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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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烂泥和斋糕
南山寺的长阶下; 一辆板车堵了道,上头都是一摞一摞的布匹,发黄发皱,像是先弄脏了; 又费劲洗过。
周老婆子正扯着一位小僧哭诉; 说自己家中如何凄惨; 城中典当行又不肯收布; 贱价卖也卖不掉; 只盼着佛祖慈悲,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女施主请松手; 女施主,女施主!”小僧终于挣脱开来,道了句佛号; “不必师叔来看; 小僧就可以告诉您; 这些布匹品质粗劣,又遭浸毁; 寺中质库是不会收的。”
周老婆子又要嚷嚷哭嚎; 忽得就被僧众塞了一碗粥和芋子。
冯氏连忙吃喝起来; 只差把脸都埋进去; 周老婆子却撇撇嘴; 显然不满足。
冯氏晨起便没用过,昨夜里才嚼了一把杂米,生啃了半个菊芋,周家并非米粮断绝; 只是周老婆子不把她当人看; 饭桌上多饮一口咸齑汤都翻白眼摔筷子。
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 用芋肉去刮碗里残余的粥水,又把芋头塞进嘴里,芋毛还没去干净,她就用舌头去舔,去蹭,就是舍不得吐出来。
忽然,冯氏的动作一僵,她看见了岑开致。
她爹是秀才,总是把女子无用挂在嘴边上,她到了年纪就被嫁出去,换了弟媳妇进门花用的几块新布。
岑开致这种和离的女娘,在她爹眼中简直比青楼花娘还要不堪,可是冯氏日日看在眼里,只觉得她的日子比自己快活了不知千百倍。
周老婆子倒是会借力,指着岑开致道:“这是我的街坊,她给我做保人,我定是有当有赎的。”
岑开致险些被她气笑,道:“我不给她做保,家里三个儿子,什么田刨不肥?非要来这讨饭吃算怎么回事。”
“我儿子是读书人才,是秀才。”周老婆子道。
岑开致冷笑,道:“秀才是废人啊?别的不说,今日这一趟,为什么不让你儿子来送?她一双小脚,从城中走到这,你这是嗟磨人的手段也下作了!”
冯氏一双足似裂了一样疼,小僧下意识看了一眼,鞋面上竟已经渗出黄红脓血,不由得闭目皱眉。
冯氏慌忙的矮下身,扯了扯裙踞遮掩。
“我说你个出家人,盯着我儿媳妇的脚看什么?你这可是占人便宜啊。”周老婆子叉腰上前,要同小僧理论,想以此为把柄,要那小僧收下烂布。
小僧被她倒打一耙的厚颜无耻惊呆,一时无言,身后武僧伸手一推,周老婆子就势滚下,摔在泥里蹬腿哭嚎,“和尚杀人了!和尚杀人了!”
圆空皱眉,不过大理寺少卿就在边上看完了全程,这老婆子又岂能污了他们去。
冯氏急急去搀她,反被她打了一巴掌,冯氏这懦弱可欺的样子,叫人心里生出些厌恶,似乎觉得她的苦楚也是活该了。
“你扶她干什么?!这种人,色厉内荏,你强她弱,你弱她强,这些年了,你还没看清吗?你二嫂家境又比你好多少,坐月子时娘家攒了半篮鸡蛋送来,叫这鬼婆子吃了大半。你二嫂月子没做完,拿刀追出她一条街去,闹得满大街看笑话,可如今,也太平相安,就是你如此唯唯诺诺,才叫她爬你头上!”
