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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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湘君朝内院瞧了瞧,不动声色的把江呈佳拉到了廊下,面上扬着笑温柔道:“昭弟在前厅会客,咱们妇人莫要去打搅。正好时辰不早了,想必姑母此刻也醒了,不如与我一同前去向姑母请安?”
江呈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盯着李湘君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强扯出一抹笑容道:“也好。我正巧预备寻夫君一同去。。。既然夫君在会客,我便同君姐一起去向母亲请安。”
话音落罢,两人便一同朝南院行去。
才行至南院门前,便听见里头曹氏一声唤,碧芸姑姑匆忙推门而入。李湘君冲着江呈佳笑笑,拉着她的手腕拎起裙摆一同朝院子里走去。
行至阶前。李湘君才放开了江呈佳的手,恭恭敬敬的立于门前,等着里头的碧芸出来。
等了片刻,碧芸才从屋里出来,瞧见侯在阶前的两人,急忙道:“湘夫人与少夫人一同来了?怎么也不唤一声?日头那么大,仔细中了暑气。快些到廊下来。”
江呈佳微微一笑,恭敬道:“姑姑莫要担忧。。。我同君姐没来一会儿,不打紧。母亲此番可醒了?”
碧芸回道:“夫人用过早膳后,头有些疼,刚刚睡下。二位夫人可是来请安的?”
李湘君这才徐徐道:“的确是来请安的。既然姑母不适,姑姑可允我姊妹二人进屋侍疾?想必这府内上下还有好些地方需要打点修整,此刻季叔怕是忙不过来,姑姑且去帮他吧。”
碧芸姑姑犹豫一番:“这。。。”
江呈佳立于一旁,冲着碧芸温和一笑道:“君姐说的是。。。姑姑且先去忙吧。”
那碧芸这才应下,客气一拜,勤谨有礼道:“多谢二位主子顾惜,夫人就有劳二位夫人了。”
遂罢,碧芸躬身退下。李湘君这才与江呈佳一同上了阶,推门入了屋子。
两人轻手轻脚的踏过门槛,小心将门拴上,绕过屏风来到屋内。
靠墙边,窄窄的床榻上,正睡着一人。曹氏闭着眼,青眉紧紧蹙着,很是不安,睡得并不眠。
江呈佳替她捻了捻被褥,坐在榻沿有些担忧的看着。
李湘君一直盯着面前这小姑娘看,目光有些不善。
好一会儿,见这小姑娘没什么反应,她才收了目光,专心致志的在曹氏身边侍候。
坐在榻上的江呈佳其实察觉了李湘君的目光,只是一心克制自己莫要理会,这才装作没察觉。
半个时辰后,前厅堂前坐席的顾安将暴 乱一应事宜都说清后,才向宁南忧拜别离去。
那顾安前脚刚走,吕寻后脚便从内院匆匆跑了出来。
“主公!”
一声急匆匆的唤,将正准备离席的宁南忧叫停了下来。他回过头,便见吕寻跨步走来,朝他面前一跪,双手抱拳向前一拱道:“属下有话要说。”
宁南忧顿住,片刻道:“跟我去后院。”
吕寻点了点头。主仆二人便朝后院偏僻处行去。
“有何事相报?”待宁南忧站定脚步,这才问了起来。
吕寻忙道:“几日前。。。主公叫我去查曾于的动静。现下有了结果。”
“如何?”
“曾于昨日于城中停留一日,驾马去了广州。”
“果然去了广州?”宁南忧沉眸一言,续问道:“可还探得什么?”
吕寻点头答:“那曾于悄悄潜入乌浒部落中,似是前去见乌浒王孟灾了。”
“当真如此?”宁南忧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不由担忧起来,“看来不久之后,临贺又将有一场动 乱。”
“主公可要阻止?”
