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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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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九想说很多话,但他觉得眼下不是时候。
  等明年就好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他若得了个正经官身,这才有脸去探一探瞿先生的口风。
  想着,他大着胆子瞥了瞿青容一眼,就见她嘴角噙笑,正望着食肆檐下一只歇脚的麻雀。
  此刻美好而漫长,泉九连呼吸都屏住了,却听到一声叫他厌极的唤。
  “三郎!”


第22章 长嫂非母
  瞿青容循声看去,就见是个妇人。眼睛虽有些风姿,可太狐媚,失了端正,鼻头又尖又挂,刻薄相,嘴小似鸡喙,无福貌。
  这张脸,瞿青容还记得,就是泉九的嫂嫂孙氏,那年她不让泉九来上学堂,还曾来书塾讨要过余下半年的束脩。
  她头回见阿爹发那样大的火气,就是因着这个女人。
  “三郎!”这女子又唤一声,瞿青容能感觉到泉九正在竭力的忍耐。
  岑开致此时回来,泉九强压怒火,道:“岑掌柜,带不相干的人避一避,我这嫂嫂性子琢磨不透,我一个言语不甚中听,她是要砸了你买卖的。”
  “三郎这话怎么说的?我可是你亲嫂嫂啊,你哥哥可是想煞你了,怎么不归家?”
  瞿青容听见自己被归到‘不相干的人’里去了,却并不生气,她知道孙氏品性不佳,泉九是不想她在孙氏心里挂了号,日后有个什么牵扯。
  瞿青容和阿囡听话的随岑开致避到了后院,钱阿姥却还稳稳坐着,她一个老婆子,还怕孙氏掀了她?
  “嫂嫂何必与我装模作样,我离家时又不是三四岁,我早已记事,又怎么会不记得你待我桩桩件件的‘好’呢?”
  泉九如今一身官衣,腰间佩刀,桌上未吃完的饭里还有几块肥瘦相间的卤肉,肉上齿痕分明,馋得孙氏咽了口沫子。
  她虽知泉九如今在大理寺当差,但亲眼见他吃好穿好,更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咬牙将他养大,反正兄弟未分家,银钱总是捏在她这个大嫂手里的。
  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知道泉九常来这家食肆吃饭,她时不时来这里张望,又不敢十分往大理寺方向去,今日终于叫她碰见了!
  “三郎,那时家中艰难,我实在余不出什么好粮给你吃,可,可好歹也没有饿到你啊。”
  泉九见她眼珠子一转,便知她心中想念,再听她如此厚颜之语,不由得冷笑连连。
  “没饿着我?半碗石子饭,的确饱肚。”
  孙氏一噎,佯装没听见哀哀的哭泣起来,还扯了钱阿姥要与她分说。
  眼下正是闲暇时候,街坊四邻都假模假样的戳在门口,嗑瓜子的嗑瓜子,拿扫把的拿扫把。
  钱阿姥将胳膊一歪,叫孙氏差点栽倒在地,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啊,是摘桃子来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是难养。可你既没养,如今又来寻他作甚?怎么?眼瞧着如今他自立了,差事又当得好,你就想要这兄弟了?我看你不是想要兄弟,是想要银子了。”
  钱阿姥倚老卖老,可不怕孙氏的眼泪,将她好一通的说,孙氏还真是个厚颜的,这样都不臊,反倒俯在条凳上哭,说自己从前做得不对,可也是因为泉九他哥立不住,要她个妇道人家勒着裤腰带养家,如今也想尽一尽做长辈的心意,只盼泉九给她这个机会。
  说着,还从竹篮中拿出一件袄子来,说是自己给泉九新做的。
  “真是厉害。”后院,岑开致倚在窗台边。
  瞿青容秀眉轻蹙看着她,岑开致吹了吹未干的墨,将汤方交给她,又道:“只听就知道是拿捏人的一把好手。”
  瞿青容担忧之色掩不住,捏了汤方再无动作,只侧耳听着外头的响动。
  泉九没有伸手拿袄子,倒是钱阿姥接了过来,瞧着那衣长袖筒笑道:“唉,也不怪你做小了,临安地儿大,叫你好些年未见小叔也正常。”
  谁听不出她是在讽刺,窃笑声终于叫孙氏有些耐不住了。
  “我,我再改改。”孙氏嚅嗫道,心中将钱阿姥骂了个千百遍,天杀的哪里跑出个这么爱管闲事的老婆子!
