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夫难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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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从脚底开始蔓延,心口仿若被人揪住,喘不过气来。
唐荀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对上那双深邃的眼,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如此危险的人物,为什么会待在苏掌柜身边,莫非方才的府兵要抓的人,真的是他?
少年扬了扬手里的文书,以示作答。
唐荀章这才注意到,他拿的是定亲的文书,而定亲的人正是江宸和苏叶。
他是刚从沅陵城回来的,沅陵江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听了不少。
江家出事后,江家三少爷和四少爷不知所踪,而四少爷就是江宸,听说江宸幼时坏了嗓子,因而导致个性孤僻,甚少见外人。
个性孤僻之人会有如此令人心惊的眼神吗?甚少见外人,就意味着知道江宸长相的人不多,那么,眼前的少年真的是江家四少爷江宸吗?
唐荀章有了不好的猜想,不由地担心起苏叶的安危来。
“苏掌柜,他真的是跟你定亲之人吗?”
在少年身后的苏叶绕到少年跟前来,那人阴沉的脸色瞬间变了样,敌意换成了忌惮和不安。
明明白白见证了少年换脸过程的唐荀章震惊不已,此人绝不简单,苏掌柜心善,保不准就会被这人给骗了。
“我们定下了娃娃亲,他家中出了意外,便留在我这里了,也不知道那些官兵,怎么会无故怀疑他的身份。”
苏叶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少年,把少年还举着的文书拿了下来,让他收好。
少年收好了定亲的文书,举止亲昵地拉着苏叶的手,在她的关注下,得意地看着唐荀章。
无论怎么看,少年都是在苏掌柜面前跟他这个冒昧想要拉近和苏叶距离的人炫耀。
他方才若是没有见到此人的真实面目,他也会以为这是个跟他吃味的少年人。
但,见到了那种毒蛇一般的眼神,以及瞬间转化情绪的面容,少年的一切举动,在唐荀章的眼里都变得虚假起来了。
他受过苏叶的恩情,不能让苏叶被人欺骗了,“苏掌柜,无风不起浪,在沅陵,没有一个江家人的名声是好的,你要……”
话未完,他已经说不下去了,不是他不敢说了,而是那个极擅伪装的少年在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了。
少年神情悲伤,低垂着眉眼,轻微晃动的身体,展示了其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他手里握着小木板和炭笔,却一动不动,一个字也不曾写下,像是倔强着默默承受了所有的骂名一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而向来好脾气的唐荀章,丝毫不觉得有半分可怜,反是气得不行,他看出来了,此人口不能言,却心机极深,轻易就扭转了局势,把他衬得跟个坏人一样了。
果然,苏掌柜极其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挡在少年跟前对他说道:“人言不可尽信,江家是江家,他是他,唐举人没有了解过他,怎么能轻言呢?”
苏叶不高兴,唐荀章有些慌了,解释说:“不是轻言,他方才……”
方才用眼神恐吓他,还当着苏掌柜一面,背着苏掌柜又是一面。
但,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苏叶更加对他印象不好,因为无凭无证,就会被当做诬陷之语。
唐荀章看了一眼少年还浑身沉浸在悲伤中的模样,忍气退了一步,他若这会让苏掌柜生厌了,今后便更难让她信任。
“方才是在下失言,无礼之处,给江小公子赔罪,望公子原谅。”
少年用苏叶送的帕子,擦净了眼角的泪,轻轻点了点头,又在小木板上写了字。
[家里之人做了何种伤天害理之事,我并不清楚,若以死还不能偿还他们的过错,我以后会跟着苏姐姐行医救人,行善积德,以洗涮他们的罪孽。]
唐荀章嘴角抽动,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叫不清楚,看江宸如此多的心眼,该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才是,还以死不能偿还,话中的意思,是明里暗里说他唐荀章跟死人过不去。
这样的人,还行善积德,他不损人害人,就是在做好事了。
极好的修养和忍耐力,让唐荀章没有冲动地接受江宸挑衅,而在苏叶跟前损了形象,他皮笑肉不笑地,忍着不适说道:“江公子有如此担当,真叫人佩服。”
他佩服江宸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佩服他毫无破绽地惺惺作态,但是,他迟早会将江宸脸上这层假皮给掀下来的。
*
送走了唐荀章后,苏叶回身,见到柜台处的少年眼巴巴地盯着她,泫然欲泣。
终是舍不得他伤心,苏叶安慰他道:“江家人做得不好的事情,你没有做过,就跟你无关,你也别难过了,药铺里的大家都是你的亲人,有我在,你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的。”
她还记得,他最怕自己孤身一人。
她平日里尽量避免跟他谈及江家,就是怕他听了,心里难受。
少年依赖又感激地朝苏叶笑了笑,然后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里的小木板交给苏叶。
[我和唐举人,苏姐姐更喜欢谁?]
