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佞臣-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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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之点了点头,目送着这一行三个女婢往外行去,垂下头望着手里这份食盒浅叹了一声,拎起门前放置脏衣的竹篮往后院而去。
他匆匆嘱咐了浣衣房的婢子两句,便提着食盒马不停蹄的赶往南院。
当初顾安选的这宅院虽然不大,但入住的这两月里,府内家丁倒是将后院一片荒恳开了出来,七零八碎建了屋子,又拆了围墙重新造了一遍,倒是宽敞了许多。宅院里的格局也七七八八的改建了一些,原本狭窄拢高的通道变成了回廊长街,铺上石子路,实在好看的紧,但同时各院之间的路程却也增了不少。空余的地方都拿来种植草木了,自然是没有捷径之路可以走。
季先之七弯八绕的去了南院的南阳阁。
正巧瞧见湘夫人身侧一直跟随着的婢子佩玲向外面走了出来。这婢子便是晨时宁南忧前来南阳阁时,替湘夫人抱不平的丫头。
佩玲一眼便瞧见了季先之,于是急忙上前行礼,“季先生此时来有何要事?”
季先之领着食盒道:“女君为全府做了膳食,也特地为湘夫人准备了一份,只是北院的人不大好意思前来,便托我来送,也是向湘夫人致一声歉。”
佩玲听见他提及江呈佳,面色立马塌了下来,一贯的和颜悦色也没了,倒是很强硬的说道:“我们家公主无需她一个乡野村妇来致歉。”
“佩玲!胡说些什么?”面前这小婢子话音刚落,里屋便传出一声厉喝。
一个身着碧色连天锦袍衣的姑娘走了出来,面色十分严肃的瞪着佩玲看着。
季先之收着食盒,默默望着那个姑娘,心底泛起一丝厌恶。
李湘君身侧共有三名婢子相伴。
无论是从前在淮王府,还是后来嫁入魏家,这三个婢子都一直跟在李湘君左右。在魏家的这些年,这三个婢子便是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做了许多事,在魏氏族群中的地位也是极高。整个南阳公主府除了李湘君这个郡封公主之外,便是这三位做主。
而眼前的这个碧色锦袍的婢子正巧是这三位中为首的那一个,名唤明华。
此女从前也是官女,只是因父亲被抄送入狱,罚没了家产田地,族人也通通获了罪责,充军发配或是贱卖入窑都散尽了。后被东勤公买入宅中,拨去伺候李湘君,从前李氏不过是一名公爵千金,并无册封,只因九岁那年,曾在常猛军谋逆一案发生时,救过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子。而这唤作明华的婢女也不得李氏的待见,只呆在李氏闺阁的浣衣局内做事。
后来天子于永和一年登基,便为李氏封郡,赐了封地,配置公主府,但因年纪尚小只能暂且寄养在淮王府。直到李氏与魏漕定亲后,东勤公为了助其在魏府立足脚跟,才让她身侧的这名出生于官家、又读过些书、有些见识的婢子跟在了李湘君身侧,与两名从小伴在李氏左右的婢子一起当作陪嫁丫头嫁入了魏府内。
魏漕殁后,这名婢子一路为李氏披荆斩棘,替她出谋划策,助她在魏家的威望愈加高涨,至此才算真正成为了李湘君的心腹之人。要说李湘君城府之深绝然难寻,这明华也并非是个善茬。
打从李氏自王府出嫁那日,见到明华的第一面,季先之便觉此女绝非善类,后来得知她替李氏行的那些恶事后,更对她厌恶起来。
“明华姐姐,佩玲未曾胡说。。。”佩玲被明华训得浑身一抖,退后两步连连叫屈。
明华不曾理会她,反而朝季先之先行一拜道:“季先生,佩玲一向没规矩不懂事,还望先生莫要责怪。”
季先之面色不惊不燥,十分坦然道:“小丫头。。。有些小脾气护主也是正常,只是。。。在下亦是这偌大的指挥府、淮阴侯府之管事,纵然不能叫一个丫头将主母诋毁的什么也不是。。。”
他脸色微微变换,暗沉了下来,盯着垂着头的佩玲道:“女君纵然曾与儿时走马天下,持剑探花,却也并非凡夫俗子,乡野村妇。明华身为公主身侧的第一女官,便要时时刻刻看顾着手下婢子的德行教养,莫要让南阳公主在公主府外丢了脸。”
这话字字如刺,叫低着头的佩玲浑身不适,脸色涨的血红。
明华也被训的变了脸,恭谦朝他一拜道:“多谢季先生指点,明华受教了,日后定会好好管制下人。”
季先之不想再与她多话,脑袋微微偏侧望向内院问了一句:“公主不在么?”
