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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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长的抽拉着的痛苦,在精神上刻出印痕,无可名状。
昨天我遇到一位故人。是那位长久地照顾过秋的社区阿姨,姓蒋。
好孩子。她握着我的手,一对浊眼,声音也?不清透,囫囵含混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好孩子……
蒋阿姨只能说到这里,更多的细节,她无法顺利回忆。
正因?如?此,秋以为蒋阿姨只是记忆混淆,认不清人了。
她并不知道,蒋阿姨和?我曾是熟识的。那是当?初在里昂我没有谈到的地方。
秋车祸昏迷后?,我不是住在医院陪护床上,就是住在她的家里。
如?果?您还有印象,她的妈妈心?智并不成熟,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也?需要有人照顾。
她的父亲卷走所有赔偿款,得知了秋的病情,又想一劳永逸甩掉所有麻烦。
所以他打算卖掉房子,换成现金远走高?飞,一个人过上好生活。
很快他父亲找来的人就上了门,他们的目的是把?秋的妈妈赶出家门,清空房子,好用?来出售。
这是她的家,她的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拥有的两样东西。我想要帮她守住,您应该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一场激烈的冲突。我们寡不敌众,我只能尽力保护好秋的妈妈。
我额头上的伤疤是当?时留下的。
而蒋阿姨,是送我去医院的人。
如?今她罹患的阿尔兹海默症,却?恰好为我保守了秘密。
第24章 (十九)
八月临近尾声; 溽热的夏季仍在苦苦支撑。天气潮,闷,风也淤重; 气味好似苦橙皮。
暑假快结束了; 秋沅最后一次到纹身店打工。
之前周旖然还来?过两回,见朋友; 也跟秋沅攀谈。话题总是生拉硬拽; 故意绕到周恪非身上去?。
第一次说他在巴黎; 第二次说他在维也纳。秋沅都没去?过; 表示不感兴趣。
周旖然耸耸眉毛,目露失望的?样子,然后再没来?过。
秋沅在纹身店的?工作并不复杂; 平日里要负责清洁操作间; 每客一次。偶尔店长?叫她进去?帮忙打下手,还能?旁观到全程。
时间长?了; 多?少学会一些技术。店长?看她感兴趣; 偶尔还会解释提点几句。
另一部分工作内容,是在迎宾区负责招待。
这家纹身店很是奇特?,里屋操作间放着重金属摇滚; 外?面却常年摆一台小电视,每天固定轮播爱情偶像剧。
一个?假期走下来?; 秋沅竟然对恋爱这件事有了一定浅表的?认知。
倒也是个?意外?收获。
最后一天打工顺利结束; 秋沅领了薪水揣回家。薄薄几张纸钞,捏在手里羽毛一样轻; 却能?让她满足又?安心。
这份欣喜有一半是因为付出劳动?收获回报; 另一部分是因为什么呢?
如今攒够了钱,要赶快去?还给周恪非才好。秋沅这时回想起来?; 已经和他许久没见。之前在学校,可能?是快到高三,学业挤占一天的?大多?数时间,两个?人的?交集也渐渐疏了。
等到开?学以后,要把?钱装进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里,停在他纯然的?黑眼?睛面前,和他说话?。
想到这些,总有种异样感觉正在发生,是一颗心酥酥地软塌下去?。
进了家门,秋沅打开?枕边装饼干的?旧铝盒子,想照例存进去?。
里面却空无一物。
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拿到手里,掉个?底,倒一倒。
然后她意识到是真的?了,一个?暑假的?积蓄不翼而飞。
秋沅砰地一声合上盖子,扭脸去?找单德正。他正翘着腿泡在沙发里,打两个?酒嗝,才拎起油肿的?两面眼?皮看向她。
“我的?钱呢?”秋沅问。
“什么钱。”单德正摆摆手,指向电视机上的?时间,说话?带点粗嘎的?喉音,“这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觉着自己要高三了,翅膀硬了?别说十八,八十岁也得伺候你爹妈。”
“妈身上脏了,要先洗澡。”秋沅说,她丝毫不肯退让,“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单德正这下眉毛一横:“哪有什么你的?钱,老子把?你拉扯到现在,十八年了,得花多?少钱?”
