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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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下人去报官时隐瞒了曲氏老迈缠绵病榻,徐方本有些不满,不过张申迎他的时候塞了一张银票,又道:“岑氏与江少卿苟且,盼能登门入室,向我祖母索取金银以作嫁妆倚仗而不得,故心生歹念。”
徐方听他一本正经要按个罪名给岑开致,心中冷笑,真以为他是吃白饭的傻子不成。
“既如此,就按仵作所验定论,什么鸡毛蒜皮的狗屁事,以为大理寺是你自家衙门不成!?”
徐方转身要走,张申不解他拿钱不做事,赶紧追上,岂料徐方狠白他一眼,低声呵道:“仨瓜俩枣打发谁呢!?爷来这一趟,还得费些腿力!”
张申自以为江周二人势同水火,自己此番将岑开致交到周锦录手中,也算江星阔一项短处,合该好好拿捏江星阔一番,怎么就轻轻放过了?
张申生性卑劣,由己度人,却不知周锦录虽然精于算计,耽于享乐,又乐于谋利,但张申如此粗陋的一个局,就连徐方都不会往下跳。
徐方离去前还觑了岑开致一眼,道:“岑氏,你也不要在此处惹人生厌了,速速离去才是。”
公孙三娘连连答应,半拖半扯的架着岑开致,借着徐方的势离去了。
虽离了张家,岑开致却没有走远,两位大夫一出门就被她给堵住了,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眼前的女娘双目布满血丝,面容冷肃,看起来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可亲柔美。
“二位,我祖母的死,究竟有没有异样?”
第35章 米粥和郑氏
米粥用小火煨了多时; 缓慢犹豫的吐出一个白润的泡,钱阿姥搅了搅,撇出最顶上那一层浓密粘稠的米油,又吩咐阿囡; 道:“先把蚬子烫了; 烫一会就成了; 小心; 手别烫了。”
阿囡一脸认真的点点头; 小心翼翼的把河蚬没进浓白的米粥里,她头一回弄; 心里没底,时不时就夹出来看看,等河蚬张开外壳露出白嫩的肉; 再码到一旁的瓷碟里。
钱阿姥端着米油去敲岑开致的门; 只是手还没落下去; 门就开了。
岑开致看起来已无大碍,只是神色略有几分憔悴; 见到钱阿姥手中的米油; 她一笑; 端起来便饮尽了。
“你别以为喝了这个就够了; 我让阿囡给你烫河鲜呢; 去吃,快去吃。”
“阿囡给我烫?”岑开致从不让她碰烫热的东西,今日是钱阿姥有心要磨一磨她的毛躁性子。
“是啊,所以你快些去看着她。”钱阿姥没上过学; 连正经名字都没一个; 却是很晓得‘因材施教’的道理; 手下几个孩子轮番拿捏有余。
蚬的鲜直冲脑门,只要时节对,够新鲜,江河湖海的鲜味鱼获都不需要什么繁复的调味,瑞安府的青蟹蒸就够了,明州焗虾蛄连盐都不放,临安的小河虾白灼后连个醋汁都不用,空口吃满是鲜甜。
开食肆后,岑开致少有这样只要张张嘴,就有人一样样喂进她嘴里的享受。
阿囡喂得有些手酸,岑开致就把她揽到怀里,剥虾给她吃。
“致姨,心口还闷吗?”阿囡问。
“好些了。”
两位大夫说曲氏算得上高寿了,寻常人家这个年岁,便是无灾无病,也有一觉睡过去的,还劝岑开致想开些。
话虽这么说,可岑开致就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道:“你还知道心口闷呐?”
“我想阿爹阿娘的时候心口就闷闷的。”软糯的童声似在说一句寻常闲话,却叫人无比酸痛。
岑开致一时无言,和煦浅金的阳光落在天井里,细末浮尘在悬在其中,倒像是微小的鱼儿游弋在澄明无垢的池里。
江星阔出现在这片池水里,风尘仆仆的样子,奇异融洽。
“回来了?”岑开致不自觉轻笑。
江星阔之前在榷场擒获了几波走私商贩之后,似乎就颇得上头重视,向陈寺卿将他借调了去,不知忙些什么。
他走近了些,岑开致看见他面上一撇粉,是痂落后长出的嫩肉,微微蹙眉。
“你脸怎么了?”
