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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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修补灵力的药物。一日需三颗。里头有三百颗,能用一百日,且让她乖乖服下,待百日一过,再来问我讨要。持续一年,她因天命书而遭受的折磨痛楚便能压制下去。虽不能补齐她的寿命,但好歹可以恢复一两成。”
第一百八十章 天命又如何
千珊跪于地,眼泪汪汪的朝她磕头道:“多谢姑姑。。。”
云耕面露寂寥,双袖一挥,消失在了一阵青白的光芒中。
千珊抱着江呈佳坐于冰冷的地面,有些心急的扶着她往榻上移去。江呈佳睡得十分沉,面色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的吓人。
千珊抽泣着,守在江呈佳身侧寸步不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姑娘,您说您这是何苦?就算您知晓了姑爷的宿命。。。难道您就能改变什么吗?”她对着江呈佳喃喃自语道,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起身站起。衣袖轻轻一拂,撤去了笼罩在北院之上的结界。
结界解除,整个指挥府又恢复了生机,被仙法定了身的奴仆杂役通通缓了过来。书院屋内因法术撤去而突然觉醒的宁南忧猛地从倚着的背垫上倒了下去,摔得满身接疼。他缓缓起身,只觉得有些莫名,不知自己为何会摔下来,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这么睡着了。
整座府宅之上,被一层浓郁的仙气环绕着,缭绕的仙雾之上,云耕翔天而去。出于不忍,她还是为江呈佳留下了一片能够护佑其灵气不因天命而溃散的仙泽,并为她祷告,希望江呈佳能够度过劫难。
千珊急匆匆的从东院的古井中打了一盆子水,在炉中煮开后,便向北院冲了过去。
榻上晕厥了的江呈佳,呼吸起先还算均匀,只是到了后来,她慢慢不安惶恐起来,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千珊端着水刚刚冲进了屋中,便见江呈佳猛地从榻上弹起坐直,睁大双眼,额头布满了细细冷汗,面色僵硬难看。
“姑娘?”千珊惊喊了一声,没想到江呈佳这就醒了过来。
榻上的女子呆滞的望向她,不说话。不知怎么了,像着了魔一般,神情黯淡,双眼无神。
“姑娘?”千珊着急的又唤了一声,看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十分害怕道,“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别吓我。。。”
她放下手中的铜盆,扑到江呈佳身侧。
可榻上的女子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姑娘?”千珊用手掌在她面前挥了又挥,见她仍然不动,便探出手在她额间轻轻摸了一下,这才发现江呈佳的额头烫的如炙热的火炉般,惊的她收回了手。
千珊心焦神惧,慌手慌脚的就要再往东院奔去,想为江呈佳煎药并取冷水降温。
只是,榻上的人顺手拉住了她。
千珊一顿,扭过头,朝她看来。
江呈佳两眼失神空洞的望向她,轻轻道:“别走。”
千珊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颤,看着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心窝子里就像被狠狠插了一刀,叫她心疼万分。
“姑娘。。。”千珊蹲下来,两眼水汪汪的望着她。
“我渴了。”江呈佳冲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唇,央求道。
千珊立马起了身,拎起一旁的茶壶,替她斟了一杯白水,端了过来。
江呈佳接过茶杯,仰面一饮而尽。
之后便又没了下文。
“姑娘?”千珊小心唤了一声道,“我去替您倒盆凉水,煮碗药,您好好呆在这里。。。”
她想起身离开,江呈佳却不肯。
千珊有些疑惑的朝她望去。
江呈佳低着眸,表情失落道:“千珊,若我这千百年来。。。追求的结果。。。依然如当年天帝怅尧所说的一样。。。该如何是好?”
千珊一怔道:“姑娘。。。是什么意思?”
“若我这千年来苦求的。。。不可能实现。那么。。。你会不会怪我舍弃了南云都,舍弃了从前为神时的那些情分,甚至让你与我受了这许多的煎熬。。。可到最后却是徒劳无功?”江呈佳面露苦涩,低声询问道。
这话打在千珊心中,叫她不是滋味:“姑娘瞎说什么?我怎会怪您?姑娘待我这样好。。。就算我同您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也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吗?可我。。。不甘。。。不甘我多年所求都是空谈。不甘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也无法挽回结局。”
江呈佳失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
“姑娘。。。”千珊瞧着郁郁寡欢的江呈佳,面色凝重道,“是不是。。。您在天命书所化幻境中看见了什么?姑娘。。。怎会这样想?”
江呈佳沉默下去。双腿屈起,将自己牢牢抱住,浑身发抖。
千珊只能安静的陪在她身侧。
整个屋子寂静的可怕。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只觉得外面的天色愈来愈暗。屋子里除了门前染着的那盏蜡烛闪着些光芒外,再无其他光亮。
终于,江呈佳开口道:“千珊,你信不信。。。人可以撼动天命?”
千珊没反应过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道:“姑娘要做什么?天命怎能撼动。天命书乃为天定,便是连天地共诸亦无法撼动。。。我们又怎么可能。。。?”
