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第4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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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呈佳率先抵达太守府,也不顾身后的人有没有追上来,胳膊撑住马背,以一个漂亮的后旋翻,跳了下来,稳落于地,扭身往府中疯狂的跑去。府前看守的门房认得她,没有阻拦,瞧着女郎如风般冲了过去,各自对视一眼,默默挠了挠脑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路冲到南院,便见伺候在房内的两名侍从正心焦如焚的在外头的游廊上徘徊着。门口戍守的几名士兵也各自深沉着脸色,惴惴不安。
侍从一抬头,瞧见江呈佳疾步而来,当即欣喜若狂,跨着步子跑到她面前道:“阿秀姑娘,您可算来了。。。年谦医师跟着来了吗?”
话音落下,这两名侍从便朝她身后张望了一番,却再未见到任何人的身影。
两人觉得奇怪,纷纷转眸望向女郎,却见她摇摇头道:“罗什街的情况严重,年谦医师无法脱手回来。故此,只我一人归府。”
侍从们面露难色,皱着眉头道:“君侯的病势有些凶猛。。。没有年谦医师恐怕。。。”
江呈佳望向那紧闭的屋门,心内五味陈杂,她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道:“不必惊忧。年谦医师过不了傍晚便会回来。这期间,我先试着为君侯降温。”
她说罢,抬脚便要往屋前走。侍从们却急忙将她拦住道:“阿秀姑娘,您这样不能进去。还是穿上油纸斗篷,带着帷帽进去稳妥些。君侯除了高烧不退,身上还起了大小不一的红色水泡,甚是骇人。。。”
“什么?”江呈佳顿住脚步,不可置信的盯向说话的那名小郎君,唇齿打结,颤着声问道:“他、他身上出现了红色水泡?”
侍从们点点头,便瞧见女郎的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仿佛受了惊吓。他们面面相觑,遂而迷惑不解的问道:“阿秀姑娘,怎么了?这样的症状,是有什么问题么?”
江呈佳定在原地,还沉静在侍从的话中没回过神来。她虽然不熟医术,却十分喜欢研制药膳,也阅遍了古籍医书,对各种疾病的状况,都有所了解。这些天,她与年谦以及众位医师共同查阅医卷、拟写药方,已几乎熟悉了连银山毒蛇所引发的瘟疫的五种症状。而方才,侍从所说的红色水泡,便是这种疫病爆发时,最严重的状态。
可江呈佳想不通,宁南忧的病势明明已经好转,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急转直下,发起了水泡?
她停在院落前,神色凝重,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侍从们的神情便渐渐从疑惑转向了慌张:“阿秀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呈佳低头沉思,呆呆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倏然想到了什么,从中惊醒,抬脚便往议事堂的跑去。
侍从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怔了怔,连忙冲着她喊道:“阿秀姑娘,您去哪里?”
