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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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青沉了声,拽着缰绳默默不语。
江呈轶面上露出了些失落的神色,遂放下了车帘,钻到了车厢之中。
很快,牛车便来到了太医府院前。
今日的太医府院,恰好只有两名医官任岗,因而门前小厮守卫的排查便少了一些,又见来人是东府司主司大人,拿着查案的理由前来,便立即点头哈腰的将他迎入了府院。
江呈轶向他要了各医官的名册以及他们所居住的厢房,便驱散了跟在身侧的小吏,入了内院,径直朝秦冶的住所奔去。
薛青紧跟其后,主仆二人按照名册找到了秦冶的住屋。因其离开太医府院的缘由是归乡为亲人整治恶疾,而并非请辞,所以他的房屋,几个月以来,仍有小厮前来整理打扫,不曾撤除其屋中之物。
江呈轶推开屋门,瞧见里头窗明几净,所有物品皆一览无余,不知怎得心中隐隐的不安稍稍平下了一些。
正当薛青以为,如此干净整洁的房屋根本藏不了什么千机处的卷宗时,江呈轶却仍然执着地命他在屋中四处翻找一下。
薛青有些部不愿,但还是听从他之令,在这间屋子上下翻找了起来。
江呈轶径直朝秦冶睡得那张简单的双板木榻行去,弯着身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阵,从下榻的凹槽中找到了一条裂开的缝隙。他摸着那条裂缝,本以为并无任何古怪之处,谁知摸着摸着,竟从榻板的缝隙中摸到了一角平滑。
他神色凝重起来,掀开垫在木榻上的被褥,仔细朝那缝隙看去,拽着那一角平滑用力一扯,便听见里头啪嗒一声,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薛青被这声响吸引了过来,同江呈轶对望了一眼,遂同时弯腰下跪,朝木榻之下的缝隙朝里头望去。
江呈轶伸手在。
他扯开了打着结的丝帛,便见一卷竹书藏在其中,用细绳牢牢的系着。
薛青见此物,眉眼猛地一愣,心底散出一股失望之感,喃喃道:“此事。。。竟真的与秦冶有关?”
江呈轶不做声,解开细绳,阅览其中内容,果然不出其所料,此正是千机处记载广州西境出现拥有中朝皇室配饰的神秘尸体的案卷。
薛青在一旁看了两眼问道:“秦冶为何要隐瞒广州西境一案?这对他并无好处。属下实在不明白。。。”
他气愤至极,又十分失望。
江呈轶摇摇头道:“此事,我也并未想通。秦冶如此大费周章,不愿我知晓广州西境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难道与他同当年常猛军一案侥幸逃过的诸士族后人们的计划有关?”
他不解,也想不通。
若西境死的人当真如太子所言,乃是中朝密探鹧鸪。。。那也与常猛军旧人复仇之计毫无干系。
究竟,秦冶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偷取此卷?
【六十六回】百般谋划为复仇
江呈轶不明白,薛青便更显迷惑。
两人从太医府院离开时,脸色沉沉,皆有各自的心事。
牛车还未行至江府门前,薛青便瞧见黎鹰的蔬果车停在了侧门,人已不在。
薛青向里头道了一句:“公子,想来,黎鹰带了什么消息过来。”
江呈轶掀开了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原本便蹙起来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一些。
未至府院内,便见有小厮急匆匆迎上来道:“公子。。。”
江呈轶见他行色匆匆,面露焦急神色,便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司空付博付大人今日突然造访。。。正巧黎鹰送了新鲜果蔬来,在偏厅候着公子归来。。。公子久未归,付大人便有些坐不住,于前厅稍等了片刻,一不留神便去了偏厅,与黎鹰撞上了。付大人询问黎鹰乃何人?黎鹰交代自己是为江府送果蔬的菜农。付大人却不信,硬说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黎鹰,觉得他眼熟,纠缠着黎鹰颇多询问,黎鹰已快顶不住了。”那小厮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话,差点喘不过气来。
江呈轶听之,脸色惊变,急急问道:“何人将黎鹰带至偏厅的?我不是说了,若是黎鹰来,便从后门直接通往后院。若我不在,便让他在书房等候,怎会让他与付博撞上?”