“不。”宁南忧否定道,“此时阻止,难免惹父亲怀疑。况且,我们需这场动 乱才能探得老师当年留下的帛书究竟被关内侯藏于何处?这场动 乱也正是我们设计除去宋宗的好机会。”
“那主公要怎么做?”吕寻接着问。
宁南忧沉思着,不知不觉转起拇指上的扳指,须臾片刻才开口道:“父亲既然这般心急。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
“主公之意是想要。。。暗中助那曾于煽动乌浒王?”
“嗯。”宁南忧应了一声。
他环顾四周一圈,对着还未退下的吕寻吩咐道:“我瞧这处僻静,你去寻一个木匠,在这里辟出一间书房。日后卷宗述职一应奏呈,都放在此处。命人于暗中把守此处,莫要让人靠近。”
“喏。”吕寻躬身一拜,随即退了下去。
宁南忧动了动身,只觉浑身火辣辣的疼,还未抬脚离开。前院接了信出府的季先之却匆匆赶了回来,一路冲到他面前。
“季叔怎么这样着急?”宁南忧扶住气喘吁吁的季先之,关切的问道。
“老奴接到燕春娘的来信,想着主公一直惦记着。便急忙冲回来,先呈于主公。”
第一百章 沈夫子的对立
季先之将手中的帛书递了过去。
宁南忧皱了皱眉,打开被细绳捆住的帛书,一行娟秀的字体便映入了眼帘之中。
“主公,自别后已数月,今恰逢时机,吾定此书。会稽水阁安无所异,吾于关中守杂,已入千机处。虽难寻故人卷宗,亦探得一事。今得知,江氏呈轶字梦直奉阁主之名访洛阳旧事。吾施媚计,自薛必而得一密。永宁三年末,窦寻恩之死略有蹊跷,引千机处四处查访。望君知。”
宁南忧心下掀起一阵波澜。燕春娘此信令他确定了半月前自己的猜想。
果然窦寻奋当初利用程越与孙驰二人,想要逼迫赵拂对他动手的原因,正与当年死于山匪手中的窦寻恩有关。
季先之见宁南忧的脸色不好,以为燕春娘传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急忙问道:“可是会稽水阁有异动?”
见季叔满脸担忧,宁南忧摇了摇头道:“非也。季叔,安平侯为何想要杀我,我想此事有一个定论了。”
季先之一怔再准备接着问,宁南忧便将手中的帛书递了回去。
他急忙接过,并仔细看了起来。
少顷,季先之心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燕春娘帛书中所写的窦寻恩三字,不由想起当年旧事,心中猜测愈发令他惊寒。
“周源丞言,水阁千机处几乎是与夜箜阁一起得到的消息,知安平侯窦寻奋暗中对主公您下手。这样说来。。。。水阁此时寻查十七年前,洛阳郊外窦寻恩返乡途中被匪徒所害之事。。。也与安平侯有关?”季先之提问。
宁南忧点了点头道:“若无关,千机处没这个必要去查窦寻恩遇害旧事。”
他眯起双眼,眺望远方,心底的疑问愈加深重。
到底窦寻奋为何要对他下手?
当年之事又究竟有什么玄机在内?
“季叔。。。快马传信建业,命周源丞仔细查一查当年窦寻恩遇难一事。”宁南忧迫切的想要知晓答案,眸中光芒暗暗沉了下去,深邃难测。
季先之匆忙点头,接着又躬身一礼提及一事:“主公不是想知。。。为何在泉陵那样的小城,会有沈夫子珍藏的《天瑞》一卷古籍么?老奴寻查有了结果。”
宁南忧的面色立即变得紧张起来,急促询问:“可是先生近日来过此地?”
季先之点头应道:“沈夫子的确来了泉陵。”
宁南忧面露喜色,眸中放光,片刻又小心翼翼询问道:“那。。。先生现在身在何处?”
