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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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父亲找到不少民间古法偏方,都?试在妹妹身上。
就此您可以?了解到,思想的藩篱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高级知识分子,这个?定义?放在我父母身上最?为妥当。在这世上,比我父母更懂得?科学的人寥寥无几,可当他们需要靠古旧的该被破除的迷信来?寻求安慰时,依然只会选择相信。
我试图阻拦,母亲忽然一手把我挥开。我没想到她的力气会这样大,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肩膀撞在钢琴的一角。我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已经听到母亲用几乎是?讽刺的语气对我说:
周恪非,你在学校和什么样的女孩子走得?近,别?以?为我不知道。等你妹妹的事情处理完,也该好?好?管束你了。
秋是?知道的。对于我家的变故。
在我母亲的授意下,班主任对外?宣称,我妹妹生了一场大病。但您也能?明白校园这种地方,本就是?流言生根茁壮的沃土。对于重压之下的高三生来?说,这是?最?低成本的娱乐。
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育英出了个?给女生写情书的女生。
在老师和家长口中?,这件事被视作禁忌。却是?学生嘴里最?爱反复咂摸的浓烈话题。
那段时间,我和秋并没有从前那样亲密了。多半原因?在我。我心中?牵挂着妹妹的安危,几乎也无心再匀出注意分给秋。
可她并不怨我,她沉默又坚定,没有更多表示,也不主动与我接触。可每当我对上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她依然在安静地陪伴着。
但是?后来?,我不得?不与秋切断联系。
是?一个?周末清晨,我照例去叫妹妹起床吃饭。平日里她会大声哭泣,把一切手边的重物砸过来?,摔碎在我脚边。可今天?却没有动静。
我本能?地觉得?不对,匆匆找到父亲。他却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那就让她别?吃饭,看看谁先撑不下去。
他觉得?她只是?性情倔强,在与父母闹脾气。而我不这么认为。
再折返到妹妹门前,我注意到有淡红的水痕,慢慢从缝隙里溢出来?。
我撞开了房门。她浴室里有水声,门半开半掩。
我踩在地面浅浅的轻粉红色的淤水里,脚下抖得?要命。
然后我看到了。
那一幕画面,无论经过多少年,都?清晰在脑海里,在眼?前。
是?妹妹泡在浴缸里面。热雾朦胧,我看见她穿戴整齐,用利器横切过手腕。那样平滑的豁口,深红的里肉,像新?生儿剪掉脐带,与母体彻底断离。
谢谢,谢谢。
我的确需要这一杯热水。
就像您如今知道的那样,妹妹还是?被抢救回来?,性命无虞。
她认为这是?一桩不幸的成功。成功的不幸。
她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直望着天?花板,眼?神像死。
母亲也哭了半个?月。有多少是?感到惶恐和悲伤,有多少是?恼恨自?己管教的失灵,我并不能?下定论断。
有一次我听见她崩溃大哭,是?父亲站在病房外?,抱着手臂质问她,你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这个?缺席了我们大部分生命的男人,因?为自?己少犯过一些错,而占据了高高在上的位置。
妹妹脱离危险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在父母都?离开病房之后。我悉心地照料着她,忽然被拉住手,她开口,声音嘶哑,说哥,我的手机在床头,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要和朋友们联络。计划一场周密的叛逃。
约莫过了一周,她的朋友接她离开,特地绕着监控摄像头走,谁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可他们在楼下遇见了我。
哥。妹妹眼?神很迟疑,她小心地叫我。
我侧身让开一条通路,平静地说,走吧,在爸妈发现之前,我放你走。希望你未来?一切都?好?。
她抱了我一下,很深很深。嘴里说了什么,然而语不成句,几乎在哽咽。
妹妹留了封信给母亲,说她走了,如果执意要寻找,她还要再在手腕上切下一刀。
而这次,一定不会失败。
这封信在母亲心里究竟能?压上多少分量,我并不敢确定。所以?到了母亲面前,我说,妈妈,放过旖然吧。她应当自?由,而我决意代替她,留下来?永远做妈妈的好?孩子。
那时我的确已经心灰意冷。如您所见,我并不是?一个?像我妹妹与秋那样,个?性顽强,善于抗争的人。
当然,这也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背弃承诺。
因?为秋找到了我。
是?一次放学之后,我走出教学楼,准备登上司机的车。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我下定决心,放弃我刚刚抓住的新?的生活,回到我以?往的人生里去。