“我听泉九说了。”
江星阔一愣,浑不在意的说,“被刀尖蹭了一下。”
岑开致踮起脚细细看,江星阔弯腰迁就她,道:“还算徐方识相,若是听那个混球摆布,且等我回来细算旧账。”
岑开致怕会留疤,看得专注,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抚在江星阔脸上,并未散去,又拢成一道滚烫的幻觉,顺着下颌、脖颈、胸膛向下游走。
“也只因祖母病了多时,她的死表面上确看不出错来。”
岑开致说着就见江星阔忽然直起腰板,目光可疑的往身下瞥了一眼。
“怎么……
“你心存疑虑,不妨说出来。”江星阔一脸正色,直直看着岑开致,不叫她注意到微妙收敛的站姿。
岑开致觉得江星阔有些说不上的古怪,“坐下慢慢说吧。你可吃了吗?”
江星阔摇头,小竹椅给阿囡坐还富余,给岑开致坐正好,给江星阔坐则……
有些挤。
坐进去不难,只怕等下站起来连着竹椅一起拔不出来就尴尬了。
江星阔只好坐在门槛上,吃虾剥壳,烫蛤敲蟹,吃得一地狼藉,满额细汗。
岑开致因曲氏之死而淤堵心中郁结愁闷,江星阔在军中积压的紧绷疲倦,统统宣泄干净。
阿囡得了岑开致给的两个铜子,高兴的要去买糖豆吃,被钱阿姥眼疾手快的提了回来,瘪着嘴练字去了。
“如你所言,是觉得窗户有问题?”
岑开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后来我私下找了祖母院里的仆妇,她说窗户坏了多时未修,平日里夹一叠厚纸就能关住,再加上开春气候转暖,祖母时常想透气,这窗户便也不似冬日锁闭,时常开着,便也凑合着用了。那天是三娘关窗,她不知窗户坏了,可能只是随手一关,被夜风吹开也未可知。”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人人都像在说真话,就连张申他,他说,祖母的病,是他决意请人延医用药,精心养护的,若是祖母死了,我不会再登张家的门,而且我那日看他的神色,确也是意料之外,再者,若是他动了手脚,即便被我一激再激,又如何敢去大理寺报案,不怕作茧自缚吗?”
“你激他去报案的?”江星阔意想不到。
岑开致按着心口,轻轻蹙眉,“嗯,祖母是死不瞑目,许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总有疙瘩。”
停灵守丧,岑开致进不去张家,不过送葬队伍经过的大路又不姓张,岑开致就站在那,张家人还敢来赶不成?
曲氏去世,张申需得服丧一年,吏部新拟的进士授予官职名录之中并没有他。
如此看来,张申身上的嫌疑又少几分。
送葬,孝子贤孙总要打头。张家男丁寡薄,岑开致一打眼看去,就见到朱氏、何氏,一个个干瘪皱缩似核桃,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娇养妇人模样,瞧着不过是个老态纵横的婆子。
郑氏牵着小儿,一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倒是满目慈爱。只是小儿顽皮,又不知生死含义,伸手去摸棺椁,叫郑氏一通斥骂。
张申不知为何走路一瘸一拐,白帽遮住大半张脸,仿佛见不得人,他不满的回头睃了一眼,岑开致瞥见他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青紫瘀痕,她轻轻一嗤,见郑氏忙抱起小儿轻哄,似乎有些畏惧张申。
郑氏哄着孩子,叫他看茶楼檐下悬着的灯笼,一抬眼看见茶馆二楼的岑开致,倒不似前几回癫狂发怒,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错开了眼。
郑氏在张家与谁都不敢叫板,偏偏要同岑开致过不去,大抵是觉得自己与她合该是平起平坐的,其他人显不出,可曲氏偏疼她,岑开致便越过她了。
不过被岑开致收拾过几回,在人前下了面子,郑氏也就老实了。老实是老实了,可自打成了寡妇,心里大抵是又恨上了岑开致。
送了曲氏的棺椁出城,岑开致恹恹的回到食肆,刚走过里弄,岑开致又返回几步,看自家后门口坐着的两个人。
杨松见岑开致回来了,连忙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喝水的瓷碗。岑开致走近几步,就见公孙三娘正站在门里,手里端着一碗煮成糊糊的,馄饨?