岑开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冯氏捂着脸,却木然道:“可我坐月子,娘家没来人。”
岑开致怔忪了一会,有些无力的道:“我明白了,你自觉娘家无人撑腰,夫家又待你刻薄,索性破罐破摔,自己也不拿自己当人看了。”
冯氏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你若舍了这婆子,眼下我就帮你叫顶轿子回去。”岑开致看着冯氏,她却犹疑半晌,不敢应下。
岑开致叹了口气,对江星阔道:“走吧。人不自救,万般无用。”留下周老婆子和冯氏两个陷在污泥脏水中。
长阶两旁有轿夫等着抬人上山,虽说拜佛要诚心,可若是实在腿脚不便,也只能坐轿。
寺院外香客众多,拉拉扯扯的不成样子,岑开致婉拒了江星阔相帮,一步步走到寺门前,累得微喘,满肚子的气都飞了,再也揣不住冯氏的烦心事。
圆空大师让小沙弥领岑开始和江星阔去竹枝院,这是专门招待香客的处所,自己则去寻前日见过泉九和瞿青容的僧人了。
小沙弥奉上了六味斋糕和一壶清茶便退下了,南山寺的斋糕没有荤油,少了几分香,却能凸显食材的本味。芝麻糕不似寻常市面上那般是做夹馅,或是混在核桃糖粉中一起蒸制,就是一块黑漆漆好似墨条一般的纯粹芝麻糕。
岑开致尝了一口,薄甜微苦,芝麻香极。她擅厨,嚼了嚼就品出做法来,大约就是黑芝麻晒后磨粉,捶捣出油,再兑蜂蜜,磕进模子里,做出方正的糕饼模样就是了。
桌上几味斋糕味道都不错,花糕兑了玫瑰浆子,香气淡雅甜蜜。糯糕软得能出丝来,包馅的豆沙是蒸出来的,粒粒分明,与外皮形成截然不同的口感。
一品桃不过巴掌大小,粉粉一只,活灵活现的桃子模样,糕皮之下是完整的桃肉,味是一般,形却很美,若是老人家过寿,桌上摆了这么一小山的糕点,合情合景,定能得赞。
“好生怀念这南山寺的斋糕,从前还是阿爹带来给我吃的。”
“你阿爹倒是交际广博,连南山寺都有往来?”
“我阿爹做生意,常有现银压在货款上提不出的苦处,南山寺有质库又有长生库,比寻常私人借贷要稳妥,又比官府交子库要宽松,所以有往来。”
岑开致又拿了一块糯糕,手臂都抻直了,扯出好长还不断,江星阔帮她扯断,自己嚼吃了。
岑开致咬着下唇有些羞,没话找话道:“从前都是南山寺直接送给阿爹,自己买了一次,才晓得这样贵,今日也是蹭你的情面白吃了。”
“这里几块,要多少银子?”
“就这几块,加上一壶清茶,卖得话,少说也要二钱。”糯糕对于江星阔来说太甜了些,见他一副被齁到的样子,岑开致俯身而来,将一块芝麻方糕推进江星阔口中。
她想起南山寺宝殿里华美的佛像,盯着那双碧波荡漾的眸子,玩笑道:“本以为佛像金身只面上一层金粉,现在看来,全是金的也未可知。”
江星阔无比顺从的张口吃下,苦苦的,倒不腻人,他本来觉得还不错,一听这价码,也不由得挑眉。
“阿弥陀佛。”给江星阔喂食的举动恰被个负责洒扫的小沙弥看见,见他闭目长吟,岑开致双颊绯红,束手缩脚的老实坐定。
这个院子三面环竹,满目绿意,连眼睛都觉得清凉,打眼望去,就见对门屋子的房门也开了,一对夫妇正望着他们。
荆方有些意外的上前,笑道:“江大人,岑娘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二位。”
方才岑开致与江星阔两人的亲昵,他自然也看见了。
嘉娘惊异的看着岑开致,又觑了江星阔一眼,表情说不出哪里别扭,总之是笑也勉强,说话也支吾。
早先虽开过二人间的玩笑,可真瞧见他们似有情意,心中有另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们夫妇此番前来也是谈买卖,嘉娘手上有间典当行,南山寺的质库里又有不少死当,就请他们夫妇代为出手。
说话间圆空带着几个小沙弥回来了,膳房的小沙弥道:“我给两位施主指了西边的近道,穿过榕树下的气根林就到了,不过几步脚程,哪里会走错呢?”
“泉大人来南山寺查案,却失踪了?”荆方关切的问。
嘉娘有些不屑的小声嘀咕,“什么大人,小小一个刑官罢了。你是进士出身,何必喊得那样谦卑。”
岑开致略有些不顺耳,但也没说什么。嘉娘这性子虽然记仇小气,可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荆方只做未闻,依旧笑得亲和有礼。
圆空是掌管田产的,虽与圆觉各司其职,但也认得荆方与嘉娘两人,就问:“荆施主的事务还未商量妥当吗?”
