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庭前雪-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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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下来,除却了桑枝,院里的大家伙都让汪瑭或多或小地提点了“不当之处”。
包括和汪大舜撒欢时的三岁小团子。
其中受汪瑭“提点”最多的; 当属院中干粗活的三人。
汪瑭是轻视庭院里干粗活的三人的,往常斥责声最大的; 便是对这三人。
一是人走动和干活的声音是最响,二便是没有其他理由。汪瑭称之为“无眼缘”。
铁木不服; 常会跟人起纠执。
楼延钧则是一贯没放眼底。
姜译苏一般无其他事; 也不爱理会别人。懒洋洋的。更何况这个什么汪还是收留念念的汪娘的侄子; 看在汪娘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去跟个小读书郎计较。
汪瑭读书时,是切莫有人打扰的。而且,还有固定的时辰; 该读的固定书卷。
这本每逢读其他书卷前,都要掏出来先供养一番的,就是收录了当今宰辅几篇文章的《大安古今》; 里头也有其他古今朝官的言论。但汪瑭最喜宰辅的文章,言词简落犀利,且行文流畅,一刀见血; 大有风行林木的萧然之色……汪瑭视若珍宝。每逢捧读都得先焚香沐浴读。
有时读到喜爱之处; 便会大声诵读出来。
满庭院皆是朗朗之声。
院子里的人都看在眼底。
汪娘欣慰感叹。
姜译苏揶揄:“瞧瞧; 楼大人你罪孽深重啊。”
楼延钧没理会:“……”
*
除却读书的时间,汪糖最常转悠的的便是草药铺和胭脂铺—也是桑枝常待着的地方。
楼延钧和姜译苏,两人上午砍柴解决了院里的粗活,下午一般是到草药铺帮忙挑拣草药,搬运采摘和运送来的杂物。
胭脂铺子,两人则不常去。
桑枝的胭脂铺子,不似外头常见的胭脂铺子的浓腻薰香。而更像是夹杂着草药微苦的淡淡花香。
太过干净,楼延钧和姜译苏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踏进去。
两人因常粗衫大汗,沾灰染尘的,总怕会冲了铺子里的清香美好。
但汪瑭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他比两个“粗人”白净得多,一日要沐浴两次,身上的衣衫不仅是最新款的颜色,也是最好的布料。文儒雅气,就是在形容他的。
汪瑭自认为。
桑枝在算点这胭脂铺的账本,时值午后,铺里没什么人。
木架上摆着雕刻的荷、菊、兰、梅、竹等各式图样的胭脂盒,旁边放置着水粉和口脂盒。
大门处挂着珠帘,最顶端是一串清脆的铃铛,随着清风拂进,发出悦耳的声响。
竹竿架起的窗扇边,放置着几盆鲜艳朝气的花,颜色明朗,迎风而动。
汪瑭正和桑枝在里有说有笑。
外头搬运着刚送来的草药篓的两人,频频透过通风的窗户往里看。
桑枝穿着一身荷色的襦裙,桃红色的褙子,腰间系着青黄绸带。头上簪着漂亮的银簪,没有多余的首饰,只靠着一簪子,便将一头茂密乌黑的发高挽起。
修长白净的脖子,纤细雪白的手指,微微拨弄着算盘,正听着前头人说话,饱满的的唇往上扬起了个弧度,眼儿也随之弯起,笑得轻尘绝柔。
姜译苏搬起最后一筐草药,挡住楼延钧的视线,随之怒瞪人,大有人再偷看一眼,便要让人与之同归于尽。
楼延钧淡淡收回眼。
里头。
汪瑭似是受到了桑枝笑容地鼓舞,天南地北地讲,大有滔滔不绝之词。
翠秀过来,以铺子的生意事,三番两次想打断汪瑭的“废话”。但人被阻停了一次,依旧能继续下去。
翠秀:“……”
两三次后,翠秀没招数了,她是被外头的姜译苏请求来把汪瑭赶走的。但最后被“赶走”的是她——因为实在听不下汪瑭的长篇大论。
外头。
姜译苏因为没能赶走汪瑭,而“啧”了声。
余光注视到一旁的楼延钧。
汪瑭一直在桑枝周围晃荡,人竟然没半分不快?
