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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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珊被她推到一边,再朝她望过去时,便见江呈佳早已去了另一闲置的灶台上准备料汁去了。
小翠还在外头收拾着其他食材。
今日这膳宴,本是十全十美。。。是她精心准备了,预备向宁南忧致歉的一席膳食。眼下看来;这十全十美宴只能作罢,压在心底,堆了满肚子的话,也是无人可述了。
江呈佳放下菜刀,推开窗,心情一下子低落到谷底。可转身瞧见千珊与小翠还在忙忙碌碌。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让她们担忧,于是强撑着,继续将这顿膳宴做了下去。
后院。
季先之从东厨离开后,便从后院的小长廊里绕回了西院。
碧芸方从曹氏那处归来,正巧瞧见匆匆归来的季先之,于是出声唤住了他:“老季。”
季先之从后门入了院子,听见一旁传来碧芸的唤声,于是迅速停住了脚步,朝侧边看去。只见碧芸立在西院照壁前望着他。
“这个时辰。。。你怎么从南院回来了?”
碧芸难得在晌午时归西院,此刻见到她,季先之自然有些诧异。
“夫人想要一人静一静,我便遣散了屋里侍候的仆婢,留了个小厮先看守着。回来拿些衣物。瞧着夫人这病,我怕是要陪夜了。”碧芸解释道。
季先之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有些糟糕的脸色,忍不住唠叨道:“夫人这病需慢慢养着。你陪夜时,也注意些身子,莫要熬坏了。”
“嗯。”碧芸应道,“这些我知道。”
季先之与她一同入了屋子。两口子稍稍理了理被季雀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
“雀儿又不知去哪里,同哪个婢子玩去了。你也不管管。”碧芸嘴中抱怨着。
季先之附和道:“怎么不管?过几日,主公从建业请来的先生就到了,这丫头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只能乖乖呆在府内读书。你莫要这样操心,一切都由我来管便好了。”
碧芸手脚麻利的将季雀的那张小床整理好,然后坐在屋堂中央的席垫上倒了一壶水喝,边喝边问道:“主公与女君究竟怎么回事?与那湘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主公小时不是最喜欢湘夫人么?怎么长大了反倒有些厌烦起她来了。既然厌烦。。。又为何要刻意靠近呢?”
季先之替她从衣箱里取出了一些衣服,然后拿了块长巾打包了一下,走到她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主公儿时再喜欢湘夫人,眼下也不能继续喜欢。。。毕竟那湘夫人乃是前任大司马魏漕遗孀。他也并非刻意靠近,只是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因而接触的有些密切罢了。”季先之替宁南忧掩瞒着儿时之事,囫囵解释道。
碧芸瞥了他一眼,叹声气道:“你有什么事要瞒着我,我瞧你神情便知道。。。若是事关主公私事,你直说便好,我自不会多问,也不必拐弯抹角的拒绝告诉我。若是主公当真只是将湘夫人当成挚友遗孀对待,那么这府内上下的仆婢也不会指着他二人窃窃私语了。”
季先之面色微微一僵,冲着她温润一笑道:“我什么事都是瞒不过你的。”
“若是主公让你瞒,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碧芸摆了摆手,接过他手中的包袱,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这就走了?”季先之还想留她叙叙话,于是匆忙问了一句。
“走了。南院夫人那边只剩一个小厮看守,我不放心。”碧芸径直朝西院大门行去。
季先之坐在堂中浅叹一声。目光放远,凝想起方才碧芸说的话。
要说为何主公为何那样讨厌李湘君,便要追溯到他十一岁时,被代王遣送去了西漠的缘由了。