  “针脚鼻孔大,瞧你也不是个善女红的料,还是罢了。我家阿九如今是官爷,不好穿得傻孬样,叫旁人以为他好惹呢!”
  钱阿姥轻飘飘的将衣裳给掷了回去,孙氏再也受不住,本要破口大骂,眼瞧着泉九一手握刀,又深深咽下,擦着眼泪道:“你心中有气我知晓,不过多时就是爹娘忌日,你哥也很挂念你,来家吃顿饭吧。”
  泉九别过脸去,没有理会。孙氏通红的一双眼望着她,周围人也瞧着,钱阿姥见她摆出死者,令泉九骑虎难下,心下不喜,却也只好示意泉九暂时忍下。
  “再说吧。”
  这话虽是敷衍,孙氏却好像得了一个准信,欢天喜地的走了,方才满腹酸楚皆咽下,真是十足人才。
  泉九长出一口气,携了钱阿姥转回屋内,只想给她老人下跪磕一个。
  瞿青容也走了出来,泉九一脸愠色,见她倒是缓和几分,道:“让你见笑了,我送你回去吧。”
  “等等。”岑开致捧着个汤盅走了出来,道:“你们大人手上案子一多就不爱准点用膳,我炖了盅汤,你带回去给他。”
  泉九颔首,与瞿青容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食肆。
  瞿青容在书塾门口站定,偏首对泉九道:“专心念书,不要因旁人分心。”
  泉九一颗心满是烦躁,顷刻间就平静了下来,重重点头,一下脱口而出两字,“等我!”
  瞿青容耳尖染绯色,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泉九是蹦着回大理寺的,不过还记得岑开致的叮嘱,牢牢捧着汤盅,也不知她做了什么,一股子鲜香气。
  一进门,阿田冲他挤眉弄眼,示意有好戏。
  江星阔办差的厅堂门口,徐方抓耳挠腮站在那里。
  贞姬初步验尸的结果出来了,虽暂时看不出她溺毙是否人为,却查出她已非完璧,且胞宫有损,竟是刚刚落胎的新伤。
  如此一来,这案子便有十分的可疑。
  贞姬若是个寻常妇人,这案子只消撇给底下的寺正细查就是,可偏偏是个馆驿里的婢女,她伺候的全是使者外宾,肚里落掉的孩子生父说不定非富即贵,掀了出来叫人家不好看了,损得倒是一国之面。
  可直接按下这个案子当做失足论处,周锦录且还没那般厚颜,外头的百姓不知道,大理寺上下的眼睛并不是都瞎了。
  思来想去后悔不迭,早知就将这尸首给了江星阔,何苦来哉!
  于是便有徐方替上司伸脸给江星阔打这一幕,其实江星阔一贯就事论事,认真论起来只是脾性冷了些,并不难相与,可不巧,今日恰碰上江星阔手下的秦寺正。
  秦寺正官位虽在江星阔之下,可年岁比他大了块两辈,又是兢兢业业,铁面无私的性子,很得江星阔敬重。
  见徐方臊眉耷眼的想把案子推过来,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好大个腚!谁不知这高丽姬的案子棘手?!周大人不是说叫我们交了案子过去吗?呶,拿去!”
  江星阔往椅背上一杯,慢悠悠吹凉一盏热茶。
  便是料定了徐方不敢接,秦寺正重重将手上卷宗摔回桌上,愤愤道:“什么脏的臭的麻烦的都往我这推,什么有油水的,往你那捞。我着实很佩服啊,大理寺这种清水衙门,竟也能叫你们大人榨出油来!”
