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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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才,只因归化人的身份就受人歧视,常有人云,若是北地有真男儿,又何至于被金人打得连连败退?
这话细想之下,颇为无稽,但却是世人对归化人的共识。
江星阔乃是混血,其实说来说去,他很能领会荆方的心境,但却不会做出同荆方一样的选择。
荆方如此勤勤勉勉的输送军饷,为得就是两国能够开战,一雪前耻,江星阔想破这一层,许多事情也就清晰了。
斡雷谋在大理寺中被毒杀,也是其为了诱发战争所为。
金宝钱行那几个身份可疑的管事就是军中兵士,金宝钱行背后之主不是别人,正是荆方。
钟家父子平素对他诸多为难设计,瞿青梧既撞在他手里,荆方也就顺势报复回去。
不曾想会引得瞿青容和泉九前去南山寺查案,圆觉与他共谋,只好杀了圆觉,将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去。
荆方一一都认了,官道之上唯有他与江星阔二人,他看着辽远无边际的长路,道:“朝廷如此庸懦,还妄想国祚绵延,即便子辈可享太平之余晖,孙辈恐也只能生活在战乱荒芜之中,如此一想,只觉这世事索然无趣。”
他因此并不想留有子嗣,多年以来与嘉娘行房,总是掐算过她的月事日子,只在不易有孕那几日与她行房,岂料还是怀上了,后来孩子没了,他心中却也难受。
那一回小小胜仗,令他欢喜,再度行房却立即有了。
荆方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之中,自与江星阔交代过后,他便不再开口。
这一日冷得厉害,却是阳光晴好。
轻轻巧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荆方垂着眸子,只见裙摆如莲,他惊讶的抬头,对方见到他的神色,轻轻一嗤,道:“以为是嘉娘?”
荆方的目光稍稍躲闪,岑开致拢着斗篷,道:“嘉娘晓得是因为你的缘故害死她爹,又险些害苦了她弟弟,如今将你恨煞,又怎会来见你?”
“那,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她她,如何?孩子如何?”荆方急急问。
“孩子有胡老爷子保佑,自然是好的,不过日后生下来了也不会姓荆。”
难得见岑开致如此刻薄一面,不过荆方能从她口中得知这些,也是她的仁慈了。
“多谢岑娘子。”
岑开致有许激愤之语想说,但是话到嘴边,想到爹爹已经不在,又觉得万般的无用,站了良久,倏忽转身离去。
江星阔站在牢门口等她,小灰枭立在他肩头,因为大白日被带出来,显得困哒哒的没精神。
大理寺外,新支起了一个卖饮子的茶摊,摊主是阿田、阿山的两位夫人陈氏和吴氏,娶亲时岑开致和江星阔在明州,未能出席,只后补了礼儿。
陈氏和吴氏在家中就不娇惯,卖饮子赚些银钱,阿山、阿田屁大一点的官,刚东凑西借的买了新宅,左手拿了俸禄右手就要拿去还债。
夫人肯出来赚银子,他们难道还要骂一句抛头露面不成?自然是千好万好,只心疼夫人辛苦。
冬日里,红枣老姜饮和雪梨炖卖得最好,岑开致在这里存了一罐寿眉老君茶,吩咐她们煮给江星阔及他手下几人喝用。
岑开致给了两人好几张饮子方,食肆里平价的茶糕也许她们配着饮子来卖,两人是一见岑开致就要笑,这样一个又好看又和顺人儿,谁瞧着不喜欢呢?
远远见着两人来了,陈氏忙掏了钥匙去开柜锁,将寿眉茶捧出来,吴氏从蒸锅上取出剜掉了芯子的雪梨炖,将茶叶添进去。
等岑开致二人走到近旁时,陈氏笑道:“再蒸一溜就好了。”
摊子前头生意不错,七、八岁的小男娃抱着茶壶来装红枣老姜饮,说他娘身子不舒服,吩咐来买呢!