明华再福身道:“秉先生,君侯自来福酒楼遣人来唤公主前去酒席小酌一杯。眼下公主已应邀,带着思慧出了门。”
思慧便是李氏身侧另一名婢子。
季先之听着她这话倒是十分疑惑,假做关切的问道:“公主的风寒还未痊愈。。。怎能顶风前往酒楼?又怎可饮酒?”
明华倒是一僵,轻声道:“这。。。奴婢便不知了。。。主人家之间的事,婢子也实在弄不清楚。”
南阳阁的口风最是紧,尤其是眼前此人。明华一句话不说,可季先之却知道李氏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恐怕根本没有什么主公遣了小厮前来请她前往酒楼,因为以主公的性子,绝对不会无故遣人来唤李氏前往酒楼。临贺一事,李氏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主公又怎么可能叫她过去?这一切只不过是李氏及时得到了周源末于酒楼做宴的消息,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前去,伴在主公身侧,与主公一同参与临贺之事,又想得个合理的由头,胡编乱造罢了。
说到底,李氏对主公并不信任,若是无法与主公同谋,共同策划一桩事,只怕也没办法彻底相信主公的诚意。
季先之对她之想法嗤之以鼻,面上却还是不得不端着些。
他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明华,才道:“如此。。。府内还有诸多事宜要做,在下便将食盒交予明华姑娘,先行一步了。”
明华点点头道:“有劳季先生亲自过来一趟。”
季先之不同她废话,转身扭头就走。
明华面带微笑,一直端着礼目送季先之出去,等到那抹素衣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前。明华那张保持着微笑的脸也瞬时黑沉了下来。
一旁的佩玲有些憎恶的盯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道:“明华姐姐。。。咱们真的要收了这食盒么?只怕公主归来瞧着烦心。”
明华将这深红色雕花刻纹的食盒拎到眼前看了又看,冷笑道:“你也不看看咱们这是什么地儿?哪里能收这些粗俗玩意儿?江女一个堂堂主母女君,竟然亲自为下仆做点心膳食,还要以作公平朝我们这里送一份。怎么?难道也拿我们南阳阁也当成了他们侯府的下人?”
这姑娘变脸变得忒快,但一旁的佩玲却早就适应了一般,不断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明华姐姐,我还以为。。。你当真要收了这乡野村妇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偏宠
明华挑了挑眉头,唤来南阳阁前厅的小厮,将食盒交给了他,并十分亲切和蔼道:“堂夫日日在前厅劳作,定是累得慌,这是我们公主特地嘱咐要赠予你的赏赐。如今,天还有些热,不如先放下手头的活,到后堂休息休息吧?”
那小厮有些出乎意料,颤颤巍巍接过明华递过来的食盒,鼻子一酸,连连弯腰感谢道:“多谢公主与明华姑娘体恤。奴感念公主大恩!”
