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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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娘没有看他,径直往里面去,狱头腰间的那把大钥匙被她紧捏在手中,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声响。
“女菩萨发发善心,救我一起出去吧。”
各种喑哑难听的哀求声传来,那女娘却没半分回应。
直到她从里头带出一个还没回过神来的汉子,正是沈平,那女娘便是胡娘子。
大理寺的牢狱中不是重刑犯就是死囚,临死前又瞧见希望,希望破灭的如此之快,怎能叫他们不心生怨恨,一个个大声吼起来,“有人越狱,有人越狱!快来人!”
不管他们如何喊叫,外头都毫无动静,眼睁睁瞧着他们逃出生天。
胡娘子一进一出,看似镇定,其实手脚都是麻木的。沈平看着外头横七竖八躺着的狱吏和捉事人,难以置信的道:“你,你给他们下药?
“不是我,只是我收到一张条子,说今夜姓江的成婚,守卫疏松,叫我备好车马径直进来接你就是。”
胡娘子前半生做了老实百姓,因沈平连劫狱的勾当也干了,她不是胆大,她已经感觉不到恐惧了。
见沈平居然还站着不动,胡娘子又急又气忙拽他,“你还赏花不成!?”
沈平反拉住她的腕子,猛地将她晃一晃,道:“闻见没!?火油味!”
一阵风吹过来,先是残余的酒香饭菜香,然后是一点泥土气,随即便如沈平所言,是那刺鼻的火油味道。
胡娘子呆立着,沈平焦急的问:“你,你何必为了我,与虎谋皮呢?我们能不能走得脱且不论,这些人可都死定了!”
“那,那怎么办?”胡娘子一慌,所有的情绪都回来了,人也开始哆嗦。
满院醉倒的官差,劫狱逃狱的两人傻子一般站着。
沈平忽然折返回去,俯下身要将鲁八拖拽出去。
醉倒的人按理来说死沉,沈平蹲了几天牢,吃喝上没怎么亏待,手上觉得也不重。
他还没觉得不对劲呢,就觉鲁八的手垂在他腕子上,忽然一扣。
胡娘子不知所措的站着,就见沈平将人拖了几步路,猛地就直起身,快步走了过来,道:“死了也不是咱们的孽,走吧!”
胡娘子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沈平夹着弄走了。
她备下的马车,后边沉甸甸的都是粪桶,恶臭扑鼻,城门早起先开侧边窄门,让运粪的出去,也让城外的菜农进来。
天没亮透,交班的守卫还没来,熬了半宿最是疲倦,呵欠连天的谁细看你,尤其是这些粪桶粪车的。
沈平心中担忧远胜过喜悦之情,他连连追问纸条的来历,胡娘子也给他瞧了,看不出什么线索来。
“能逃你还不高兴?!”胡娘子很不解。
这傻囡!沈平心道,问她:“万一是有人想要灭口设下的局呢?!”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谁知道咱往哪去?从东门出去绕回南门的主路上,随便寻个山里村户落脚,再往闽南去就去。”
胡娘子显然考虑了很多,同沈平待在一处,她镇定了好些,拿起主意来。
沈平不知前头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心事重重的,今日两方对弈,他就是棋盘上的棋子,走或留,哪里是他能选择的?
罢了,既如此就博一把,说不准能绝处逢生呢!胡娘子舍下一切要同自己亡命天涯,只盼着老天爷真待自己有这份宽宥。
作者有话说:
盐件儿我不知道大家吃过没,如果是南边靠海的小可爱们吃酒的时候应该经常见到,冷盘里摆着的一种咸肉,皮是透明的口感香韧,肉是粉嫩的,半点不柴。
山海兜其实是一道春天的菜,春采笋、蕨之嫩者,焯水,还有鲜虾活鱼切块,蒸熟入酱、油、盐,研胡椒,随后用同绿豆粉皮包成三角裹,兜就是把这些食材都包起来吃的意思。
第108章 鏖战不休的一夜和血糯米粥
此时天还未亮; 车轱辘碾过青砖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大理寺中古木参天,树荫和夜色相融,那团黑暗动了动。
“居然是这娘们来救人?真看不出还是痴情种。那老小子也还行; 算是良心未泯; 难怪是一对。”
鲁八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墙头上; 马猴一般垂手蹲着; 正看着远去的车马。
泉九在高处的树干上; 十分不满的看着直打饱嗝的鲁八,包子这东西吃着香; 可若是从胃里反上来的气味,那可真有些恶心。
“你还不跟去?”