楼延钧的视线依旧在桑枝身上。
桑枝忽侧头发现了,对视到目光,而后眼皮一扫一垂,迅速收回。
似是掩羞。
楼延钧则唇角微微上扬。
看在眼底的姜译苏:“……”
什么情况?
*
苏水镇。
桑枝和翠秀要去买点东西。
汪瑭也正好要去买书,便约了一同。
安安交给了汪娘照看。
路过一糕点铺,桑枝想起安安和大舜最喜欢的绿豆糕,便踏了进去。
汪瑭本要跟来人进去,目光看到了隔壁的簪子铺,脚步拐了下,便进了簪子铺里。
三人买好了东西后,路过一书铺子。外头有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外面抄写东西,旁边竖着一大大的棋子,龙飞凤舞地写了可帮写字代信的字。
汪瑭看了会,摇摇头:“论文章,万里涛沙都不如宰辅大人的只言片语。”
桑枝侧眼:“宰辅大人?”
汪瑭见桑枝感兴趣,话头开得更多。“就是当今的宰相,鼎鼎有名的定北侯爷,楼延钧楼大人,如今能有这片盛荣繁景,离不可楼大人作为贤臣的讽谏……听说长京比这么还要繁华上数百倍,等我来年进京赶考,就寄信给你,给你好好描绘……”
桑枝早在听见了楼延钧的名字时,笑容浅顿了下。这会干干笑。“好,那、那就多谢……汪……兄长了。”
翠秀揶揄:“汪兄可真喜欢宰辅呢。”
“你竟然没加上“大人”二字?!”汪瑭皱眉,“宰辅大人是那高山之巅的白雪,岂能随随便便称之?”
翠秀:“……”
汪瑭用看俗人的眼光扫了翠秀一眼,而后进了书铺挑了几卷书。
东西买齐后,三人便准备回府。
迎面就看见了一穿着青绿衣裳,大步阔走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高高厚礼的随从。
正是桥西员外的儿子。
忽看见了桑枝。
人眼前一亮。
桥西员外的公子:“汪姑娘,许久不见了,我正要去府上拜访。”
桑枝浅浅笑:“怎劳烦公子大老远来,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桥西员外公子:“有汪姑娘惦记,已经好了老大半。只是想起姑娘时,胸口仍旧有闷闷涨涨的疼楚……”
汪瑭:“……”
翠秀:“……”
桑枝:“那公子更应该好好在家休养才是。”
“只是我想早日与汪姑娘见面,这些——”桥西员外的公子将手往后一挥,随从们将手里端捧的各种礼物呈上。“都是要给府上送过去的。”
“秋婶子说了咱俩的婚事,这点薄礼,暂且委屈了汪姑娘了。”
翠秀震惊:“什么婚事?!”
汪瑭:“什么婚事?”
桑枝讶异:“……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秋婶子并未曾告诉于我有这种事。”
桥西员外满面的喜色一滞。
桑枝:“我并无和公子成亲的念头,其中应有误会。”
桑枝欠欠身道别,正要走,又被拦住。
桥西公子:“……汪姑娘,可我爹说了,你们都收了我们的礼了……”
桑枝知道汪娘是绝对不会做这事,轻摇摇头。“公子,这事存疑,我回去再问问姑母。还请公子放手。”
桥西公子没放手。
翠秀正要教训人。
汪瑭先壮着身板上前了,将人推了一把。“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汪瑭是个小身板,力度不大,但是桥西公子才刚能下床,病恹恹一个,自然是被一推就往后倒。
随从忙接住。
礼物洒了一地。
两个随从见自家公子被推,于是毫不客气地也是一推。
汪瑭小身板一挺,以为能挡住,最后还是弱不禁风往后一倒。
翠秀:“……”
倒地的汪瑭正好就看见了身后跟着的两“粗人”。
汪瑭:“……”
*
回到府。
汪瑭仍旧十分愤懑,身上衣服都沾染了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野蛮之人,粗俗不可耐!”