秋沅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不甘心,仍然在说:“但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动??”
也不与她争辩,单德正抬手去?拿啤酒瓶子。
秋沅只觉得有火将心脏烧沸,气得急了,劈手一把?争过来?,狠狠在脚边摔得粉碎。
单德正猛地站起身,像个?风筝被吹鼓起来?,扬手就要扇她。秋沅眼?神和身体都没躲闪,就这么盯着他。
这一巴掌到底没打响,单德正悻悻放下手,从鼻子深处哼一声:“不做饭就滚出去?。我养你白养的?啊?”
随着秋沅逐渐长?大,单德正其实很少打她。
许是大脑里的?知识太稀薄,给封建迷信留出足够多?的?空余。他经“高人”指点,相信秋沅身上一定有一种瘟邪,克死?了兰华肚子里的?他的?儿子。
可是试了几次把?她扔到外?面,总有人给送回来?。
秋沅的?目光笔直,好像根本不知道躲避,小时候看人总是凝定地看。
单德正被那双眼?睛一瞧,总是没来?由地感觉心下惴惴。有居委会蒋阿姨监督着,也不好再丢掉半大孩子,索性置之不理。
好在她有个?体育特?长?。这片社区划在学区里,加上蒋阿姨的?运作,能?免学费上育英。
平时只要给单秋沅一口饭吃,洗衣做饭照顾家人就全得由她来?,这是单德正眼?里的?等价交换。
尽管没挨打,秋沅心里还是一点点麻起来?,灰下去?。忽然像失去?所有力气,表情木然地转身,带兰华到浴室里去?。
这段日子以来?,白天秋沅要去?纹身店打工,单德正对待兰华很是粗糙不过心,一边看电视一边给她塞饭,总是漏得她满身秽物。
于是秋沅必须给她洗澡。热水器年久失修,水温不够稳定,今天调得比平时烫了。
兰华不适应,咿咿呀呀地叫。秋沅在想筹钱的?办法,打算开?学后回纹身店打周末工,一时走神,没去?留意。
兰华忽然暴起,猛地拍掉淋浴头,就要往外?走。她还懂得穿衣服,抓了一件就往身上套。
发顶攒着不少香波泡沫,这下全沾在衣服襟子。
兰华动?作盲拙,衣服套到一半卡在头顶,不上不下的?,立时就急得不行。秋沅过去?帮忙,兰华指甲长?了还没剪,胡乱挥舞的?时候,在她胳膊上一刮一道血痕。
秋沅吃痛,浑身剧烈打了一下抖,但是一声不吭,叫也没叫。
她是体育生,力气不小,手上使了狠劲,从兰华头上撕掉衣服,拽到淋浴头下面冲洗。
秋沅自己也给浇透了,才发觉水被烧得比平时烫了一点。可是真奇怪,也没到不能?忍受,怎么就烫得她眼?里发热,蒸出水来?。
洗干净,关掉热水器,给兰华穿好衣服。
手臂动?作之间,牵扯到皮肤上横七竖八的?裂伤,血液凝固了,但疼痛依然在。
秋沅深吸一口气,不顾身上还泛着潮汽,推门就往外?走。
单德正在后面叫嚷:“又?干嘛去??饭呢?单秋沅!”
