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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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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尸首带回大理寺查验,这案子,要细查。”
  扔下这句话,茶厅到院门口这段路,江星阔三两下就迈完了。
  一个胥史上前,记下岑开致的姓名和居所。
  “这名儿有些耳熟啊。”泉九用笔头搔搔痒,想起来了,“呦,你就是那个告了自己相公科举舞弊的小娘子吧?你相公死了,知道吗?”
  岑开致盯着馥娘的尸首出神,不甚在意的‘嗯’了声。
  泉九见她如此冷淡,暗道:“水杏眼,桃花腮,啧啧,看不出啊,真够心狠的。”
  “喂,下回见我们大人客气点,别瞪着你那眼珠子东看西看的,要不是我们大人提了你的案子出来,你现在还在牢里呢!”
  这很是出乎岑开致的意料,她愣愣的道:“可我听说是荆御史把我的案子呈上去的。”
  “谁?荆方啊?我呸!正主你不谢,顺水人情倒是记得牢,大理寺提出来的案子,他一个管明州市舶司税账杂务的小吏,使得上什么劲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荆御史三个字,泉九眼睛里都冒火了,很是不忿。
  钱阿姥刚哄了阿囡睡下,偷偷出来就听见泉九发火,以为岑开致得罪人了,急匆匆上前赔罪,慌不择路还跌了个大跤。
  本来就没几颗好牙,这还磕掉了一颗,满嘴的血。
  “阿姥!”岑开致忙不迭用衣袖给她擦血。
  这家就剩了老妪幼童,还给摔成这样,泉九也有些过意不去,支吾道:“行了,是我自己看荆方不过眼,没你们什么事儿。”
  馥娘和刘吉的尸首被大理寺的人抬走了,钱阿姥半瘫在地上,下意识想去伸手抓住担架,但没够到,狼狈的扑在地上,哀哀的哭泣起来。
  岑开致一夜未眠,拾掇了刘家的厨房,将吃不完的鱼、肉腌起来,又包了点馄饨给阿囡阿姥两个吃。
  外头有人叩门,钱阿姥失魂落魄,充耳不闻,见岑开致要去开门才猛地回神,道:“是姑爷给阿囡订的羊奶,每日都这个时辰送来。”
  岑开致一开门,门外却站着个风度翩翩的文生公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望之可亲。
  他面带急色,手里倒是托着一壶羊奶,“阿囡呢?可好?”
  岑开致含糊的点点头,听见钱阿姥唤了一声荆大人,这才移开半步。
  “方才得了点消息,就匆匆来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净的鱼脍?”
  “饭菜都叫那些官爷带走了,总,总会有个说法的。”钱阿姥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抹着泪,道:“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姑娘姑爷送回来,这丧事总得置办起来。”
  “这些都是小事,我从家里遣些仆妇来帮您。”说着,他好奇的看向站在门板的岑开致,问:“不知这位是?”
  “是姑娘的手帕交,岑娘子。”
  “噢,原来是岑娘子,我听馥娘说起过你断尾自救,也是果毅之人。”
  这话实在顺耳,可岑开致扯不出笑,只道:“大人不必帮我粉饰,有因有果,我自己问心无愧。且说,还要谢谢大人。”
  荆方连连摆手,短暂的一个笑也令人如沐春风,道:“我只是递个消息,并没费什么力气。”
  倒不是贪功之人。
  钱阿姥见岑开致眼圈通红,声音喑哑,道:“岑娘子回去歇歇吧。老奴还撑得住。”
  岑开致刚从牢狱中出来,本就体虚,再熬了一夜,比钱阿姥还不如。
  她强撑着困倦买了些山珍药材和一只肉鸽,烫毛斩块,留下一点星星炭火来煨鸽汤,这才蜷在躺竹椅上疲乏地睡去。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小小的天井兜不住浓郁的鸽汤香气。
  岑开致在醺然中醒来,吃了这一钵子的药膳,这才觉得恢复了大半的精气神。
  邻人得知刘吉和馥娘身故,纷纷来吊唁帮忙。
  阿囡坐在秋千架上,懵懂的看着那些对她投来怜悯目光的婶婆们,困惑的看着院中渐渐变白。
  岑开致刚到门边,就见着邻家妇人鱼贯而出。院里,荆方和江星阔面对而立,气氛有些诡异。
  “知道这案子是大理寺来查,嘉娘托我问你好。”
  荆方已经算高个,却还是矮了江星阔半个头,被他睨着,也是不卑不亢,笑容温和。
  “你这厮故意的吧!?”泉九若是一只斗鸡,此刻怕是后颈的毛都要立起来了。
  “也问她安。”江星阔倒是平静,用刀鞘给了泉九一屁股。
  泉九撇撇嘴,默默挪到秋千架旁,从怀里摸出一匣蜜煎果子递给阿囡。
  果子是什锦的,蜜金桔、蜜木瓜、蜜林檎,零零总总有七八种,以他的月钱来说,不便宜。
  “嘉娘是谁?”岑开致好奇的问。
  泉九正逗阿囡笑,随口道:“大人前头那位夫人,眼珠子还不如捐给北街口的算命瞎子,居然嫁给荆方了。”
  他答了才发现是岑开致发问,怒道:“嘿!你还真是爱打听不要命啊!”