曹夫人在宁南忧七岁时遭逢大辱,随后一直疯疯癫癫不清醒。在最黑暗的那几年,李湘君一直伴在宁南忧身侧陪着。在他孤单黑暗的童年中,她算是他唯一的好友。因而,那时的宁南忧对于李湘君算得上十分信任,对她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可偏偏也是他这个唯一的好友,做了宁铮多年的眼线,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宁铮。
第一百七十章 年少时
仅仅是为了讨好宁铮,求保其母家荣华富贵。
当年明帝对宁南忧很是看重,因此,将他托付给卢夫子教导。而七岁以前的宁南忧性格也不似如今这般沉郁忧伤,她年少聪慧,所读之书过目不忘,也十分善良,很受卢遇与越老将军的喜爱。他曾也有年少远志,辅佐君王之心。而那时的宁铮还不曾在众王臣中显露头角。
建光二年末,明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元阳嘉。当时的宗正恰好查出东勤公于封地之外买卖私宅地契,吞并土地,扩大私府商农,又偷偷倒卖私盐,累积数十万钱的私产,压榨封地民脂民膏这一系列罪责。
为了替母家摆平此事,保住李氏一门荣华,年幼却早熟的李湘君选择以出卖宁南忧来求宁铮出手相助。
阳嘉二年,宁南忧恰好十一岁,安帝才不过登基一年左右,淮王宁铮逐渐权重,留于洛阳参政,他的封地原本仅仅只是鄱阳一郡,围地为一小国,并不曾守要害之处。但是后来,这鄱阳小国却被宁铮逐渐扩大成了淮国,得封蕲春、新都等地,在朝中的地位也越来越显赫。那时的宁南忧,即使于府内忍受父亲的辱骂,日日瞧着母亲疯癫无状,可心中也没有如今这般执念至深,无法改变,也多亏卢夫子时时给他支撑下去的信念,小小少年才有继续实现抱负理想的愿望。
但。。。也正因为他与卢遇、越老将军越走越近,宁铮也更加厌恶于他。曾数次下旨将他囚于王府之内,不允他出府与卢、越二人相见。
阳嘉二年末,正因李湘君将他私自出府的消息告诉了宁铮,致使十一岁的宁南忧被宁铮遣去远在天边的西漠之中,遭逢饿狼扑食、饥渴难耐、命悬一线之难。也恰是这个时候,一向不参与朝堂之事的东勤公为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党争之变中保住李氏一族荣耀,跟风众臣,上册参奏卢氏越氏等四门谋逆之罪,与当时的众人一样,选择将这滔天的污水灌在常猛军的头上。之后又匆忙迁出洛阳,返回封地下邳。
李湘君被东勤公留于洛阳京城内的淮王宅邸,亲眼瞧见卢夫子被安帝斥落降罪,打入了死牢。
然而,她明明知晓卢遇对宁南忧何其重要,却在修与他的家书中隐瞒了此事,言说京城一切安好。宁南忧远在西漠,获救后,辗转来到舅父曹勇家中,收到了李湘君这封信,便没有着急赶回京城。
谁曾料,待他随着舅父的车驾赶回了洛阳时,却得来了卢夫子秋后处斩,越奇越老将军被敌军俘虏,战死沙场的消息。
而这些,李湘君都不曾告诉宁南忧一字一句。尽管当时的她不过九岁有余,可心思却深沉的可怕。她晓得若是自己将京城的消息告诉了宁南忧,那么宁铮定然会弃了李家,弃了她,再不让其踏入洛阳半步。为了留在宁南忧身侧,同时保住李家的荣华富贵,李湘君选择隐瞒。
平定王曹勇为了照顾妹妹,曾向安帝请旨居于洛阳少时数月。也幸亏那时有着曹勇陪伴在宁南忧身侧,三番五次救下了想要了却此生的宁南忧,并支持他查清常猛军逆案的真相,这才让已经心灰意冷的宁南忧有了一丝生的欲望。
那时的宁南忧根本未曾想到,自己那么信任的好友或者说有些心仪的姑娘会帮着父亲宁铮一起瞒着他,甚至背叛他。
而当时的李湘君在宁南忧颓废痛苦时,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一般伴在宁南忧左右,一点点照顾,日日伴读谈心。
可怜他什么都不知,还觉这辈子非李湘君为妻不可。
就连平定王曹勇也觉此女与他有缘,有意替他二人定亲。
李家的祖上与曹家有着血缘关系,一代传一代后,才慢慢成了远亲。论上辈分关系,李湘君该称曹氏兄妹二人一声姑姑、舅父,又恰恰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宁南权母家表叔之女。曹勇便觉得与宁南忧门当户对。
便是连宁南忧自己都认为,待他成年后,便要娶李氏为妻,一生一世与她相护敬重,恩爱不疑。
建康二年,宁南忧十七岁,在他拼命追查常猛军逆案事发原委经过以及幕后真相的同时,他与李氏的感情也愈发要好。
