。但他心中是把他自己当做楚国人的。
“朱襄啊,我此次回去后会面临什么?”春申君哭着道,“我找不到路了。楚国的路究竟在何方?”
朱襄道:“楚国的路,大概就是趁着秦国暂时没有动楚国的打算,再出一个吴起或者屈原,让那些封君不再各自为主,真正成为楚王的臣子吧。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朱襄又给春申君倒了一杯酒。
“就算你放弃明哲保身,愿意做那第三个为楚国献身的人。但之前两个人没有得到楚王支持,你也不会得到楚王支持。最终就是白白死了而已。”
朱襄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样啊,是这样啊。”春申君端起酒杯,茫然地看着酒杯中清澈的酒液。
朱襄也端起酒杯:“喝酒吧。”
春申君愣愣道:“对,喝酒,喝酒。”
两人相对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作揖道别。
“这大概是我和他喝的最后一杯酒了。”朱襄看着好感度列表中突然出现的一颗心好感度的春申君头像,心情十分复杂。
春申君对他解锁了好感度,但解锁的同时,他们都知道与对方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朱襄早就知道好感度不等于友善度,但他的头像列表还是第一次出现一个完完全全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