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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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傅离轲抱着刀,微微垂首注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明烛心道,当初没看错人,果然傅离轲是他们之中最为沉着冷静的一个。
一句师兄脱口而出,她便再没了包袱,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便道:“如你们所见,我就是任平生。”
云近月抱着脑袋,痛苦道:“师妹、不是,前辈,您让我缓缓。”
明烛十分体贴地停顿了半晌,给他们留了点时间接受这个过于惊悚的事实。
她甚至还添了句:“我不介意称呼,你们以前怎么叫,以后大可继续这么叫。”
众人几乎同时心想:可我们非常介意啊!
往后出了鬼域,要是他们不慎喊错,当着旁人的面管明烛前辈喊师妹,那场面想想都精彩。
此时此刻,云近月心中生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我们这好歹还是同辈,她们还有个半辈子将明烛前辈奉为至圣,世人皆知她得了明烛部分传承的师尊,那可是直接差辈了!
万般混乱之中,云近月竟然诡异地生出些庆幸来。
还好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场对话说不上是鸡飞狗跳还是尴尬至极,众人在殿中从日头高挂坐到夕阳西下,杯中茶续了三轮,总算是把这个实在是太长的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若说先前还是惊悚和震撼,听完明烛是如何成为任平生之后,众人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来。
原来哪怕强大如明烛,也有如此颠沛流离和束手无策的时候。
那个骄傲又明艳的灵魂,只能被迫困在一具弱小且逐渐颓败的躯体中,不知前路何如,还要背负着深不见底的血仇一步步走下去。
明烛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淡声道:“其实……你们可以还是跟以前一样唤我名字。”
她勾唇,轻轻笑了下,说道:“任平生就是我的姓名,以前只有几个关系亲密的友人知晓,大部分人只听说过明烛这个尊号。
重活一次,除了你们,也就只有霜天晓叫过我姓名。”
众人抿唇,感觉心头的担子又沉了些,千言万语之中品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一群人沉默着来,更加沉默的离开,留下明烛一人坐在窗边。
“你这招先发制人倒是妙,隐瞒身份装作小辈同他们混在一起,该尴尬的本是你才对吧。”
少顷,窗外闯来一道明朗的嗓音,紧接着便是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不正经地从窗外一跃而入。
明烛未接话,而是道:“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门长什么样。”
砚青扬眉一笑,十分不留情面地戳破她:“事情由你先戳穿,由你先叫出那句师兄,尴尬的反倒成了他们,了不得啊平生。”
任平生不答,只是抬眸看了眼砚青,眼底终于漾出一道清澈狡黠的笑意。
第181章 鬼域再会
在鬼域这段时日; 是这几年难得松快的日子,无论是对谁。
天衍众人离开后,任平生慵懒地靠坐在小榻上; 小榻靠着窗,她倚靠在窗楞上,伸出手去,光线透过院中斑驳的树影漏下。
树枝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悄然舒展开; 开着粉白小花的枝头延伸而下; 温柔地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屋内砚青见了这一幕,脸皮抽动了下,忍不住露出个“没眼看”的表情; 心头有些微妙的不是滋味。
倒也不是酸涩,是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失落,像是自己亲手带大的闺女有朝一日被别家的白菜给勾走了; 哪怕对方那白菜是金雕玉砌的; 总也让他看不太顺眼。
他总觉得像平生这样的人; 虽然偶尔混蛋起来的时候能气死人,但总归是千好万好; 对方是劳什子神树是天柱又怎么样,千年前可没这玩意,还轮不上入他的眼。
更遑论这千年时光与他而言只是浑浑噩噩的千载长梦,沉浸在无声的晦暗中; 睁眼时便被那声音唤回了光明人间。
平生这些年的遭遇他不曾了解,更不曾参与; 她背负着什么一路走到现在; 他哪怕有所耳闻; 却也无法从心底里生出真切熨帖的感同身受来。
他觉得失落,也有些可惜。
砚青虽没个正行,素来有窗就不走门,能躺着绝不坐着,可眼下却收起了往日那副潇洒不羁的浪荡子模样,老老实实坐在离小榻几步远的木椅上,正细细品味着心头复杂的情绪,低声唠叨着:“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
任平生斜眼觑他,问道:“怎样算好?”