女郎无视了身后的呼唤声,一路奔着,冲进了议事堂,扑在一排堆满了文书卷宗的案卓上,急迫的找寻了起来。她寻的很慌,额上不经意的渗出细汗。
她找了许久,终于在杂乱的绢帛、纸张中找到了一份古朴泛黄的文书。
八年前,边城也有过得此疫病的经历,原是因为砍柴的樵夫,误入了连银山,被毒蛇攻击,侥幸存活,逃下山去,却在第四日毒发,村中医者曾为此人诊治,守在病人身侧三夜,各种疗法都试了一遍,却并无任何疗效,并于毒发第五日命归西天。
后而,这诊病的医者,也不幸染上了疫病,卧床在家,自己给自己看诊,好不容易找到了法子缓解症状,病况也逐渐好转,村子里却不知怎得突然出现了十几个染病的人。
坐镇于将军府的邓情听到这消息,生怕此病传染更多的人,便命人强行将得疫者全部抓住,拘于秘牢之中,才制止了此种瘟疫的传播。那名染病的医者自然也在其列。面对十几个同样染病,且状况比他还要严重的病人,这名医者几乎绝望。此疫,能反复感染,且每一次染上,症状便会来得更加猛烈。
医者深知,想要逃出秘牢根本不可能,便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自救。他用尽毕生之学,想尽办法,用针穴法在十几名病人身上试疗,经过反复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丝生机。当势之时,牢中已病死了五人,且剩余的病人身上都长出了红色水泡,情况十分危急。医者便用摸索出来的法子,尽力一试,竟真的压制住了病情。
为了自救,医者苦苦哀求看守秘牢的士兵,请求上报将军府,说已经找到了治疗的法子。而牢外,闹出疫病的村庄,煽动城内百姓前往官衙闹事,邓情不堪民沸之言,只能将得疫者从秘牢转到了陋巷僻宅中安放,并派去了两名官医,想要草草了事。
却不想,奇迹出现,被一起关在陋巷僻宅中的医者,潜心研读古方,找到了克制瘟毒的法子,结合自己摸索出来的那套针穴疗法,再配以药膳治疗,竟然将剩余的病人全都治愈了。
这名医者,也因此名声大噪。后来,北地太守李安,将此人请入了府中,任为官衙之医。他便将此方誊入了官医的文书宗卷中保留了下来。
幸而,已逝的李太守,十分擅长保存卷书文档。这文书虽已因为年岁飞逝而发黄,却也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只是,当年写出此方的医者,在疫病治愈后的第三年,便突然暴毙而亡,毫无征兆的死在了自己的户宅中。不止如此,在他死后,得过这种疫病的数十人,也相继不治而逝。
仵作验不出他们的死因,最后推断他们是因为瘟毒未清,突发急症致死。
这便说明,此方虽然确实有效,却只能消退红色水泡,缓解病状,但无法彻底清除瘟毒,更无法治愈此病。
江呈佳、年谦与众多医师虽查到了这个方子,却因它的不确定性,并没有沿用,只是采取了其中四味草药入方。
可如今,宁南忧身上突然出现红色水泡,她便不得不重新翻阅此方,找寻缓解之法。此方凶险,但如今,却已成为救命的法子。
江呈佳坐在席垫上,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阅览着这份文书,手心冒出了层层冷汗。
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终提笔在一旁干净无字的绢帛上提笔写了起来。她选用了年谦所拟的草方,又调了两味药,才慢慢放下了墨笔。
她仔细想了想,待墨迹干透,便折起收入怀中,又急匆匆的赶回了南院。那医者在绢帛前卷写过,先以艾草焚烧成末,煮为汤水,喂病人服下,可暂时缓解红色水泡的蔓延。
江呈佳打算,先以此缓解宁南忧的病情,等年谦归来,再与他仔细商讨是否能用她所写的方子。
她不敢完全做主,毕竟她没有系统的学过医术。
【两百三十四】病势凶险
她害怕若是方子调整的不合适,反而会耽误病情。但她,心中太急,没法心平气和的等年谦和众医师们回府,若不自己做点什么,便似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想罢此事,江呈佳便急忙从案前起身,再次朝南院奔去。长廊下的侍从与戍卫们眼见阿秀突然离开,纷纷手足无措起来,围在一起,你一眼我一语的商量着对策,一众汉子皆乱了分寸。
好在这个时候,女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她跑得香汗淋漓,拂着面,轻轻擦去额上的汗,微风吹来,掀起她面纱的一角,露出半张面容,似如粹白暖玉,霎那间倾倒半边芳华。