“沈夫子。。。”说到这里,季先之却突然犹豫了起来,又瞧见宁南忧着急的神情,这才道:“沈夫子此刻。。。正是常山侯家丞。。。”
这话使得宁南忧一怔,即刻否定道:“绝无可能!先生怎会去明远府中当家丞?先生与父亲闹翻。。。这些年又极度厌恶我们兄弟三人的所作所为。。。他怎么肯为三弟效劳?”
“主公,泉陵之战。。。沈夫子就与常山侯在张遣私府。。。老奴已查明。此刻夫子因常山侯被贬流放。。。也跟着去了幽州边疆苦寒之地。。。”季先之将夜箜阁上呈的卷宗内容原封不动的告知于面前的男子,见他一脸不信而慌张的模样,不由心疼起来。
“主公也莫要多想。。。或许沈夫子只是想要替主公盯着常山侯。。。。”
宁南忧垂目自嘲道:“先生之意。。。怕不是帮我盯着宁南昆吧。”
他失落的模样令季先之微微叹了一声。
“沈夫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主公多疑多思反而会曲解夫子之意。”
“季叔,当年我执意要查老师的案子。不择手段,害死了很多人。先生早对我失望透顶,认为我未曾继承老师衣钵。。。也未从老师身上学到一丝仁善之德。后来,我又执意为老师报仇。。。费尽心思布局。。。才使得先生再不能忍受,令他被迫去了冀州。
现如今,先生入了三弟的门下,想来已然是想阻止我行复仇之事。”
宁南忧忽觉得可笑起来,他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看向季先之,淡淡道了一句:“先生怜惜那些被我害死的人。。。可谁来怜惜老师?老师当年也怜惜了旁人。。。可换来了什么?”
季先之被堵得哑口无言,默下声不语。
阳嘉二年末,五侯连同淮王宁铮、太尉邓国忠以及邓氏一族趁大将军越奇远征边疆与羌氏厮杀,偷取越氏管制之军常猛军符号令五万大军聚集京城之外,污蔑越奇伙同吕氏、卢氏、慕容氏起兵造反。魏安帝宁袖下令诛杀逆军。越老将军胜羌氏,领兵归朝之际,却得知越、吕、卢、慕容四族被抄家灭门的消息,泪洒鹿鸣台,欲触柱追随而去。
时逢匈奴人大肆侵疆,大魏无人迎战,越奇忍痛请旨,望戴罪征战,马不停蹄奔赴并州,于大战中死于匈奴王阿善达之手,被其挑断手筋,砍断了右腿。其遗体被生性残暴的匈奴人栓与马后,在黄沙之中拖行数十里,鲜血遍撒,被五马分尸。
明明是忠骨烈士,一生于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守一疆城民,护万人城土。死后却被灌上逆贼之名,抄家灭族,被万人唾骂。
而当年曾创下风靡京城的卢体的太子太傅卢氏家主——卢遇也惨死于这场阴谋之中。
事发之时,宁南忧十一岁。
父亲不喜,母亲重病。宁南忧能依靠的不过是从小伴在身旁的季先之与老师卢遇。
卢遇的死使得宁南忧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也散尽了。
至此之后,他的心中装满了仇恨。
季先之一路陪着走过来,将他的痛楚、悔恨与孤独看在眼中。他劝不了,也不敢劝宁南忧将仇恨放下。
他知道,这是宁南忧一生的执念。被磨破所有希望的宁南忧,这一生也只能靠着这一点执念苟活。
“先生若执意反对我,那就让他反对吧。”宁南忧倏地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眸里流出刻骨的寒意,“邓国忠的人头我一定要取下。父亲的忏悔,我也会让他亲口对着老师的牌位说出来。”
这样的他偏执、阴暗、甚至已然病态到了一定程度,他眸中闪闪发光的寒凌叫季先之也瑟瑟发抖起来。
“主公。”季先之唤了一声,忽而发现无话可说,只能忍下胆寒之意,颤抖着道,“无论怎样,老奴都会陪在主公身边。不离不弃。”
宁南忧盯着他坚定的神情,心中略有触动,脑中莫名浮现了那天他奔马而出,去追江呈佳时,那小姑娘说出的一番话。
“是!你的确是佞臣之子!可人的好坏又同他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从前做下过十恶不赦之事,我也坚信,我既嫁于了你,未来某一天,终能够改变你。”
这样的话回荡在他耳边,让他觉得更加可笑起来。
他的一生早就沾满了鲜血,这辈子无法洗净,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拯救的了。
须臾。宁南忧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疲惫道了一句:“季叔,我乏了。你下去吧。”
待季先之退下,宁南忧才独自一人平下了心情。