正说着,他便夺步向前,朝偏厅冲去,那小厮在一旁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奴婢本是照着公子您的吩咐,带着黎鹰从侧门入了后院,但黎鹰说有急事要寻公子,歇下片刻就要离开,便说直接在偏厅等候,奴婢不知付大人会寻上门,一时大意,便让黎鹰前往偏厅等候。谁知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司空大人便来了府内。。。偏偏公子久久未归。。。”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也晓得这理由解释起来非常牵强,不论怎样,这也不是他失职的缘由。
江呈轶对他之解释充耳不闻,向薛青使了个眼色,便跨步离去。
薛青轻咳了两声,对那小厮道:“也不必多做解释了,且去领家法二十棍吧。”
那小厮的脸色从仓皇无措变得更为苍白,颤颤巍巍的应了声道:“奴婢多谢薛公子留情。”
他退了下去,薛青瞧着忍不住叹了一声,随即急匆匆的追上江呈轶的步伐,朝内院行去。
偏厅之中,付博与黎鹰对坐,两相对望,却不言。
江呈轶一入庭院便莫名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他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心口有些发凉。
黎鹰曾为常猛军麾下一名伍长,只因当年与秦冶关系甚好,常猛军覆灭后,才会跟随秦冶一同入了水楼,如今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作他与房四叔、闫姬两人的消息传递者。
然则,黎鹰当年虽然只是常猛军麾下一名小小的伍长,祖上却与右扶风付氏有些渊源。
黎鹰的父亲当年曾任司空府中令史,因能力出众,大小事务皆替付博处理过,因而付博对其父亲之印象较为深刻。而黎鹰同他父亲生得极像,常猛军逆案轰动整个九洲,安帝在抄家时,将与卢氏交好的小士族全都处置了。黎家便包含其中。
黎鹰的父亲死于断头台,黎鹰因在常猛军中任一职小官,后又侥幸逃出了那场血染洛阳的杀戮,这才能够与被救下的秦冶一同存活下来。他的父亲被问罪时,司空付博作为其监管之官,不但未曾为他辩解过一句,甚至还在安帝面前变本加厉的抹黑其父。以至于,黎家满门被灭。
黎氏不过一个小士族,而当时安帝铁了心要借着五侯之手,将卢、越、吕、慕容四家除去,与他们相关的所有士族也要一并惩治压制。
付博在此前同越氏交好,本也是岌岌可危,若非付氏祖先一力襄助世祖夺得国朝皇位,安帝不好下手,付氏亦会遭殃,为了保住付氏,安帝在针对黎氏时,付博立即把矛头转向了黎氏,并了夸大其词,还上奏请求安帝严惩黎氏一族。
黎鹰此生最为憎恶付博。
此刻隔着血海深仇的两人坐在同一个屋中,怎么了得?