他身边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一只手抓住了哥哥的腰带,另一只手抓着一个白面的素馅大馒头吃得正香,乌眼珠子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小灰枭。
小男娃怕小灰枭叨人,把小女娃拉到身前护着,小女娃就把馒头递过去,给她哥咬一口。
饮子灌了半壶,陈氏弯下腰递过去,怕孩子吃不住力,慢慢的松手,道:“小心些走。”
岑开致瞧着小小两个人往家中走出,轻笑出声的同时却听江星阔极轻的叹了口气。
“难得听你叹气,娘不是常说,叹气多了会泄运气吗?”岑开致接过吴氏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
“那日听了荆方悲观之语,虽不曾放在心上,眼下却忽然想起来了。”江星阔转着杯盅,闻见茶香清雅,梨香舒润,不喝闻闻也是舒服的。
岑开致想了想却道:“人一死,闭眼撒手,谁还管得了谁。其实我觉得,乱世好似才是世间的常态,而太平盛世就像是其中的夹缝,生在此时此刻,你我都很幸运,不该想那许多扰乱心境,家国自要紧,过好自己的日子,更是要紧。”
谈起荆方,岑开致靠在江星阔肩上,轻道:“我自觉也是脑子有病,虽恨他,亦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可叹。”
江星阔垂眸看她,轻道:“荆方还未曾正式录口供。”
岑开致凝眉一眨眼,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般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碎碎雪花掉进茶摊储水的缸子里,顿时消失不见,没有痕迹证明它曾来过。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章就完结了,小可爱们有没有想要看的番外呢?
第113章 方寸天地
城外的三珠府这几日招待了不少官爷; 沈平说他们从明州转运金银,从来都是投进一处水旋之中,几日之后就会出现荒村野滩之上。
可那一次的金银却不见了,他猜想可能随着水旋被冲到了仙人洞底下。
重赏之下; 也没多少勇夫。只有两个底下孩子嗷嗷待哺的渔民应了差事; 带了羊皮肚囊潜下去; 可下潜了一丈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作罢。
闹了几日; 总算是消停了,三珠府今日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家。
江星阔和岑开致用了饭就说要去四外走走; 小灰枭早就盘旋过一周,又将一片小小的金签子搁在岑开致手中。
小灰枭在树间飞翔轻松,他们在林间漫步倒也惬意; 只是越走越偏; 有些累人了。
终于; 小灰枭朝一处绝壁下俯冲而去,江星阔微微蹙眉; 紧紧揽住岑开致; 两人一齐朝下看去。
绝壁之下的窄河好似一条缎带; 两岸的碎金烂银如同妆点; 在阳光之下闪动着惑人的光芒。
“沈平也算能人了; 竟能从古籍之中发现线索,只是偏差了一点。”岑开致有些感慨,“这还有别的路能下去吗?”
江星阔摇了摇头,道:“这绝壁太过陡峭; 用上轻功也不好借力; 若叫官府知晓; 必定派人下去取用,反正他们觉得,跌死了一两个是不打紧的。”
“那,咱们不说,就让金银在这吧。反正金矿银矿,本就出自天然,化作钱财,乃是人为所致。”
江星阔点了点头,任天希这一案末了闹得太大,由陈寺卿主审,不过这罪犯挨个上堂,其中却并没有荆方的身影。
他在狱中终日等死,过得浑浑噩噩,不晓天时,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何时醒来。
荆方在昏睡之中忽感到前胸火石灼烧一般的疼,但又不知为何醒不过来,只能生受着。
后不知过了多久,荆方蓦地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口闭塞的棺木之内。
虽知自己会死,可活人入棺也太过诡异,而且这棺木太过狭窄,仿佛是依着他的身量打造,头顶头,脚抵脚,动弹不得伸手只能摸到冰冷的棺材板面和上头暗刻的铭文。