“荀海在拐角那候着呢。司直,逮那猴子去吧?”
火油顺着沟渠流进去; 能将大理寺团团围住不说; 多倒上几缸; 甚至还能深入腹地,一点火星就叫整座大理寺没入火海之中。
鲁八和泉九到的时候; 阿田正蹲在张申背上啃一只荷叶包鸡。
荷叶层层裹着; 又装在甑里送来; 此时剥开还都温热。
这鸡去了骨; 分明是吃鸡腿; 却像啃馒头似的不用吐骨头,皮肉细嫩,咸香多汁,痛快急了。
方才都是做戏不作数; 阿田空嚼了许多; 都没咽下; 其实饿着呢。
眼下才是真吃,腮帮子一耸一耸,喉结上下滑动,渗出来的鸡油鸡汁滴滴溅在张申头脸上,他屈辱的涨红了脸,刚吼了一声,就被阿田挥了一巴掌的油。
张申反手被扣着,艰难的抬头吸一口气,脖颈又支撑不住,一脸埋进沙土堆里。
“得,逃了一个,又自己送来一个,今儿也没少人啊。”鲁八提着张申,将他投进沈平的牢房里。
原本以为外头狱吏都醉死了,见到鲁八走进来,牢房瞬间安静的像存放尸首的冰室。
张申嘴里胡乱嚷嚷着什么,泉九困倦也不耐烦听,反正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明日再审就是。
泉九吃罢一只荷叶包鸡,在鲁八的衣襟上擦了擦手,想到自己吃不到席面,不由得感慨惋惜。
“原本觉得大人用新婚之夜设局好大的牺牲,敢情牺牲的是我。”
“你不是好好的吗?哪牺牲了?”
鲁八拎起一坛封口的好酒灌了一口,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疑惑的问。
泉九被熏得差点跌脚,捏紧了鼻子挪远了几步,哀叹一声。
此时鸡鸣已过,今日很多人彻夜难眠,因为亡命天涯的激动和茫然,又或是被人愚弄的痛恨和不甘。
还有些人不入梦乡,并非是因什么伤心感怀的愁绪而难眠,只是纯粹的耽于……
岑开致原本奇怪,为何这合卺酒尝起来一股子参汤滋味,原来某人早有盘算,将她补足元气,以免还未尽兴,就力不可支的昏睡过去。
恍恍惚惚间,岑开致觉得自己应该睡了一小会,腰间软肉酥痒痒的,她用手拂了一下,一下就暴露了自己已醒的事实。
腰窝处被塞进一个圆枕,岑开致无奈的伸出一双玉臂勾住江星阔的脖颈,嗔道:“还来?”
江星阔俯身吻住她的唇,将她溢出的轻哼统统吞下,鏖战不休。
也不知过了多久,岑开致终于得以好眠,满室明亮,红帐也遮不住,她听见帐外有人蹑手蹑脚的在行走,呢喃道:“什么时辰了?”
