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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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不断点头:“她的行动一直在我掌握中。”
蔡泽道:“她还说,她不是抛弃了朱襄和雪姬,是为了给朱襄治病自卖其身,只是卖身钱被人吞了。”
朱襄这才冷冷开口:“去自卖其身为何把家中细软全卷走?”
蔡泽道:“所以是说谎。政儿揭穿了她,她便恼羞成怒。王后宫中伺候的人是这么说的。究竟是不是这样,你们要问政儿。”
蔡泽亲自审讯赵姬身边的宫人,查探这件事背后有何推手。他知道嬴小政率先打了赵姬一巴掌,但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该嬴小政自己开口。
嬴小政犹豫了一下,脑袋又往下低了一点,将当日之事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
“我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记事,所以被舅父养育之前,她对我不好的事我都记得。我本想用这件事激怒她,让她辱骂我几句,最好激得她打我一巴掌,然后让荀翁看见。这之后,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冷落她,不用担心有谁会说我不孝。”
“但……”嬴小政看了朱襄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我被她激怒了,给了她一巴掌。”
朱襄努力维持着冷静:“涉及我和雪姬?”
嬴小政轻轻点头。
朱襄道:“你的右手伤得最重,这是你自己伤的?”
嬴小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朱襄。
朱襄道:“你是我从小拉扯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格?你必不会让春花伤你这么重。”
他低头看着嬴小政裹得十分严实,但仍旧看得出来比左手大一圈的右手,然后狠狠瞪了子楚一眼。
子楚:“……你瞪我做什么?”
蔺贽道:“当然是想到君上你当太子时用箭划伤自己的壮举了。”
子楚无奈:“这事你都反复提了多少次了?能不能别提了?而且我就划了自己一下……”
他打量着穿着衣服,只从裸露在外的脸颊和双手也能看出伤口很多的嬴小政。
“我没他对自己狠。”子楚真是敬佩自己这个儿子了。怪不得政儿三四岁时便被秦昭襄王看好,这种事他自己都做不到。
嬴小政垂着脑袋道:“我没忍住打了她,若不自己伤得严重些,不吓住她,她一定会以此来攻讦我。”
朱襄道:“你还自己伤了哪里?”
嬴小政使劲摇头:“我只划伤了右手,只有右手!”
朱襄伸出手指,在嬴小政的伤口上点了一下,然后怕弄疼嬴小政,迅速收回指尖。
他双手在袖子中攥紧,道:“你脸上、手臂上的伤口,全是她弄出来的?”
嬴小政点头。他的神情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黯然。
朱襄眼眸闪了闪。
这件事确实在他这个外甥的计划中。但或许嬴小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没有想过赵姬会这么狠。
因为没有想过,所以不肯避开吗?
孩子对母亲的眷恋是天生的。许多孩子经历了许多次失望仍旧想要让双亲认可和喜爱自己。
嬴小政虽不至于这样,但他内心仍旧难免有着对生母的奢望。
朱襄深呼吸:“夏同。”
子楚立刻道:“你说!”
朱襄道:“我要上奏,废后!”
几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嬴小政做这么多事,只是能光明正大的幽禁春花,以后不用受春花桎梏。但春花毕竟是嬴小政生母,即便她对嬴小政再怎么不好,一个“孝”字压下,嬴小政也必须荣养春花。
更何况春花若被废后,嬴小政的太子之位就会出现污点,引来他人攻讦!
“朱襄,你冷静!”蔡泽赶紧劝说道,“此事从长计议!”
他知道朱襄已经气疯了,拦不住,只能先按住朱襄,等朱襄气消了再劝说。
朱襄摇头:“我很冷静。”
他知道,哪怕春花把嬴小政伤成这样也没用。春花仍旧会是秦王后,待她死后,还是秦太后,甚至政儿还得捏着鼻子追封她为帝太后。
历史中赵姬与情夫谋反,秦始皇嬴政照旧拿这个生母无可奈何。造反可比这件事严重多了。
但朱襄就要硬碰硬当世这个“孝”字大过天的规矩!
