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偏爱-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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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玄望过来,两个大臣正在谈论水利之事。
大总管走过去,附在陆清玄耳边,禀报了夏沉烟有喜的消息。
陆清玄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说什么。
大总管以为他尚未反应过来,正打算再说一遍,便看见他站起身,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大臣说:“水利之事明日再议,你们先退下。”
他嗓音很淡,听不出什么喜怒。
大臣们面面相觑,内心惊疑不定,连忙跟出去,还没来得及行礼告退,便看见他已经离去。
春风拂动陆清玄的衣袖,他背影端庄挺直,只是脚下的步伐,看上去比以往匆忙一些。
殿中的香炉已经撤了,窗户半开,夏沉烟坐在榻上,抚摸自己小腹,面上露出少见的踌躇之色。
陆清玄步入殿中,目光落在她身上,脚步不由慢下来。
夏沉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他,说道:“陛下来得好快。”
陆清玄这回没再在意关于“快慢”的话。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她:“感觉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很累,提不起精神。”
陆清玄把她抱在怀里,小心避开她小腹,“那你多多歇息。”
夏沉烟自然地倚在他怀中,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陆清玄一边摸她的头发,一边问道:“御医有说什么注意事宜吗?”
夏沉烟看了宫女一眼,宫女连忙含笑道:“御医说,娘娘须得清淡饮食,不可食生冷之物,不可过度劳累,情绪不可大起大落……”
她一样一样地说,陆清玄一样一样地记,记到最后,他轻抚夏沉烟的头发:“沉烟真是辛苦了。”
夏沉烟趴在他怀里,嗓音闷闷的:“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陆清玄微笑,抬起她的脑袋,轻吻她额头,一下又一下。
众人皆以为他在高兴,几乎无人知晓,他是内心忐忑。
只有夏沉烟看了他一眼,把手指抵在他唇边,“别亲了,再亲我也要忐忑了。”
陆清玄想啄她的手指,犹豫片刻,又握住她的手。
“好,都依你。”
“我会好好照顾你。”他又轻声加了一句。
作为一个言而有信的人,陆清玄每天忠诚地践行他的诺言。
御医建议夏沉烟饭后散步,陆清玄每天用完膳,都陪她闲逛一阵。
阳光透过枝丫,掠在他们肩头。夏沉烟说:“从前我觉得陛下就像圭表。”
“圭表?”陆清玄一边扶着她,一边问。
“每次用膳,只用时两刻钟。”
“那现在呢?”
“现在每日饭后散步,都要用两刻钟。”
陆清玄注视着她,轻笑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他总是小心看着她,担心她磕磕碰碰。尽管她怀孕至今,从来没有磕碰过哪里。
两人又去看了洛阳花,今日陆清玄多花了三刻钟,才回到御书房。
但他并不为这三刻钟而焦急,反而想要更快地处理完政事,回到他的沉烟身边。
他的沉烟。
每次他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时,都有一种隐秘而跃动的欢喜。
天气渐渐炎热,夏沉烟换上轻薄的夏衫,殿中却依照御医嘱咐,没有再摆消暑的冰盆,每日只是由宫人给她挥扇。
一天清晨,太后在仁寿宫醒来,想起夏沉烟,询问道:“沉烟近来如何?身子可好?还吐不吐?”