江呈轶只觉得头疼脑热,勉强满是凝重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向厅中唤道:“司空大人今日怎得突然造访?晚辈刚入府便听此消息,实在诚惶诚恐。”
他双手作揖,大步流星跨过门槛,朝着正襟危坐在客座的付博微行了小礼。
付博朝他瞥了一眼,竟也不起来相迎,只是继续坐在席团上,神情紧绷,话语也十分不客气道:“江主司的府邸真是不好进,本官下次还是先递了拜帖在来寻江主司为好。”
他此时身穿青色暖春直裾朝服,腰附金印紫绶头戴进贤冠,两鬓飞霜贴在方正平和的脸上,一双浓黑的剑眉微微翘起,黑洞洞的双眸中深邃难测,精神沉稳。
付博此人,野心勃勃,身上总有一股没由来的傲气,仿若天生便比旁人更高一等般。即便此时此刻,乃是在旁人的府邸之中做客,他也能拿出一副主人家的款儿来,让人十分不适。
江呈轶眉头一挑,心中虽已不悦,面上却未曾表露。
他只是恭维似的向付博笑了笑,便径直走向了坐在对面的黎鹰。
黎鹰此刻的神色已然不对,只觉乌云密布,低垂的眸中隐隐压抑着怒意,一双收在袖中的拳头早已青筋爆出,只差跳起来与付博轰轰烈烈的打一场了。
江呈轶出声温和,安慰道:“让你等了许久,若是府内果蔬一事的年钱与续约,还请黎公子先前往我的书房等候片刻,我立刻便来。”
他站在他面前,刻意遮住了身后的付博,不让身后人有任何机会瞧见黎鹰此刻的神态。
面前低垂着脑袋的青年人这才敢抬起头朝他看去,此刻黎鹰的双目已然通红。
江呈轶向薛青使了个眼色,命他将黎鹰带下去。
却听付博呵了一声道:“等等。江大人。本官冒昧问一句。。。这位黎公子。。。当真只是江府来往的果蔬农?”
起身的黎鹰顿住脚步,压抑着已蓬勃的怒火,侧着身子不语。
江呈轶转身朝付博微微笑道:“付大人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您来时应瞧见了这位黎公子停在我府门前的果蔬农车?如今为何要在这里反复询问呢?晚辈方才也听门房略说,付大人您纠缠着黎公子不断询问,究竟何意呢?”
付博敛眸向前方望去,一双如鹰眼般的眸死死盯着黎鹰,道:“只是觉得。。。这位黎公子眼熟的很,像是本官的某位故人。”
江呈轶始终维持着那张笑面,一边在背后挥手让黎鹰快些离开,一边道:“黎鹰是晚辈这里的常客,只因他家果蔬的成色卖相十分好,我家夫人只爱他一家,才会令他一直向江府送一些时令蔬菜与水果。若付大人也看上了他家的果蔬,大可以开口直言,何须拐弯抹角的说他眼熟?想来多来一家府门的生意,黎鹰也应该愿意。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他边讽刺着付博小题大做,一边强调了黎鹰的身份。
付博的神色更为凝重了,愈发觉得黎鹰这张脸令他十分熟悉,但奈何他就是怎样都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此人。
薛青悄悄带着黎鹰离开了偏厅,待付博反应过来时,他们已不见踪影。只剩江呈轶同他对堂而作。
付博转了转眸子,思量一番嘲讽道:“江大人不仅为陛下鞠躬尽瘁,便是连自己府内也是亲力亲为,甚至于与果蔬菜农交涉这等小事也要亲自过问,当真辛苦。”
江呈轶反讽道:“我江某不似付大人出生士族,江某不过平民布衣,如今被陛下任命为东府司主司,也是勉强担责,实在不能登及大雅之堂。江某不喜府内过多仆役,一则认为府内不必养闲人,二则认为仆役多了,是非也就多了,是非多了,偷鸡摸狗,贪污纳贿之事便也多了。江某所处的东府司,为官者必是清正廉洁。这四个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了。因而只有亲身操持,放能体会。”
他已不自称晚辈,且这话完全将方才付博的讽刺堵住,不留余地,甚至暗喻付博为政阔绰,贪赃枉法之事屡见不鲜,令他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半晌后,付博气笑道:“江主司的这张嘴,不愧是远近闻名的‘不烂之舌’,活的能辩成死的,错的能辩成对的,直是厉害至极。”
江呈轶面不改色,谈笑皆平,淡淡道:“大人过奖了。不知大人今日来江某府上究竟所为何事?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同江某说道江某家务内事吧?”
付博脸色又变了变,神色古怪道:“听闻江主司近日与廷尉窦大人共审那广信县令胡光?本官前来则是想问,为何本官府下门生近日皆被传唤至东府司和廷尉府审问?”
