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偏爱-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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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沉烟思忖片刻,应了好,在矮榻坐下。
陆清玄轻笑一声,重新提起笔。
御书房中,只有落笔的声音,静谧得像是春天的山林。
夏沉烟展开舆图,看了一会儿,逐渐感觉小腹坠坠的痛。
她把舆图卷起来,思索要不要此刻回宫,去寝殿的床上躺着。
她看了一眼窗外,见到风已经停了,绵密雪花倾洒大地。
夏沉烟望着陆清玄的笔,等到他批复完一封奏折,才说:“陛下,妾身想先行回宫。”
陆清玄看了她一眼。
他的神色很浅,通常让人读不出什么情绪。但夏沉烟莫名觉得,他应该是在疑惑。
夏沉烟解释道:“妾身有些倦了,想先回宫休息。”
陆清玄看了看她,视线转向窗外,大约是在判断风雪的大小。
须臾后,他收回视线,说道:“你想回便回吧,带上袖炉,小心别冻着。”
“是。”
夏沉烟站起身,小腹的坠疼感让她额角略带汗意。
她在经过熏笼时,暖烘烘的热气使她舒缓了一些。
陆清玄拿了一封新的奏折,蘸墨,阅览。
宫人入内,为夏沉烟披上大氅,帮她绑好系带。
大氅在刚才落了雪,裹到身上的那一瞬间,有些微的凉意。
这凉意让她蜷缩了一下,下意识扶住宫人的手。
宫人连忙搀住她,因为动作略急,宫人撞到了悬挂衣裳的木施,发出轻微的响声。
几乎是在一刹那,陆清玄就抬头看过来。
夏沉烟重新站直了身躯。
宫人低声道:“娘娘可还好?”
夏沉烟“嗯”了一声。
宫人递给夏沉烟一个袖炉,扶着夏沉烟走出御书房。
另一个宫人打开御书房的门,彻骨的朔气扑到身上,夏沉烟经过门槛时,脚下栽了栽。
宫人立即扶住了她。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有朱笔被搁到笔山上的声音。
随后是平缓的脚步声。
片刻后,陆清玄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娴妃?”
他已经走到她身侧,带来一阵清淡的龙涎香。
陆清玄看着她,声音略缓了缓,“你脸色很白。”
夏沉烟眨了一下眼睛。
陆清玄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很轻的一下,短暂到夏沉烟尚未做出反应,他就收回了手。
陆清玄问:“哪里不舒服?”
“小腹。”
陆清玄顿了顿,对宫人说:“宣御医。”
宫人应是,往太医院的方向去。
陆清玄垂下眼睫,望着她。
“不舒服就先别回去,在此处歇着。”
他嗓音平淡地说。
他很少对她下什么命令,哪怕希望她暂且避一避风雪,也只是用舆图说服她。
此时却不一样,像是担心她的身体。
夏沉烟的确感觉不太舒服,大概是因为方才受了寒气。
她应了是,被宫人扶到御书房的一张美人榻上躺好。
陆清玄没有再回去批阅奏章,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不久之后,御医赶来。
御医是太医院的圣手,早就听说帝王对娴妃娘娘恩宠有加。
此时,他行礼过后,站在熏笼边,略散了散衣裳上的寒气,才上前,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给夏沉烟把脉问诊。
——却发现原来只是来了月事。
帝王竟然这样上心。
御医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娴妃娘娘体质虚寒,应该是早年受了寒气。加上今日风雪甚大,娴妃娘娘奔波受凉,才倍感不适。”
他写了一张方子,说道:“按照这张方子,抓药煎服,连吃三日,便可以身体舒泰。娴妃娘娘且谨记,这几日莫再受寒,以免遭受苦痛。”
陆清玄让人把方子拿过来,细细看过,才吩咐人去抓药。
御医告退,陆清玄淡声准了。
陆清玄坐在她身边,他的气息很近,清淡的、温和的,像雨水一样,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他垂眸,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说:“朕不太清楚你们女子的月事……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夏沉烟额角微微冒汗,她缓了会儿,说了几样东西,不久之后,这些东西都被送到她身边。
她的榻边,有一个新挪过来的熏笼;她的身上盖了一条绒毯;宫人端着一碗姜茶,用汤匙舀好,小心翼翼递到她唇边。
夏沉烟喝完一碗姜茶,身上发了些汗,倦意也涌上来。
她说:“妾身先睡了。”
陆清玄说:“嗯,你想睡便睡。”
夏沉烟盖着毯子,在暖意的包围中,阖上双眼。
熏笼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跃动着,宛若林中的鹿。
而她像是那一整片静谧而美丽的山林,像天地间一个绮丽的梦。
陆清玄望了她一会儿,听见她气息变得均匀绵长,才站起身,回到御案前,继续看刚才那封奏章。
今日可能要迟一些才能批完了。
他执起笔,平静地想。
过了一个多时辰,宫人端来煎好的药。
宫人担心过了药效,小声地唤道:“娴妃娘娘。”
陆清玄抬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重新低头批复。
夏沉烟睡得浅,很快就被唤醒。
宫人端着药碗,说道:“这是刚煎好的药,已经试了毒,娴妃娘娘请用。”
夏沉烟坐起身。
宫人用汤匙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
这药带着苦恶味,让她想起了太后宫中的,香料与药味混合的气息。
她随意地问道:“试药的宫女是翠寒吗?”