“当然是你,你是家人,唐举人是对我们有恩的客人。”
少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摇了摇头,擦掉字迹,重新写了一遍。
[不考虑家人和客人这种表象的关系,就比较我和唐举人本身,苏姐姐更喜欢谁?是不是唐举人?毕竟他有才能,又是举人老爷,而我什么都不是。]
他丧气地低垂着头,连木板上字迹都不如寻常的好看了。
苏叶失笑,他还真是孩子气,她摸着少年软软的发顶,说道:“是你,你很能干,会每天帮我拆下门板,会采药捡药抓药,一点也不比举人老爷差。”
苏叶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让少年喜笑颜开,水润的眸子里闪耀着星光。
也正是因为这一番回答,少年当晚睡了一个好觉,省下了夜间的活动和一根要人命的银针。
第十七章
夜月楼台,花香怡人,琴声悠悠。
着月白色锦衣的公子焚香抚琴,冷寂的夜,悠扬的琴音,不知不觉已变了调,由舒缓之轻调,急转直下,转为悲愤之急调。
躁急而犹如奔雷之势的尖锐的琴音,随着琴弦的断裂,戛然而止。
温辞绎抚摸着断弦,阖眼,舒缓心境,半饷后,睁眼,问身后的人:“何事?”
天壬垂首,小心回道:“他行事谨慎,官府的人没能识破他。”
温辞绎将玉峰琴旁的治疗内伤的药丸取了出来,和水服下。
阁主给的,自是上好的疗伤药。
那种坏事做多了的人,疑心是不小,抓回故意惹事的温珵安的担子,即使病了,他也逃不过去。
温辞绎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没什么好失望的,刺客杀手聚集之所,念及感情,才是他的愚蠢。
他明白阁主的打算。
兄弟相争,好过父子相残。
温珵安多年来不断挑衅的行为,在触及阁主的野心时,也触及了那人的底线了。
最爱女子的儿子,分量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怜了他温辞绎的母亲,错付一生,还赔上了娘家的一切。
胸口翻涌,温辞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堂主,你没事吧?”
天壬急了,上前想要去搀扶着他,温辞绎挥手止住了天壬的动作,掏出帕子,擦掉嘴角的血迹道:“无碍,不过是淤血,不妨事。”
吐出来,反而是好事,既是药效发挥作用了,也是将压在他心口的郁闷发泄出来。
他将染红的手帕,重新叠好,收入怀中。
“官府识不破,不是还有江家人吗?”
撕破他的伪装,让官府的人去对付他,然后再来一招黄雀在后。
“没错,江家二公子江豫还在官府手里,我这就去办。”
天壬领命,就想出去办事,温辞绎叫住了他,“慢着。”
“堂主还有什么吩咐?”
温辞绎视线落在断弦之上,说:“准备一下,我不日就前往沅陵。”
天壬不解,上回两人在沅陵相争,堂主差点没命,如何又要前往,“是否加派人手,一起去?少主不是好对付的人。”
“不必,就你我前往,对付他,不必硬碰硬。”
温辞绎脸色一沉,伤口虽好了不少,依旧隐隐作疼。
他厌恶他身上阁主的血脉,且温珵安和他并未一母所出,那就毋须留情了。
阁主曾经看重的儿子,做他的垫脚石,最是合适不过了。
*
青囊药铺近来不似往常的冷清了,附近街巷的婶子小姑娘们,开始关顾药铺,买一些备用的伤药和送人情的香料了。
香料一般是在香料铺子里才有卖,青囊药铺一开始并不卖香料的,但是因为生意不好,苏叶就跟周婶学了如何制作香料,在药铺里搭着卖了,每个月多少能添些进项。
进账多了,手头也宽裕了,苏叶看着少年留在柜台上的小木板和炭笔,拿出一个佩囊,这是用布帛做的随身佩戴的布包。
少年从后院进来时,苏叶将人唤到身边来,将她托人缝制的佩囊送给少年。
“这里头装了一本空白册子和笔墨,往后你有想写的,就写在册子上。”
笔墨纸砚不便宜,有了余钱了,苏叶便立马买了来给他。
少年虽未着华服,骨子里的贵气还在,每当黑乎乎的炭笔被他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握住时,总给了她一种可惜之感,可惜白净的手指被炭笔染上了黑渍。
木板字迹并不能完全擦干净,一次又一次因擦不干净而覆盖的笔迹,凭白损了他一手好字。
少年收到了苏叶送的礼,很是开心,爱不释手地摸着手里的册子,在空白的册子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苏姐姐,我很喜欢。]
果然还是纸张最能展现他字迹的好看,苏叶满意地点点头,“佩囊你就随身系在腰上,以后都用纸来写字,再别用木板了,省得糟蹋了你一手好字。”
少年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写下了第二句话。
[苏姐姐也喜欢,是吗?]
苏叶回道:“喜欢,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你是个喜欢看书的,我想着把那株灵芝给卖了,然后送你去学堂念书,好不好?”