“可我不信。”江呈佳淡淡道。
千珊被她突然打断,一时之间想不到接什么话,面色也有些青白。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从沮丧变得坚定起来。
千珊不知她心中变化,更不知天命书所写,但她一向信从江呈佳的决定,所以无论她下了什么决定,千珊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姑娘。。。既然认为能够撼动天书,那么一定有着自己的想法。姑娘想做的事。。。奴婢这些年。。。也陪着姑娘做了许多违背天命、天规的事,不怕再多一条。姑娘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奴婢。。。会一直陪着您。”
千珊自跟着江呈佳一起降落凡间的那一刻,便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将来结局如何,她不会有半句怨言。
“谢谢。”江呈佳愁容一展,脸上露出干瘪瘪的笑容。
“姑娘无需同奴婢说什么谢谢。姑娘视奴婢与千询为家人。这份情谊,奴婢致死不忘。”千珊拍了拍她的手背郑重的说道。
“嗯。”
江呈佳点点头,凝眸望向她。脑海中生成的想法也愈加坚固。
她不信天命,不信覆泱的命数只能如此。她绝不会任由所谓的天命,断送自己所期待的,渴望的。
天道不公,她为了天下,险些丧命。而覆泱只因天帝怅尧设计,便要落得个六道轮回,身中恶咒,永世不得好死的结局,如今还要因天帝的业障付出这灰飞烟灭的代价。这何其不公??
江呈佳紧紧握住双拳,眸中迸发出不甘的渴求。
暗沉的夜色下,一颗经历了挫败、绝望的心灵再次复活。似乎因着那份放于心中的情,表露于外的意而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错。
这世间的情,既可救人,亦可杀人。正如它能够给人希望,亦能够给人绝望一般。
书院中,宁南忧一身疲惫的上了榻,此时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他刚刚躺下,便因这敲门声坐了起来。
“何人?”
“主公,是我。”
季先之的沉稳平淡的声音传来。
宁南忧靠在榻栏上,低声问道:“何事?”
“女君送来了夜宵。。。您可要用些?”季先之小心问道。
宁南忧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晨时那丫头的笑颜,心中有几分贪恋,于是淡淡道:“送进来吧。”
季先之小心推门而入,便见宁南忧已解了衣裳,倚靠在了榻上。
“主公要休息了?那这夜宵?”他拎着手中的食盒问道。
宁南忧叹了口气道:“放在那里吧。。。我不吃,没什么胃口。但。。。总不能辜负她的心意。本就爽了她的约,若连她送来的夜宵都拒之门外。。。只怕我下次再去,她便要将我轰出来了。”
“主公当真不用一点?这夜膳很是好吃。女君特意煮了茶餐,还有熏茶蜜乳鸽。。。都是些新鲜玩意儿。”季先之劝道。
“罢了。。。不吃。”宁南忧朝他望了一眼,又略有深意的朝外面守卫的精督卫看了一眼,淡淡道。
季先之读他眼神,立即明白他是何意,于是点了点头,将屋门带上,朝外走去。
停在屋外,季先之细品宁南忧方才的神情,目光冷然的望向阶下的精督卫。
方才,主公的意思,大概是要他防着些这阶下精督卫。
这些日子,李湘君总能得知宁南忧的踪迹。
他去了府外哪里,去办了什么事,南阳阁那边总是能得知一二。若说这精督卫中没有被她笼络的人,只怕也难以解释究竟为何她这样了解宁南忧的行踪。包括几日前,江呈佳与李湘君闹的哪一出亦是十分古怪。好端端的,怎么精督卫偏偏听于李湘君之话,在女君到了书院门前时。。。便现身?定是其中有人接应。
季先之想定,缓缓下了台阶,心中亦在想如何将这十几人中,被李湘君笼络的精督卫找出。
而屋内,宁南忧抱膝坐在狭窄的榻上,眼巴巴的望着季先之放在一旁的食盒。。。。最终还是抑不住肚中馋虫,独坐在案几前,将食盒里的各样小碟子小菜以及半只熏茶蜜乳鸽一扫而净,只是刚用完这些美食,才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口中便又开始回味起茶餐的味道来。
江呈佳的茶餐为一绝,自从两月前他们各自居院而住后,他便再未尝过她亲手做的茶餐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噩梦
想到此处,他便惦念起江呈佳在泉陵客栈中为他做的素蟹粉之滋味。又记起那夜她只酌了一杯小酒便烂醉,拉着他在客栈中到处跑的情景,于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醉酒后,孩子气的模样,淘气十分,总让他无可奈何。
忆起江呈佳一月前饮酒壮胆,踢开他设在北院临时的书房屋门时的骄横无理与霸道,他除了无奈与纵容,似乎从不对她作什么要求,或是像责骂周源末他们一样,责怪于她。
对她,宁南忧只想放在手心中呵护着。
这些模糊的,清浅的思想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令他愈发不安起来。
他越是觉得离不开她,便越是害怕,江呈佳会成为他的软肋。
宁南忧哀叹一声,拉过被褥,靠在枕边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
秋至,寒意亦渐渐攀上了院内枝桠。寅时三刻未至,宁南忧睡得极不安稳,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梦中自己成为了千古佞臣简岑,死于毒峰之下,似乎身侧还伴着一个女子。他在睡梦中紧紧握住了双拳,难安那惶惶之感。而卢夫子的面容突然浮现在他的面前。那张仁慈的面孔变得狰狞,那双温暖的眼眸,如今装满了莫大的仇恨与厌恶。他指着他,冲他恶语相向:“奸佞尔等,不配我徒!”