最后是紧跟其后的姜译苏和楼延钧两人出来解围,桥西员外的公子才被两个随从架着灰溜溜先离开。
汪瑭并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而是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们两个竟然跟踪我们?你们怎么能跟踪我们?跟踪是这世上最不齿的行为!宰辅大人曾提起,那是小人才会有的行为!”
姜译苏看楼延钧:“……”
楼延钧一脸冷淡。
但这几天的相处,姜译苏还是能从人那张木头脸看出了:没说过三字。
汪瑭说着,又转头看桑枝。
“桑姑娘,他们现在会跟踪你,说不定哪天就会偷偷进你的房间去,不可不防啊!”
桑枝心头蓦然一跳:“……”
眼微眯看向汪瑭的楼延钧:“……”
姜译苏的目光则在妹妹和楼延钧两人身上来回,像是悟道了什么,脸色一沉。
晚饭后。
汪瑭袖子里揣着白日在簪子铺里买的木簪,正要去送给桑枝姑娘。
敲了房门无人应响。里头是漆黑的,灯烛也未点燃。
院子绕了圈也没寻到。
汪瑭正要回去,忽听见了树墙角似乎有什么声响。
断断续续,不甚清楚。
似在争执什么。
“……为何不行?”
“不行便是不行,你、你不许再进屋来了,我,我肩膀已经好了,不用你再给我抹药……”
“是因为白日汪瑭说的那些话吗?”
“……不、不是。”
片刻,悦耳熟悉的女声微恼:“我若不让你进,你是不是要偷偷溜进我房间了?”
清冷的男声没有停顿,答:“嗯。”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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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桑枝被人的厚颜无耻惊在原地。
一双耳慢慢涨红起来。
好在在黑夜中并不明显。
但夜能视物的楼延钧看清楚了; 他不仅看清了人红起的耳,也看清了人蝴蝶般微颤的长睫,还有因被他堵在树中间; 咬唇; 抬眼之间的羞恼。
楼延钧眸色暗了暗。
听见自己的声音又道:“万一安安要找我呢?”
桑枝白了他一眼; “安安半夜为何要找你?”
“因为我是他爹。”
桑枝:“……”
桑枝不想跟厚颜无耻的人多谈,抬手推了人的胸膛一把,想要离开。
然而楼延钧不动,桑枝便出不来。
挥出去的手落下; 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树干,手背一声轻疼; 磨破了手背。
桑枝轻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撤手看。
手腕就已经被眼前的人给握捏了过去。
楼延钧蹙眉:“怎的这么不小心?”
桑枝刚想说还不是因为你; 忽觉手背上一温热。
颀长高贵的人; 低头; 温软的唇亲在了她的手背伤处。
桑枝心头一颤,“别……”
声音逐渐小去。
远处的汪瑭没听见声音,正想要往前细看。
忽然一声怒吼; 差点吓破了他的胆。
“楼延钧!放开我们念念!”不远处,抱着安安的姜译苏宛若发狂野兽,怒气冲冲而来。
怀里三岁的崽崽被极快的速度逗得拍着手直乐。
桑枝也吓着了; 要收回自己的手。
然而楼延钧只是皱眉,抬眸凉凉看了眼冲来的姜译苏,依旧没松开人的手。
姜译苏:“堂堂楼大人,没见到我们念念讨厌你吗!你要脸吗! ”
若不是身上还抱着个团子; 姜译苏绝对会扑上去揍人。
楼延钧:“这是我和夫人的事。”
姜译苏:“屁!
汪瑭:“……”
楼大人??