明华回了个礼,便带着佩玲回了主卧。
而此时此刻,曹氏的院子里,江呈佳早带着三两个仆婢候在屋外等着曹氏换衣梳洗起身使用午膳。
碧芸在屋前立着,对着眼前恭恭敬敬站着的江氏先行一礼,后温温笑道:“听仆役说。。。女君在东厨忙碌了一上午,着实不易,您身上还有伤,本不该如此劳累。”
江呈佳欠身回礼道:“多谢姑姑关怀。昨日。。。主公替我拿来了金疮药,一瓶三用,身上的伤倒是好了许多,眼下倒是不打紧。我思量着,母亲这两日病着,胃口不好,因而做了茶餐来,想为母亲调一调脾胃。前几日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不对,才会令母亲气病了。这实在是我的错,今日自要来向母亲请罪。”
碧芸见她今日的神色也不如前几日那般疲倦苍白,倒是多了些红润气色,想是因为昨日君侯去了北院的缘故,心中也是替她高兴,于是点点头道:“夫人梳洗慢了些,还请女君耐心等待。”
江呈佳应了一声,继续站在廊下候着。碧芸将屋门打开,走了进去,又顺手合上门,入了内屋伺候曹夫人梳洗去了。
一行人立在屋前不知等了多久,顶头的太阳也有些厌烦占据高位,逐渐朝西边移去。
江呈佳早已站得一身汗。方才从东厨出来后,便已经回了北院换了一身衣裳,如今回廊厅堂阶前久候,身上便又开始水滋滋的淌着汗,黏了衣袍,竟透过薄纱,向外袍渗了出来。
千珊站在她身后瞧见,立时有些担忧道:“姑娘。。。要不咱们去长廊里头候着吧?天气热,您这样出汗,当心再将背后的伤口感染。。。”
江呈佳额头上已挂上细细的汗,背后伤处火辣辣的疼令她原本有些红润的脸再次苍白下去。
她忍着,轻声对千珊道:“不打紧,东厨灶屋里比这外头还要热,一上午呆在那里,不也挺过来了。既然是来向母亲请罪的,便不该嫌日头毒。三日以前,是我将母亲气病了,又因身上伤病未能及时来向母亲请罪,如今自然当受些罚。”
她知曹氏迟迟不肯开屋门,迎她进去,并非因为正在梳洗换衣。
她们一行人足足站了三炷香的时间,也有小半个时辰,这些时间足以令曹氏换洗服药了。但如今曹氏却迟迟不肯开门,也不命碧芸出来说一声,便是有惩戒之意在其中。
毕竟三日以前,那场争吵,她的确有错。李湘君乃是外家人,虽然也成曹夫人一声姑姑,与她乃有远亲之缘,却说到底不是自家人,曹氏自然不得责备一句,更何况人家还是一郡公主,又凭着小辈对长辈的关怀以及多年情谊,为曹氏侍疾,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也累病了,曹夫人自不得再说她的不对。
但这件事总要有一个源头,若不找出来,恐怕难让府内下人心服,凡一切争执,皆有因果。而江呈佳身为淮阴侯府的女君,不但没有恪尽一府之母的职责,反同外人相争。即便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多少对错不等,到最后也只是她这一府之母的过失。是她未曾恪守礼乐之道,善待尊客。也是她不曾克己复礼,任性妄为,因一时意气恼火与客大闹不休。这便是失了责。
曹氏将她当作自家儿女,当成了这一府女君,如今才会刻意将她拒于门外,以作惩戒。若她骄傲自负,恣意妄为,必然令全府上下对她起反叛憎恶之心,虽众仆不言,但日后却会在她操持全府事务时,多添烦忧。令她无法管教奴仆,失了威信。但若是她知错便改,情况又大不相同。
今日,她本就是借着请罪之意,亲作了膳食,送来南院。既然已经劳累一上午,江呈佳也不在乎继续顶着烈阳在院中站上一个时辰,以此表明为妇为媳的礼数与诚意。
江呈佳不急,千珊却看的心急,生怕自家姑娘着了寒气再着了暑气,又一病不起。
主仆三人又顶着太阳站了些许时候,碧芸才缓缓将屋门打开,踏着盈盈步伐朝院子行了几步道:“让女君久等,夫人已梳洗完毕,正唤您进去呢。”
江呈佳松了口气,冲着碧芸点点头,正预备进去,却见碧芸目光在她身后跟着的千珊以及小翠身上扫了两眼,于是脚下步伐顿了下来,思量三分,转身对千珊道:“我们在外面候着也有一段时日,怕是汤饼与茶餐都凉了,你且带着小翠随碧芸姑姑去南院的小厨房里将膳食温一温,无需太烫。”