“我,我手太笨了,把你的馄饨煮成这样了。”她苦了脸说。
“没事,要不要再煮一碗?”岑开致好奇的看着坐在门槛上的老人家,说。
老人连连摆手,窘迫的说不出话来,杨松也没好多少,结结巴巴的说:“岑娘子,这,这是我娘,我们,我们是来请三娘帮着赁房子的。”
老人吸溜着馄饨片汤,白面,肉沫,香油,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忽然想进城来住了?”
岑开致想请杨母进去,老人家捧着碗直摇头,听到岑开致这样问,整个人又呆傻了。
杨松欲言又止,只看公孙三娘。
“致娘,我先给他娘俩张罗个去处。”公孙三娘是素来是风风火火,见老人家吃完了,就要杨松背起来跟着她走。
“我记得前几日米铺的刘掌柜说想招一个有保人的青壮夜里守米铺,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带着老人家。”
岑开致不过是给他们提个意见,可说着就见杨母落下泪来,嘴里嚅嗫的山间土话她也听不懂,但觉得像是自怜自艾一类的。
公孙三娘见状挪了回来,叹气道:“老人家养了六个儿,杨松最小,其他几个嫌她太长命了吃白饭,推来让去的不想养,一直都是杨松养着。这几日她的小孙生了病,她儿子觉得是她占了寿数,趁着杨松进山去了,给了碗拌了老鼠药的山芋饭,老人家颤颤巍巍没端稳,撒地上被老鼠抢先吃了,直接就药死了。老人家眼花看不清,只心疼饭,趴下身想捡起来吃,还好杨松赶回来了。”
公孙三娘说着就见岑开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吧。我刚听说也气坏了,生了六个,就一个有良心,赌钱都比这个赢面大。”
岑开致脑子里都是郑氏移开脸不与她对视的样子,郑氏小儿多病,她会不会也起了这个念头?
她一时间心潮汹涌,定定神,道:“你先带杨松去刘掌柜那问问吧,把老人家留在这,若是刘掌柜不肯,难道带着她奔波?”
杨母不肯,最后还是钱阿姥出面,喊着老姐姐把她留了下来。
岑开致心事重重,腕子擦在锅沿上,烫了油亮的一个水泡。
钱阿姥一着急就要数落人,拿了菜油给岑开致涂水泡,“热灶边上也敢分神?想什么呢?”
杨母讶异的看着钱阿姥,方才钱阿姥比划着与她唠家常,已经知道这两人非亲非故,而是岑开致好心收留。
本以为钱阿姥该是一副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做派,却没想到还能这样疾言厉色的数落岑开致,虽是担忧,但也太过了些,若是亲祖孙倒是寻常了。
岑开致低着头任由钱阿姥动作,心里却想着郑氏的小儿早产体弱,她为此心力憔悴,自学医术,浸淫多年也有些建树,甚至有人请她去瞧过病。
即便人已下葬,证据也随之湮灭,可岑开致打定了主意,要与郑氏对质一番。
第36章 白糖糕和珍珠头面
郑氏小儿所吃的丸药都养济堂里配好的; 她每隔三四日就会遣人来拿一次。今日郑氏的心腹照例来拿丸药,出门时冷不丁叫个小郎给撞了,还没骂一句,人已经跑没影了。
文豆在弄堂里七绕八绕的一通跑; 临安城的细窄小径烂熟于心; 闭着眼也不会迷路。
“岑娘子; 妥了。”文豆挤眉弄眼的逞能耐; 岑开致让他进来喝桑葚紫苏饮。
站在阴凉处只觉得春风和煦; 可在日头下辛苦耕种的农夫,沿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却知道; 夏天要来了。
饮子是悬在井里镇过的,一碗下去,通体舒泰; 文豆又要了一碗; 岑开致却阻止了他; 文豆以为她觉得自己贪多,却听她道:“灶上有刚蒸好的白糖糕; 比什么都好吃; 让阿姥扯一块给你; 胃里空空; 凉饮子喝多了肚痛。”
文豆挠挠头往后头去了; 捏着一块软绵绵的白糖糕,烫得在两手间颠来倒去,直嗦气。
“嘶哈,呼呼。岑娘子; 就塞张纸条; 那人就会来见你?”