汪瑭因听到了过多不得了的东西; 而瞠目结舌; 脚一恍惚,踢到了个石子。
桑枝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脸涨红,讶:“汪兄,你怎么在这里……”
汪瑭还没从刚才的震撼缓过来,左看又看,只有这两个“粗人”在,“哦,原来是同名同姓。”
“好大胆子,粗粗一个俗人,你也敢和楼大人同名同……”汪瑭的声音忽哑住。
月牙从云层中探出了半个脑袋来。
清冷的光辉,层层在大地铺洒下,也洒在了树影和高墙之上。
面容冷峻的人,清濯不可觑,身下的粗布衣衫笼罩在黑沉夜色中,只有一张昳丽过分的面在月色中晦暗不明。
周身的威压更是渗人心肺。
汪瑭僵硬了好半会。
一个念头恍过——
这人该不会是真的宰辅大人吧?
安安和大舅舅玩玩后,看见了爹爹,已经张开了手要抱抱。
桑枝本是气楼延钧的无赖,虽然人没有弄疼她,但仍旧没有松开手。
正会看见儿子竟然是先找楼延钧,而不是自己。
心里一阵犯酸,于是抬脚,狠狠地踩人了一脚。
楼延钧:“……”
虽然不疼,但楼延均望向桑枝的眼,还是有几分不解和迷惑。
小的被楼延钧抱去后,姜译苏巴不得这父子俩能离得远远。
他好带着念念走。
但桑枝踩了楼延钧,得以让自己的手解脱来后,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安安抱着楼延钧,正玩着人的头发,不亦乐乎。
桑枝唤了声:“安安。”
小团子回过头来,甜甜糯糯地喊了声“娘亲”。
边伸出了胖胖短短的胳膊。
桑枝笑容展开,伸出手正要接住人,小团子转回头,又咯咯笑。“爹爹”。
然后便不动了,继续窝在楼延钧怀里。
桑枝伤心了,瞪向罪魁祸首。
楼延钧眼底微微含笑,目光温和又直白。
桑枝被看得耳红,一咬咬唇,转身要走。
身后儿子可怜巴巴的声音又喊,“娘亲……”
桑枝一下子便止住了脚,心想着儿子果然不舍得自己,转回头。
安安扑进桑枝怀里后。
桑枝抱着儿子,心头的熨帖还没消失。
就见儿子又扭头看楼延钧,脸上依旧是不舍的表情,喊:“爹爹。”
桑枝:“……”
*
汪瑭困惑了两日。
粗人阿山怎么可能是宰辅大人,但那日月光下人的神情,那留给他的隐隐的威压,又历历在目。
汪瑭是不相信的,但面对阿山,还是情不自禁收起了点气焰。
桑枝和阿山的关系,汪瑭在来的第一天,在汪娘介绍中就知道了。不过刚开始他有恃无恐,并不觉得两人如何,顶多是安安黏了点阿山。
但自从怀疑阿山可能是宰辅大人后,汪瑭有意识地和桑枝保持点距离了。
像是忌惮了,特别是当他意图和桑枝拉近点距离后,总能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如芒在背。以前知是阿山等人,汪瑭不在意。但现在一旦带入了宰辅大人的身份,汪瑭心里就打颤。
终有一日,当汪瑭再次帮忙桑枝搬胭脂盒时,听到了人的道谢,后背的发凉感又涌了上来。
汪瑭一抖,计上心头。
“桑姑娘,你借用了盈盈的名字,也算是和我有缘分。‘汪兄’地叫,容易让人起了疑心,不如你便换我声兄长吧?”
桑枝笑:“好,兄长。”
汪瑭想的是以兄长的名义,不仅能和桑枝姑娘保持联系,还能不让“宰辅大人”记恨上自己。
一举两得,不愧是他。
远处。
姜译苏劈烂了根木柴,抬起的额青筋直出。
念念都没叫过他兄长,他怎么敢!?
楼延钧:“……”
*
安安最近很爱黏着楼延钧。
桑枝发现了。
并且很吃味。
大概是前几日楼延钧进来抹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