诸位郎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迎上去,恭恭敬敬道:“阿秀姑娘!您方才去哪里了,叫我等实在慌张无措。如今,君侯的病,到底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带着轻喘,镇定的嘱咐道:“君侯身上出现的红色水疱,已是此疫病最严重的阶段,极其容易感染人。即日起,仍有我贴身照顾他,其余一干人等,万不可靠近此屋。
另外,你们两个,既已经贴身侍奉了君侯,便也要防范一二,不可再接触旁人,且回自己的屋中,封闭三日,待看情况,若身上并未出现任何疫症之状,才可出屋。”
她指着两名侍从,小心谨慎的吩咐着。这两人面露不安,各自像对方看了一眼,皆有些担忧害怕。
江呈佳看出了他们的恐慌,便出声安慰道:“所幸,赵拂将军挑选你们来伺候君侯时,我嘱咐了你们需做好防范隔离之措施。这几日,你们一直以帷帽、纱巾覆面,应当不会有大问题。你们放心,只是归房封闭禁行三日,以防万一而已,不必太过忧虑。即便染病,我与年谦医师以及众医师都会拼尽全力去救你们。”
侍从们这才放心下来,向她揖礼道:“多谢姑娘。”
江呈佳点点头,又朝守在屋前的戍卫们说道:“诸位郎君,接下来,便是你们的职责了。自今日后,南院之内,不允任何人随意进出。为了避免瘟疫在府内传开,在君侯的疫症退去之前,此处需彻底封锁。旁的人我不敢托付,只能辛苦你们了。阿秀在此谢过诸位郎君了。”
戍卫们相看一眼,沉默片刻,纷纷抱起拳头,向她坚定道:“阿秀姑娘放心,此事便包在我们身上。”
那名宁南忧十分看重的小哨兵也应和道:“南院的安危,我和诸位兄弟,会百倍用心,决不让诸位将军与年谦医师烦忧。”
江呈佳望着他们,心生无数感动,遂即躬身行大礼道:“阿秀多谢郎君们愿意留在这危险之地。”
戍卫们连连摆手,急忙弯腰想将她扶起,轻声道:“姑娘,你不必如此大礼。我等乃是心甘情愿。”
南院驻守的兵士们都是精督卫的自己人,多半都受过宁南忧的恩惠,因此对他皆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江呈佳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放心委托他们看护、监守南院。
叮嘱安排完这一切,她心里悬着的巨石总算稍稍落下了一点,遂而转头朝南院的小厨房奔去。
她不敢有片刻耽误,盯着庖厨煎好汤药,便立即端上食案,疾步入了房舍。扇门刚打开,屋子里便涌来一股酸涩、腐败的气息,夹杂在安神香的香味中,飘得到处都是。
江呈佳心中一颤,急忙奔到内阁,放下手中食案,伏在床榻旁,望向榻上紧闭双眼的青年,不争气的鼻酸起来。
那郎君侧卧着,双臂紧环于胸,睡得十分不安稳,额上频频不断的冒着冷汗,眉间堆起了三条深而长的丘壑,身体不断颤抖着。那标准的微笑唇,此时惨白的没有一点颜色,两边嘴角死死压着,仿佛痛苦不堪。
江呈佳深呼一口气,手抖着,掀开他的衣衫,便看见,他的背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鲜红水疱,令人一眼观之,浑身不适,内心涌出一层深深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明明三日以前,她看他还是笑意满面,已经能支起身子坐上半个时辰,体力愈见好转。可没想到,短短几日,他便高烧发病至如此这般田地,让人心如刀绞。
江呈佳几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坐在榻旁,压抑着哭声,崩溃啜泣。
榻上的郎君似乎听到这细微的动静,困倦无力的动了动,支起沉重的眼皮,在眼前的天旋地转中,瞧见一抹身影。他努力的动了动手指,虚弱的唤道:“阿萝。。。阿萝?是你么?”
女郎的身形猛地一震,连忙转过头去看他,两眼通红,立刻收起眼泪,抓住他滚烫烧热的手,连连点头道:“是我,是我,我在,我就在你身边。”
宁南忧觉得胸口闷痛,隐隐约约中,感觉到了女郎似乎在哭,于是浑浑噩噩的说了一句:“别怕。一切都会好的。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极其细小微弱,但仍然一字不落的传入江呈佳而中。她立刻崩不住情绪,溃然大哭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安慰我?宁昭远,我告诉你,你若好不起来,我就、我就不要你了。将来,我定再找个夫婿,好好逍遥快活去。再也不管你家这一堆烂摊子了!”