“早就同圆觉大师商议好了。”荆方笑道:“案牍劳形,难得批了假,寺中清凉,与娘子多住几日权当做避暑了。”
嘉娘轻轻拽他,娇嗔道:“不是说去后山看龙湫瀑布吗?眼下正是好时候。”
泉九和瞿青容行踪未明,江星阔和岑开致心事重重,哪有心思游乐。
“泉九此前来查访的案子与南山寺长生库有关,想来与长生库的库僧有过交谈,我想见见他们。”江星阔道。
圆空还有事务,就让小沙弥带着江星阔去见圆觉大师。
禅房与僧舍都在一处,僧人清修之地,岑开致不好去,就道:“那我跟小师父去榕树林看看。”
江星阔有些犹疑,但岑开致不愿干等着,撞钟佛音一声声的荡平污秽,亮堂堂的白昼也实在叫人生不出什么畏惧之心,他只好道:“小心些,劳烦小师父照应一二。”
南山寺的长阶众多,而且大多陡峻,下行的速度若是太快,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就遭了。
小沙弥脚上有功夫,足尖点着台阶冲下去的。岑开致提着裙摆想追,喊都喊不住他,到底是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怜香惜玉什么的,全无想法。
江星阔伸手一拽岑开致的腕子,将她揽进怀里,几乎是带着她飞下去。
小沙弥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赶紧捂眼睛。
玄色血红镶边的黑色官服衣摆微扬,月白棉布衫裙外罩着的浅藕色薄纱飞舞,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背影看起来却极为般配。
第44章 榕树与夜枭
嘉娘轻扯着荆方的袖口; 不满道:“南山寺石阶怎么这样多,拘得我都不愿出去了。”
“那还去不去看瀑布?”
“自然去。”
“不若叫阿达背了竹椅带你下去。”荆方虽语气温和,嘉娘还是不快。
“怎么?我只是足骨错位短了半寸,又不是真跛子!怎么天天要我像个老婆子似得坐椅?”
可长短脚不是跛子; 又是什么?
荆方哄道:“那我背你下去?可好?”
四下无人; 嘉娘这才满意; 伏在荆方背上。
可怜荆方文弱; 嘉娘虽不丰腴; 可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甚纤细; 荆方背着她落在平地之上时,双腿轻颤着,似乎是吃不住力。
岑开致与江星阔分道扬镳; 与荆方、嘉娘倒是一路。
“岑娘子; 等等我。”嘉娘走路不快; 喊道。
岑开致不像她,心里装着闲情雅致; 走路慢些也无妨。她担心泉九和瞿青容; 是有些急迫的。
可她喊了; 便也只好站定等她。嘉娘追了上来; 一脸探究的看她; 好奇的问:“你与江少卿,是……
岑开致指了指前头默默捂上耳朵的小沙弥,嘉娘只好不说话了,偷偷觑着岑开致秀雅柔美的侧脸; 粉糯白滑的肌肤; 不画而浓的纤眉; 小巧有致的鼻梁,心道:“谁不喜欢呢?可,她又喜欢他什么?”