  “寺正慎言。”徐方知道这老爷子扎手,硬着头皮道。
  “慎言个屁,敢做还怕人讲?”秦寺正一把铁丝般的胡须,唾沫星子飞出去都似暗器。
  江星阔倒是不惧那高丽姬的案子,只是他接了案子,秦寺正少不得也要参与,见他排斥,便也不强压。
  不过秦寺正也是个以破案为先的,大骂一通泄了火气,又施施然接了卷宗来看,越看越觉得这两件案子时间上太巧合了些,总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关联。
  徐方想走,却被江星阔一个抬眼钉在原地。
  秦寺看得有些入神,抬眼张望不知在找谁,见徐方还站着妨碍,又把他一把挥开。
  徐方好大个人叫他推到门框上,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江星阔跟前教训这老头,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
  泉九正乐得直拍大腿,就见秦寺正对着自己招手,忙跑了过来。
  “文婆子家的那个叫文豆的小童呢?”秦寺正收拢卷宗,照样扔回给徐方。
  “你!”徐方气得噎住。
  泉九忍笑,将汤盅奉给江星阔,又道:“寺正稍等等,我这就去找。”
  “寺正大人,您这是怎么话说?”徐方气结。
  秦寺正从鼻孔里轻蔑的喷气,吹得胡须一抖,道:“行了,烫手山芋搁下吧。老头子半截入土的人了,江大人一身钢筋铁骨,便是撞撞南墙也无妨,倒是你家大人身娇肉贵,捧一会就烫得哆嗦,可别给烫出泡了。”
  徐方灰头土脸的走了,迎面还碰上泉九将文豆提回来,都没好意思瞥他。
  泉九的速度倒快,江星阔看了文豆一眼,这孩子眼珠子乌溜溜的,一水机灵劲儿,只是神色有些委顿。
  秦寺正请了笔录在旁,又问细细询问文豆,关于贞姬那日去的详情。
  文豆翻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江星阔对泉九一勾手指,泉九附耳过去。
  “你在哪找到他的。”
  “就在饭堂前头大树上,阿山说他都没挪过地方。”
  江星阔想了一想,忽道:“那就这样吧。”
  下首老的少的,还有身边这个傻的都不解的看着他。
  江星阔看着文豆的眸子,神色平静,口吻随意的道:“你可以走了。”
  偏偏是这么一句放他自由的话,叫惶恐一下浸染了文豆的瞳孔。


第23章 都亭驿
  文豆下意识垂下眸子,打哈哈道:“真的啊大人,我还以为你们大理寺……
  “泉九,送他出去。”江星阔似连话都懒得听他说,干脆利落吩咐。
  秦寺正断案经验丰富,微妙的参悟了江星阔的心思,见状就丢开卷宗,歪了身子捡果盘里今秋最后几个白玉枇杷吃。
  泉九虽不解,却也从不会忤逆江星阔的意思,用刀鞘一磕文豆肩头,道:“走吧。”
  文豆游魂一般跟在泉九身后,泉九一气走出院外,忽然觉得身侧空空,回头一看,文豆扒拉着门洞石壁,一双眼睁得老大,满是无措惊慌,全然不复先前的闲适油滑。
  “我不,我不出去。我没地方去啊官爷。”
  泉九自己也是街面上混大的,对他有些同情,可大理寺又不是慈幼院。
  “那我带你去慈幼院打声招呼?或者找个官牙给你荐个小厮当当?”
  这已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岂料那文豆得寸进尺,打蛇随棍上,缠着泉九要留在大理寺做工。
  “我看见饭堂里有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他能干的我都能干,不要工钱,给口吃的就行。”
  “你说那是饭堂大婶她小儿,人家一家子在大理寺干十来年了,你还想他的活?再说人家也是白天来晚上走,哪有成日待在大理寺里的。”
  饶是泉九一颗脑袋再不灵光,此刻也转过弯来了,他摸着下巴打量着这个快尿裤子的文豆,露出两颗犬齿一笑,道:“成啊,拿爷当护院呢?是吧?不说老实话,给爷滚!”
  文豆惯会歪缠,就是拖着泉九的大腿不松手,把泉九裤子都快扯下来了。他死死的护着命根子不见光,吼道:“跟爷耍赖没鸟用,我家大人不是你能糊弄的!”