崔姑笑道:“少夫人再睡会子吧。老夫人昨夜吃醉了,眼下也还歇着呢,不叫您请安了,午间用膳的时候去给老爷上柱香就是了。”
岑开致得了这一句,彻底放下心来,搂着残留着江星阔气味的软枕又复沉沉睡去。
崔姑果然直到午膳前才叫她,岑开致养足精神,亏得她平日里亦有劳动,锅铲挥的勤快,身子也不算太弱。
昨夜欢好也并非江星阔一人强求,绣帏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她亦乐在其中,身子也能承受,虽说有些腰酸,倒是不碍事的。
崔姑见她雪肤粉腮,眸光盈盈,将这间屋子都照亮了,忍不住赞道:“少夫人这好皮子,涂了胭脂倒俗气了。”
昨夜星辰裹红妆,岑开致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红,还未细看过这间新房。
说是新房,却也是江星阔的旧居,只是将摆设陈列的更适合容纳一位女主人。
岑开致刚用薄荷茶清了口,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鸟儿翅膀扑腾的声音,西窗外落下一只精神头不是太好的夜枭来,熟门熟路的在站杆上歇脚吃喝。
这灰白色的夜枭岑开致见过两回,也曾飞到小江府里去,听江星阔说这是他小时候在三珠府附近捡来的,一直养着,很通人性,偶尔替他送一送信。
小灰枭大部分时候四外的胡野,只白日里回来吃喝睡觉,总是叨些蛇鼠回来,吓得阿囡和阿娣抱在一块叫。
岑开致抱怨了一回,第二趟就叼金子回来了,还是扁扁一根金签子,真不知是不是成精了。
小灰枭脚上系着一枚小小竹筒,想来是信,只是它的大眼睛跟卷帘似的,一闪一闪,过分的干脆利落,近乎诡异。
岑开致虽不似泉九那般在夜枭窝里落下了毛病,一点大的麻雀都能吓得一蹦跶,但也瞧着发怵,不敢碰。
小灰枭见岑开致不来拿信,径直飞了来,落在她手边铜镜上,撇了腿给她,脑袋滴溜溜的转,似乎不解。
崔姑见岑开致不敢,想替她取信,却险些被叨一口。
“呦,畜生是畜生,倒是也真聪明,晓得您是枕边人呢。”
岑开致只好伸手拿了信,小灰枭卸了担子,飞回站杆上埋了脑袋睡去。
李氏昨夜宿醉,现下也是一副懒惫姿态,掩口打着呵欠,见了岑开致便招呼她坐到身旁来,见她只一人,蹙眉道:“阿潮哪去了?”
“有差事呢。”岑开致见她给自己挪出点位置,就没坐在团凳上,往榻上坐了。
“这混账有什么差事非得今日来办?”李氏有些不悦。
岑开致道:“这案子查透了,说不准能扯出我爹的案子。”
“噢?!”李氏这才和缓了面色,道:“这倒是该他的。”
李氏的胃口不是很好,只叫厨房上了碗血糯米粥。
原是备了菜的,但岑开致瞧着深红色的粥水,就觉得暖融融的,不论是色的浓烈,还是米粒的韧劲,都远远胜过白粥的寡淡。
“那好,咱们娘俩也不讲究了,一道吃吧。再烹两个鸡蛋来,别打散了,多些油,两面煎得焦一些。”
案几上摆着几样玩意,舂花汁子的小钵小杵,一个滚脸的玉轮,还有一盒抹手的脂膏。
岑开致随手收了收,就见那小钵底下压了封信,李氏的信,她自然不会想着去看,可那上头的字迹熟悉,是柳氏所书。
詹阿姥对李氏打眼色,她忙坐起身收了信件,未免太欲盖弥彰了些。
“前个就送来了,我忙着也没看,一拂手落下地上,叫笸箩压住了,今早上你詹阿姥说分下去的果子不够,笸箩抬起才瞧见这信,看了很气人,你还是别看了。”
岑开致真的就没看了,只道:“可是要您多多规训我?”
李氏见她不甚在意,伸手接了粥碗又靠回软枕上,恹恹的道:“是啊,你娘也委实太记仇了,没让她跟来临安,不是也在明州好好安置她了吗?一口一个教女无方子,恐新妇不贤,凭生事端的,我想着要不要回信呢?”
血糯米粥煲得正好,深红的色泽总让人觉得滋补,米粒与水缠绵交缠,吞咽咀嚼间又能尝到米粒的质感,并不一味的糊烂。
因是糯米,所以微微有些粘牙,其中又添了些红腰豆,嚼起来粉沙沙的,岑开致喝着粥水下肚,唇齿舌尖都是绵甜滋味,此时吃一口用猪油煎过的鸡蛋,香而不发腻。
她吃了个肚饱才道:“娘拿主意吧。”
岑开致真是不在意柳氏了,可惜她心肠不够硬,所以还得替柳氏保下一条命来,可她所做的事,只保证良心过得去,夜里不会难眠就好。
见她并不放心心上,李氏松口气,道:“阿潮晚间可归家用膳?”