砚青一哽,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搜肠刮肚了一番,试图找出个能同平生相匹敌的青年才俊来,可无论怎么想,能符合这个艰难条件的,似乎有且仅有他本人。
砚青沉默片刻,饶他再自恋,也默默将这两个字又咽回了肚子里,再没出过声。
他目光轻轻扫过任平生的侧脸,瞥见她难得有一日如此懒洋洋的模样,心头浮现的是转醒之前,在千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她只身一人扛起风雨飘摇的天地。
她不是个爱情绪外露的人,总瞧着平静得若无其事,就连最后要去渡劫时也冷静而细致地给所有人安排好了退路,那颗心封锁得严丝合缝,叫人窥不出半点紧张忐忑或是不甘,任谁都看不出她是早就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准备。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不涉俗世情爱的关系。
砚青很早就清楚。
他们能在绝境险路生死相托,能拼了这条命也为对方搏一条生路来,是最可靠的战友和最亲密的同伴,也是永远都能理解对方的同道者。
这些词听上去正直单纯到似乎生出半点绮念都是亵渎。
罢了……罢了。
总归她还活着,还能在这千年后的全新世界继续折腾,已是应了他最殷切的期待。
他们五人,似乎都生来同颠沛流离这个词有缘,重逢这充斥着上天眷顾的两个字于他们而言太过奢侈,能多活一个,都是好的。
她能开心,也是好的。
砚青如此想着,心头那股烦闷总算被驱散了些,眼睁睁看着那被他在心里编排好几日的“劳什子神树”树枝抖了抖,一片花瓣掉到任平生掌心,把她逗得莞尔一笑,继而对方树影一收,化作人型模样,站在窗边落下一道阴影,双目亮晶晶地望着任平生。
几年下来,帝休从最初一眼看着就像个非人生物的样子,慢慢变成被她拉进这个纷繁复杂的红尘里,总算多了些人味。
起码,听得懂砚青刚才那番话明里暗里指向的是他。
帝休那双清透的碧色眼眸不着痕迹地在砚青身上转了一圈,看见对方和自己相仿的青衫,慢慢靠近任平生,轻声问道:“主人,你喜欢这样的吗?”
任平生一顿,略带深意地看向他,扬眉:“嗯?”
帝休未答,心里默默道,她确实喜欢这样的人,她喜欢一切好看的人。
但凡遇到生的好看的,她的态度总会好一些。
尤其是先前那个半妖鲛人,那是他在人世间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主人对那个鲛人的态度就非常好。
帝休慢吞吞地说:“我也可以的,像他那样。”
不仅有她喜欢的样子,也能站在她身后,帮她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
任平生眉眼弯起来,低笑一声,挠了挠帝休的下巴,轻声说:“不需要改变,你这样就很好。”
她从血海杀机中跋涉而来,见过的险恶诡谲之事何止万千,杀过的狠辣果决之人不计其数,倒是这一份难得的干净,让她觉得轻松。
没有那些横亘千年的血海深仇,没有承载了数不清的性命而变得重逾雷霆的责任。
梦微山上的镜尘,像是隔绝尘世纷扰的罩子,能让她拥有片刻的清净。
“再说了,那些事情……你不是一直在做吗。”像是听出了帝休的话外音,任平生如此说。
大荒天道千年未曾正位,界域艰难保护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若非帝休作为天柱日复一日地支撑起天道运转,只怕等不到她重活的那一日,真仙早已将此界收入囊中。
任平生垂眸,慵声道:“过来些。”
她说着,也不知要做什么,从袖中拿出了非墨。
帝休依言靠近,任平生端详片刻,从帝休清俊的面容扫到他光洁的手背,犹嫌不够,索性拽了把他的领口。
他化型后的衣衫乃是枝叶所化,不知是何材质,但十分柔软,任平生稍微扯了下领口就松开了,露出坚实的胸膛。
帝休任她“上下其手”,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看表情还挺高兴,直到任平生在他胸膛上落下第一笔,他没忍住,抖了下。
“痒……”
任平生也没抬头,轻声道:“很快就好,忍一下。”
帝休于是听话地忍了下来,克制着自己不要颤抖,方便她作画。
她芥子囊中有无数种亲手调制出的效用不同的墨水,但这次她没有蘸墨,只是借着非墨将神念灌注其中,在帝休胸口画了个无色的符号,一点痕迹都不曾有,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画了什么。
她说的快果然很快,实际上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算起来也就片刻功夫。
但这片刻功夫在帝休那里被无限延长,他恍然想起了在梦微山上,他还没有向她言明身份时,她以任务为由,在他的树干上画下一道符箓。
原本以为那次的感受已经让他此生都难以忘却,不料还有这次。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极轻、极缓,却又像是宇宙鸿蒙初开之时诞生第一个生命时那般震撼的心跳,期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痒和麻,目眩神晕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这短暂却又漫长的“折磨”结束时,帝休还有些恋恋不舍。
“盖个戳。”任平生满意地收笔,还贴心地帮帝休拉好了领口,笑着说,“不准让外人看见。”
她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却无端地比之前的语气都要幽深些,属于明烛那股令人不容抗拒的气度又冒了出来,若是个心气儿高的,听到这种语气,难免有些不愉。
但这样的情绪完全不会出现在帝休身上,被盖了个戳,他倒好像高兴极了,就连院子里那棵树的叶子都开始慢慢变粉。
“好,只是你的。”帝休万分肯定地回答。