宫女伺候她起身,笑道:“奴婢昨日才去了景阳宫,皇后娘娘大好了,瞧着精神也好。奴婢到时,陛下在给皇后娘娘挥扇呢。”
太后亦是笑:“好了便好。”
她洗漱完毕,坐在妆奁之前,半晌方唤了一声宫女名字,说道:“哀家昨夜又做梦了。”
宫女是太后心腹,跟了太后大半辈子。她知道太后历来只做一个梦。
那是关于先帝兵败的梦。
先帝在时,皇权旁落,民间戏言,“陆家、王家、夏家共掌天下”。
夏家和王家都想让自家女儿做皇后,谁都不愿让步,先帝也乐于让世家之间相互制衡。于是在权力的博弈之下,后位竟然落在了一个家世平常的秀女——现如今的太后身上。
后来,后位还没争出结果,胡兵入侵。先帝大败,签下屈辱条约,打算献出后宫的皇后、妃嫔、公主,以及不计其数的珠宝。
宫女柔声劝慰:“好在陛下当日救了娘娘。”
当年,陆清玄提前得知消息,握住太后的手,将她藏于密道,却最终被先帝找到。
陆清玄当时年纪很小,将短剑横于脖颈之上,说道:“若是带走母后,儿臣也绝不独活!”
先帝自然不在意太子的死活,是臣子们劝住了他。
臣子们说,陛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乃是帝国的希望。
太后笑道:“他当时那么小,短剑都拿不稳,还要克制住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娘娘何必想那些事。”宫女轻柔道,“现如今天下熙和昌盛,梦里没的,现实可都有了。”
太后微笑,露出追忆神色。
“或许是近来沉烟有了身孕,哀家的梦,比往日更清晰一些。”
宫女一边为太后梳发,一边恭敬听着。
太后却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慢慢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她被陆清玄藏于密道,看见了先帝的贵妃。
她看着这个出身于夏家的女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要叫住她,让她一起躲进来。
先帝贵妃听见声音,回了头,却在此时,一群太后从未见过的士兵涌上来,把先帝贵妃推搡而走。
年幼的陆清玄正在紧张擦拭他的短剑,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太后却始终记得那个女子最后回眸的一瞥。
她始终没有说出他们藏身的地点,最终先帝找到他们,是用了皇宫的舆图。
许久之后,宫女将太后的发髻梳好。她开解了太后一番,太后说道:“如今和和美美的,倒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沉烟生下孩子,也算是让她的血脉有所延续了。”
宫女不知太后口中的“她”是谁,但仍然含笑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聪慧漂亮,皇后娘娘一定会诞下一个聪明孩子的。”
太后微笑点头,站起身,用完早膳,继续去修剪花枝。
她和那些高门贵女的志趣不同,她生平最爱,唯亲手修剪花枝与烹茶,为了此事,她当年还被王家女嘲笑过。
太后修剪好一盆芍药花,对宫女说:“这盆修得不错,给沉烟送去吧。”
宫女应是,端起芍药花,送去景阳宫。
夏沉烟收到了太后的花,打赏了宫女,把花摆在花几上。
陆清玄晚上回来时,看见她正在赏花。
灯火摇曳,花美,人更动人。陆清玄觉得,或许等两人都垂垂老矣,他也看不厌。
“陛下回来了?”夏沉烟抬头看他。
“回来了。”他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又探了探她的脸颊,“今日感觉如何?”
“好一些了。”
陆清玄略微松口气,又陪她去用了膳。
前段时间,她孕吐吐得昏天黑地,他担忧得不行,也跟着吐了几回。御医说他这是“关心则乱”,他面无表情地洗漱一番,继续去照顾他的沉烟。
由此,他也知道,孕育子嗣,并非易事。他体会到的,不过沉烟的万分之一。
饭后,两人散步、沐浴、就寝安歇。
皎洁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帐幔上,镀上旖旎色彩。
夏沉烟半夜忽然醒来,推了陆清玄一把。
“怎么了,沉烟?”陆清玄迷迷糊糊握紧她的手。
“想吃荔枝。”
陆清玄已经习惯了,他坐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唤宫人进来,去传荔枝。
大半个皇宫动了起来,选荔枝、试毒、送来景阳宫,等荔枝到来时,夏沉烟已经又睡着了。
宫人把荔枝摆在一个白玉盘里,陆清玄坐在床榻上,用手试了试,没有冰过,正合适。
他低下眉眼,看了一会儿夏沉烟,轻轻摸她的额发,没有叫醒她。
第二日,夏沉烟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宫女揭开帐幔,伺候她起身,笑道:“陛下去上朝了,让奴婢们不必唤醒娘娘。”
夏沉烟随意应了一声,她下了床榻,看见床边几案上,摆了一盘新鲜荔枝,和一碗他每日叮嘱她喝的温热牛乳。
第47章 孕期(二)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平缓地向前流动。由于陆清玄每日谨遵医嘱,叮咛她喝牛乳等物,夏沉烟的腿脚没有抽筋,但到了孕中期;她不可避免地出现水肿。
御医给她搭脉;说道:“此乃正常现象。皇后娘娘身子康健;每日多走动走动;清淡饮食,按摩腿脚,即可慢慢消肿。”
夏沉烟点头;御医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方才告退。
陆清玄下朝;入了御书房坐下。他在提笔之前;侧头询问道:“今日是御医来请脉的日子,皇后可起身了?御医怎么说?”