荆方一个个字摸过去,初也不知晓是什么,忽然辨出了馥娘两个字,他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他的罪书,一个字一个钉,将他牢牢定死在地狱之中。
荆方从来视死如归,觉得朝廷贪安,世事无望,倒不如死了。
可真到了这关口,却迸发出求生之本能,拼命的锤击棺面,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厚重沉闷的回声一阵阵的敲在他自己心上。
荆方在这棺木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总之是令人绝望的长久,他喊也喊了,砸也砸了,甚至妄图掐死自己,撞死,最后皆化作一片麻木。
正当他与死也没甚分别时,忽又觉得灌木四壁沁进了许多水,这水淌得真慢,可又切实的在流进来。
这水是咸水,荆方只觉得神思惧裂,胸口的灼痛变本加厉,痛得愈发尖锐猖狂,周遭的潮湿仿佛不是渗进来的水,而是他身体里流出去的血。
水没过耳孔,又即将满过他的鼻尖,荆方拼命的抻着身子,额头已贴着棺面,他居然如此如此的想要活命,可早已力竭,一卸劲就浸在了水里。
连挣扎都成了一种奢望。
原来死,就是无边的黑暗。
荆方如是想着,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却又万般的不舍。
沉沉的黑暗忽然被人击溃,光明重新降临,荆方猛地挣了起来,大力的呛咳着,口鼻之中都渗出血来。
他裹在风里,浑身湿透,无比寒冷,却又无比的清醒。
岑开致和江星阔抱臂站在一旁,荆方惊魂甫定,这两人一黑一白,倒似那黄泉引路人。
他看清了自己确躺在一副棺材中,棺材又搁在浅滩上,被一阵阵的潮水拍打着。
“被淹死的感觉如何?”岑开致缓缓吐气,笑问。
荆方定了定神,两手搁在棺材沿上,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烙字,好半天才道:“畏惧,惊恐,罪孽难恕。”
岑开致本还强装冷酷,听得这一句,蓦地转身对上江星阔的胸膛,忍不住落泪。
她多想阿爹能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与子孙们说了遗言,告了不舍再离去,而不是突如其来的被死亡击倒。
荆方晓得他们夫妻二人即便是杀人也不会起凌虐的心思,此番这样对自己,说明他是不必死了。
“为什么?”荆方看着荀海牵来的车马,有些不解。
“死到底是比活着容易。”江星阔道:“你也别以为自己能更名改姓的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已向虞大人全盘讲述你之所为,其心虽正,难恕你行之恶。不过虞大人愿意留你一命,你去川陕边境吧,这辈子不准离一步,不然,亦取你命。”
荆方从棺材里爬出来,朝江星阔深深一叩首。
岑开致却冷不丁道:“嘉娘以为你死了,我瞧着她有些伤心,不过日子长久就好了。如今她与胡沁共同执掌胡家,不做你荆方的夫人,又做回胡家的女儿,好不畅快。你当初求娶她就是为了用胡家的生意打掩护,心术不正,待她又是欺瞒伪装居多,她这小半辈子都叫你耽误了。”
“是。”荆方颤声道。
岑开致说得这些,他都承认,就算其他的都不论,只他故意接错了骨,害得嘉娘跛足这一条,他这辈子都无颜再面对她。
临安的雪细巧而轻盈,即便积了一夜,也没不过脚背。马车悄悄的辗出两道雪辙,一路往西北去了。
沈平与胡娘子皆在囚车之中,上无顶棚,四面是风,不过在地牢中困了那么多日,能出来透透气也好。
劫狱本是死罪,不过那算是个局,胡娘子就同沈平一道罚入了奴籍,原是被流放去了岭南。
泉九留了一丝怜悯,改笔也是去了川陕,等他们二人到时,虞大人那厢估计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沈平也不至于遭人报复。
两人启程时刚过完年,不过还没出年节,空气中还都是鞭炮硝烟的余味。
泉九这几日歇得好,养得是唇红齿白,与这囚车里的蓬头垢面的胡娘子一比,倒是他更清秀上几分。
泉九将一个包袱塞了进去,叹口气道:“江夫人给你们准备的,路上吃吧。”
说着又吩咐押运的官兵,道:“有个女娘是麻烦点,兄弟几个照看些,回来请你们吃酒。”
沈平知道他这几句话能有大用处,连声的道谢。
泉九却并不耐烦听,翻身驾了马车就要去佑圣观接瞿青容和瞿夫人回家,晚上几人说定了,还要去小江府吃饭呢!