或许子楚不需要顾忌自己之后,能一杯毒酒送春花离开,让春花再不会连累政儿。但他不希望这样的母亲还能借由被她虐待遗弃的孩子享受死后殊荣。
他的孩子不应该有如此屈辱。
“我会在朝堂上上书,此事我一力承担。”朱襄道,“君上请召集群臣讨论,若群臣都不同意,我便放弃。我并非逼迫君上,只是表明我的态度。”
朱襄看向一脸伤痕的他和雪姬唯一疼爱的孩子。
“十年时间,她仍旧不思悔改,居然恶毒到将亲生孩子伤到如此。她将来却要借由这个孩子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春花甚至成为历史中第一个帝太后,轻轻松松青史留名,压在后世许多真正的巾帼豪杰头上。
“凭什么?”朱襄粗糙的大手轻轻落在嬴小政的头上,就像嬴小政还未束发时一样,“这不公。”
第170章 摆事实证据
朱襄的坚持;友人都不理解。
之前子楚留着春花,除了顾忌朱襄的心情之外;让嬴小政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也是原因之一。
秦国在春秋时并不按照周朝嫡长子继承制的礼仪;而是贤者为尊。
但随着秦国逐渐接受中原的文化和利益,到了战国时,秦国已经默许了嫡长子继承制度。
比如子楚回国争夺王位时;经由吕不韦的游说和贿赂成了嫡母华阳夫人的养子;一跃成为嫡长子,立刻压过一众在秦国经营许久的兄弟。
现在春花已经成为秦王后;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都已经消耗殆尽,子楚便可以随时令她病逝。
至于外界可能会猜测春花是被杀,这一点子楚和所有人都不在乎。
子楚杀春花,和嬴小政杀生母是两回事。
嬴小政受伤;不仅让天下人不再对嬴小政在“孝”一字上苛刻;也让朱襄彻底放弃了对春花的期待。
朱襄都放弃春花之后,春花的命就到头了。无论嬴小政是否对生母有恻隐之心;子楚断不会让这个被软禁十年还敢如此嚣张的女人活下去,给秦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在他们眼中,春花已经是一个死人;低调地让她慢慢虚弱至死即可,还能为嬴小政和朱襄出口气。朱襄何必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对朱襄和嬴小政都没有好处。
嬴小政也劝道:“舅父;不必为政儿费心,我将来不会再被她伤到。”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道:“我此举不仅仅是为了你。政儿,你和子楚中肯定会有一个人成为第一个真正的天下共主。”
“若不废除春花的后位,她便是第一个始皇后,或者第一个帝太后。”朱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天下女子中开天辟地后第一人。”
马车中的众人都眼皮子跳了跳。
始皇后,帝太后。
“这个称号,可比你这个长平君要响亮多了。”蔺贽明白了朱襄的想法,“你本想着若春花悔过,凭借她生了政儿,也该得这个从古至今女子都得仰望的‘第一人’称号。现在,你不希望如此。”
朱襄淡淡道:“我说过,不公。”
蔺贽看见朱襄如此神情,放弃劝说朱襄:“罢了,你想如何就如何。你总会在我等都不理解的事上特别执拗,我也劝不住你。只是你说好了,如果群臣都不赞同,你就乖乖撒手。”
蔡泽皱眉:“如果你攻讦春花恶毒,政儿年幼,又被生母所伤,现在可能不会被这件事带累。但你完美无缺的名声一定会受损。”
朱襄道:“我何时在乎过自己的名声?我本就不是完美无缺的人。”
蔡泽听朱襄如此说,也立刻放弃:“行,你都如此说了。”
子楚本来等着蔺贽和蔡泽劝说朱襄,没想到这两位友人居然如此干净利落地放弃,满脸不敢置信。
“你们不再劝劝?”子楚焦急道,“此事离经叛道,就是荀子,也可能会在朝堂上揍他。”
蔺贽终于笑了起来:“他被揍了就是活该。后院之事本就该隐藏在后院,悄悄做了便是。他非要搭上自己的名声,那就随他去。反正顶多他被人骂一骂,又没有危险。”
蔡泽颔首赞同:“损害的只是朱襄的名声,他不在乎名声,那就让他出口气,气顺了就好了。”
嬴小政拉住朱襄的袖口:“舅父!你做此事有何意义?她最后不过是一死,死后就不会再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了!”
子楚扶额。
把一直伪装得很好的嬴小政逼得口中说出弑母的话,朱襄真厉害。
朱襄听了嬴小政弑母的话之后,没有生气。
他只是又揉了揉嬴小政的头发,温和道:“我做许多事在当世人眼中都没有意义,不差这一件。我只是坚信,世间所有礼制,都该是导人向善的。”
朱襄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她虐待你,抛弃你,伤害你,却要借你成为其他女子仰望不得的第一人,那不公。有舅父在,舅父不会允许政儿遭遇这样的不公。政儿放心,春花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接下来交给舅父,交给你其余长辈就好。”
“你本应该与我们商量此事。你还未及冠,这些事该由长辈操心,轮不到你去伤害自己争取什么。”朱襄在嬴小政额头上没受伤的地方轻轻敲了一下,“这世上没有值得你伤害自己去争取的东西,明白吗?”
嬴小政捂着额头,把脑袋低得很低很低,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听着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鼻音:“是。”
“听你舅父的话。”子楚也被朱襄说服了。他宁愿不要帝后,也不想让春花成为帝后。
“我居然快被你说服了。”蔺贽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若春花死时都是王后,就会与君上合葬。君上恐怕睡得不安稳啊。”
子楚表情一僵。
蔡泽板着脸道:“确实如此。”
子楚:“……”你以为你板着脸我就看不到你嘴角的笑容吗。
“扑哧……”嬴小政赶紧捂住嘴,使劲摇头,“我没笑!”
他想到梦中的自己确实让赵姬和君父合葬了,哈哈哈哈!
子楚狠狠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我不在乎。我是在乎身后事的人吗!”