岑开致也答不上呢。
秋末时节,岑开致衣衫扣子严丝合缝的,掩住那些红粉痕迹,一张面孔只有端丽婉约美色,昨夜的春情藏在帷帐之后,只有一人可享。
李氏自有她消遣的法子,也不是那些寡居多年,憋得难受,要靠窥伺儿媳儿子房事来纾解的妇人。
所以江星阔院里的事情,她是不晓得的,她若知道两人昨夜翻天捅地的动静,必定不会担心江星阔夜不归宿。
祭拜过江父之后,李氏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呵欠,到底有些年纪了,不比他们胡闹一夜,还是神采奕奕的,岑开致瞧着她是真没睡够,就道:“娘,您再歇歇吧。”
一声娘喊得李氏浑身舒坦,笑着应了。家中人口简薄,繁文缛节李氏自己都不耐烦,更别提拿来约束岑开致了。
食肆算是娘家,讲究些的,应是三朝回门,可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岑开致就不论这些了,径直回去看过阿姥,品了品阿娣和阿囡上午做出的几道吃食。
她心里还想着小灰枭带来的信件,也没多留,又往大理寺去。
阿田迎出来给她带路,说江星阔在秦寺正院里,不曾想这样凑巧,两人往那去,正好撞见两个捉事人拖着个犯人出来。
岑开致常来送饭,这种情形见得也不少,轻道了一句,“在审犯人,咱们是不是略等等?”
原本死了一般的犯人,忽然动了动,仰起头来。
岑开致亦瞥了他一眼,稍感惊讶,却是步伐未停,交错而过。
是满脸血的张申,应该是上了刑的。
第109章 燕窝汤圆和月下黑影子
张申归秦寺正审问; 江星阔甚至没有露面,秦寺正就听他一个劲在喊叫,“江星阔在哪!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秦寺正掷了签,掴了他十巴掌; 张申还在喊叫。
“这是鹦鹉成精了?”身侧的录笔低声嘟囔。
秦寺正轻咳一声; 这小子顶了老爹来干差事的; 性子还没磨好; 就知道惹他发笑!
最后没法子叫人抻开他的嘴; 敲了他几颗牙下来,方才算老实了。
张申肯交代了; 却又像在瞎说八道,说是有人指使,却又说不出那人姓甚名谁; 甚至连面目都无法勾勒; 只说他那双眼; 像是快死的人。
秦寺正嗤之以鼻!
“只说牢里有个叛徒需得灭口!”张申痛得都没有别的情绪了,只晓得痛; “那人是军中的; 我是替军中办事的!”
他以为这事儿不难办; 火油是张家从前做生意时剩下的;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堆着没出手,用了也查不到来处。
火一点,既可泄愤,又能邀功。
借着张申软弱之际; 秦寺正又逼出了他诱使钱阿姥掉入沟渠; 再用铁坠掷伤了她。
“她最是个心硬的人!”他指得是岑开致未因此事而拖延婚期。
秦寺正却听得半懂不懂; 装着糊涂摆摆手,令人将他拖出去,恰在回廊上碰上了岑开致。
一位是新婚少妇,穿着粉袄绯裙,正掀开金丝彩绣凤毛斗篷的兜帽,露出她平素不常梳的峨髻,只簪了一二红宝金珠,想来是为应新婚的景。
她那张薄施粉黛的面孔华美而玲珑,比之寻常日子里的清丽婉约之美更多一些妍魅,唇边不自觉含笑,昨夜是她真正的洞房花烛,想来是欢愉而美好的。
垂眸一瞥,瞧见这瘫血糊糊的烂泥,纤长的柳眉一挑,似乎惊讶,但也只有一点,她连笑都没收敛。
另一位是受刑人犯,穿着囚服血衣,因为不肯招供,被敲掉了半口的牙,连口水都兜不住。
原本昏死着,听见一丝她的声音,便惊醒过来,抬头望着她。
张申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岑开致也是仰脸看,他立在台阶上,她站在屋檐下。
阳光柔化了她眉头的结,他只觉得惊艳,其实她那样的聪慧,恐怕早就就洞悉了日后在张家的压抑悲苦。
张申很快被拖走,拖到拐角,他与岑开致恰好平行,眼瞧着她往那院里去,没进门里,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