一辆蓝灰的家常小马车没进城门里,此时的临安城正热闹,人流如织。
左道旁是担花来卖的老妪,右站着挑花来簪的女娘。
北门石墩上蹲着捉鱼换银的渔佬,南墙头下是提鱼回家的妇人。
你东来我西往,彼此交错而过,各有各的生活。
沈平看向胡娘子,就见她紧紧抓着囚车的木杈,眼瞧着嵌在城门口这幅景象,盼着自己能融进去。
怕是不能了。
天色渐暗,群鸟归林。
泉驹和阿囡,阿娣和文豆正在家门口的道坦上踢毽子。
两家对门都挂了灯笼,照得这一方亮堂,毽子在空中翻飞落下,看得清清楚楚。
泉驹一脚踢得太重了些,毽子横飞出去,朝着泉九砸去。
泉九侧身一个飞踢,正把毽子踢树梢上去了,四人眼睁睁瞧着,叫一声,泉九哈哈大笑,四人只得一齐去摇树,摇得一身青黄叶,嘻嘻笑闹着要同去蹭饭。
崔姑一想这几人是要喝酒的,喝了酒谈天说笑,荤素不忌,说得这个脸儿红,那个趴桌上笑,关起门来是没什么,还是莫叫这几个半懂不懂的孩子听去了。
江星阔还未归家,菜大多在灶上,饭厅里只小炉上热着一锅赤枣乌鸡汤,温润的香气浸在融融暖意之中。
泉九替瞿青容宽了斗篷,趁机在她腮上亲上一口,笑道:“主人家倒是迟了。”
说话间,岑开致从小厨房出来,火腿三年蒸老鸭、腌青梅红烧肉、缠丝香芋、金桔姜丝蜜、酒醉鸭肝、鹌子水晶脍、叉烧鹿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溜跟在她身后。
岑开致留了一份叫送到隔壁去,崔姑人手有些不够,开了门叫四人进来端菜,一流水的菜端回院里去,阿囡叫道:“阿姥、姨,咱们吃吧!”
公孙三娘从房里出来,瞧着几人欢天喜地的样,笑道:“刚给阿姥喂了枸杞粳米粥,我瞧着她还能吃些,把这栗粉糕撇一两块叫她吃吧,喝点金桔姜丝蜜甜甜口。阿娣,把汤温在炉上,我去叫杨松,你们等不及就先吃了吧。”
她从门里出去,弄堂里恰碰上提了酒回来的江星阔。
马下,公孙三娘笑道:“大人回来了?”
马上,江星阔左手一坛梨花白,右手一坛桂花冬酿,缰绳也不牵,反正马儿早就识路。
围墙之外飘出来淡淡饭菜香气叫这冷冬也柔软,他不禁褪去冷硬,难得心情颇好的道:“何处去?”
“致娘送了好菜来,我叫杨松来吃饭。”
她想着几个孩子肯定要等他们才吃,便急急小跑起来。
脚步声与哒哒归家的马蹄声一同响在这平静宁和的方寸天地之间。
江星阔一脚迈进内院门中,就见到廊下等他的人儿笑了起来,提着裙角拾级而下,他张开双臂,一把将美人与美酒都拥入怀中。
那厢饭厅开了小窗,泉九和瞿青容倚在窗边,笑看二人。
“大人啊,吃饱喝足再腻歪可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喽!谢谢大家!
第114章 番外一 父与子
临安没有这么大的雪。
密而急; 漱漱落下,不多时就积了一层白。
宣抚司军帐前,那位荆先生又在看雪。
巡夜的兵士走过,已见怪不怪了。
荆先生来军中足有十余年了; 从上一任虞大人直到这一任秦大人; 他一直都是其麾下的幕僚。
虽说虞秦两位大人有师徒情谊; 但老话说得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荆先生瞧着斯文模样,却实打实有些能耐手腕。
军中自然不比府衙中讲究; 生活起居一切都简便了,伺候荆先生的小杂役早就习惯他总是不睡觉,道:“先生; 眼下还算早; 我去营地东角的粥铺给您买碗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