“哈哈哈哈哈!”众友人都笑了起来,连朱襄都笑得直不起腰。
马车中的气氛终于变得轻快起来,除了子楚。
……
秦王回到了咸阳宫,对太子受伤之事震怒,立刻派人将王后羁押。
群臣纷纷上奏,请秦王看在太子的脸面上释放王后。即便王后已经行事疯癫,但她毕竟是太子之母,对太子有生育之恩。
秦王本来意动,从未上朝的长平君居然来到了朝堂上。
众卿大夫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平君那标志性的满头雪白头发。
头发真的是白的!是真的长平君!
他们这才想起,秦王后是长平君的女兄。
长平君这是请罪来的?
有些人心中不由泛起了喜意。他们是不是终于抓到了长平君的错漏,能让这个完美君子出现一丝裂痕了?
这么想的人不一定是朱襄的仇人。许多人都只是看不惯一个完美君子而已。
他们的想法和后世人差不多,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完美的君子?他居然一直都这么仁善,那肯定是装的,是伪君子。
将来朱襄就算当了一辈子的君子,也会有人说朱襄装了一辈子。
哪怕被人驳斥,他们也只会假惺惺地说一句“论迹不论心,虽然朱襄装了一辈子,但也算得上一辈子君子”。
即便他们无法解释朱襄这一辈子都没有伪君子的迹象,他们又从哪里看到朱襄伪君子的内心。
现在这些有类似想法的人都兴奋地看着长平君。那不自觉露出的丑态,让坐在上首处的秦王子楚忍不住握紧了王座的扶手。
他在心里冷笑,这就是从大父、君父到他三代秦王都默许朱襄不上朝的原因。
“臣,长平君朱襄,请求君上为臣和臣的外甥主持公道。”朱襄离开座椅,拱手道,“若有一女子接连差点害死幼弟亲子,她的幼弟亲子为何必须因为血缘就奉养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若天下女子楷模是如此毒妇,岂不是引人向恶!”
朱襄抬起头:“请君上明察!”
群臣大惊!
秦王子楚看着群臣的表情,嘴角不由上弯。
一出面就震惊世人,这就是他的友人,国士无双的长平君朱襄。
秦王子楚面无表情,沉稳道:“长平君,可知你在说什么?众卿可是极力劝阻寡人拘禁王后,说王后对太子有生育之恩,让寡人看在太子的脸面上原谅他。”
朱襄深呼吸,双膝跪下,以面伏地。
秦王子楚惊得双手在扶手上一按,身体微微离开王座,然后清醒过来,重新坐回王座。
他眼神幽深,双手再次攥紧扶手。
“世人皆言,父母给子女一条命,便对子女有大恩。可人生皆苦,父母生育子女时,可问过子女愿意来到这世上?!”
“自顾自地将子女带来这世上,何以大言不惭对其有恩?!”
“父母若好生教养子女长大,让子女对着世上产生留念,自然父母对子女有大恩。”
“那等生而不养,甚至生育子女后虐待子女如牲畜的父母,他们对子女究竟有何恩?!凭何要子女孝顺?!”
“若生而不养,生来虐待也要子女孝顺,这‘孝’一字是引人向善还是引人向恶?!”
朱襄离经叛道之言震得群臣东倒西歪,有的人身体不断颤抖,脸色涨红,那模样似乎要冲上来和朱襄打一架。
按理说应该对“孝”一字最敏感的大儒荀子却耷拉着眼皮,好像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睡过去了似的。
额头贴着地面的朱襄听着朝堂上的嘈杂,心中一片清净。
他早知道会如此。
古代父母是拥有杀子权的。
按照出土唐律、宋律史料,父母等长辈杀子,仅判四五年徒刑。若父母对官府说被杀子女不孝,官府不会查证,直接判父母无罪。
同时,父母若告子女忤逆,官府也不会查证,直接判子女有罪。所以常有父母为心爱儿子抢夺其他儿子产业之事发生。
秦律最为严苛,对所有庶民的态度都是“秦国韭菜”,人身自由都属于秦王,不可私自处理。但对父母杀子也只是“黥为城旦舂”,算是非常轻微。
蔡泽审讯宫人之后,立刻将宫人就地格杀,甚至不等子楚回来,便是这个原因。
只要有嬴小政打了春花一巴掌在前,那么春花即便杀了嬴小政都是符合当世道德。
宫人在嬴小政打了春花一巴掌后就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也是因为知道此事。
秦太子不能不孝,所以他们必死无疑。
之后嬴小政被春花伤害时无人站出来,除了他们已经被即将到来的死亡吓得不敢动弹之外,心里恐怕也是怨着这位让他们落入此境地的秦太子。
朱襄身为春花之弟,他有资格状告春花不悌,害他性命。
但他不能帮嬴小政状告春花不慈,因为父母可以不慈!因为父母不慈子女也不可以不孝!
“恳请君上让我带上证人证明此事。”朱襄低泣道,“我知天下人都以愚孝为佳,父母给了子女一条命,便可对子女生杀予夺。我此言可能并无用处。但即便无用,我也要与诸公辩个明白,让诸公知晓太子苦楚。”
秦王子楚听到朱襄的低泣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压下自己心中的不适。
他正准备开口,荀子睁开了眼睛,抢在他面前开口道:“君上,让长平君把证人带上来,给诸公听听长平君和太子究竟和王后有何间隙。若不让诸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