就当他以为行成人礼后便会与李湘君拜堂成亲,从此以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时。无意间,却撞见李湘君与对他来说以友亦兄的魏漕搂抱暧昧。后听见宁铮与她的对话,这才知晓,原来多年以来,父亲埋在他身侧的眼线竟然是他一心以为要娶为妻子,唤作夫人的李湘君。
那种被最亲之人背叛的痛楚令宁南忧一度消沉。
后来,魏漕为救已登基为新帝的宁南权而重伤,又染疾重病于床,宁铮拿着李氏一族逼着李湘君嫁入魏府。
宁铮说这番话时,宁南忧就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被父亲相逼,他却只字未言,只因觉得凄凉可笑。因为这个他视为妻子的女子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答应嫁给身染重病的魏漕,将他弃之不顾。
后来,李氏嫁入了魏府,曾与他有过私信,问他这些年是否喜欢过自己,于信中数次向他致歉,向他说明缘由,表明心意。
但,宁南忧却没了心情再去纠缠其中,便从此时,他对李氏厌恶至极。以至于后来在魏府见到比他还小一岁的李湘君,口中唤得也再不是“霜儿”或者“魏夫人”,而是“君姐。”彻底将他以兄嫂区分。
建康三年秋,魏漕病逝。
李湘君带着魏氏族人迁出了洛阳,奔往下邳。
之后他们二人便在未曾见过一面。
而这些旧时往事,宁南忧一直压在心底,不曾与任何人提及。
因此,仿佛所有人都认为,虽然年少时的宁南忧或多或少对李湘君动过心思,但那也不过是因舅父牵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都认为,他根本不喜李氏,才逼得李湘君赌气嫁入魏府。
直至今日,仍有许多人觉得宁南忧负了李氏,弃了这个从小伴在他身侧的未婚妻。
便是连季先之也认为,当年的宁南忧在听到宁铮要将李湘君嫁入魏漕府中,以此联姻时,他片言不语的缘由有二,一则是不够喜欢李氏,二则是想要替卢、越、吕、慕容四门洗清罪责,平反冤案,因此无心思虑其他。
直到建康七年,有一次,宁南忧在建业与周氏两兄弟于欢意楼喝的酩酊大醉,季先之将他扶着归了宁氏私宅后,听他醉后胡言乱语才知,原来当年他与李氏之间有着这么一桩事。
半夜,宁南忧酒醒,曾抱着他崩溃大哭一场,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看见他如此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泣。平时的他从不落泪,坚强的让人叹服让人心疼。
便是那次,他才将心底埋藏多年的痛楚,以及对李氏所有的情感全部说了出来,也同时收了自己的一颗心,对李氏彻底死了心。
时隔多年,如今这李氏坐拥下邳、南阳与魏氏所有私产,再与宁南忧相见仍旧是那么的贪得无厌,口是心非,心思城府可怕,让人十分厌烦。
季先之叹了口气。
这些事,宁南忧不允他多说,也不允任何人知晓,仿佛在拼命掩藏他曾经对李氏抱有期盼,抱有美好愿望的事实。又或者说,他是在隐藏自己曾经喜欢过李湘君的事实。
再后来,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够走进他的心中,能够靠近他一分一毫。
季先之知晓自宁南忧十一岁起,他便一直在私下里寻一个曾经与他在西漠黄沙里相依为命的姑娘,也曾盼望着宁南忧若是有一日能够找到这个姑娘,重新获得一段能够陪伴他一生,带他走出执念的情缘。
然而,当宁南忧寻到有可能是当年人的燕春娘时,季先之却没能从他脸上读出高兴神色。似乎就算是当年曾经救过他,与他相互依靠过的女子,也不能与曾经长时间住在他心中的李湘君相比。
如今,季先之好不容易瞧见宁南忧对江呈佳动了心,心中也期盼起来。
希望江女能够好好伴在他的身侧,照顾他,待他好。
季先之想了许多往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眼前便湿了一片。
他站起身,又在屋内收拾了一番。
正当他拿着屋中整理出来的换洗衣物预备去后 庭司的浣衣房时,千珊却带了两个婢女提着两个深红色的食盒走了进来。
“奴婢给季先生请安。”千珊向他微微欠身行礼。
季先之抱着衣物,目光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道:“你怎么来了?”