“且看她是否做贼心虚。”
文豆做不来伺候人的小厮; 在泉九几人跟前挂了号,又不敢跑去自甘堕落,于是就混迹在街面上讨食,得亏泉九给他几分照应,见他识字,荐他去冰行跑腿,冰行也就在食肆这条街上,文豆脸皮厚,渐渐就混得熟络了。
眼下尚不是卖冰时节,冰行每日不过半开门,记下客人预订。文豆则需去街面上挨家挨户的询问是否用冰。
“岑娘子,还没问过你用不用冰呢?我叫掌柜的给你便宜些。”文豆拍拍胸脯。
“小本买卖,冰价昂贵,恐难支应。”
“不会吧。岑娘子如此精明,不可能没得赚。”
岑开致见文豆一脸‘你定然藏富’的笃定神色,笑问他:“你可知泉九何来冰行的关系?”
“不知道啊,泉大人升任了司直,忙得很。”
“大理寺有冰窖,是用来……
“啊啊啊啊啊!”文豆一阵怪叫,“快快住嘴,还要做生意呢!”
见文豆捂着耳朵跑向冰行,岑开致笑得狡黠,只是笑过之后,神色又冷然起来。
纸条上,岑开致只讲了杨母被子遗弃毒害的事,又约在廖家茶楼的雅间见面,并未署名。
到了相约那日,岑开致来到茶楼,小二却说已有人在风字号雅间等待。
岑开致推门入内,只郑氏一人,她静静地看着岑开致,半点不意外。
郑氏其实生得还算不错,面庞饱满,鼻头微肉,是个福相,但这面相并没合了她的命数,可见,相术一说也不全然的准。
岑开致反手掩上了门,在茶桌旁坐定,“你今日来,便是认了?”
郑氏看向窗外摇曳的柳枝,答非所问。“你可知,曲氏早就知道他们两兄弟的龌龊?现在想来,那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不过她想让自己良心好过些的举措,是否会觉得恶心?”
岑开致从没想过曲氏会知情,呼吸一乱,狐疑的看着郑氏。
郑氏见她不信,也不甚在意,又道:“娶妻,是想着能把他们掰回正途,再不济,也可遮掩丑事。你做了我所不敢做,不能做,我其实很佩服你。”
“你当真觉得老人长寿会占了子孙福分?”岑开致今日来不是为了听她倒旧日之苦水的,便道。
“从前我觉得你可怜,我好歹还有个孩子,可你和离后孑然一身,反倒自在。我心有牵挂,如在囹圄。”
郑氏虽是自说自话,倒也间接承认了。
岑开致一直在想郑氏害死曲氏的手段,“是线香吗?”
烟雾缭绕,随风潜入,渺无声息。
“愚昧也好,恶毒也罢。”郑氏见岑开致双目含恨,不屑道:“何必呢?那老虔婆待你虽好,可都是些面子情,虽为你下狱打点,可当初若不是她,你又怎会嫁进张家。且身后也没给你留下半分财产,百年香灯身后事,她还盼着倚仗张家子嗣呢。”
郑氏起身想走,顿了顿,“红口白牙没证据,你我都很清楚。曲氏的确知情,我没必要骗你,只是看在你当年帮我寻过药材的份上,不想你这辈子都被伪善之人所瞒骗,自然了,我也有私心,钰儿要上学堂了,我这辈子也就他这点盼头了,求你不要节外生枝。”
形势倒转,岑开致反倒成了恶人,她怎会愿意令一个孩子自幼失怙?
曲氏已死,岑开致也不可能当面与她对质,问她是否知情。
一时间,岑开致脑中混杂不堪,种种情绪交织难辨,连郑氏开门离去,她也只是闭了闭眼,没有阻止。
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