翠寒,是太后送给她的试药宫女的名字。那日她回去之后,随口问了一句,便记下了。
宫人说:“不是翠寒。翠寒今日泻肚,是由永宁宫的太监小贵子试的药。”
陆清玄抬眸望过来。
夏沉烟的动作也顿住了。
她问:“何故泻肚?”
“奴婢听说,是翠寒昨夜吃坏了肚子。”
夏沉烟的月事向来不准,有时早几日,有时迟几日,谁也不能预料到她的月事今日会来。
但她还是说:“再换个人试药。”
宫人应是,端着药碗告退。
不一会儿,大总管推开御书房的门,走进来。
他脸色有几分苍白,大冷天里,竟然满鬓角的汗。
他极力平稳声线,对两人说:“启禀陛下,启禀娴妃娘娘,方才试药的宫人蕊月——中了剧毒,奴才已经让人去延请太医。”
……
永宁宫中,腊梅盛绽,潇湘竹却被细雪压弯了枝头。
庄美人——庄扶柳,已经跟永宁宫的人混得相熟了。
她今天下午来到永宁宫,听见夏沉烟去了景阳宫,倒也不走,只是坐在殿中读她的医书。
含星正盯着宫人们将礼物入库,小太监来禀报了这件事。
含星心里想,姑娘有几分看重庄美人,还是要去招待一番。
她等礼物全部入库、登了册子,去往偏殿。
庄扶柳坐在熏笼边读书。
含星笑道:“娘娘好生勤奋。”
庄扶柳笑着说:“算不得勤奋,趁着闲暇,随意看两页罢了。永宁宫里的炭火烧得旺,我少不得常来蹭蹭。”
这句话倒是真的,阖宫上下,炭火供应最足的三座宫殿,应该是景阳宫、永宁宫和仁寿宫。
谁也不敢短了帝王、太后和娴妃的炭火。
含星让小宫女上了茶,两人闲叙几句,一时间气氛融洽。
庄扶柳说:“娴妃娘娘十分倚重你。”
含星含蓄一笑。
庄扶柳笑道:“你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一对——莫不是还有个含月?”
她只是随意一说,含星的心却往下微沉。
含星脸上挂着笑,正打算找个话头囫囵过去,一个小宫女忽然匆匆忙忙走入殿中。
“什么事?”含星问。
小宫女喘匀了气,凝声说:“娴妃娘娘来了月事,在景阳宫吃药。那药——被人下了毒,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啪嗒”一声。
含星心中一跳。她转头,看见庄美人惊得连手上的医书都没拿稳,砸落在地上。
……
御书房中,陆清玄坐在椅子上。
他表情很淡,熏笼的火光在他脸上跃动,勾勒出几分忽明忽暗的光影。
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宫女和太监们,都压低了脑袋,连呼吸也放轻了。
只剩下熏笼中的炭火,偶尔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慎邢司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说:“启禀陛下,启禀娴妃娘娘,奴才们已查明,娴妃娘娘所用的汤药,被人下了断肠红。第一回 试药的小贵子,不知何时吞服了断肠红的解药,因而毫无异状。第二回试药的蕊月,因没有吞服解药,故而毒发。”
断肠红,是一百多年前,由安济坊的医女研发出的一味药。它可以毒攻毒,治疗多种病症。
但后来人们发现它被单独服下时,可快速致人死亡,且无色无味,无法被银针检测出来。
断肠红一时走俏,被朝廷严格限定了买药的要求。安济坊研制出解药,却只能在事先吞服。
陆清玄没有说话,御书房中一时落针可闻。
慎邢司的太监额上冒出冷汗,却不敢擦。
夏沉烟坐在美人榻上,问道:“那个试药的宫女呢?”
她的声音平缓,打破了凝肃的氛围。
太监连忙回道:“太医仍在急救。”
“叫他们尽心。”
“是,奴才这就去递话——陛下还有何吩咐?”