她愤愤而说,心里多半有些气恼,恼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拼命救了别人,却令自己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她说着气话,呜呜咽咽的喊着,又有些不舍,擦去眼泪,气自己的话说得太狠。
谁知郎君在半梦半醒间,却应道:“也、也好。只需你快乐。。。我便安心。。。”
这尾音刚落,他便彻底的昏死过去。
江呈佳顿住,泣声大骂道:“你还敢说好!你竟还说好!”
可她喊完骂完,却发现,宁南忧已经听不见任何话,气息微弱的靠在床榻的最里面,没了声音。
她慌张极了,倾身上前,摇了摇他,心头用过莫大的恐慌,胆战心惊的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直到确认他鼻间还有点风动,才缓下砰砰直跳的心脏。
江呈佳咬牙,轻声在他耳旁道:“于我而言,只要你活着,便什么都是好的。”
她盯着他的脸,吸了吸鼻子,遂快速擦去眼泪,端起食案上的药碗,一点一点的喂他喝艾叶熬煮的汤水。宁南忧虽陷入昏迷,却仍存留了一丝意识。江呈佳将药喂到他的嘴边,他还能下意识的吞下一些。
那汤水很快便见碗底,江呈佳便卷起袖管,奔到一旁,将干净的白布打湿,为他滚烫的身体降温。
她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在不断降温的过程中,焦急的等着年谦与诸位医师归来。
夜幕降临,星辰渐起。
年谦一行人在处理完民宅的事情后,终于返程归了太守府。恰在此时,城阁崖一行人也匆匆忙忙的从军营中赶了回来。两批人马拥在一处,纷纷往南院赶去。
众人奔至院门照壁前,却被戍卫拦住了脚步。城阁崖得知宁南忧的消息,已是焦急万分,眼见戍卫拦截,便训斥道:“人命关天,你们作甚拦着?本将要去看看君侯。。。耽搁不得!”
戍卫们谨记江呈佳的叮嘱,不敢让城阁崖等人入内,便劝解道:“大将军还是留步吧。为了诸位着想,属下等人,只能让医师们入内。阿秀姑娘说了,君侯的病势来得凶猛,已至最坏的地步。。。此阶段极易传染。。。诸位皆不可入内探望。请大将军恕罪。”
城阁崖心急如焚,紧紧攥拳道:“君侯的状况果真这样严重?”
戍卫齐齐颔首,不敢欺瞒。一旁的年谦拱手作揖道:“大将军,几位郎君们说得极对。阿秀姑娘的处置,也是为了诸位将军的身体着想。边城还需要诸位支撑,你们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还是不要入院为好。
况且,即使大将军去了君侯的房舍,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还不如归院等候。请大将军放心,我等必然竭尽全力救治君侯!还望诸位将军能听阿秀之言,稳住心绪,继续坐镇边城,切不可让民心陷入惶惶之中。”
赵拂、钱晖在旁,已是焦灼难耐,可他们也知道,此时此刻,领城守城的诸位将领绝不能再有任何事情。于是,也出声劝解城阁崖道:“大将军,来日方长。年谦医师医术高明,阿秀姑娘心灵手巧,再加上众位医师的齐力协作,必然没有问题。君侯吉人自有天相,不如便等他身子痊愈好转,再入南殿探望。”
城阁崖长叹一声,眉头深皱,无奈道:“好罢,便依你们的意见。”
他心里,有诸多不安。一则,因为宁南忧此次身中蛇毒,甚至染上疫病,与他有着极大的关系,他心中愧疚,同时也不想欠这个人情,才会如此关怀此人的病势。
【两百三十五】彻夜无眠
二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