砚青从帝休嘴里冒出“主人”两个字时就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他勉强给咽了下去,艰难避免了形象扫地,继而以一种时而震撼时而惊悚时而恨铁不成钢的复杂眼神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苟且,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都汇成一句话。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
原来您二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砚青神情复杂地看着帝休满心欢喜到头发丝都快开花的模样,摇头心道:平生这超乎常人的控制欲,靠着她强大的自制力和过高的道德标准,平日里引而不发,看着不显山不露水,难得碰到一个被她这样盖了戳也自顾自乐的傻子,总算是有了正当的宣泄口。
殿里难以言喻的氛围之中,帝休竟然还抽空给了砚青一个怜悯的眼神,似乎在暗暗可怜砚青没有这个戳。
砚青:“……”
他一口气堵在心口,方才对于自己养大的闺女被外来的金玉白菜勾走的微妙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看这情形还真说不清是谁勾谁”的喟叹和一丝庆幸。
庆幸的是,有这样一个人陪在平生身边,她果然是高兴的。
这不就够了。
无论何时砚青总是他们之中最乐天派的一个,他不像和光和平生一样走一步得算十步,从来都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
我们平生前半生过得如此辛苦,眼下别说是尝点甜味,就是泡在蜜海里都值得。
虽然如此想着,砚青还是剜了帝休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让任平生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妖妃。
帝休觉得莫名其妙。
想通了最后这个关窍,砚青感觉心头所有的烦闷都散了,落了个一身轻松,起身离去前,还顺走了任平生小榻方桌上的一串果子,红艳艳的,瞧着应该滋味不错。
但砚青咬开,饱满的汁水一下迸射进口腔里,激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真酸。
……
到鬼域的第十天,转生池里那一百七十九个新转化的鬼修醒了。
任平生带着其他所有人候在转生池旁,等待着他们苏醒后重归这个世界的时刻。
一双又一双眼睛陆续睁开,起初都带着面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茫然。
当年的阵法如此决绝,他们下了决定之时就清楚自己的下场,可横竖都是死,不如以死去搏一条生路,好歹也算死得其所。
修士并不像凡人那样有转世之说。
他们从修行第一天起,就走上了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每一步都是逆着天地命理在刀尖上行走,这样一群违背天道伦常的人,死后自然得不到天地的眷顾,只会羽化成灰,灵魂陨灭,自此散落天地间,连灵魂的半点残片都不会留下。
他们抱着满腔愤懑和孤绝燃烧自己的力量时,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这个世界,再度睁开眼。
而这时,明烛、砚青、霜天晓……这些本该死去的人就站在旁边,含笑看向他们。
所有苏醒的人都有些茫然,呆呆地想着,难道修士死后,真的会在天上重逢?
少顷,他们便看着明烛俯身,手指在他们所在的池水中轻点一下,磅礴的力量随之漾开,帮助他们完成了灵魂温养的最后一步。
随后,明烛郑重对他们说:
“欢迎归来。”
……
于是,鬼王殿又多了一百七十多个人,分别住在任平生和砚青附近的殿里,好在鬼王殿足够大,容得下这么多人。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显得空寂甚至有些阴森的鬼王殿就彻底热闹了起来,叫池谶连同四大鬼君都不太适应。
没几日,另一群鬼修的到来让鬼王殿更吵了。
鬼域年节的前一日,罗刹鬼君急匆匆地赶来,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对池谶说:“大人,斩仙会那帮鬼来了!”
闻言,另外三大鬼君都略有色变。
斩仙会是几年前突然在鬼域开始崛起的一股势力,领头的是个女鬼修,叫令如梦。
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鬼域庞大,城外有着广袤的地域,无数的野鬼在其中生死相拼,如斩仙会这般的势力就像地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但从未有过能翻出什么水花的,根本无需在意。
谁料,斩仙会是个例外。
坊间传言,斩仙会不知何时找到了可以让野鬼正常修炼而无需互相吞噬的办法,吸引了无数的野鬼加入,短短几年时间,几乎将盘踞在鬼城之外的大部分野鬼都收入麾下,在旁人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茁壮起来,成长为如今哪怕是四大鬼君也要忌惮的一方豪强。
唯一奇怪的是,令如梦始终坚持斩仙会的领袖和创始者另有其人,但几年下来,哪怕是斩仙会内部的人也未曾见过令如梦口中那位神秘的领袖,每每问及此事,令如梦连对方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于是众鬼便只当是令如梦在自谦。
前些日子,也不知令如梦发了什么疯,突然说她感受到了斩仙会那位真正的领袖出现在鬼域,非得去见对方。
若是在野外,众鬼倒也不会拦着她,可令如梦循着对方留下的保有魂力的符箓中感受到对方出现的地点,竟然是王城中心。
这下斩仙会算是乱了套。
他们到底根基尚浅,哪怕已经足以让四大鬼族都心生忌惮,但硬刚鬼王城的底气还是缺了点,哪敢叫令如梦亲身犯险,僵持之下,斩仙会众鬼请动了会中另一位大人物,时雨。
若论修为,时雨在斩仙会中根本排不上号,可她这几年在斩仙会的地位却和令如梦相当,除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