“再查。”陆清玄说。
慎邢司的太监应是,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退着走出去。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寒风卷进来,夏沉烟觉得自己有些虚弱。
陆清玄望了她一眼,挥手让宫人们退出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陆清玄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想再喝一碗姜茶。”
陆清玄微顿,亲自去御书房门口吩咐。
他大概注意到了凉风侵袭会导致夏沉烟不适,因而只是隔着门帘,对门外的大总管下令。
大总管应是,不久之后,宫女端着姜茶进来。
宫女给夏沉烟喂姜茶,轻声道:“耳房中在重新煎药,娘娘恐怕要重新等一个时辰。”
“无妨。”夏沉烟说。
夏沉烟慢慢喝完姜茶,感到身体舒服了一些。这时候,有一个太监进来禀道:“试药的宫女蕊月救回来了。”
夏沉烟舒了口气。
“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她问。
“御医说,蕊月再静养三个月,便能痊愈,不会留下病根。”
夏沉烟让人给蕊月赏银,陆清玄也赐了名贵的药材。
暮色时分,重新煎熬的药,被送了进来。
夏沉烟喝过这碗药,倦意上涌,再次躺在美人榻上睡着。
陆清玄在批复奏章,用晚膳时,他本打算叫她。
但当他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时,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命人将饭菜热着,等待她醒来。
雪停了又落,景阳宫和永宁宫中,今日不知有多少个宫人被此事牵扯进慎邢司。
夜幕低垂,瑞雪纷飞,夏沉烟在熏笼的火光照耀下醒来。
她看见窗外的天已经黑了,烛火荧荧,陆清玄仍在低头批奏折。
她一时有些分辨不清此刻的时辰。
夏沉烟坐起身,绒毯摩擦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醒了?”陆清玄问。
“是。陛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末。”
亥时末,宫中早已下钥了。
她感觉有些饿,陆清玄似乎有所察觉,唤了一声大总管的名字。
大总管很快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他笑道:“娴妃娘娘,这是今日晚膳,一直吊在炉子上,用小火温着,娴妃娘娘看看,可还合胃口?”
夏沉烟扫了几眼,问道:“就在这儿吃?还是去偏殿?”
大总管心想,自然是去偏殿吃,就连陛下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在书房用膳的道理。
“就在御书房吃。”陆清玄平静地说,“你今夜就歇在景阳宫,外头风雪太大,御医说,你受不得寒。”
第20章 偏爱
大总管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摆出,又伺候着夏沉烟用完,方才命人端着盘匜等物,让夏沉烟净手漱口。
御书房中,残留着饭菜气息。
夏沉烟裹着绒毯坐在榻上,看见陆清玄仍在执笔批阅。
他神色平静,眉目清冷,仿佛御书房中出现的这些味道,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干扰。
夏沉烟发了一会儿呆,便又睡着了。
每次来月事时,她都会变得嗜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唤她“娴妃”,声音平静温和,宛若从远方均匀送入梦境的一阵风。
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绒毯滑落在地,窗外风雪已停,月光如霜一般覆在雪地上。
御书房中没有旁人,只有陆清玄站在她的榻边,垂眸望着她。
他身形笔挺,衣裳一丝不乱,跃动的烛火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俊美出众的轮廓。
“什么时辰了?”夏沉烟问。
“子时三刻。娴妃,你随朕回寝殿歇着,睡在榻上会着凉。”
他也注意到了她滑落在地的绒毯,但并没有弯腰去捡,大约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
夏沉烟“嗯”了一声,把绒毯捡起来,站起身。
因为刚睡醒,她感觉有点脱力,往前晃了晃。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立刻将她扶住。
夏沉烟一时有点晕。
那只手一直停着,没有滑向其它地方,也没有松开。
过了须臾,她这股头晕目眩的劲儿过去,才听见他的声音。
“好点了吗?”
平缓优美的嗓音,在夜色中宛若一段琴声。夏沉烟想,这声音若是唱歌,应该很好听。
“好点了,刚才可能因为睡醒不久,又起太快了。”
她后知后觉,把注意力挪到两人接触的地方。
她并不熟悉他的接触。
——虽然比上次好一些了。
陆清玄很轻地松开手。
“走吧。”他说,“记得披上大氅。”
夏沉烟在宫人的帮助下披了大氅,又揣了手炉,才跟在陆清玄身后,往寝殿的方向去。
厅殿楼阁尽皆隐藏在幽静的夜色里,深夜的皇宫像是一条蛰伏的巨龙,无端让人感到肃穆和威严。
十几个宫人提着宫灯,在前方引路,陆清玄走在她前方,大氅在风中轻扬。
他们穿过长廊,来到寝殿,热气扑面而来。
“要沐浴吗?”陆清玄问她。
“要。”
陆清玄便让宫人伺候她去沐浴。
夏沉烟沐浴完,换了寝衣,迈入内殿。
内殿中有一张沉香木制成的龙床,床面十分开阔。
陆清玄坐在床边,抬眸望向她。
他应该已经洗完澡了,穿着寝衣,身上带一些湿漉漉的水气,看上去比往日柔软一些。
夏沉烟面无表情地走近,坐在床沿。
陆清玄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她问。
“你每次想掩饰情绪的时候,就会收起所有的表情。”
夏沉烟想说,你好像也差不多,只不过伪装得更温和了一点。
但她没有说这句话,只是问:“妾身可以睡里面吗?”
一般而言,妃嫔和帝王共枕,应该让帝王睡在内侧。
陆清玄顿了顿,说:“可以。”
两人各自在床上躺下,宫人进来熄了灯。
夜色幽深,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宛若隔着一条浩瀚银河。
夏沉烟一时有些难眠,但不一会儿,她就听见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于是她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透过帘子打在帐幔上,身旁已经空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