  荆方一身绿袍,身姿如竹,岑开致托着下巴瞧,道:“荆大人看起来还不错。”
  虽知那两人听不见自己说话,可江星阔恰好瞥来一眼,倒像是洞察了。
  “不错个屁,”似乎是有点没底气,泉九的声音矮了几分,“他爹是金国回来的归化人。”
  “哪又如何,到底是有心报国的汉人。”
  岑开致这话本无意,但一出口,也觉察到了不妥。
  泉九果然以为她在暗讽江星阔,气得鼻子都大了,呼呼的喷着气,道:“你们娘们就是看张脸,不识货!我就饶你这一回,再犯在我手里,别怪小爷打女人!”
  他说得狠,见阿囡害怕的看着他,又别扭的做了个鬼脸。
  岑开致虽不是有心的,但毕竟是失言了,只好老实挨骂。


第3章 嘉娘
  泉九说尸体上没有中毒的迹象,要查,只能从钱财方面入手了。
  潮热天气,最存不住尸身,该入殓了。
  岑开致抱起阿囡出门,叫门后两个鬼头鬼脑的蕃人骇了一跳。
  这两人仿佛污泥捏就,阔脸扁鼻的相貌多是来阇婆(印度尼西亚)的。
  阿囡哭嚎了一声,引得江星阔和荆方飞快的冲了过来。
  两个蕃人拔腿便跑,没两步就被江星阔踹翻在地。
  临安府一贯是厚待这些蕃人蕃商的,素日里他们犯了事,若是轻罪,都交由蕃坊的蕃长来处理,还轮不上大理寺。
  江星阔这一脚踹得狠了些,两个蕃人爬起来时嘴里骂骂咧咧。江星阔是听不懂,可他看得懂,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下老实了。
  “刘,刘鸡欠了我们货银!我们是来拿银子的!”蕃人见碰上了硬茬,捂着脸老老实实的说。
  语调古怪,但意思很明白。
  大家都看向钱阿姥,钱阿姥则无措的看向荆方。
  荆方微微蹙眉,转而指了指院中石桌上的一个匣子。
  江星阔刚才应该已经看过里边的东西,径直抽出了一张本就存疑的提货单子,上边明明白白的写着只付了定金三百两,还差一千五百两的尾款没有付。
  钱阿姥不认识字,只听岑开致说了这个钱数,双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江星阔弹了弹那张凭据,道:“他一个小小胥吏,怎么会出这样大的价钱买你们的珍宝香料?你们信他,付了定钱就全然交货了?”
  “天,天子脚下,我们还怕他跑了?若是不付,我,我就去临安府告,告他便是。”
  蕃人言语不畅,说话磕巴,即便说谎,一时间也听不太出来。
  江星阔已经查过刘吉,如岑开致所言,他们夫妇俩人除了几亩薄田和这间宅院,名下再没有任何产业,这么一大批的货,他没可能吃得下,大约只是个牙人。
  但刘吉并没有拿到临安府的牙帖,即便做牙人也是个黑牙。
  这两个蕃人官话不错,显然不是初出茅庐,谁会把这么一大笔货交给一个黑牙?