宫人知道;每旬御医来请脉时;陛下都会详细了解御医的诊断结果。她连忙道:“皇后娘娘已经起身了,御医说皇后娘娘身子康健……”
宫人原封不动地将御医的话转告他。
陆清玄颔首,又问了几句夏沉烟的饮食,方才提笔。
金风玉露,秋意深浓,料峭的风卷过潇湘竹林。
黄昏时分;夏沉烟去外头走了两圈,又因为身子重,还是回了殿中。
陆清玄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桌案边,翻阅一本册子。
暮光从窗外笼进来;他身形笔直,视线认真专注。
夏沉烟慢慢走过去。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她,便放下册子迎上来。
“今日如何?腿脚还肿吗?”他把她扶到榻上坐下,又在她身后垫了个迎枕。
“还好。”
宫女递上温水,陆清玄探了一下水温,方才递给她。
“陛下在做什么?”夏沉烟随意啜了一口,把杯盏放回桌上。
“礼部送来了几十个名字,让我们挑选。”陆清玄柔声说,“你要不要来看看?”
夏沉烟应好,陆清玄便将册子拿过来,两人一起翻阅,陆清玄不时看她。
“陛下为何一直看我?”夏沉烟把册子翻过一页,慢吞吞地问。
陆清玄轻抚她长发,“你好看。”
好看到他挪不开目光。
夏沉烟不说话,一行一行看册子上的名字,良久才问:“若是我不好看呢?”
“不会,你怎么样都好看。”
不管怎么样,她都好看。他爱的是她烂漫的红颜吗?还是另一些,他想起来会悸动的东西?
陆清玄吻了一下她额头,然后又吻了一下,方才说道:“这个‘贞婉’不错,若是女孩,便可以叫这个。”
夏沉烟摇头,陆清玄也不在意,弃了这个,和她一起挑新名字。
烛火偶尔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暮色沉下来,陆清玄的目光逐渐挪到她翻页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也有些肿了。陆清玄想,要命人仔细给她按摩消肿才行。
夏沉烟合上册子。
“没有合意的吗?”他问道。
“没有。”夏沉烟说,“我今日散步时想过了,若是男孩,不如唤作宜珩,若是女孩,便唤宜安。”
陆清玄安静倾听,而后问道:“寓意是什么?”
“望他们君子如珩,平安喜乐。”
陆清玄沉思半晌,“就依你。”
礼部精心挑选的几十个名字,尽皆被送了回去,皇子和皇女的名字初步被定下来。
到了夜间,夏沉烟去沐浴,陆清玄叮嘱道:“当心些,仔细摔着。”
宫女心想,陛下不是啰嗦的人,自从皇后娘娘怀孕后,却像怎么也放不下心似的,每日要叮咛好几回。
夏沉烟应了句好,在宫女搀扶下去了浴池。
陆清玄望着她的背影,另一个宫人问:“陛下也要去沐浴吗?”