  阿田和阿山边笑边慢吞吞的过来解救泉九,最后两人将文豆抬出了大理寺。
  文豆坐在门口石阶上半真半假的抹了一会眼泪,偷偷往身后觑了一眼,得,屁影没一个!只得灰溜溜的钻了回来。
  泉九坐在廊下打嗝,好好一碗汤饭下肚,偏又吃了孙氏一肚子气,令他十分膈应。
  秦寺正已经吃完了枇杷,又在吃一个绿橘,酸得齿软,正捂着脸颊哎呦。
  只有江星阔还像个样,整好以暇翻着手头的卷宗,淡定的抬眼看向他。
  叫这目光一剥,顿时光了腚,既然被看穿了,文豆心中大石也算落定,是死是活都只有一条路能走了,起码眼前这个江大人感觉比他印象中那些满脑肥肠的官要精悍多了,说不定能保他太平。
  “大人怎么知道我藏着话没说?”
  “若是心中无事,便是我不叫你走,你估计也早就溜了。”
  文豆自嘲一笑,还真是这样,他这种靠吃下九流行当饭食长大的孩子,与大理寺这种地方天生命数不合,就好像老鼠进了猫笼子一样。
  泉九又骂自己蠢,他也觉得这小子乖得过分,只守着点吃饭,竟是连大门都没迈出去过一步,就是没再深入的想一层。
  那话怎么说来着,泉九拍拍脑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秦寺正总算缓了过来,捉了笔道:“我给大人当一回笔录,大人问吧。”
  “我问什么?他想我出多少力保他,就看他有多老实了。”江星阔才不费那点唾沫。
  秦寺正一笑,看向冷汗涔涔的文豆,道:“给他弄张椅子,到底是个孩子,也是吓坏了。”
  棒子和甜枣一起来,文豆抹了把脸,道:“那个高丽女人不是来问米的,她,她是来打听黑稳婆的,我家仙婆听她要打听这个,就知道这肚子里的是孽种,所以让她再下一道咒术的,可以咒死那个欺辱了她的男人。”
  泉九闲闲的倚在门边,看似只是在晒秋日傍晚微凉的阳光,实则张了目,立了耳,正在巡视四周有无来人。
  文豆顿了顿,抬眼看江星阔,本以为他会催促,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吃补汤!也不知吃得是个甚!香得他都没闻过!
  江星阔还真没想跟个小娃耍什么腔调,只是单纯的饿了。岑开致这碗补汤里大约是花胶一类的,但又不似寻常花胶味道,半点腥气都无,十分黏糯鲜美。
  江星阔吃相一向斯文,却不曾想一抬目,一个两个都目光暗恨的瞧着他。
  “咳咳。”秦寺正咽了口沫子,强作威势,“卖什么关子?!”
  “那个男人,好像有些来头,似乎不是汉人。”文豆声若蚊呐的说。
  可秦寺正离得近,听见了,江星阔耳力好,也听见了。
  文婆子听出一点味来就后悔了,不肯叫贞姬再说下去,装得昏死过去,让文豆赶人走。
  贞姬而后又去到黑稳婆处落胎,看着时间来看,大约是落了胎没多久就死了。
  文豆交代了黑稳婆的住处,泉九带着阿山阿田连夜去拿她。
  黑稳婆那屋里黑洞洞的,好浓一股子血腥恶臭,泉九打头进去,脸色惨白,扶着墙推着阿田阿山几人出来。
  “呕,他娘的,呕呕,又死一个!”
  黑稳婆死了有几日了,可边上就是一户收夜香的,一巷子的人鼻子都被粪味沤烂了,就是熏香搁在鼻子下边,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只夜香桶。
  黑稳婆和文婆子都死了,这案子的走势也就清楚了,想查出真相,只能从中贞姬之死入手。
  可黑稳婆住在阉鸡巷最里边,这地界混沌的不似人世,贞姬离开时都夜半了,泉九在周遭盘查了一圈,还有些生气的活人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讨生活,哪里管得了别人死活。
  而赌鬼病鬼一个两个的黏在墙根上,都是将死未死的行尸走肉,更别提了。
  原没觉得秋短,可出门一阵冷冽的晚风打脸,竟裹着粒粒雪子,虽驱散了鼻端萦绕着的恶心气味,可也激得泉九连打喷嚏。
  “冻死老子了。”泉九哆哆嗦嗦的搂紧刀鞘,留下几个倒霉的小子守夜等仵作,自己要先行回去同江星阔说一声。
  贞姬既是怀远驿的婢女,少不得要去怀远驿一趟。
  秦寺正懂得轻重分寸,在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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