他瞪着双眼,像个稚童般冲着卢遇摇头,满眼惊恐道:“夫子,我并非奸佞,连您都不信了么?”
“勿需解释!尔为奸,乃为夫者错识。今生所愿!吾等不曾与汝结识!”
此时,梦境中又传来一人之声,那声色苍老难辨。
他在一片黑央央的雾气中转过身,猛地瞧见越奇老将军那张满脸血迹的面庞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惊叫一声,朝后连连退去,跌倒在地。
此时,身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指责之声:“奸佞!恶鬼!你会遭到报应的!”
“根烂无救,必遭反噬!”
“你这个恶人!害我一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宁南忧,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识得你的面孔,你放心,等我下了地狱,绝不会放过你!”
“你如此凶残歹毒!奸诈狡猾!我愿你今后众叛亲离,自食恶果!”
“。。。”
无数辱骂、斥怪在他耳边环绕;无数张青白灰败的脸;无数血肉模糊、浑身浴血在他眼前徘徊。
血腥、散发着恶臭的气息似乎要将他勒住,让他窒息。
窗外黄白相间的野花一朵一朵,慢慢朝木台上窜去,藤曼绕着枝桠,将叶片触向砖墙,用它强悍的脚力紧抓缝隙,攀满了这面崭新的砖瓦青墙,薄薄云雾上,是月盈金盘还是残勾雕玉,温柔的光芒慢慢从云层中渗透下来。
榻上左右翻转的青年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双手紧紧抓着褥子,泛起青白,额上大片大片的汗珠顺势滑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颓废虚弱的躺了一会儿。不知缓了多久,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抬眼朝窗外瞧了一眼,瞧着黑沉沉的夜色边际稍稍生起了一片白光,于是再闭双眼,松了口气。
青年歇了很久很久,从榻上走了下来。换上了悬疑蟒袍,便一人悄悄出了府,去了马厩牵了马儿,驾马东去。
一路狂奔至临贺郊外的那片墓地前,远远的站在山丘上凝望着。
“河川翠堤绯云窟,九州神气绕云出,两雁旋飞忠心护,青山墨白载英骨。”
他念念有词,面露惨痛,朝着暗沉压抑的埋葬之地,慢慢跪下。
“若,尔等怨怪于吾,找我吾命,吾亦不后悔。吾愿为一生过错承担罪责,若大仇得报,让吾了却此生,吾亦不悔。”他慢慢吐露着,又郑重向不远处那片荒野之上林林树起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等心下平静,他才肯起身,牵了马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便瞧见周源末从东边牵了马缓缓朝他这边走来。
宁南忧一时怔愣,眉头轻轻皱起。
“主公。。。?”周源末慢慢走近,在不远的山丘上瞧见一熟悉身影,下意识喊出了声。
“寅时二刻。。。源末来此作甚?”宁南忧僵着脸轻问道。
周源末瞧他牵着疾风马,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再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叹了口气道:“属下。。。心中难安,想来此处拜祭兄弟。。。”
“如此。。。吾便不打搅源末拜祭之礼了。”正说着,宁南忧牵着马便预备离开。
周源末却问:“主公。。。可是又做恶梦了?”
这话问得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站在周源末身侧,神情不由自主的黯淡下去。
“主公还是怕。。。害怕卢夫子责怪于您?”周源末又问。
宁南忧顿默,背对于他不言。
“主公,这些年。。。从未愧对于谁。您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那些无辜之人补偿。。。又何必将自己圈住,放不开脚步呢?”周源末淡淡道。
“若。。。源末亦放开了,今日,便不会前来祭拜兄弟们了。。。身处迷雾,痛与不痛,能否走出去。。。只能靠自己。”宁南忧冷淡答了一句。
紧紧这一句话,便已叫周源末再无法开口劝慰。
因为他何尝不是,深陷在这无尽恐慌与愧疚中无法自拔。
周源末默了声。
宁南忧牵马离去,没过片刻,周源末便听见身后一声叱马之音响起,马蹄声越变越小。
他站在山丘下,手中紧紧拽着缰绳,面色铁青。
其实,周源末并非吕寻平常所见那般,潇洒跳脱,不拘一格,爱玩爱闹,喜欢逗趣。也并非宁南忧所见那般开朗。
相反,他规矩的很,也阴郁的很,做事其实一板一眼,虽然圆滑,可心中存着不可触碰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便是替越奇老将军洗清冤屈。但凡有人触及此线,那么即使是他最亲最爱的人,他亦会变得不可理喻。
十三年的仇恨,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