  若是钱货两讫也就罢了,只给了定钱就敢交货,不合理。
  江星阔正要说话,就听见荆方问:“刘吉背后的货主是谁?”
  这话正是他要问的,江星阔正好省了。
  泉九恼他越俎代庖,横了他一眼。
  蕃人彼此间瞧了一眼,飞快的低语了几句,又瞪着黑黢黢的眼珠子,道:“不知道。”
  江星阔冷笑一声,却见岑开致掀开石桌上那个装着地契文书的匣子,对两个蕃人道:“这里加上这宅子,不值一百两。”
  她指一指昏死的钱阿姥,道:“老婆子。”又点一点阿囡,道:“小娃子。”
  蕃人的肤色深,但此时也能瞧出他们唇上失了点血色。
  “榨了她们也没多少油。”岑开致走近了一点,道:“不说出货主的话,你们的货银算是泡汤了。”
  两个蕃人又叽叽咕咕一阵,江星阔直接把刀鞘捅进一人嘴里,冷道:“行啊,在我眼皮子底下通气,那就带回去慢慢审。”
  撞上门的线索,不审要遭雷劈。
  可泉九有些犹豫,人家算是苦主,像个犯人似得带回大理寺,要是有什么好歹,蕃长且有的啰嗦。
  余光瞥见江星阔的眼刀要飞过来了,泉九一凛,赶紧拿人。
  江星阔正盘算着怎么撬开这两人的嘴,就觉背上被拍了一记,像一只雏鸟翅膀扑腾的那么轻柔。
  岑开致歪着脑袋探到他身前,江星阔只得垂眸看她。
  皮肉均匀,眉眼细润,唇也小巧,怎么会有人美得这样柔嫩,好像挨一下就要破皮了。
  “大人,他们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岑开致道。
  江星阔好像聋了一刹那,“什么?”
  岑开致眨眨眼,又重复了一遍,“差不多这个意思吧。其他的太含糊了,阇婆的话我不是太懂,他们大多去广州府或是月港,明州来的比较少。”
  “你是明州人,额,你听得蕃语?”一时间,江星阔有些转不过来,又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什么意思?”
  虽还是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但岑开致分明从他的眸中看见了傻气,有些好笑,“你说呢?”
  刘吉家中空空,庙指得不是家,那么……
  “班荆馆?”这是外国使节下榻处,江星阔忍不住皱眉。
  荆方在他们身后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一脸庆幸的说:“这下可真成个烫手山芋了,也幸好是江大人出手,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落在泉九耳朵里,十分阴阳怪气,若不是江星阔吩咐他将此事速速上禀寺卿,只怕他又要跳起来嚷嚷一通。
  江星阔没心思辨别荆方是否在激他,若真牵扯到班荆馆,只怕这两个蕃人在大理寺一句话也不会吐,只等那蕃长领了人走,再私下解决。
  江星阔走后,荆方也要告辞。
  “荆大人。”岑开致忽然开口唤他,“刘吉私下做牙的事情,你起先可有所觉察?”
  荆方摇摇头,迟疑道:“他乍富藏不住,我又撞见他与馥娘争执,自然也生疑,只是他同我说,是因为替你腾换嫁妆,从中赚了百十两银子。”
  岑开致嘴角微抿,人都没了,她不打算追究这个。
  江星阔这个人看起来聪明能干,案子交到他手里,定能水落石出。
  钱阿姥得了荆方这个主心骨,丧事也用不上岑开致操劳什么,只托她给阿囡做些好克化的吃食,还不由分说的塞了袋铜子给她,垂泪道:
  “我也不知道姑爷的钱干不干净,旁的也不敢动,这袋铜子大约是没关系的。”
  岑开致在馥娘屋里站了一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糟鱼已经订出去几份,她不好误了人家的生意,自己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邻家卖假髻的乔阿姐是个热心的,与岑开致说北桥下有卖鲜鲫鱼的,价钱比集上便宜一些。
  岑开致便提着竹篓去买,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的小铺子与大理寺挨得很近,北桥就对着大理寺的正门。
  “阿爷,这些鱼儿我都要了,你给个便宜。”该笑时便要笑,白白就少了几个铜子呢。
  “丫头,怎么给的都是建炎通宝?”卖鱼老头捏着几个铜板瞧了瞧,问。
  银子绞不开,岑开致先把钱阿姥给的铜子用出去了。
  “不能用吗?”她说着低头去钱袋里翻拣,一看,竟全都是建炎通宝。
  “建炎通宝大多都收归国库,但咱们百姓手里总有遗漏,用也就是了,不拘的,只是你这一气拿出来好些,不多见。”
  卖鱼老头说着就收了下来了,想了想,指着脚边一篓子溪螺道:“建炎通宝铜料足,我再添你一些吧。”
  这溪螺已经吐了好些沙泥,老头用竹篾盛了,在河水中荡了一荡,一粒粒干净可爱,岑开致看着就有些馋酒,笑着收下了。
  “就泉九急赤白脸的样,你还说没给夫君排头吃!”