江呈轶听他提及此事,心中便有了数。
宋宗一案不仅仅牵扯出扬州刺史苏刃任上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一事。更因广信县令湖广入京调查,查到了当年司空府下数名官吏私吞朝廷为百姓建造民宅、修建佛堂拨款钱粮一案。
【六十七回】依依不舍恨别离
而今日付博正是为此而来。
江呈轶并未因他询问此事而感到惊慌,相反十分坦然道:“此事。。。江某亦不敢多说。。。此事尚且关联到宋宗一案。陛下曾言,宋宗一案需仔细审查。且案中所调查之内容,不可外透。。。”
付博冷哼一声道:“江主司倒是很会拿着陛下的话来搪塞?”
江呈轶却不以为意道:“江某好歹有陛下的口谕为由,付大人今日前来询问案情却并非经过陛下许可,江某便没必要详细同付大人说了。”
付博眉头蹙紧,冷声道:“司空府平日调度人手厉害,若窦大人与江主司审问府内小吏完毕,还请令他们快些归职,莫要耽误陛下交代下来的事宜。若南海筑坝稍有差池,便是江大人与窦大人之过了。”
江呈轶本就不在乎他的威胁,淡定从容道:“付大人放心,若府内小吏与此案确实无关,我与窦大人定会立即将人送回司空府。”
付博又辩说了一番,见江呈轶总能绕开话题,避开他的询问,心中憋了火气,便拉着脸向他道:“既如此。。。本官便不继续打扰江主司了,这便告辞。”
江呈轶特地将付博送出了府门,全程笑吟吟没有丝毫抱怨与怒气。直到目送着付博上了付氏的牛车,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
他冷然对门前的小厮道:“守好府门,今日再来客拜访一律不见。”
小厮们脸色一僵,连忙点头应是。
江呈轶脚步匆匆朝后院书房疾行而去。
屋中,黎鹰与薛青已等得焦急。
恰好江呈轶此时推门而入,带着些喘,向他们道:“我来了。”
黎鹰迎上去急急唤了一声道:“公子!”
江呈轶神色微沉向他问道:“你今日究竟带了什么消息?怎么这样匆忙,竟不愿在书房中等候?”
黎鹰急促道:“属下心急如焚,失了分寸,还望公子恕罪。今日。。。属下从归来的闫姬处得到一则消息,秦冶攻破了水楼的监卫,十日前便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江呈轶瞳孔急剧紧缩,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乱了分寸:“闫姬何时告诉你的?此事为何没有及时上报?”
黎鹰答道:“闫姬十日前返回水楼,秦冶没过一日便已出逃,闫姬立即派人前往追查,却在淮国附近跟丢了。这才快马加鞭自水楼归京城,将此事告知于我。”
江呈轶心事重重道:“所以你急着要走,是想将此事告诉我之后,与闫姬、房四叔一道前往淮国寻找秦冶?”
黎鹰连连点头,双目恳求道:“请公子允我前往淮国寻找秦冶。我与秦冶从小相识。。。他虽做错了事,却并非本愿,只是背负的血海深仇要比我深许多。他有志气有能力。。。可我并不希望他因太过执着而深陷此事,从此纠缠于此。”
江呈轶再三思量,于书房中来回踱步行走,半晌后才道:“你若想去寻他,便去罢。”
黎鹰本是期盼却并未抱着希望,此刻听他准允,心中莫提有多激动,立即高兴道:“多谢主公成全,属下定会将秦冶寻回,将他带到您的面前。。。”
江呈轶默默点了点头。
黎鹰便心急火燎的朝书房外冲。
屋内门再次闭起来时,薛青与江呈轶两相对望,甚觉得秦冶此次出逃,与中朝皇室之人身死广州西境一事有着密切联系。然则,此刻无论他们怎么想,都无法将此一事与秦冶他们的计划联想在一起。
临贺之行,近在咫尺。
江呈轶陪着沐云用完了晚膳,提及此事时,亦是唉声叹气。
沐云心中失望,表面却强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