小沙弥引着岑开致一行人来到了榕树旁,这棵榕树不知多少年岁了,气根密密,有些已经落地成树,远远看来,好似一件破烂褴褛的灰棕僧衣,走近些看,又像无数长虫交缠,明明是静止的,却又仿佛不停在不停蠕动。
“呃。”嘉娘后退一步,藏在荆方身后,道:“白天从这边走都觉得毛骨悚然,若是天昏一些,只怕更是恐怖,我才不要呢。”
岑开致瞧着道旁繁密的灌木丛,道:“而且傍晚时分,他们若是行色匆匆,也很容易错过这条小径。”
小沙弥一颗赤子之心,全然不觉得这榕树林有何可怖,只是听几人这样说,自觉做错了事,有些惴惴不安。
“小师父,再过去是什么地方?”岑开致问。
小沙弥道:“再过去的话,穿过一片乌桕林就是西偏门,其实也是能出去的,不过是未修好的山路,平日轮值砍柴的师兄们都爱走捷径,但不会叫香客们走这条路,太险峻了。”
要看龙湫瀑布,穿过榕树林再沿着石阶下行几步至水潭边就是了。只是嘉娘好奇,要跟着岑开致去乌桕林瞧一瞧。
可她腿脚不便,极易疲惫,荆方少不得又要背她,她倒闲适非常,翘着脚摇晃。荆方却满头大汗,浑身衣裳湿透,乌桕林黑漆漆的风一吹来,他响亮的打了两个喷嚏。
岑开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荆大人瞧着瘦,体力倒是还不错,都没听你怎么喘。”
嘉娘还算满意,笑道:“他憋着呢。背我几步就喘如老狗,岂不丢人了。”
荆方尴尬的笑笑,岑开致没再看他,目光望进这片深邃寂然的乌桕林,树叶翠珑偶有黄叶,阳光如金,细碎洒在浑黑的枝干,的确有种沧然之美。
忽得,她目光稍凝,看着地上密密移动的小黑点,跟着走了进去。身后几人也跟了进去,暑气被遮蔽在乌桕林之外,凉意绕体。
岑开致跟着蚂蚁一路深入,在一块已经发干的澄糕前站定,道:“他们来过这里。”
小沙弥捡起那块糕点细细看,道:“还真是,水路受阻,澄糕里的橘皮都断货了,前日才至南山寺。那女施主所有的糕点都买了两份,澄糕也买了。”
他想着泉九和瞿青容可能因他一句引路而遭遇不测,心头大震,直直往乌桕林深处跑去。
“施主,两位施主,你们在吗?”
岑开致急忙追去,林中飞鸟受惊,一下振翅飞起,聚成一团阴云,始终悬在二人的头颅上。
荆方也想追去,却被嘉娘一把抓住,“跑什么?撇我在这?咱们等等吧。”
小沙弥一路跑到西偏门,乌桕林尚未断绝,只是被红墙木门隔绝。他拔开门栓,推门出去,走出不过一丈便是险坡,碎石砂砾随着他顿足而跌落。
斜坡上有人足踏出来的小径,南山寺武僧众多,踏石而上,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不过小径通往斜刺里一片杂树林,都是些易燃的榆树果木,可直下而去,却是乌桕林的延伸。
坡下繁密的树冠托得高,看起来并不如何险峻,但岑开致知道,老林树木高达几丈,落差甚是可怖。
坡下一块微突的石头上勾着一块碧色碎布,武僧上坡常点着这块石头借力。小沙弥已经红了眼圈,颤声道:“那女施主的衫子好像就是这种颜色。”
“不急,泉九有些功夫在身,未必就……
岑开致有些说不下去,泉九不似江星阔那般是童子功,更比不得武僧整日苦练,他的拳脚功夫只够糊弄街面上的地痞流氓,更何况还有瞿青容呢。
小沙弥有心下去寻人,却是功夫不到家。
“我,我去找师兄。”
“把江大人也带来!”
坡上风很大,一股股的吹来,推搡着岑开致的背脊。
小沙弥刚走,岑开致就听见身后风声变了,回眸一看,就见江星阔飞跃而来,好似一只矫健的鹞子。
“他们可能掉下去了。”
岑开致伸出双臂,江星阔一把撅住,将她提到怀中,两人顺着坡势下滑,直直落入碧翠如华盖的密林之中。
“你,你怎么来得这样快?”风声呜咽,岑开致埋在江星阔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问。
“圆觉死了,这寺里不安生,我担心你。”
圆觉死相安宁,小沙弥以为他打坐入定,不敢打搅。还是江星阔觉察有异,这才发现圆觉已经死去多时,所以急急来寻岑开致。
岑开致和江星阔来到坡底,就觉密林遮蔽,天色阴沉。她不算胆小,但还是被时不时飞过的巨禽吓得藏在江星阔怀里。
“这是掉进夜枭窝了。”足下鸟粪遍地,江星阔一托岑开致,让她双手双腿都环着自己,觉察到怀中人身上有些发烫,江星阔一本正经的道:“夜枭性猛,小心些为好。”
因为两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树梢上原本休憩熟睡中的夜枭纷纷醒来,眼睛如黄绿的小灯笼一般,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