千珊虽有一瞬间的呆滞,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怕是曹夫人有话单独与她说,这才命碧芸姑姑出来支开她们二人,于是福身行礼道:“喏。”她带着小翠随碧芸朝东边的小厨房行去。
江呈佳在院内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提着裙摆朝屋里走去。
宽敞的内卧里,横跨着一整面凤花翠屏,进了屋,便有一股浓重药气飘来,味道重的甚至有些冲鼻。江呈佳绕过屏风往内走去。
曹氏斜靠在卧榻忧侧的矮垫长桌边上坐着,半徐风姿半徐倾城,洁白的面颊在这数十年的保养下,并未透出一星半点的老态。
“儿给母亲请安。”江呈佳徐徐行至她身侧,缓缓欠身行了一礼,将正出着神的曹氏唤醒了过来。
“来了?”曹氏转过身,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臂轻轻搭在旁边的矮桌上,面带温和笑容朝江呈佳望了过来。
“嗯。”江呈佳微笑着,乖巧的答了话。
“站了这么许久,身体可有不适?”曹氏关切问道。
“并未不适。”江呈佳顺口答道。
曹氏便向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她右侧的席垫道:“坐。”
江呈佳微微颔首,又行一礼,这才行至矮桌的另一侧,规规矩矩的跽坐而下。
曹氏的脸上露出爱慈的笑容,将她搭在膝上的手拉了过来,放入手心,温声询问道:“我让你在院中站了那么许久。。。你可有怪我?”
江呈佳谦顺答道:“母亲这样做,自是有您的道理。。。儿心里清楚。”
曹氏挑了挑眉头道:“说说看,你都清楚知道了些什么?”
“儿晓得。。。多日之前的那场争吵。。。是儿一人过错,只因儿乃主家,那湘夫人不过客家。儿却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与她争辩。。。害了母亲也害了自己。更与她闹得不和,让君侯心烦,让全府上下人心惶惶。”江呈佳迅速揪出这其中自己的错误,并诚恳的认了错,两眸小心翼翼的望向曹氏,双手紧握。
曹氏却轻轻一笑道:“你说的这些。。。乃是你作为一府女君应该承担的事。可我让你站在院内许久的本意。。。却并非这些。”
江呈佳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曹氏见她依然不解,便柔声道了一句:“我这几日气的并非你同君儿吵了一架。而是气你,既然与她争论了,何不将事情论个明白?”
江呈佳不解道:“母亲这话。。。儿媳倒是不明白了。。。若是争论明白了。。。岂不是。。。丢了南阳阁的面子。湘夫人下不来台,君侯也难做人。”
谁知曹氏听她提及宁南忧,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生气道:“他与君儿不清不楚,关系暧昧本就是他的不对。况且,我知道,三日以前的事原本就不是你引起的,而是君儿废了些小心机。。。想要让你在阖府上
江呈佳听曹氏明里暗里都维护着自己,不由得失笑。
曹氏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后来不想同她争论的缘由有三,一则是觉得争论了也无用,那与昭远有同袍之义的周姓公子认定是你要去昭远书房做手脚;二则是觉得君儿是客,总要留些薄面;三则便是觉得因为你昏迷不醒以至于我急得发了病,生怕之后继续争论起来惹我再度晕厥。但是,阿萝。。。这府内是你做主,你是当家主母,自该拿出些主母的气势,她李湘君敢以客欺主,便是她的不对,管她与昭远关系如何,也不是欺你的道理。”
这番恳切至极的话语,令江呈佳鼻间一酸,竟有些涩苦之意,心中除了这些天来埋藏的委屈与难过,更多的便是感动。
她自嫁入淮阴侯府,除了宁南忧一贯照拂爱惜,以愧疚之意待她万般好之外,对她最为亲切喜爱的便是曹氏。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