秋沅抬手紧紧捂着耳朵,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几乎是横冲直撞的?,一路到了河边。
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长?石凳。秋沅选了一个?最远的?,坐在上面,弯屈双膝,把?自己小小地、皱皱地抱成一团。
她好疲惫,脖颈也支撑不住重量。脸埋在膝盖上。
有脚步声走进,她以为是路过的?人,也没理。
没想到停在她身边。
秋沅看到一双干净的?运动?鞋。上面是校服衣裤。
最后,眼?睛遇见周恪非的?脸。
他怎么也和她一样,形容狼狈,头发还挂着水滴,身上是新浴的?潮湿香气。
和平时优雅从容的?那个?周恪非天差地别。
却还是对她微笑,很有风度地打招呼,叫她“秋沅同学”。
她一时有些怔了:“周恪非,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放假前两周,周恪非就没来?学校了。很多?同学说,暑期有不少国际比赛,含金量很高的?顶级奖项,在他最擅长?的?钢琴和数学领域。
年级主?任轻易不会在请假条上签字,唯独批他的?假从不问缘由,一是周恪非的?家世背景,总能?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二来?也指望着他能?多?给育英中?学挣回奖牌荣誉。
周旖然也说他去?国外?了。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个?她孤独而隐秘的?乐园里,又?遇见他。
周恪非身后是河水,温柔安静的?。
听说,河水流经岔口,开?始漫长?的?别离。但终有一天,会在海里再度相遇。
周恪非一时没回答。
白的?皮肤,漂亮的?脸,浮现一点微妙的?薄红。
最后却匆匆说:“我出来?散步。”
他俯身,与她近了些,是依然构不成冒犯的?距离。眼?睛好亮,就这么认真地注视她:“秋沅同学,你还好么?”
他不问她身上恶形恶状的?伤口,也谨慎地不去?碰触她心里隐秘的?疤痕。
只是这样柔和,问她一声,你还好吗。
秋沅摇摇头。
“家里和学校,都总是很难。”她说。
这话?没对别人讲过,但是周恪非是不同的?,他总是轻巧地就能?让人有一种信任的?直觉。
周恪非仔细地听过她的?话?:“那么坐一坐吧。我可以吗?”
得到秋沅允许,他才坐下来?。
明明是石凳的?另一端,可是他的?体热,清爽无嗅的?气息,全渡到她身上来?。
丝绒一样的?夜空,罕见的?没有星星。月亮贫弱苍白,模糊地照出河水的?形状。
周恪非静静陪着她,注视河水在夜晚缓慢流淌,走向尽头的?沅江。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恪非忽然对她说话?。语气低了一些,悠长?而平淡的?,如同在讲述故事。
“一个?多?月以前,我在巴黎,空闲的?时候,看了一部老电影。”
他顿了顿,再开?口,是一句发音滑润的?法语。
秋沅只知道他英语讲得好,第一次听他说法语。声音低沉,语言独有的?缠绵口吻。
“直译过来?,意思?是,世间的?每一个?清晨。但我更喜欢它的?中?文译名。”
周恪非转眼?看她。眉舒目展,眼?睛里也仿佛装着语言。
“《日出时让悲伤终结》。”
秋沅是从来?不惮与人对视的?。
可是现在她忽然心绪芜乱,忙挪开?眼?去?。
周恪非看到了。
她麻木之下的?创痛和悲伤。他都看到了。
“我还有很多?时间,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们可以坐到天亮,看看日出。”
那天有没有和他坐到天亮呢?
后来?秋沅记不太清了。
唯独记得那个?少年,眸子那么亮,一霎也不霎的?,将她的?低微,破碎,长?久沉默和不回应,完完整整容纳在里面。
度过一整个?暑期长?假,高三开?始在即将入秋的?时节。
回到校园,依然是老样子。在校园里,周恪非总是瞩目又?拔群。他出现在哪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哪里。
秋沅坐在操场附近的?乒乓球台上,刚好能?远远望见校门口的?位置。周恪非正作为学生代表,与年纪主?任一起送别到访的?师生。他们来?自外?国语中?学,这次是到育英交流学习的?。
领头的?男生外?号叫王亚军,也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只是有周恪非在的?时候,他每次都只能?屈居第二。刚刚结束的?暑假里,又?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惜败给周恪非。
这下周恪非在育英再一次被众星捧月起来?。年级主?任亲自发话?,整治那些编排着周恪非与秋沅关系的?流言。
非议得到暂时的?平息,倒是借了他的?光。
等那些人离开?,太阳已经快要垂触地面。周恪非回过头,又?被路过的?几个?同学捉住,和他热络地攀谈。
秋沅冲他招招手,然后很快缩回去?,心里浮起些微妙的?感受。附近那么多?的?人,全把?他当作焦点来?看。想来?是肯定注意不到她的?。
结果再抬眼?,周恪非已经向她走来?。
他是不是,其实也一直在悄悄看过来??