终归,沈攸之于他而言,亦兄亦友。在他知晓沈攸之拜入宁南昆府下时,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碾的稀碎。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在他身边默默支持,维护他的人。
。。。
江呈佳从南院出来时,天早已黑了。她与那李湘君一同为曹氏侍疾,晌午时草草吃了一顿,因晨时未曾用膳,到了现在竟虚乏了起来。她脑仁隐隐的痛了起来,觉得刚消停下去的头风像是又要发作,好不容易摆脱了李湘君,她一路朝东院灶厨处行去,想要自己做些吃食。
千珊这两日不在房内伺候,一直跟着季先之与碧芸处理府内事务。想来过两日,这全府上下的收支账簿、各类卷文也要到自己手中了,若不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休息一番,只怕日后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她匆匆从廊下经过,恰好引起了独自于庭间散心的宁南忧的注意。
见江呈佳如此急忙朝东院行去,宁南忧便知她又去做吃食去了。但今日,他却并没有什么心思跟上去瞧瞧。
整个人恹恹的靠在廊下的石板上,望着天际边最后一点红阳发呆。
“昭弟!昭弟!”
倏地,耳边传来温婉的呼唤声。
他醒过神,低头一望,见李湘君披了浅色绒衣,里头一身绯色留仙裙,站在他的面前紧张的瞧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失魂落魄?”
“是君姐啊?”宁南忧声色略有些沙哑,疲倦的应了一声,“君姐怎会在此?”
“昭弟可用过晚膳了?”李湘君柔声询问道。
他默默摇了摇头。
李湘君立即无奈起来:“怎么同以前一样,这么不爱惜身体?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宁南忧懒懒道:“今日没胃口。。。君姐,就算了吧。”
“我是管不了你的,小心我告诉姑母,让她治你!”李湘君瞪了他一眼,虽是责骂,却是出奇的温柔。
第一百零一章 忽来的柔情
李湘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宁南忧一句话不说,盯着她沉默半响。而李湘君也似乎有心事一般,垂下眸想着什么。
“玉霜。”宁南忧忽然唤出她的小名。
“嗯?”李湘君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接着愣在了原地。
这些年,她再不曾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他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唤过她。
“当年,父亲逼着你嫁给魏兄冲喜。。。这些年,你可有恨过他?”他突然问起旧事。
李湘君面色一僵,嘴角的笑意立即散去,她垂下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许久,忽而抬头望着宁南忧,认真道:“姑父是为了李家好。若我不嫁与魏漕。。。兴许我们李家。。。现在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她的眸中是不曾深达眼底的平和,平和之后又掩藏了什么,谁都不知。
遮住胳膊的绯色长袖下,李湘君的双手死死的握住,指尖泛白发青。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么?”宁南忧上前一步,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逼视着她。
李湘君脸色苍白,昂起头不卑不亢道:“就算恨又怎样?我能拿姑父如何?当年我李家一门握在他手中。。。若是我不肯,李家会是怎样的结果。。。你不是不知。。。”
宁南忧眉眼上染上一层失落,他低下头自嘲笑道:“我以为。。。你会恨父亲。若不是他。。你我也不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低沉的话语令李湘君浑身一颤,一双美目抬起,怔怔的望向宁南忧,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失神的看着宁南忧,心底涌起千百种滋味。
“怎么突然不说话?”这温柔似水,低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