千珊满面笑容,倒是没了方才在东厨院子前那副燥怒焦急之态,此刻向着他乖巧道:“女君派我前来为季先生送茶餐与汤饼,以及这两年时鲜于市、宫之内的胡麻饼。”
季先之一怔,问道:“女君做了膳,自是送去南院,再留一份给自己。怎得还惦念起府内的老仆子了?真真叫老奴惶恐。”
这世上,哪有女君亲自为下仆熬煮煎炸饭食点心与饼果的?
千珊再弯了弯身子福礼道:“不光是先生的,女君为阖府上下三十余人都预备了茶餐,这才要从早上开始做,晨时遣出府的两个小厮采买回来的食材正好是一府上下的。季先生倒是不必惶恐。都是女君一片心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示意
季先之双手作拳,向她屈身一拜道:“倒是劳驾千珊姑娘亲自前来送餐食。只是。。。既是阖府上下人手一份,这另一个食盒又是作甚?”
千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中拎着的食盒,脸上勉强扯出一丝温和,克制着心底的不愿道:“这一份,是女君赠予南阳阁的。。。只是。。。季先生您也知晓,我们姑娘才同湘夫人大闹了一场,实在不好再去南阳阁露脸,只怕到时又要争闹不朽。于是。。。女君便想烦劳先生走一趟,替北院将这点心汤饼与饼果子送到湘夫人手中,也作为女君一番致歉心意。”
她提着食盒递给了季先之,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之态,很是变扭。
季先之晓得,江呈佳能叫千珊亲自将这食盒交过来已是不容易,眼下这丫头因着自己的主子在湘夫人那里受了辱,还未气消倒也十分合理。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便将手中的衣物放在门前的竹篮里,双手接过了食盒,略略弯身道:“如此,老奴便替女君跑一趟。烦请千珊姑娘替我向女君带一句话。”
千珊点了点头道:“季先生请讲。”
“湘夫人终究是主公故友亡兄之妻,就算有些心计,有些姿色。在主公眼里,却比不上女君半分。且让女君安心,主公如今这般行事,不过身不由己。我会在主公左右看顾,决不让湘夫人有机会坐上这一府之母的主位。”
季先之突然说出这番话,倒是令千珊有些惊诧。
她实在未曾想到,季先之竟然这样讨厌李湘君,还以为他同吕寻以及周源末一样,都看好那湘夫人,认为自家姑娘乃是政敌之妹,宁南忧实在亲不得、爱不得。
她此刻凝滞着,一时之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愣立着看向季先之,一望便是许久。
季先之轻咳一声提醒道。
千珊即刻收回目光,低下眸转了两圈,才向面前这个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季先生对我家姑娘的照拂。奴婢这便先行告退了。”
季先之点了点头,目送着这一行三个女婢往外行去,垂下头望着手里这份食盒浅叹了一声,拎起门前放置脏衣的竹篮往后院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