陆清玄站起身,宫人明白他的意思,引着他去了另一处浴池。
之后,两人就寝安歇。
夜色寂静,灯火皆已吹熄。陆清玄闭着眼睛,听见身侧的她辗转反侧。
“沉烟,你哪里不舒服?”他摸到夏沉烟的手臂,将她拢入怀中。
“腿肿,难以入眠。”
“我唤宫人进来给你揉揉?”
“若是亮了灯,我也难以成眠。”
陆清玄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往下滑,落到她小腿。
“是这里疼吗?”
“都疼。”
陆清玄坐起身,给她按摩小腿。
“这样会好一些吗?”
夏沉烟:“轻一点。”
陆清玄调整自己的力道,“这样呢?”
“还行。”
“那我维持这个力度,沉烟,你先睡吧。”
“好。”夏沉烟的嗓音有些倦怠,陆清玄知道,她这几日睡得都不算太好。
陆清玄垂下眼眸,细心地给他的沉烟按摩腿脚。
清冷朦胧的月色从窗外照进来,铺满半个寝宫。秋虫低声鸣叫,渺远得如同一个梦境。
夏沉烟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想来应是睡着了。
陆清玄却一直没有停下手,他将夏沉烟的脚轻抬起来,细细揉搓。
帐幔低垂,两人陷入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一坐一躺,宛若一幅剪影。
……
夏沉烟的生产之日愈发近了,有一天,御医来请平安脉,夏沉烟说:“太后前日来看望本宫,说本宫的肚子倒是比寻常孕妇要大一些。”
御医道:“正是。”
夏沉烟将手搭在脉诊上。
御医探了她的脉象,半晌后说道:“皇后娘娘此胎,或是孪子。”
夏沉烟停了片刻,“可确定了?”
御医笑道:“有些事情尚且诊不出来,要等月份再大些,才能探出一二。不过,皇后娘娘或许可以早做准备。”
夏沉烟颔首,让御医先不要宣扬此事。
已经是深秋了,落木萧萧瑟瑟地掉,陆清玄从御书房回来,肩膀上沾了一片枯黄的杨柳叶,或许是因为他急着来见她,没有注意到。
夏沉烟把御医的诊断告诉他,他盯着她的肚子,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面色难看的时候,变化其实很细微,但夏沉烟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
她把他肩膀上的枯叶拿下来,“陛下何故忧虑?”
“担心你。”陆清玄轻叹一口气,把她手上的叶子拿开,轻抚她的头说,“我会让人多请几个稳婆,你若哪里不好,便及时跟我说,我都会想办法。”
夏沉烟应好,接下来的日子,她除了养胎,又多取了几个孩子的名字,陆清玄采纳了她的所有意见,并让这一代的宗室子女都从相同的字辈。
“这可真是少见。”一个亲王说,“若是以往,宗室子和宗室女,怎么会从相同的字辈。”
“或许陛下又有新的想法了吧。”另一个郡王说,“陛下本就是一个改革之君,这点小小的改动,朝臣们都不会置喙,你我又怎么敢多嘴?”
亲王笑着叹气。
深秋悄悄从指尖滑过去,转眼便到了隆冬。
夏沉烟生产这天,连绵多日的瑞雪正好停了,还未到傍晚,天边就散出漫天霞光,瑰丽奇美。
夏沉烟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她站在窗边,慨叹道:“好漂亮的红霞,真想出去走走。”
含星说:“御医说,再过两日,娘娘才会发动。娘娘不如就在廊道中散散步,一来不会太冷,二来也好照御医说的,多走动走动。”
夏沉烟点头,披上大氅,又揣了袖炉,在宫女的搀扶下出了殿。
她走了没几步,肚子就开始收缩。她攥紧了含星的手,说道:“扶我回去。”
含星眉头一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她搀回去,又一叠声道:“传稳婆来,把准备好的物事都呈上来,去御书房,将此事告知陛下。”
众人纷纷应是,由于准备了许多个月,一切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