但秋没有放弃我。
众目睽睽之下,她拉住我的手。很多人不知道我们从前的关系,于是?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还有我们相握的手。
她说,周恪非,谈谈吧。你不能?这样。
我头脑钝涩,只知道该和她走。我们到了校区内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是?从前约会过的。
她慢慢同我说话,也就知道了我和母亲之间那称不上交易的诺言。
秋说,那就让我们变坏一次。周恪非,我们逃。
我对我母亲的感情,始终复杂。
哪怕到了现在,我也无法否认,她给了我非凡的出身,优渥的物质,以?及金钱换不来?的学识,教养,与良好?的品格。
如果她没有做出那件事,或许多年以?后,我最?终会与她和解。
也是?时候该说起那件事了。
我和秋各自?整理积蓄,仓促逃离,在小镇安顿下来?,过起您能?想到的最?平凡安定的生活。
我找了一份酿酒的工作,而秋在镇上一家小便利店兼职收银。我们租到一间很小的旧房子,床是?稍大一些的单人床,总是?睡着睡着就抱在一起。
没有价值,后来?母亲这样评价。可那段时间,我真正在为我自?己活着。
不出所料,母亲没有声张。像对待妹妹的叛逃一样,把我离开的消息当作一件家丑,捂得?密不透风。
但是?她私下里依然在寻找我。她知道我天?性寡断,缺少妹妹一样的决绝果敢,但这些缺失的部分,现在已经被秋完整起来?。
她知道我不会走上极端,却也没有期待我能?如以?往一样顺从。
所以?母亲从秋身上入手。让人出面找到她,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们对秋说,奶奶病重,想见我最?后一面。还给她看了一段视频,奶奶在病床上,气息微弱地叫我的小名。
秋知道奶奶是?最?疼我的。那时候年纪轻,她很容易就采信了这个?说法。
于是?我和她一起,回到生养我们的城市。她仓促安顿下来?,催促我回家去探望奶奶。
后来?发生了什么,您应该能?够猜到。
我一到家就被软禁起来?,而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恼羞成怒。我父亲踩下油门,母亲握着方向盘,撞了上去。
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就此四分五裂,成为如今这样子。
第29章 (二十二)
…笔录2…
你们?终于来了。我现在可以见她了吗……
哦; 好。周旖然,旖旎的旖,然而的然。
……对的; 我就是那个“易燃”。
稍等; 我再仔细看看……这个人我没见过。听说是单秋沅的爸爸,是吗?
嗯。受害者我是认识的。她叫年?年?; 是我的女朋友。警察姐姐; 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就好; 那就好。
噢。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们?住在一起; 本来她今天请了假,后面听说单秋沅临时要赶到医院,年?年?说反正?下午没事; 不如去看店。她对这个小纹身店感情很深; 因为兼职遇到过不少有趣的人。
我们?也是在那儿认识的。
什么?不可?能。不该是冲着我来。
在和年?年?交往之前,我与这个纹身店的牵扯; 横竖不过是我哥高中时候; 和店长交往过。
所以单秋沅的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哈,不可?能吧,谁会?花钱收买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去犯罪。那肯定?得是个和单秋沅有很大仇怨的人才对。单秋沅平时很少与人来往的。就她那个性格。
仔细想来; 也就只有……
……是我妈吗?是周芸吗?
等等,她还在店里见到过年?年?。她以前一直反对我这样; 用最极端的办法?……
我; 可?是,可?是……对不起。请稍等。
……嗯; 现在好多了。
我哥呢; 他来做笔录了吗?
什么?他?他去哪里了?
再说一遍吧,我没听清。刚刚有点走神。
我不知?道; 从来都……
那些心事,他讲过,但并不太多。
单秋沅,你们?该去问单秋沅。
但是她知?道的,未必比我多多少。我哥后面那段人生,他对每个人都有所隐瞒。
以前他为父母的期许活着,后来为了单秋沅活着。他总把自己放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好吧……因为我曾经也做过这种事,所以能感同身受。你看,纹身下面是那时候落的疤。
死?多痛啊。做出这种选择的人,都不仅仅只是为了结束生命。
想结束的是更大的痛苦。
而到了这个地步,除此已?经别无他法?。
理解,明白。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我哥他,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对他自己来说。
…笔录3…
我不知?道周恪非会?去哪里。
谢谢,方便的话要热的。麻烦了。
我的名字是苏与南。是那个……我可?以帮你写下来。
认识,当然认识。我和周恪非是朋友,或者可?以说,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总是很神秘,隐瞒许多过往,一直都是如此。或许我没办法?给出您想要的答案。
他最终还是打算这样做了,对么?