  桥上本就隐隐约约有人声争执,这骤然拔高了声音,一下就叫岑开致听得分明。
  “泉九本就这性子,荆方都没说什么,就你小题大做。”江星阔的声音冷冷的,沉沉的,有些不耐烦。
  “你欺我夫君大度,还真好意思。”女子声音娇蛮,不好招惹。
  老头听得津津有味,岑开致倒是有点耳朵痒,这女子大概就是嘉娘了。
  江星阔没有理会,大概是拔腿要走,叫嘉娘一把扯住了。
  “你不准走!把泉九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他!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叫他个小杂碎成天说我夫君的不是!”
  岑开致不好意思再听下去,招手唤了对岸的船夫来,纤足一点,轻轻跃上小舟,想借着水路遁走。
  这细舟刚钻过桥洞,就听见女子一声惊呼,嘉娘从桥上翻下来了,直直的往小舟上砸。
  岑开致下意识想接她一把,可是舟随水动,嘉娘砸在舟尾,小舟细窄,本就单薄,这么大个人坠下来,舟身顿时倾覆,岑开致直接被掀翻到河里去了。
  岑开致只在水里呛了一口,就被人提了上来。
  还好鱼穿成了串,溪螺装在有盖的竹篓的,没丢没少。
  她抹了把脸,就见江星阔正面无表情的抱臂站在她身侧,船夫已经游到岸边了,就剩嘉娘还在河中央扑腾着。
  “你,你不救她?”他不是那种因口舌之怨就枉顾性命的人。
  “我不敢。”江星阔抬了抬下巴,是个看好戏的神色。“她矜贵,只叫翩翩公子碰她。”
  岑开致想笑,但眼下又不是笑的时候,嘉娘的婢女在一旁哭骂江星阔,自己倒不下去救。
  岑开致只好拿了撑杆去够嘉娘,嘉娘慌乱无措,杆子挨到了都不知道抓,岑开致只好在她胳膊上敲了一下,嘉娘吃痛,这才抓住了杆子。
  嘉娘呼痛的时候,江星阔似乎喷出了一个愉悦的气音,如此行径,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做派。
  嘉娘窘迫的爬上了岸,江星阔正扭脸向道旁阿婶要了一件外衫,她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
  可等了一会,那衫子却落在了岑开致身上。
  “婶子,我就住在御街尾的岑家食肆,明儿我洗干净衣裳给您送回来。”
  穿着湿衣走回去,难受不说,也难看呀,岑开致就笑纳了。
  这两人毕竟曾是夫妻,岑开致也不想掺和,只是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多问了江星阔一句。
  “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江星阔微微垂眸,“与班荆馆打交道诸多限制,暂时还没有回信。”
  岑开致有些失望,要走时却听嘉娘没好气的叫了一声,“喂!”
  无礼之人,岑开致也不理会。
  可嘉娘却又很快追了一句,别别扭扭,嘟嘟囔囔的说:“多谢。”
  岑开致这才回头看她,嘉娘走路微微有些跛,但她面无痛色,想来不是刚才落水崴到的,是旧伤了。
  江星阔的情绪掩在他锋锐的眉目中,看上去依旧冷淡不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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