在药铺做学徒的话,是没有前途的。
那日唐举人来还欠款,少年一直在跟唐举人作比较,苏叶想着,他是不是也有着要读书上进,考取功名念想。
唐举人得了解元,在宣陵一下子就成了众人追捧的了,江宸要想重振江家,最好的办法,也是也唐举人一样,参加科举。
但,少年却出乎苏叶的预料,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为什么不想去学堂?你别担心,宣陵有个私塾的夫子人很好,周伯跟他有些来往,你去了,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他不愿意去,理由大概是因为他的哑疾。
苏叶心疼他,更想帮助他走出这第一步。
少年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册子只写了两句话的那一页翻了过去,在新的一页上提笔解释。
[无法言语,科举注定无缘,不妨省下银钱,免做无望之事。]
而后,他将册子和笔墨收入佩囊里,显然是不愿意继续再谈论此事了。
苏叶不由为他难过,被人毒害的嗓子,毁了他对未来的期许。
治不好他的嗓子,他的人生就总是有遗憾的。
“阿宸,我会找到名医,治好你的嗓子的,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苏叶下了决心了,阿箬说他的嗓子难治,难治也就意味着能治,宣陵找不到名医,她就去沅陵找,那是源州最繁华的城市。
少年是沅陵人没错,他之前没治好,说不准是江家有人故意敷衍的,毕竟他的嗓子就是在江家被人给害的,因而苏叶认为,沅陵城仍旧有治疗少年嗓子的名医存在的可能。
为了这份可能,她决定找个机会,去一趟沅陵。
万一沅陵城找不到,她就托人去别的地方打听,实在不行就去京城,京城有医术高超的太医,太医也不是见不到的,等将来阿箬考上了太医院,也可寻个治疗哑疾的太医,请其出手救治。
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治好他的,有那株灵芝,银子也不是问题,有了各种打算,苏叶对治好江宸,有了不少的信心。
*
小杂物间内,少年从佩囊里拿出纸笔,打开册子的第一页。
她信誓旦旦要治好他嗓子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他只觉好笑,她一个小药铺的掌柜,能有什么本事找到名医?要是她都能找到,他的哑疾早就治好了。
他摸着依旧发不出声的喉咙,从来没有后悔他当初的决定,用不能说话换取每月不被他人掌控,划算得很。
往事不可追,少年提笔,在册子的第一页上,加了两个字,在他故意留了空隙的地方。
刺客能夺命,亦能夺心。
被他盯上的目标,无一能逃脱。
他会编织一个完美的陷阱,等着猎物主动且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少年满意地看着册子上的两行字,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发现。
他得感谢江宸了,这份报酬划算得很,让他在等待的时机里,遇上了有趣的猎物。
得到博爱之人的独爱,诱骗善良之人庇护邪恶。
还有比这更适合打发时间的乐子吗?
他阖上册子,放置于心口,以此来慢慢平息渴望愉悦和嗜血的心跳。
第十八章
秋风送爽,雀鸟争鸣,南遥街巷人来送往,粉墙青瓦间,各家商铺的招牌旗帜飘扬着。
苏叶刚送了一位上门买药的客人,还未转身进店,又遇上了一个她极其不愿意见到的人,正往药铺走来。
校尉曹锐带着两名随从径直朝青囊药铺走来,他们腰间佩戴着刀剑,街巷上的行人见了,纷纷避让着他们。
见识过此人的不讲理,苏叶下意识地就想拦着他们进店,好在理智及时阻止了她。
他们的佩刀可不是摆设,寻常百姓哪敢忤逆这帮动不动就拔刀之人。
苏叶不甘愿地看着他们走进药铺,同时略显着急地询问他们的来意:“曹校尉来本店有何贵干?”
别又是来抓人的,今日可没有能让这帮人给个情面的人在。
且上次之后,苏叶跟县里的李捕头打听过了,来宣陵办差的竟是源州府兵校尉,这也不得不让苏叶更加谨慎地对待此人。
曹锐对苏叶没什么好态度,他理都不理会苏叶的话,视线直接越过苏叶,停留在柜台前的江宸身上。
他和他的随从走到少年跟前,也不多话,直接说明了来意:“江豫要见你。”
少年抓起了柜台上的册子,迟疑着,没有给出回应。
曹锐见他尚未动摇,冷笑着道:“去不去随你,不过你若不去见他,今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少年这才有了动作,脸上也开始浮现出担忧来。
[我二哥他还好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好不好,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我只是奉命传话。”
说了这句话之后,曹锐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带着人离开了药铺。
人走了之后,少年有些恍惚,抓药时也心不在焉的。
苏叶捉摸不出他的想法,试探地问道:“你要去沅陵见江豫吗?”
自从得知他在江家过得并不好之后,苏叶和少年,谁都没有再谈论起江家的事情来,可江豫到底是他的亲兄长,如今在沅陵的大牢里,不知是何境地,加上曹锐说了那句,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不去看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少年眼尾红红的,越发衬得白皙的面容艳丽起来。
[所有兄弟里,二哥最不喜欢我,他欺负我,还经常嘲笑我是个哑巴,可我还是不希望他出事。]苏叶看了册子上的字,就明白了少年了心思。
他要去沅陵,他是个心地纯良之人,即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