也没有很意外?吧……
抱歉,我其实早有预感。
周恪非这个人,对自己的人生缺乏热情,这是真的。但我一直觉得他不会?真正?付诸什么行?动。
过去十?年?了吧,看得出他是在努力活下去的……虽然不是为了他自己。
……
对了,单秋沅,你们?问过她了么?她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
好,那么麻烦你了。如果监控和任何电子记录有什么消息,请务必联系我。
我会?带单秋沅回?家去看。应该有线索,也只有她能分辨出来。
周恪非走之前,是回?过一次家的。那时候我在公司,没能和他碰面。
我检查过我们?的公寓。
他应该去意已?决,什么也没带走。
我吗?我当然很难过。就像刚才说的,当初也是我建议他去做心理辅导,希望他的状态能慢慢好起来。谁能想到,捱过这么多年?,还是无可?避免的走到这一步。
和周恪非相处久了,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其中一项最精妙的绝技,就是掩藏悲伤。
……
碰面之后,没多耽搁,马上?一起回?公寓。
雪后的天,开不快,车走在凘凘的碎冰里,走出牙齿摩擦的动静。
眼下快到春节,各处挨挨挤挤,人丛像繁密的针脚从街上?织过去。
等待行?人通过的十?秒钟里,苏与南从车内的后视镜察看秋沅。
上?一次带她回?公寓,也是如此情形。她话少,与他各怀心事。
可?今天,空气要沉重太多。
苏与南到底问了句:“你没事吧?”
跟上?回?一样,秋沅表情平淡,只是嘴唇紧紧皱在一起。
抑着声气,低低说:“再开快一点。”
行?人散去,车辆重新启动。秋沅摇下车窗,点一支烟抽。
这次没问他可?不可?以。
公寓里似乎一切如常,生活器物都在原处,看不出有人离去的痕迹。
“他连钱夹都没带走。”苏与南为她打开房门时说。他走到沙发旁,从小边几上?拿起钱夹递给她。
淡咖色的,边角有些磨损了,茸茸的翻起绉纹,像岁月剥蚀的墙面生了霉苔。
打开就是她的照片,安安稳稳夹在透膜后面,依旧平整,也不见脱色。
多么古旧的一个人。还把照片装在钱夹里。
是在她全无意识的时刻拍下来的。时隔经年?,秋沅第?一次见到自己昏迷时的样子。
眉目松放舒散着,面容红润,有生气,仿佛只是在沉沉安睡。
旁边一张矮柜,放个巴掌大的蛋糕。奶油中间?立一小块短纸牌,是他的字迹,简单写着生日快乐。
她把那张照片抽出来,掩在手心里,低头深看。
也是巧合,随手翻到背面。
没想到会?看见一些摘抄的英文。周恪非的字迹很好辨认,形致秀拔,筋骨分明,和他的手型一样漂亮。
墨水痕不那么清楚了,稀稀氤成字母的形状,需要尖着眼睛仔细地读。
他写——
Nobody's gonna love you the way I loved you。
There were times I couldn't stand it any more。 I used to think of you。 I'd think, ”She lives。。。 She exists。”
And that would get me through it all。 You know how important that was to me?
(再没人会?像我一样爱你。有时我感到再也无法?承受下去,我会?想起你。我想着,她还活着,她真实存在着。就足以让我撑过一切。这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你是否知?道?)
长风在楼群之间?推宕,阴浩浩地响成声海,仿佛一场无言的哀叫。
秋沅垂下手,舌面上?忽然发起一阵干干的酸,不自觉地抿唇。
眼睑敛着,将照片放回?原处,手指很涩。
瞳膜上?细小的颤栗,强自盖在深处。
里外?翻检钱夹,卡位中心有两个空槽。稍加琢磨,该是少了一张证件,一张银行?卡。
周恪非会?去哪里呢?
公寓里侧,嘭然一声重响。
秋沅浑身紧了一紧,好像知?觉忽然被震回?到脑海里,仓猝循声望去。
苏与南也正?看过来,身前是一扇刚被他蛮力撞开的房门。
“找到周恪非,帮我说声抱歉吧。”
他对秋沅说。
相视之间?,只觉得她那双标志性的利眼一下钝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又见她慢慢放下手中的钱夹。
“怎么回?事。”
秋沅走过来,眉心轻摺了一下。
卧室门板不厚,锁被临时破坏了,敞露着里面私密的空间?。
苏与南扎煞着双手,侧身让出位置给她:“周恪非没什么东西放在外?面,电脑好像也锁在房间?里。我们?找一找吧?有没有线索能看出他要去哪儿?”
周恪非的卧室,平日里关着门窗,将他一份气味封存在里面。淡而无嗅,如同清凉的水。
秋沅来过这里几次,都是为了过夜。他住的地方,她从没好好观察过。
以前只觉得整洁,如今细致看来,是个人物品的极度匮乏造就的。灰郁的色调,几件家具横平竖直,外?面只摆一部?电脑,缺少生活痕迹。
“我还是第?一次进来他卧室……他以前也这样么?”
苏与南在她身边,揉着方才撞门吃痛的肩膀,声音也一拧一拧的,不同于以往的浮滑平顺,“这些年?,没人清楚他有什么爱好。以前以为他起码喜欢弹钢琴,前段时间?听你一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你出去吧,我来找就好了。”
秋沅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苏与南很快会?意,她也不愿让外?人视探到周恪非有意隐瞒的那部?分人生。