秋沅抿了抿唇,跳下乒乓球台,姿态轻盈,抬目和他相视。
夕阳加浓了一切人间色彩,让他的?眉睫显得深沉悠远。
目光碰在一起,周恪非好似被烫了一下,眼?眶微微红。
定了定神,叫她:“秋沅同学。有什么事么?”
秋沅见他眸底红倦,没有什么光彩的?样子。
以秋沅的?性格,本来?是不该问的?。可是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开?口:“周恪非,你是不是很累?”
他的?手指修长?,在眼?下轻揉。
揉出一点笑意,同时蕴在眼?角和唇边:“没关系,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秋沅学着那个?晚上和她看河水月亮的?他,谨慎,有分寸,保持距离,于是也就不再多?问,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到他面前:“我攒够了,还给你,谢谢。”
周恪非说好。
从她手里接过纸袋,指节不期然交擦。
一触即离,但是彼此皮肤上都有了对方的?温度。
周恪非一时却没离开?,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任何预兆,蓦地倾身过来?,摘走她发隙间的?一片落叶。
整洁优美的?颈线,下颌轮廓简练明朗,忽然近在眼?前。
瞬间的?擦身,离得好近。
是不是开?学后的?每个?周末,纹身店里的?恋爱电视剧看得太多??
竟然误会成一个?预兆着亲吻的?动?作。
秋沅大脑空白,被陌生的?感受全然占据,心跳乱得像有一只手在胡闹。
…录音08…
没持续多?久。
我是指对秋的?有意疏远。
上次我说到,在高二结束之前,我就留意到秋时常坐在河边的?长?凳上发呆。那时候成叙休学了,没有更多?的?人缠着她。
所以她只是独来?独往,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没再和谁产生太多?交集。
很快到了夏季的?假期,十分冗长?,我有许多?事情要忙碌,许多?讨母亲欢心的?筹码,要我自己去?挣回来?。
哪怕是靠钢琴。
无论是谁,日复一日做自己厌恶的?事,都会感到疲惫。但以前的?我只会机械性地重复动?作、完成指令,好像连倦怠的?感受都被剥夺。
遇见秋以后,又?回来?了——那些长?久的?被压抑着的?知觉,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换句话?说,曾经我活在一层厚厚的?茧膜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渐渐的?,甚至也感觉不到我自己。
可是注视着秋,让我对世界重新开?始在意,开?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产生反应——真正的?,自我的?反应,而不是当下最适宜的?。
她让我耳聪目明,恢复我自己的?判断和情绪。
不知道我的?表述是否准确——您能?理解么?
我的?人生正在逐渐鲜活起来?。以往被我忽略的?事物,正在逐步对我产生影响。
这其中?,也包含了我妹妹和母亲的?关系。
此前我说过,我的?妹妹从来?不服管教,或许是母亲最大的?烦恼根源。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回到家,以为又?要回到严密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控制里。
可是很快我发现,那时候的?母亲根本无暇管教我——她忙着应对妹妹猛烈的?叛逆期。
她们频繁爆发冲突,从争吵开?始,逐步升级。
假期刚开?始,我妹妹就想去?参加朋友的?乐队,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得到母亲的?允许。她私自去?了两次,很快被发现,母亲将她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